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265章 成長起來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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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同樣是一個冬夜,天氣比今晚冷得多。那時,伯克伊裏斯還隻是一個小箭,年紀剛滿二十,騎術和射術都出類拔萃,前程似錦,心中也沒有任何畏懼。

然而,卻有一支跟眼前這夥唐軍規模差不多的隊伍,連夜奔襲百裏,頂著暴雪殺進突厥可汗頡利的中軍。

那一戰,數萬突厥狼騎,被不到三千名唐軍殺得血流成河。頡利可汗丟下臣子和家人,光著膀子逃走。突厥成名的大將,死傷殆盡。

因為官做得太小,又不是頡利可汗的嫡係,伊裏斯得以趁著混亂逃離了戰場,與自己的其他族人一道,逃回了金微山下。

隨後十八年來,他矢誌報仇雪恥,苦練兵馬和本領。他打了上百次勝仗,幫助車鼻可汗擊敗了一個又一個對手;他的威名一天比一天高,信心也越來越強烈。他本以為,自己和自己麾下的狼騎,早已經追上,或者超過了當年那支唐軍。卻沒想到,今日一戰,又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誠然,他剛才是倉促組織兵馬斷後,麾下帶的狼騎並不全是嫡係。身為主帥的羯盤陀又中計在先,局部慘敗的責任,不能完全歸咎於他。然而,今日帶領唐軍的,卻也不是什麽李靖、李籍這等名將,而是一個他聽可能都沒聽說過老卒!

十八年前,作為小箭的他,與頡利可汗一道,輸給了大唐第一名將李靖,慘敗的記憶宛若噩夢。今夜,身為伯克的他又輸了,輸給了一個大唐無名老卒,剛剛經曆的一切宛若噩夢重現。

不敢再去想如何扭轉戰局,也不敢再去想如何幫助羯盤陀帶領大多數狼騎脫離險境。伯克伊利斯知道,以上兩個願望都根本不可能實現。

催動戰馬默默地追上潰退的狼騎,又憑借戰馬的卓越素質,將潰兵們甩在了身後,他直奔羯盤陀的認旗。

後者缺乏實戰經驗,也沒受過太多挫折,肯定應付不了接下來的逆境。此時此刻,伯克伊裏斯心中雖然充滿了絕望,卻清醒地知道,今夜自己唯一還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趁著唐軍的包圍圈合攏之前,勸說羯盤陀棄軍逃走,而不是繼續帶著所有人且戰且退。

且戰且退的後果,肯定是無路可退。而如果羯盤陀果斷丟下所有狼騎,把頭盔和錦袍等能明顯標識身份的東西,全交給一名死士穿戴起來吸引唐軍的注意力,他本人隻管帶著少數親兵趁亂潛逃,則有七成以上機會成功逃出生天。

“嗖——”一支羽箭忽然從擦著伯克伊裏斯的頭盔飛過,嚇得他頭皮發乍。“伯克小心!”“弓箭手,小心唐軍的弓箭手!”親兵們尖叫著提醒,同時努力上前,用戰馬和自己的身體,阻擋接連從半空中落下來的羽箭。

皮襖和鎧甲這次終於又發揮了作用,將羽箭盡數阻擋在親兵們的身體之外。伯克伊裏斯不得不調整方向,同時快速觀察戰場上的形勢。

那群持矛而戰的唐軍,並沒有急著追殺他,而是仍舊保持著跟先前同樣的節奏,穩步推進。來自左右兩側的兩路唐軍,卻已經推進到了一百步之外,卻沒有急著發起總攻,而是利用燃燒的帳篷和火堆做掩護,一波接一波地向狼騎頭上拋灑箭雨。

羽箭的殺傷力,遠不如投矛,特別是在大多數狼騎身上都穿了皮襖的情況下。除非羽箭恰巧射中鼻梁,脖頸、小腿等缺乏保護的部位,否則連讓狼騎受傷都做不到。

但是,羽箭卻可以射殺戰馬,讓狼騎從馬背上摔下來。摔下了馬背的狼騎,很容易被自家同伴的坐騎踩死,即便有人僥幸逃過了馬蹄踐踏,戰鬥力也隻剩下了原來的三成!

憑著連綿不斷的羽箭,唐軍弓箭手將狼騎的控製寬度,不斷向中間壓縮。而隻要有狼騎試圖發起反擊,就立刻有手持長矛的唐軍挺身而出,結陣擋在弓箭手的麵前。甚至還有唐軍兵卒推著草料車,旁邊跟著手拿火把的同伴,在弓箭手周圍嚴陣以待。發現有狼騎著馬靠近,他們立刻將草料車連成一排,隨即,將火把朝草料車上一丟。轉眼間,一道寬度足以擋住五匹戰馬聯袂衝擊的火牆,就出現在了狼騎麵前,令後者的反擊難以為繼!

