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鄭隱的秘密1
天蒙蒙亮的時候,江溫遠一行人才收拾一番,準備返回大理寺。
路過家門的時候,昭聞低聲請求江溫遠:“官人,我能和家人道個別嗎?”
江溫遠微微點頭。
昭聞慢吞吞地朝那間小木屋走去。
原本直挺的脊背此時卻彎著,淩亂的發絲染上雪白。
他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變得步履蹣跚。
他走到屋門口,卻沒有勇氣再往前踏一步。
“咚!”昭聞直直跪倒在地。
他緩慢地俯下身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娘,阿紫還有孩子們,我欠你們的,隻能等下輩子再還了。”
他停頓了很久,才重新直起身來,盯著眼前的木屋看了一會兒,用手撐著地,想要站起來,卻又跌坐回去。
一旁守著他的官差見狀,上前將他架起來。
走到江溫遠身旁時,昭聞掙紮著又要跪下來,被江溫遠伸手扶住:“你有什麽事就直說,不必跪了。”
昭聞顫抖著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江溫遠道。
“官人……能替我安葬一下家人嗎?”昭聞低著頭,說這句話用了莫大的勇氣。
他知道他沒資格提這般無理的要求,甚至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卻聽見江溫遠道:“好,本王答應你,會好好安葬他們。”
昭聞驀地抬頭望向他,眼裏溢出淚水,感激道:“謝謝官人。”
說完這句話,他便被官差帶走了。
昭聞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被官差拖著塞進了囚車裏。
沈瑤桉望著失魂落魄的昭聞,默默搖了搖頭。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啊。
沈瑤桉依舊與江溫遠共騎一匹馬走在最前方,後麵跟著白衣飄飄的白紀昀。
其餘官差圍著囚車騎馬前行。
“殿下,我覺得昭聞並沒有將他知道的全盤托出。”沈瑤桉道。
“為何這樣說?”江溫遠問。
“我始終覺得,昭聞和鄭隱有些不可言說的關係。”沈瑤桉道,“若是關係平平,又怎值得為對方做到這一步?”
“嗯。”江溫遠輕哼一聲,表示讚同,“不過,你這般直呼沈夫人的名諱,怕是不妥。”
“噗。”沈瑤桉笑出聲來,“不直呼其名,那叫什麽?母親嗎?她也配?”
“我的母親早已去世了。”她道。
“……”江溫遠知道自己提了不該提起的話題,隻低聲道:“抱歉。”
“沒關係,反正外人看來,她確實是我的‘母親’。”沈瑤桉回。
江溫遠卻因這些話不禁飄散了思緒。
他恍然記起,自己曾經應是見過沈瑤桉的母親的。
南陽侯府的第一任主母乃江南章氏的嫡小姐,生於百年儒學大家,自幼耳濡目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是難得一見的才女。
據說南陽侯初次隨父皇南下江南時,便對在江上遊船撫琴的章氏一見鍾情。
他們後來自然也有過一段伉儷情深的愛情故事。
他第一次見章氏,便是在皇宮裏。
那時章氏與南陽侯新婚燕爾,父皇在宮中設下家宴,邀夫妻倆前來。
那日春暖花開,宮裏的梨樹綴滿了雪白,章氏坐在梨樹下,輕輕彈了一曲《桃夭》,盡顯恩愛。
那個黛眉鳳眼,清清雅雅的女子美得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女。
江溫遠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隻望得見沈瑤桉低垂的眼眸。
其實沈瑤桉長得更像南陽侯一些,連脾性都與南陽侯如出一轍。
行事利落,自立傲氣。
當然,他不知道,原本的嫡小姐完全繼承了章氏柔弱溫婉的性子。
可也正是這種忍讓,讓她一生都受盡欺辱。
自此以後,兩人一路無話。
回到大理寺後,江溫遠讓官差將昭聞押去大牢。
昭聞走在昏暗的地牢裏,突然有一人從一旁的牢房裏撲到鐵杆上,喚道:“昭叔!”
