第200章 戰守(下三)
“笑話,簡直是笑話!”沒想到婆潤小小年紀,竟然比自家弟弟沙缽羅還要狡猾,羯盤陀又氣又急,咆哮著連連擺手,“我的大營,就卡在回紇汗庭與金雞嶺之間,每天都將斥候散出去嚴密監視方圓百裏之內一舉一動。你師兄又沒長翅膀,怎麽可能飛過我的大營,去偷襲金雞嶺?”
換了一口氣兒,他根本不給婆潤戳破自己的時間,忽然拔出佩刀,指著鹿砦高聲斷喝,“裏邊的人聽著,本設再給你們一晚上時間,殺了婆潤,出來投降。否則,大軍攻破鹿砦之後,人芽不留!”
“裏邊的人聽著……”羊毛大纛下的大嗓門親兵,也趕緊聲嘶力竭地重複,不求真的能說服鹿砦內的回紇長老、貴族和官員們,裏應外合。隻求能轉移敵我雙方的注意力,讓他們別繼續咬住金雞嶺糧倉是否已經被端掉一事兒不放。
“外邊的人聽著,殺了羯盤陀,我送你們牛羊和幹糧,讓你們平安回家。否則,隻要打不破我的營地,你們就全都得餓死在草原上!”婆潤“越戰越勇”,立刻扯開嗓子,針鋒相對。
“外邊的人聽著……”鹿砦後的瀚海健兒們,不約而同地鉚足了力氣,將婆潤的話一遍遍喊給突厥狼騎們聽。
“小子找死!”羯盤陀怒不可遏,猛地舉刀虛劈。”來人,給他一個教訓!“
“是!”羊毛大纛之後,百餘名突厥精銳答應著策馬而出,直撲瀚海都護府西側城門。鹿砦後的瀚海健兒們看到突厥精銳來勢洶洶,不待婆潤下令,就果斷推動木製的大門合攏。還沒等大門合攏嚴實,弓弦聲已經響如急雨,緊跟著,夕照忽然變暗,數以百計的狼牙箭飛過城門,朝著婆潤站立的位置急速墜落。
“舉盾!”曲彬反應極快,大叫著舉起盾牌,將婆潤牢牢地護在了盾牌和自己的身體之後。他身邊的瀚海斥候們,也紛紛上前,舉著盾牌,將婆潤的上下左右護了個嚴絲合縫。
“不要臉!”
“卑鄙!”
……
壕溝後的瀚海弓箭手們氣得破口大罵,彎弓搭箭,向策馬撲過來的突厥精銳展開了反擊。後者一連三射過後,卻不管到底有沒有成功殺死婆潤,在拒馬釘覆蓋範圍之外撥轉坐騎,簇擁著羯盤陀揚長而去。
護衛在羊毛大纛兩側的其他狼騎,也撥轉坐騎,潮水般後退。不多時,就全都返回了葛邏祿仆從正在興建的軍營之內,隻留給瀚海健兒們一排囂張的背影。
“呸,什麽玩意兒,根本不配姓阿史那!”
“說不過就放箭偷襲,阿史那家族的臉,簡直被你丟盡了!”
“糧食肯定被端了,所以才惱羞成怒,哈哈哈,突厥狗,等著餓死吧!”
……
眾瀚海健兒沒接到婆潤的追殺命令,無法衝出鹿砦之外。隻管朝著突厥人的營地,大罵不止。
“行了,大夥省省力氣吧。罵終究不能罵少狼騎一根寒毛。”婆潤分開盾牌,笑著向周圍的瀚海健兒們揮手,“省點兒力氣,明天跟他們廝殺。這群玩意是什麽貨色,大夥剛才可都見到了。如果連他們都打不過,咱們哪裏有臉去見咱們回紇人的祖先?”
“放心,可汗,突厥狗休想踏入營地半步!”
“戰,戰,殺光突厥狗,剝了狗皮過冬!”