“無恥!“伯克伊裏斯氣得破口大罵,卻想不出任何應對之策。

牲畜怕火,在草原上,哪怕是狼群也沒膽子衝擊牧民們在野外點起的火堆。戰馬膽小且敏感,更不會主動朝火牆上撞。

而反擊受阻,突厥狼騎的活動區域,就會繼續被唐軍弓箭手一步步壓縮。狼騎的活動區域越小,個體被羽箭射中的可能性就越大,直到最後所有狼騎被壓縮成一片活靶子!

“嗖嗖嗖——”又一波箭雨越過火牆,砸向被擋住去路的突厥狼騎。後者光挨羽箭卻無法還手,丟下三匹受傷了戰馬和兩名被馬蹄踩死的同夥,大罵著拉開了與大唐弓箭手的距離。

唯恐大唐弓箭手們將自己當成下一個重點打擊目標,伯克伊裏斯也趕緊策動坐騎,加速向羯盤陀的認旗位置靠攏。

沿途中看到的情況非常紮心,很多狼騎已經找不到自家頂頭上司,隻能跟著人流亂竄。還有一部分狼騎,士氣崩潰,悄悄脫離了大隊,逃向營盤內看上去沒有埋伏的空當。然而,逃著逃著,他們的去路上就冒出大批的唐軍,憑借絕對優勢兵力,將他們徹底吞沒。

唯一讓伯克伊裏斯感覺欣慰的是,到目前為止,羯盤陀的認旗還有沒有倒下。認旗周圍,還有至少有兩千多名狼騎,仍舊保持著基本秩序。從認旗附近傳來的號角聲雖然透著憤怒和不甘,卻仍舊在清晰地向所有狼騎傳達羯盤陀的命令,號召他們繼續向認旗靠攏,他們的泥步設會帶著所有人一起殺出一條血路,絕不會丟下弟兄們不管。

“讓開,讓開,讓我去見泥步設,我必須馬上去麵見泥步設!”越靠近羯盤陀的認旗,人員越密集,伯克伊裏斯的坐騎走得越慢。不敢再耽擱時間,他扯開嗓子高聲命令。

眾狼騎認出了他的身份,一邊繼續跟著人流往北逃,一邊努力給他讓路。然而,慌亂之中,怎麽可能每個人都保持著理性?很快,伯裏斯就走不動了,卻距離羯盤陀的認旗,仍舊隔著上百步遠。“泥步設,快走,趁著唐軍還沒合圍,你趕緊先走一步!把認旗留給末將,末將帶領弟兄們替你斷後……”

一邊喊,他一邊策馬向前擠。四周圍人喊馬嘶,他的聲音根本無法傳進羯盤陀的耳朵。就在此時,左側的唐軍伏兵之中,忽然分出了一支千餘人的隊伍,帶隊的武將手持一杆前半段包鐵的四棱長棍,咆哮著徒步衝向幾名正在倉惶撤退的狼騎,手起棍落,將其中一名狼騎小箭從戰馬上砸了下來。

“突厥狗,你們也有今天!”瓦斯特勤右手下壓,左手上提,擰身跨步,緊跟著就是一記秋風掃落葉。

四棱長棍包裹著熟鐵的前半段,正中一匹戰馬後腿。清晰的骨頭折斷聲立刻響起,戰馬悲鳴著摔倒,將其背上的主人摔出半丈遠。根本不給此人起身的機會,瓦斯特勤一個箭步衝上去,用長棍砸碎了對方的腦門。

庫紮和塔屯兩個帶領十幾名親兵咆哮著跟上,與瓦斯一道向突厥狼騎的隊伍發起強攻。在眾人身後,九百多名以前經曆過至少四場惡戰的瀚海精銳們,揮舞著長槍、長斧、長棍和鋼鞭等武器,排成鋒矢陣型,呐喊前衝,寸步不落。

他們的陣型不算齊整,隻能保證一個大致的輪廓。他們彼此之間的配合也不算太熟練,隻能做到不扯對方後腿。然而,比起已經明顯出現混亂的狼騎,他們的陣型卻整齊得多,他們彼此之間的配合,也有效得多。轉眼間,竟然在突厥狼騎隊伍的外圍,撕下了一大塊,自身的損失,卻微乎其微。

“跟緊我,別貪功!”瓦斯特勤占到了一個大便宜,立刻不再繼續向羯盤陀的帥旗突進,而是帶領麾下的弟兄們,向狼騎隊伍的側後部,來一記笨拙的神龍擺尾。

這一招,既避免了攻勢過猛,引起突厥狼騎的亡命反撲。又可以繼續從突厥狼騎的隊伍上,撕下另外一大塊“血肉”,怎麽算都不賠本。

“咚咚咚咚……“鼓聲貼著地麵,震得人的心髒不規則地亂跳。阿史那羯盤陀的認旗右側,也出現了一支千把人的精銳步兵。回紇可汗婆潤在趙雄和韓弘基兩人的雙重保護下,帶領自己的嫡係親衛,衝向突厥狼騎,將五十餘名狼騎與其大隊人馬分隔開來,迅速消滅一空。