昭聞遲鈍地轉頭,看清了喚他之人。
“是德潤啊……”他聲音嘶啞地說著,走到鐵杆前,伸手摸了摸德潤的頭,歎息一聲,“好孩子,是我連累你了。”
他隻說了一句話,就被官差催促著離開。
“昭叔,我知道你做這些都是有苦衷的,我不後悔!”德潤在他身後喊道,堅定的聲音穿過了整條長道。
昭聞低下頭,紅了雙眼。
真是個傻孩子……
江溫遠和沈瑤桉回到大理寺後,隻換了身衣裳便準備去南陽侯府。
臨行前,沈瑤桉拉住江溫遠,道:“殿下,你之前給我貼的那種假眉毛和假胡子還有嗎?”
“怎麽,貼上 癮了?”江溫遠調侃她。
“才不是!隻是貼著行動方便些!”沈瑤桉瞪眼道。
江溫遠掩唇笑了聲,從衣袖裏摸出新的眉毛和胡子給她貼上。
沈瑤桉無語道:“原來殿下早有準備啊。”
江溫遠笑著往前走,權當默認了。
沈瑤桉憤憤不平地朝他的背影揮了兩拳。
後者似有感應般突然回頭,沈瑤桉立即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這次來南陽侯府可謂一路暢通無阻。
他們剛剛踏進候府,柳雲便迎了上來:“殿下,屬下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鄭氏同沈家二小姐分開看守,府上的仆人也已就地看管。”
“好。”江溫遠道,“你帶幾個人去賬房,看看候府最近的支出,詢問一下近兩日誰去過賬房取錢。”
“是。”柳雲得令,立即帶著兩個人去了賬房。
沈瑤桉望著柳雲魁梧的背影,眯了眯眼。
原來國字臉叫柳雲啊。
這麽文藝的名字,同他本人不太相符。
“沈姑娘,你同本王去一趟昭聞的住處。”江溫遠微微側頭,對沈瑤桉道。
沈瑤桉回神,“哦”了一聲,便同江溫遠朝家仆後院走去。
他們繞過柴房,從小路走到木屋的後院,找到了昭聞說的那棵樹。
江溫遠從旁邊的草叢中找來一把鐵鍬,利落地開始鏟土。
不一會兒便瞧見了衣服的一角。
沈瑤桉蹲下身,用手將那件衣服拽了出來。
這是一件藍色的家仆短衫。
沈瑤桉將衣服展平,按照昭聞的身高舉起來,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昭聞殺人時的情景,又對比了一下衣服上的血跡,微微點頭。
血跡成噴濺狀,且集中在胸部以下的位置,這與沈安和昭聞的身高差吻合。
這是確實是那件血衣。
她將血衣收起來,又同江溫遠一起去了昭聞的屋子。
那間屋子其實算得上幹淨整潔。昭聞在離開的時候,隻帶走了貴重的東西,日常用品以及衣物都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原先的位置。
沈瑤桉看得出來,昭聞是個非常有條理且愛幹淨的人。
他們分頭搜尋,江溫遠在外間翻找,沈瑤桉直接去了裏屋。
裏屋裏隻有一張木床和一個衣櫃。
沈瑤桉先翻了**,在枕頭邊上發現了一個香囊。
沈瑤桉將它拿起來打量了一下。
這香囊用的是上好的布鍛,手感柔軟,且刺繡精致,看上去不太像是平常婦女手工製作的。
她又將香囊湊近鼻子聞了聞。
莫約是放久了,香囊散發的香氣已經很淡了。
可沈瑤桉還是認出來,這種香味是鄭隱身上常帶的。
候府裏也隻有鄭隱一人愛用這種香味的香囊。
當家主母的香囊卻在管家的枕邊……
這很難不讓人多想。
沈瑤桉將香囊收起來,又翻了翻衣櫃,沒有什麽別的發現。
當她掀起垂簾走出來時,望見江溫遠蹲在一個火盆旁,用兩根手指從盆裏捏起一張燒得殘破的紙。
沈瑤桉走過去,看清了上麵殘存的字。
昨夜夢往事,見君入相思。
看起來像是一首情詩。
不過更讓沈瑤桉在意的是那首詩的字跡。
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沈瑤桉拿過那張殘紙,又問江溫遠:“殿下,之前那兩張紙你可還帶在身上?”