……
四下裏,回應聲宛若湧潮。幾乎每一名將士,都熱血澎湃,心中對突厥狼騎再也沒有一絲畏懼。
“其實也不用等到明天早晨。”聽大夥士氣可用,曲彬側過身體,向婆潤建議,“給我兩百弟兄,今天夜裏,我就可以去給突厥人一個教訓。”
“去劫營麽,羯盤陀奸猾,怕是會有所防備。”婆潤果然一點就透,立刻就明白了曲彬的意思,輕輕皺了下眉頭,低聲回應。
“就是他有所防備才好,他要是沒有防備,這招反而未見如何靈光。”曲彬笑著接過話頭,滿臉神秘地補充。
“也別光顧著去劫別人的營,自家也要小心防備。我看那羯盤陀,決非好相與的白丁。”沒等婆潤做出決定,身背後已經響起了薑蓉的聲音。卻是擔心婆潤打贏了舌戰之後輕敵,令羯盤陀有機可乘。
“嗯,我會令人加強戒備。”婆潤對薑蓉向來言聽計從,立刻用力點頭。
“一人計短,眾人計長。你把胡教頭他們都召集到一處,看看他們還有沒有什麽計策教你。”薑蓉向營地外眺望的幾眼,避開婆潤的目光,再度低聲叮囑。
“嗯!”婆潤低低答應了一聲,隨即快步走向了胡子曰。後者正憋得心裏頭難受,不待他發問,就將剛剛想到的幾個奇招歪招,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曲彬和另外幾個留守在營地內的大唐老兵於旁邊不停地補充,參考以往的作戰經驗,很快就將一個個招數變得切實可行。
時間在忙碌中如飛而逝,轉眼到了半夜,曲彬帶著兩百多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健兒,悄悄出了營地的南門。人嘴裏銜著木棍,避免發出聲音。戰馬的蹄子上包裹了麻布,以防行走時動靜太大。先向南方走出了三裏多遠,隨即,悄無聲息地調轉頭,摸向突厥人的營寨。
誰料想,距離突厥營地南側的鹿砦足足有三百步遠,黑暗中,就忽然想起了一聲淒厲的號角聲。卻是羯盤陀安排在營地外圍的暗哨,及時發現了曲彬等人的行蹤,果斷吹角示警。
“嗚嗚嗚——”突厥狼騎的營地內,立刻有淒厲的號角聲回應。緊跟著,半邊營地都被燈球火把照亮,一隊規模至少千人上下的狼騎,策馬出門,嚴陣以待。
“果然有所防備,風緊,扯呼!”曲彬絲毫不沮喪,順口喊了一句江湖黑話,撥轉坐騎,帶頭逃之夭夭。
跟在他身後的兩百瀚海健兒們,出發前就得到過他的叮囑。此刻見主將逃走,也紛紛拉轉戰馬,緊隨其後。
從第一聲警訊響起時算計,總計都沒花二十個彈指,曲彬和眾位瀚海健兒們,已經徹底融入了夜幕當中。突厥軍營南門口嚴陣以待的狼騎,白白忙活了半個晚上,氣得咬牙切齒,卻因為不熟悉附近的地形,沒膽子尾隨追殺。
“嗚——”半個時辰之後,警報聲再度響起,這次,卻是在突厥軍營的東門之外。
燈球火把,再度照亮了小半個營地。另外一隊規模五六百人的狼騎,全身披掛,在東門口準備迎擊唐軍。結果,曲彬見勢不妙,一撥坐騎,再度帶領著麾下健兒們撒腿逃命。
眾突厥狼騎接連趕了兩三天路,又累又困,卻為了防備偷襲,不得不穿著鎧甲值夜。見曲彬等人不戰而退,氣得破口大罵。
待罵累了,剛準備卸掉鎧甲休息。軍營北門口兒,卻又傳來了淒厲的警報聲。曲彬帶領兩百瀚海健兒,利用自己熟悉的地形的優勢,又打起了軍營北門的主意。