這是狼群的狩獵戰術,每一名突厥將領,都非常熟悉。以往,他們在戰場上取得了優勢,也曾經用這種戰術不斷消耗敵軍的有生力量,並且盡可能地減少自身的損失。而今天,同樣的戰術被別人施加到了他們身上,頓時讓他們痛徹心扉。

兩名大箭沒等羯盤陀那邊做出指示,就帶著各自身邊還肯聽招呼的部曲,撲向瓦斯特勤。鋒矢陣雖然攻擊力強悍,防禦力卻不太充足。特別是組成鋒矢陣的前端部分,一旦遭到對手的夾擊,很容易出現以少打多的情況,進而折戟沉沙。

瓦斯特勤對鋒矢陣的了解,隻是剛剛摸到一點兒皮毛。然而,跟在薑簡身後這小半年來,他的戰場直覺,卻被後者帶著提高了一大截。看到兩股狼騎向自己撲來,試圖形成局部夾擊之勢。他毫不猶豫喊了一聲“掩護我!”,隨即,邁開雙腿,直奔其中一名大箭撲了過去。

庫紮和塔屯來不及思考,將隊伍迅速停在了原地。前者留下指揮弟兄們維持陣型,擋住另一側殺過來的突厥狼騎。後者則帶著十幾名親兵,死死護住了瓦斯特勤的左右兩翼。

敵我雙方來不及做更多準備,很快就戰在了一處。鋒矢陣的前端正如兩個突厥狼騎大箭的期盼,很快就被衝得變了形狀,然而,卻遲遲沒有斷折。瓦斯特勤在塔屯的掩護下,接連將四名狼騎掃下了坐騎,成功衝到了一名大箭的戰馬前,高舉四棱長棍,兜頭就是一記惡虎拍門。

這套棍法,乃是前一段時間,胡子曰根據他的身材和膂力,專門為他設計。脫胎於當年十八路綠林好漢當中江淮軍的壓箱絕技陌刀術,卻遠比陌刀術簡潔。總計隻有八招,可以隨便拆分組合。瓦斯特勤得到之後欣喜若狂,每天苦練不斷,今日,恰好將其派上了用場。

隻見那突厥大箭慌忙舉刀格擋,卻被長棍將橫刀直接砸成了鐵鉤子。而瓦斯特勤借著對手的格擋之力,迅速變招,跨步,擰腰,揮臂,全身力量集中於棍前,“呼”,長棍化作一條巨蟒,橫著卷向了那突厥大箭的左腿。

“駕!”那突厥大箭遮擋不及,果斷腳踢馬腹,催促坐騎加速。戰馬被他刺激得兩眼發紅,咆哮著向前猛躥,剛剛騰空而起的後腿,卻恰恰跳進了長棍的攻擊範圍。

“哢嚓!”馬腿斷折,戰馬向前隻跳出了半丈遠,就轟然摔向地麵。馬背上的突厥大箭措手不及,被橫著甩出四尺,摔得眼前金星亂冒。附近恰好有一名瀚海唐軍趕到,見狀果斷揮刀下劈,搶在那突厥大箭爬起來之前,將其脖頸砍成兩截。

“不想死的滾開!”瓦斯特勤扯開嗓子斷喝,長棍橫掃,將一名衝到自己麵前的突厥狼騎掃落於馬下。緊跟著,有舞動長棍將另一名狼騎砸得大口吐血。其餘狼騎失去了大箭帶領,士氣瞬間歸零,紛紛拉著戰馬閃避。下一個瞬間,瓦斯特勤揮舞著長棍從他們身邊衝出,調轉方向,直撲另外一名突厥大箭。

那名大箭帶領其鐵杆親信,反複衝擊了兩次,都沒能成功將鋒矢陣前部徹底衝破,正心中發慌。看到瓦斯拎著染血的長棍撲向自己,果斷選擇了放棄,拔馬就走。周圍到處都是突厥狼騎,他哪裏容易脫身?才策馬跑出了七八步遠,身背後,就響起兵器破空之聲,“嗚——”

“當啷!”突厥大箭憑借豐富的戰鬥經驗,及時轉身招架。橫刀被砸得脫手而飛,四棱長棍卻去勢未盡,貼著他的胳膊,正中他露出來的軟肋。

"噗!"那突厥大箭張開嘴,噴出一股老血和幾片內髒,身體緩緩地墜下了馬背。

“跟上我,切碎他們!”瓦斯特勤如願以償,高舉起四棱長棍招呼。鋒矢陣在塔屯和庫紮二人的帶領下,迅速跟上他的腳步,重新恢複成形,將數十名失去主心骨的突厥狼騎再度與其他狼騎分割,隨即快速吞噬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