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284章 簡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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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裝神弄鬼的騙子而已,智者?他們根本不配!”伯克達利撇了撇嘴,小聲對蘇術古的觀點表示讚同,隨即,又快速補充,“小心點兒,這話可別讓外人聽了去。如今部落裏和以前不一樣,很多信了歐麥爾那一套的家夥,連親生爹娘都不認了。”

“這個我省得。見了張口閉口真神的家夥,我都繞著走。”大箭蘇術古知道達利是真心替自己考慮,答應著點頭。

“還智者呢,啥都不懂!”

“就會糊弄人,真需要他出馬之時,立刻原形畢露!”

“騙子,蠢一群騙子,也不知道大汗為何會相信他們?”

……

不止是蘇術古何達利二人對講經人歐麥爾徹底失去了信任,同一時間,其他許多突厥將士,也都悄悄地表達自己的失望。

在草原上,智者兩個字,可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敬語,同時還代表著對學識、經驗和解決問題能力的一種期待。對於識字率低到不足千分之一,甚至根本沒有自己文字的草原部落,一個智者的到來,往往意味著新的狩獵和養殖技能,新的生存經驗,甚至讓整個部落脫胎換骨的知識體係。

一年之前,歐麥爾帶著優良的鎧甲,精美的貨物和鋒利的兵器來拜見車鼻可汗,正巧車鼻可汗也在處心積慮謀劃背叛大唐。因此雙方一拍即合,前者通過後者建立了與大食國王(實際為哈裏發)的聯係,並且得到了大食國的支持承諾。後者,則獲得在金微山下隨意傳教的權力和智者的超然地位。

此時大食國正處於激烈的擴張期,對領土、財富和學問,都具有強烈的占有欲望。絲毫不排斥將周邊各國的知識吸收為自己所用。因此,比起活動區域隻限於金微山南北的車鼻可汗及其麾下將士,歐麥爾無論見識廣博程度、知識儲備和政治經驗,都高出了不止一籌。

而大食真神教的教義,也遠比突厥各部原本信奉的薩滿教更完善,更係統,並且邏輯自洽。因此,歐麥爾很快就就在突厥別部獲得了一大批崇拜者,並且從中發展出了第一批真神教徒。

然而,凡事都有正反兩麵兒。突厥將士對歐麥爾智者越崇拜,內心深處對他寄予的希望就越大。而歐麥爾在突厥別部發展傳教越順利,與大薩滿邸兀及其徒子徒孫們的衝突就越趨於明麵化。

如果歐麥爾的見識和知識,始終不暴露出短板還好,憑借車鼻可汗的支持和真神教經文的迷惑性,崇拜者們即便偶爾對他不滿,也不會棄他而去。大薩滿邸兀及其徒子徒孫們,也不敢明著對他進行打壓。

偏偏在車鼻可汗受了他的煽動起兵造反之後,他的見識和知識,迅速就變得捉襟見肘。與已經綿延了數千年的華夏文明相比,大食國在劇烈擴張過程中汲取的那點兒知識,無論厚度還是廣度,都遠遠不夠看。

前天半夜忽然掠過天空的那幾百隻孔明燈,就遠遠超過了歐麥爾見識的極限。今天傍晚,忽然消失的瀚海唐軍,又讓他再一次目瞪口呆。

大薩滿邸兀在重建突厥人祖上輝煌這一目標上,與車鼻可汗完全一致。然而,對於車鼻可汗放任歐麥爾傳教,卻非常不滿。歐麥爾連續兩次暴露出他見識有限,對於大薩滿邸兀來說,簡直就是送上門來的把柄。

他根本不用明著發力,隻需要稍稍動用手腳,有關歐麥爾智者名不副實的話頭,就在突厥將士之間被煽動了起來。

如果歐麥爾隻是個純粹的學者和講經人,可能也無大礙。俗話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想辦法弄懂,並且將相關知識學會就是。偏偏他身上還承擔著煽動叛亂,為大食兵馬東進開拓道路的使命。

車鼻可汗之所以憑借一個小小的突厥別部,就癡心妄想拿下整個草原和中原,與歐麥爾的不斷煽動和利誘,脫不開幹係。突厥別部的中下層將領和文官,之所以堅信他們跟著車鼻可汗發動叛亂之後,可以重現突厥祖先的輝煌,也有很大程度上是相信,大食國在各方麵都絲毫不亞於大唐,可以為他們提供強力的支持。

如今,唐軍主力已經在受降城集結,大食國除了百十領鎧甲和幾十駝貨物之外,其他承諾的支持,卻遲遲沒有兌現,已經讓許多突厥將士心中生出了上當受騙的感覺。歐麥爾再接連暴露出,他肚子裏的那點兒學問,跟大唐的尋常少年和老卒都沒法比,突厥將士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車鼻可汗的三個兒子輪番上陣,沒打過十六歲的婆潤和幾個中原來的少年。歐麥爾和他的追隨者們,隻是一群騙子。大食國援兵的支持永遠不會來到。以上打擊都不足以致命,但是,當所有打擊疊加起來,許多突厥將士,心中都迅速開始懷疑,重現突厥祖先榮耀這一夢想,到底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的確,當車鼻可汗親自出馬之後,最終還是帶領大夥拿下了回紇汗庭。可車鼻可汗已經是突厥人的主帥,大唐在婆潤之上,還有燕然大都護,十六衛大將軍和天可汗李世民!