被提前安排在突厥軍營北門附近一大隊狼騎,拖著疲倦的身體上馬迎戰。然而,曲彬卻拒絕跟他們交手,帶著麾下的弟兄們,又一次遁入了夜幕之後。
下一次,不用猜,所有被吵醒的狼騎都知道,警訊會在突厥軍營西側響起。而在軍營西側當值的狼騎,更是不願意被動挨打,幹脆搶先一步出了營門,埋伏在黑暗當中,守株待兔。
事實證明,他們太一廂情願了。曲彬在突厥軍營北門偷襲失敗,竟然倒著又折向了東門。趁著軍營東側當值的那隊狼騎精神懈怠,頂著暗哨示警的號角聲,一路殺到了鹿砦附近。將早就準備好的火箭點燃了,一輪接一輪朝著軍營內拋射。
待突厥軍營內的當值狼騎做出反應,已經有四輪火箭落在了鹿砦附近的帳篷頂上。羊毛氈子圍成的帳篷,一座接一座冒起了火苗。睡在裏邊的突厥將士,嚇得連靴子都顧不得穿,光著腳衝出帳篷,在夜風中瑟瑟發抖。
羯盤陀接到匯報,趕緊一邊調遣人手救火,一邊安排兵馬,去追殺偷襲者。刹那間,整個突厥軍營,徹底沸騰了起來,人喊馬嘶,比趕集都熱鬧。疲憊不堪的狼騎們甭說睡個安穩覺,就連靠著戰馬閉目養神,都成了奢求。
好不容易把火給撲滅了,外出追殺偷襲者的隊伍,也空著兩手平安歸來,時間也到了寅時。再看軍營內的狼騎和葛邏祿仆從,無論官職高低,血脈貴賤,全都頂上了兩隻大大的黑眼圈兒。
沒等正式開戰,就被對手耍得團團轉。羯盤陀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幹脆,也派出了五百死士,趁著黎明前最黑的時段,去以牙還牙。
為了避免驚動瀚海唐軍,那五百名死士,都沒有騎馬。由小伯克裏胡帶領,徒步向北繞了一個大圈子,然後像幽靈般摸向了瀚海都護府營地的北門。
沿途出人意料的順利,甚至都沒遇到任何暗哨。隻是在通過拒馬釘覆蓋的地段之時,有十幾個倒黴蛋被紮傷了腳掌,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戰鬥。
十幾個人的損失,不足以讓小伯克裏胡放棄任務。沿著受傷者用腳踩出來的通道,他帶領其餘死士繼續摸向鹿砦。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雙腳忽然被一根埋在土裏的繩子絆了一下,緊跟著,前方不遠處的箭樓上,就鈴鐺聲大作。
“叮當當……”伴著清脆的鈴鐺聲,附近幾座箭樓相繼探出了燈籠,隨即,鹿砦後,也有火把紛紛點燃,將方圓十丈之內,照得亮如白晝。
早就有所準備的瀚海弓箭手,彎弓搭箭,搶先向狼騎發起了攻擊。小伯克裏胡功虧一簣,不得不指揮突厥死士們,隔著鹿砦與瀚海弓箭手對射。
雙方在不到七十步的距離上,用羽箭相互“問候”,損失幾乎不相上下。然而,鹿砦內卻不斷有其他瀚海弓箭手趕來加入戰鬥,小伯克裏胡那邊,卻沒有任何援軍。
很快突厥死士們就招架不住,紛紛拎著角弓後退。小伯克裏胡見狀,也隻能選擇隨大流。
本以為,隻要退出箭樓的打擊範圍之外,就可以回去向羯盤陀繳差。誰料想,才退了不到五十步,夜幕下,忽然傳來的低沉的馬蹄聲。
曲彬帶著兩百瀚海兒郎,忽然出現在敵我雙方的視野之內,策馬掄刀,旋風般衝入突厥死士的隊伍中,像割莊稼一般,將他們一排排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