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宰相的心思

這一頓，吃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盡歡而散。

尉遲敬德的家距離西市很近，與長孫無忌告別之後，便上馬打道回府。長孫無忌卻又沿著長街騎馬吹了半個時辰冷風，才終於回到了溫暖的家中。

他雖然是個文官，卻精通君子六藝，身手遠超常人。因此酒醒得極快，人才進了家門兒，頭腦已經徹底恢複了清醒。

自有管家帶著仆人和侍女們上前，伺候他更衣洗臉。待從頭到腳收拾了幹幹淨淨，又換好了居家穿舒適的常服，才低聲稟告，“太師，兵部侍郎柳奭申時（下午五點）來拜。老仆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他在客房喝茶等候。”

“讓他到書房去吧！這廝，整天笨手笨腳，就會給人添麻煩！”長孫無忌皺了皺眉，帶著幾分不愉快的口吻吩咐。

區區一個的兵部侍郎，他如果懶得搭理，盡管安排管家出麵打發走便是。然而，柳奭（shi）這個兵部侍郎，同時卻還是太子妃王氏的舅舅。而王和柳，皆為河東大姓，家族子弟遍布朝堂和地方，所以哪怕是他貴為太師，多少也得給對方幾分顏麵。

此外，柳奭這個人能力一般，性子卻頗能豁得出去。有些不方便他出麵事情，安排此人先跳出來探探路，往往事半功倍。

“是！”管家長孫厚向來忠心，答應一聲，轉身離去。不多時，便又回來報告，已經將客人領到書房奉茶。長孫無忌抬手在自己臉上搓了幾把，散去最後的一絲酒意，隨即，開始出麵接待客人。

“恩相，請恕下官冒昧打擾。實在是遇到了一些麻煩，擔心處理得不夠妥當，耽誤了恩相的事情，才特地趕來請求恩相指點一二。”兵部侍郎柳奭早就等著了急，見了長孫無忌，立刻一邊上前施禮，一邊將前來拜訪的原因如實相告。

“坐下說吧，別那麽一驚一乍的。好歹你也是個讀書人，養氣的功夫不能太差。”長孫無忌擺了擺手，笑著吩咐。聲音不高，卻有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刹那間，就讓柳奭臉上的焦灼神色散掉了一大半兒。

“是！謝恩相賜座。”躬身先向長孫無忌道謝，柳奭緩緩走向對著書桌的一把胡凳（椅子）。卻不敢立刻就座，直到長孫無忌在書桌後先坐了下去，才緩緩將屁股貼向了胡凳的一角。

管家親自入內，給長孫無忌倒了一杯濃茶。又將柳奭的茶水也給換成了新的，隨即，快速離去，順手關好了書房的門。

偌大的書房裏，立刻就隻剩下了長孫無忌和柳奭兩個。插在燭台上明晃晃的十二支蠟燭，將屋子內照得如同正午時一般明亮。而白銅炭盆裏的香碳，則隔著籠篦，將熱浪一股股地朝人身上拍。

柳奭的頭上，很快就被烤出了汗，卻不知道去擦。捧著茶杯，期期艾艾，“恩相，下官不是故意給您添麻煩，實在是……”

“直說，別繞彎子。反正最後肯定一個樣！”戰損無忌笑了笑，柔聲鼓勵。

“那下官就直說了。”柳奭立刻有了主心骨兒，放下茶杯，挺直了腰杆，高聲稟告，“高侃在受降城給兵部發來了公文，催促邊軍的甲胄、兵器和購買戰馬以及馬料的費用。我這邊……”

“燕然大都護府前年和去年，不都專門調撥過甲胄和兵器麽？至於購買戰馬和馬料的費用，你派人核算清楚，找兵部尚書崔敦禮就是，又有什麽為難？”長孫無忌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打斷。

身為太師，如果這種小事都要親自拍板，他恐怕很快就得成為第二個被累死的諸葛武侯。所以，誰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誰管，向來是他的一貫原則。柳奭拿調撥軍械錢糧的事情來請教，在他看來，要麽是沒事兒找事兒，要麽是另有目的。

果然，被他教訓了一下之後，柳奭立刻不再兜圈子。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低聲補充，“問題是，燕然大都護府帳下兵馬的人數，這幾年一直穩定沒變。這次高侃奉旨出征，帶去的府兵，也都有專門調撥的甲胄兵器，不需要大都護供應。高侃再發公文催討，等同於在提醒兵部，前任大都護李素立手中，有大量甲胄和武器不知所蹤！”

“嗯！”長孫無忌立刻就明白了問題所在，卻不動聲色地沉吟。

李素立乃是前隋水部郎中之子。唐太祖開國之初，為了盡快平定天下，特地啟用了一群前隋官員及其後輩，李素立便是其中之一。

此人做事井井有條，做人也長袖善舞，因此官運亨通。長孫無忌前幾年，力主向北安撫，向西用兵的戰略，所以才特地推舉了文官出身的此人，去做燕然大都護。

單純從政績上講，李素立其實做得可圈可點。特別是車鼻可汗沒發動叛亂之前，從金微山一直到遼東，突厥，回紇、室韋、同羅諸部，在他的安撫之下，都表現得非常安穩。如此，朝廷才得以集中全部力量，重點打擊西域各部，在短短時間內，將蔥嶺以東，一直玉門關的數千裏疆土，穩穩地納入了版圖。

但是，政績歸政績，這個李素立，膽子也太大了一些。竟然敢放任大量的軍備物資，稀裏糊塗流向了草原！

毫無疑問，這其中絕大多數物資，都流向了車鼻可汗那裏。無論是出於安撫目的，還是出於謀取私利，李素立此人的所作所為，都完全超過了朝廷法度所能容忍的底線。

高侃奉命出任燕然大都護，征討車鼻可汗，不是欽差，沒有查前任舊賬的權利。然而，燕然大都護的兵馬、軍械、糧草、戰馬樣樣都出現了虧空，這個鍋他也不敢背。所以，隻能采用催討的方式，要求兵部另行調撥。而兵部這邊，見了高侃的公文，當然就得想一想，前麵幾次調撥的物資，究竟都去了什麽地方？

此事如果公開拿到朝會上討論，李素立即便給出一萬個理由，最後也少不得要落一個撤職查辦的下場，並且會被限期繳納巨額錢款，彌補虧空。而作為一手提拔了李素立的長孫無忌，恐怕也跟著會落個灰頭土臉。

故而，柳奭今天特地跑來長孫無忌府上，就是為了跟他通個氣兒。到底該怎麽辦，全憑長孫太師一言而決，作為兵部侍郎，他願意唯太師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