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訊問2
姚欣記得, 十日之前下了一場大雨。
平日裏愛在清池旁撫琴的姑娘們都躲進了小樓,風裹挾著雨水打在屋簷上,淅淅瀝瀝的水濺到窗台上。
姑娘們將窗子關得隻剩一條縫, 一麵聽著雨聲,一麵談笑喝茶。
那日宿舍裏隻剩她一個人,她窩在自己那間潮濕昏暗的屋子裏, 坐在床邊,靜靜地聽著外麵的雨聲。
難得沒有鄭蘭尖銳的指使聲, 也沒有薑月笑裏藏刀的諷刺,隻有鋪天蓋地的磅礴大雨, 帶著微涼的氣息。
“噠噠噠——”不知過了多久,依蘭院裏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鄭蘭的咒罵聲;“秦湘芸那個賤/人,憑什麽這次樂府的推免名額是她的!”
她垂下眼眸,知道鄭蘭又要開始無休止的辱罵了。
在秦湘芸沒有來琴音閣之前,她是天之驕女,被閣主捧著, 被同硯們恭維著,時間久了, 便以為自己琴藝過人,琴音閣裏無人能與她相比。
而事實上,鄭蘭那個囂張跋扈的性子, 若是有人忤逆她, 便會被她和她的三兩跟班羞辱打罵,可沒人敢反抗。
因為在琴音閣裏, 鄭蘭父親的官位是最高的, 無人敢得罪她。
為了避免皮肉之苦, 她們虛與委蛇,滿足了鄭蘭的虛榮心。
但鄭蘭的真實琴藝真的十分一般,若按照琴音閣裏真實的排名,她連中上都算不了。
所以當空中樓閣遇見真正的天賦之人,美夢就如泡沫一樣,瞬間破滅。
秦湘芸來琴音閣時,已經十一歲了,她卻從未碰過琴弦。
按理來說,到了這個年紀,再重頭開始學習琴藝,幾乎沒有什麽前途。
可秦湘芸偏偏是個意外,僅用了四年便趕超了其他同硯,展現了過人的天賦。
她仿佛天生為琴而生,手指隻要碰到琴弦,便能彈出妙曼的曲子。
鄭蘭順風順水地過了十幾年,終於碰到了讓她輸得灰頭土臉的對手。
可她是被捧在手心嗬護的大小姐,從小自我慣了,當碰到挫折的時候,根本不會去找自己的原因,她隻是不停的埋怨,不停的咒罵秦湘芸。
這一罵,就罵了四年,樂府考核在即,推免名額的確定也推上了日程。
毫不意外地,閣主將推免名額給了秦湘芸。
這其實是琴音閣裏不成文的規矩,推免之人在百姓人家中按成績挑選,成績優異者可獲得。
學子們都心知肚明,鄭蘭自然也知道,可她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從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罵罵咧咧。
沈瑤桉聽姚欣說到這裏,便問:“那日鄭蘭和薑月出門去做了什麽?”
姚欣抬頭望向沈瑤桉,眼裏罕見地閃過嘲諷,難得順溜地道:“還能做什麽?自然是去找閣主理論了。
“可惜閣主平日裏雖對她多有照顧,但是在推免這件事情上,她並沒有讓步。”
所以鄭蘭生氣至極。
姚欣說著,不知想到了什麽,身體猛地顫抖了兩下。
沈瑤桉注意到她的異常,放柔了聲音問:“後來呢?發生了什麽事情?”
姚欣將手放到膝蓋上,死死抓住衣裳,眼裏全是恐懼,方才那種淡漠麻木地講故事的情態消失不見,又便回到了最初惶恐不安的模樣。
沈瑤桉猜想,她應當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遂安撫道:“沒事了,都過去了,現在你需要告訴我們那日發生了什麽,我們才能將惡人繩之以法。”
姚欣低著頭,有眼淚從眼裏滴落,砸在手背上。
“她先是進了宿舍,對著我一陣拳打腳踢,全然把我當做出氣筒,後來打完我還覺得不解氣,就又往外走去,說什麽要叫秦湘芸付出代價……”
江溫遠問她:“鄭蘭出去的時候,薑月有沒有跟著?”
姚欣哭著點點頭,道:“薑月本就是鄭蘭最忠實的跟班,鄭蘭去哪裏,她自然會跟著。”
“那你呢?你有沒有跟過去看看?”他又問。
姚欣的眼淚掉得更猛了,使勁兒搖頭,道:“我哪敢跟上去啊,我都被她打蒙了,恨不得離她遠遠的,哪敢再湊上去。”
沈瑤桉望著她眼裏快要溢出來的恐懼,想要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這個以鄭蘭為中心的宿舍裏,薑月可能更懂得如何去討鄭蘭歡心,而性子木訥內向的姚欣,隻能不停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好讓鄭蘭壓根兒就想不起來還有她這麽一個人。
可往往事與願違。
她越退縮,越忍讓,對方反而越囂張,越變本加厲。
暴力的開始,隻分第一次和無數次。
鄭蘭拿捏著姚欣的軟弱,又依靠著“一手遮天”的爹,於是肆無忌憚。
姚欣哭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猜到鄭蘭她們要去找秦湘芸的麻煩,可我原本以為,她們就是像原來一樣,最多打秦湘芸一頓……畢竟這種事情,我也沒少經曆。
“可……可是今天我聽說蓮池裏發現了屍體,心裏就有些惴惴不安,方才你們又說秦湘芸死了,那蓮池裏的屍體是不是……”
“是秦湘芸。”沈瑤桉直截了當地道。
果然,果然!