江溫遠點點頭,從懷裏取出那兩張紙。
沈瑤桉接過沈安曾經捏在手裏的那張,與殘紙對比了一番。
果然!
“殿下,這兩張紙是一人所寫!”沈瑤桉道。
江溫遠湊過來,按照之前沈瑤桉說的頓筆之處對照了一下,發現這兩張紙的運筆確實一模一樣。
“可惜這紙被燒成這樣,也無法知道是誰寫的。”沈瑤桉有些犯難。
江溫遠又拿鉗子在火盆裏翻了翻,夾出一小片碎紙,上麵是一個缺了角的“鄭”字。
沈瑤桉驀地亮了雙眸,這下所有的證據都可以串起來了!
她激動地跑過去,從懷裏掏出香囊遞給江溫遠,道:“我還在枕邊發現了這個。這下可真證實了我之前的猜想——鄭隱和昭聞有私情。”
“嗯。”江溫遠站起來,將所有的證據歸攏。
沈瑤桉繼續道:“現在作案過程已經很明顯了。那張托我之名寫的紙條出自鄭隱之手。而這一整起案子,都是鄭隱精心策劃的。”
“別這麽魯莽地下定論,先去審訊過鄭氏再說吧。”江溫遠敲了敲她的腦門,提醒道。
沈瑤桉捂住額頭,悄悄撇嘴,無論怎麽審訊,結果也會與她說的八九不離十。
兩人從昭聞住處走出來,剛剛回到廳堂,柳雲也帶著官差回來了,他手上還拿著本賬本。
柳雲將賬本遞給江溫遠,匯報他們問到的信息:“殿下,屬下詢問了賬房的管事,案發當晚管家並沒有去過賬房,倒是鄭氏去了一趟,往管家的錢坊裏匯了大筆錢財,這些匯款皆被記錄在了賬本上。”
“好,本王知道了。”江溫遠點頭,“去將鄭氏帶到偏房,本王要審訊她。”
“是。”柳雲道。
鄭隱已經被關在這間空****的客房裏很久了。
門外守著的官差隻在清晨時給她送了簡單的飯菜,其餘時間都直挺挺地站在門口,無論她怎樣撒潑叫喚,他們都恍若未聞。
自嫁給南陽侯後,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鄭隱暗暗磨牙,氣得臉色發白。
“吱呀——”屋門被緩緩推開。
柳雲站在門外,麵無表情地道:“夫人請和本官走一趟。”
鄭隱氣急:“你不過區區小官,憑什麽命令我?!”她坐在原地不肯動。
柳雲朝外麵偏了偏頭,看守的官差就走進來,準備架著她走。
鄭隱氣急敗壞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吼道:“滾開!我自己會走!”
柳雲要笑不笑地牽了牽嘴角,道:“請吧。”
鄭隱被帶到了一間用於招待客人的偏房,裏麵隻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
她被摁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兩名官差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後。
柳雲將人帶到之後就退了出去,將房門關上。
此時江溫遠與沈瑤桉也已走到偏房外。
沈瑤桉道:“殿下,讓我先單獨和她談談。”
江溫遠點頭應允。
一個官差拿著搜到的證據,同她一起進了屋子。
柳雲皺眉,對此舉有些不滿:“殿下,這怕是不妥吧?”
江溫遠卻安然地站著,道:“本王自有打算。”
沈瑤桉走進偏房,在鄭隱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將假胡子和假眉毛摘下。
鄭隱在看清她的模樣的一瞬間目眥欲裂,猛地朝沈瑤桉撲來,卻被身後的官差死死壓住。
沈瑤桉勾起一抹冷笑:“好久不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