……

兩月來,依靠屠殺和劫掠鼓舞起來的士氣,迅速衰退。幾天前成功拿下回紇汗庭的興奮,也被連續兩次打擊,消解得七七八八。

天氣最終還是冷了下來,距離開春至少還有兩個月時間,繼續追著婆潤在草原上兜圈子,卻連對方怎麽“飛走”的都不知道,突厥將士們真的提不起任何精神頭。

“通知將士們安營紮寨,今天不繼續追了。明天和後天,也不繼續。大夥兒就在小沙南岸休整兩日,養精蓄銳,然後去**平了二百裏外的那個回紇別部。老子不信,十六部回紇,個個都能飛天遁地!”不愧為當世梟雄,車鼻可汗迅速察覺到了麾下狼騎的士氣低糜,迅速拿出了應對之策。

中原有句俗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婆潤能帶著他麾下的瀚海唐軍消失,十六支回紇別部卻不可能帶著牛羊糧食,一起消失不見。將各回紇別部都殺得血流成河,婆潤就徹底失去了他的根基。而搶劫和殺戮,向來是鼓舞狼騎士氣的不二法門。

“得令!”

“遵命!”

“大汗英明!”

……

歡呼聲轟然而起,原本已經如霜打了的茄子般的將領們,頓時來了精神頭,一雙雙眼睛冒出咄咄光芒。

“大汗,我麾下的一個契丹馬奴,剛才匯報說,他能猜到婆潤帶著麾下將士去了哪裏。”沒等歡呼聲平息,伯克達利的匯報聲,卻忽然響了起來,與周圍的熱鬧環境格格不入。

講經人歐麥爾的眉頭迅速驟緊,隨即,又迅速鬆開,轉過頭,用兩隻灰綠色的眼睛看著伯克達利,身體微微前傾,做認真求教狀。

大薩滿邸兀眉頭微微上挑,也迅速將身體轉向伯克達利,目光裏充滿了鼓勵。

“契丹馬奴,他不是為了討好你,信口胡說吧?咱們的斥候已經搜遍了周圍五裏,根本沒看到任何馬蹄印和馬糞。”車鼻可汗則將信將疑,皺著眉頭詢問。

“沒有找到馬蹄印兒,是因為回紇人從冰麵上逃了。而馬糞可以用糞兜接住,避免落在地上。”伯克達利顯然已經做過了一番驗證,非常肯定地回答。“契丹人那邊河流多,冬天也比這邊暖和。那個馬奴出自契丹日連部,他家鄉就緊鄰著一條大河。據他匯報,冬天時把高車卸掉車輪,用兩片木頭取代,就可以讓牲口拉著車在冰麵上走,遠比走在平地上迅速。”

“你是說冰車?”歐麥爾的眼睛立刻開始發亮,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伯克達利對麵,連聲催促,“那個馬奴在哪?把他帶來見我?冰車的確可以在冰麵上拉著走,但馬蹄印呢,馬蹄印怎麽可能不留下來?”

“馬奴是我的私奴!”伯克達利毫不客氣抬起手,將講經人歐麥爾撥拉到一旁,然後繼續向車鼻可汗匯報,“我剛才派人試過了,滿載糧食的輜重車,卸掉輪子,釘上兩塊硬木板,用馬拉著在冰麵上走,最開始會稍微費些力氣,隻要動起來,就越來越輕鬆。”

他雖然是領兵大將,如果放在兩個月之前,對講經人歐麥爾如此不禮貌,車鼻可汗肯定也要出言斥責一番,甚至會逼著他向講經人歐麥爾當眾道歉。而今天,車鼻可汗卻果斷無視了他對講經人歐麥爾的粗魯動作,皺了皺眉頭,繼續詢問,“人和馬都不會摔跟頭麽,我記得前天夜裏你帶兵穿過白馬湖去襲擊敵軍,弟兄們摔傷了將近兩成。”

伯克達利示威般看了講經人歐麥爾一眼,然後繼續回應,“啟稟大汗,屬下的馬奴說,把鞋底裹上一層白茅,走在冰上就不會摔跟頭。屬下剛才試過了,這辦法的確好用。白茅上有很多小刺,隻要不變濕,就可以防止打滑。馬蹄裹上白茅之後,效果也是一樣。而白茅在冰麵上變濕之後,再裹上一層幹的,就行了。”

“嗯——”車鼻可汗迅速將目光看向已經被夜色籠罩的河麵,低聲沉吟。

金微山下的冬天,遠比小沙河這邊寒冷。突厥人雖然不會用雪橇,小時候卻都玩過用木板做成了冰車。按照冰車的道理去推測,伯克達利的說法,絲毫不難理解。

隻是,先前眾人搜腸刮肚想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卻誰也沒想到過,瀚海唐軍會把馬車改成冰車,將人腳和馬蹄包裹上白茅,沿著冰麵“溜之大吉。”

“馬蹄印呢,即便是包裹了白茅,冰上也該留下馬蹄印吧,為何冰上沒有發現任何馬蹄印?”講經人歐麥爾卻仍舊不相信唐軍采取了如此簡單的辦法就騙過了自己的眼睛,紅著臉繼續刨根究底。

“馬蹄包裹了白茅之後,在冰上原本就留不下多深的印記。而冰麵卻會自己恢複。天越暖和,恢複得越快。凡是用心留意過冰麵的人,都知道這個情況。”伯克達利又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格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