姚欣抬起頭,紅著眼睛望著沈瑤桉,問:“若是這件事真的與鄭蘭有關係,你們會抓她嗎?”
姚欣靜靜地等著一個答案,心中忐忑不安。
“會。”江溫遠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姚欣用手擦了擦滿臉的淚水,懸著的心放下了些,目光忽地變得堅定,“若是能叫鄭蘭付出代價,我今天說的這些,就值得了!”
沈瑤桉溫聲道:“你放心吧,若鄭蘭真的犯了法,我們不會放過她的。”
姚欣點點頭。
沈瑤桉有些心疼。
能讓這樣一個忍氣吞聲多年的姑娘鼓起勇氣來說出這些事情,該多麽不容易。
她明知這件事可能會讓她陷入危險,可她糾結之後還是選擇了說出口。
姚欣說完這些後,覺得忽然輕鬆了很多。
這麽多年了,她終於硬氣了一次,反擊了一次。
鄭蘭,你做的那些惡事,終有一天會被揭開。
所以,鄭蘭你還能囂張多久呢?
她緩緩靠到椅背上,閉上了雙眼,也遮住了那一閃而過的憤恨與狠意。
她的眼角還有未幹的淚水,臉色蒼白,神色疲倦。
沈瑤桉輕輕拉了拉江溫遠的衣袖,兩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將門關上了。
出了屋子,沈瑤桉才覺得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氣氛消散了些。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就聽江溫遠問:“桉兒,你可相信姚欣的話?”
沈瑤桉轉頭望向他,隻見江溫遠很認真地看著她,似乎是誠心發問。
“殿下不相信她嗎?”沈瑤桉反問。
江溫遠沒回答她。
可他的神情已經告訴了她,他對姚欣的話是存疑的。
沈瑤桉歎息一聲,道:“殿下,我能理解你對每一個涉案人員都保持懷疑的態度,但我覺得姚欣說的是實話。”
江溫遠默默地聽她往下說。
“我能看得出來,最開始我們問她可有察覺到什麽異樣的時候,她低著頭,本不願回答。
“我看到了她眼裏的糾結。她是真的掙紮了很久,才決定將自己所見所聞說出來的。
“殿下,你想啊,一個常年受到欺負的人,讓她說出施暴者的惡行,這要付出多少的勇氣?”沈瑤桉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悲哀。
“所以啊,不要辜負她的勇氣,也許她這一生,隻有這一次會選擇踏出這一步,”沈瑤桉道,“我們要做的,就是相信她,因為她肯對著我們說出那番話,說明了她對我們的信任。”
江溫遠望著小姑娘那雙泛起霧氣的眼眸,心上忽地痛了一下。
他怎麽忘了,桉兒之前也是在繼母和妹妹的欺辱下度過了很多年。
倘若在繼母陷害她殺人的時候,她沒有站出來反駁,那如今她會是什麽模樣?
被關在大牢裏鬱鬱而終嗎?
桉兒當時選擇反抗,是不是也付出了很大的勇氣?
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沈瑤桉的心情。
也許在看到姚欣的時候,她會想起過去的自己吧。
片刻之後,江溫遠道:“好,我信你,也信她。”
沈瑤桉與他對視,殿下的意思,是因為他相信她,所以也相信她說的話嗎?
她眨了眨眼睛,濕潤的霧氣便凝成淚珠,打濕了睫毛。
沈瑤桉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有些想哭。
也許是姚欣的處境讓她想起了原來的嫡小姐,也許是今天這個事情,讓她聯想到了曾經接觸過的那些校園暴力的案子。
所以她對姚欣的勇敢欣慰又心疼。
其實,很多時候,悲劇的發生,都是因為那句無法說出口的求救。
嫡小姐如此,也許秦湘芸也是如此。
沈瑤桉努力平複了心情,才道:“走吧,去會會薑月。”
從姚欣的話來看,薑月一直與鄭蘭走在一起,若是鄭蘭對秦湘芸做了什麽事情,那薑月絕對也過不了幹係。
關押薑月的屋子原本是學子用來休息的小閣樓。
他們推門而入時,薑月正拿著一塊糕點往嘴裏塞。
她的手邊有一個空空如也的盤子,桌上也灑著些食物的殘渣。
負責看守薑月的官差站在她的身後,嘴角忍不住抽搐著。
江溫遠看著薑月那猛吃的模樣,也有些無語:“這姑娘都被關起來了,怎麽還有閑心吃東西?”
沈瑤桉想起,薑月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好像也是在吃東西,他們進去後,她才局促地站起來。
她吃東西的時候又急又快,幾乎是狼吞虎咽,食不知味。
她拿著糕點的手是顫抖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水,整個人焦躁又不安。
沈瑤桉淡淡道:“薑月是在靠暴飲暴食緩解心裏的壓力。”
她的話音剛落,薑月就望見了他們。
她猛地站起身來,將桌上的另一盤糕點碰翻了,綠豆糕滾了一桌子。
她緊張地握著手,道:“官……官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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