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 天才的殊途同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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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駱聞眼中閃現出了光亮,整個人挺直了,嚴肅地望著嚴良,慢慢地吐出幾個字:“請你告訴我。”
嚴良沒有看著他,隻是望著麵前的空地,緩緩道:“李豐田是這裏的農民,前些年,他都在江蘇,在一家建材市場租了間店鋪,做點建材生意,他老婆也是江蘇人。這幾年杭市拆遷很多,他家的農田被征用後,分了六套房,所以他去年回到了杭市,也接著做建材生意。你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多年不回來嗎?”
駱聞麵無表情地看著嚴良。
嚴良依舊沒看他,還是望著地麵,淡淡道:“八年前,李豐田賭博,輸了很多錢,被人追債,於是逃到了寧市。他一向遊手好閑,不務正業。逃到寧市後,他什麽也不會,本想表麵裝成收廢品,實際想入室盜竊賺快錢。但他到了寧市的第三天晚上,他逛到了寧市海曙區平康路186號的天成公寓。”嚴良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他看到2幢1單元201室陽台的窗戶開著一小半。剛好入冬了,晚上人很少。他一直等到半夜,直到周圍人家的燈都關了,他沿著水管爬到了二樓,拉開那戶人家的窗戶,跳了進去。”
駱聞的嘴角**著,雖然他早有預感,但當八年前妻女失蹤的真相開始緩緩向他打開時,他害怕了,他不敢接受了,他不想聽下去了……
“陽台直接通到的是主臥。他以為主人已經睡了,誰知,當晚那個時候,女兒半夜尿床,女主人去收拾了一通,正走回臥室,剛好與李豐田四目相對。李豐田此前並沒有盜竊經曆,這是他第一次入室盜竊,他很緊張,一時間並不是選擇往外逃,而選擇跟女主人扭打起來,試圖去控製女主人。”
駱聞瞬時感覺頭腦發白,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空的,隻看得到嚴良**著的嘴唇,以及仿佛遙遠世界傳來的聲音。
“他當場失手把女主人掐死了。”
當!駱聞整個大腦仿佛遭受了重擊,整個嗡嗡作響。盡管他八年來,已經無數次假設過妻子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每一次,他都勸慰自己,也許不是這樣的,也許是其他的可能。每一次都是將大腦中的這種想法匆匆打散。
唯獨這一次,他再也打散不了了。
“他當場失手把女主人掐死了。”這句話就像發條上了永不停歇的弦,一刻不停地在他腦中震動著。
他麵無表情,茫然地看著審訊室裏兩張陌生的麵孔,他感覺麵前這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他根本不認識。
嚴良停頓了好久,還是接著道:“家裏還有一條狗,當他掐住女主人時,狗一直在旁邊大叫著,吵醒了女兒,女兒走到了臥室門口,看到了駭人的一幕,嚇得沒發出任何聲音,隻是站著。李豐田放開女主人後,發現人已經死了,知道自己闖下大禍,所以當即狠下心,抓過還不到半歲的狗,也扭死了。那個小女孩……同樣被他掐死了。”
瞬時,駱聞整個人從椅子裏滑了下去,重重栽在了地上。
記錄員連忙跑了過去,扶起他。
駱聞張著嘴,使勁**著,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嚴良痛苦地用手扶著額頭,道:“後麵的事想必你都已經知道了。凶手自知闖下大禍,所以用袋子把一大一小兩個人以及那條狗的屍體都包走了。他不敢拿走任何東西,為了不想留下罪證,他把所有經過的地方,都擦了一遍。隻留下他因緊張在廁所抽煙時無意掉下的一點煙灰,和唯一不經意留下的一枚指紋。八年前,路上很少有監控,所以事後沒有抓到李豐田。他犯事後,逃到了江蘇,直到去年以為風平浪靜,才回來。”
駱聞整個人像根木頭,直挺挺地坐在地上,沒發出任何聲音。足足過了五六分鍾,駱聞突然麵無表情地開口:“我妻女的屍體被他弄到哪裏去了?”言語間仿佛充滿了冷漠,似乎問的是個普普通通的案子,而不是他的妻女。
嚴良咽了一下唾沫,道:“據李豐田交代,他半夜把屍體裝進袋子,拿到了三輪車上,後來騎到離你家幾百米外的一個湖,把石頭一起裝進袋子裏,把屍體沉到湖底了。”
突然間,駱聞“啊”“啊”地發出兩聲怪叫,然後張大了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緊接著,眼淚如斷了線般從他眼睛裏湧了出來。
審訊室裏一片寂靜,誰都沒有說話,安靜地看著駱聞無聲痛哭。
直到眼淚仿佛流幹了,駱聞突然顫聲道:“那個湖……那個湖已經被填平造上大樓了!這輩子……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了!”
所有支撐他的全部信仰和希望在這一瞬間,崩塌殆盡。
屍骨無存。
這輩子,他連妻女的遺骸都見不到了。
嚴良雙手掩麵,不忍看到駱聞的狀態。
直到半小時後,駱聞木然地坐在地上,眼中已經沒了淚水,不過,他的表情像極了一座雕塑。
嚴良輕聲歎息,隨後試探地問道:“你已經知道真相了,現在,你可以說出我要的答案了吧?”
駱聞緩緩把頭轉過來,道:“李豐田會怎麽判?”
“你心裏已經很清楚了,他這樣的犯罪性質,一定是死刑。”
“好,很好。”駱聞慢慢地點了點頭。
嚴良道:“那麽你呢?”
駱聞深吸了一口氣,回望他:“我跟案子無關。”
“你!”嚴良咬住了牙齒,指著他,“你還不肯承認!”
“如果有任何證據,馬上可以逮捕我。”駱聞似乎瞬間從情緒中走了出來,很堅決地道。
嚴良手指緊緊握成拳,顫抖地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根本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
“我累了,我想回家睡覺。”駱聞突然出人意料地平靜,說出這句話。
嚴良一下站了起來,轉身走出了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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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你想放駱聞回家?”趙鐵民一下站起身,果斷地搖頭,“不行,絕對不行。”
嚴良道:“他不承認,你關著他,他依舊不承認。”
“可是放他回家他就會承認了嗎?”
嚴良不置可否,道:“也許……等他情緒調整好,他會認罪的,嗯……我始終不相信我認識的駱聞,會是一個毫無底線的人。”
趙鐵民依舊搖頭:“不行,他不能走。現在朱慧如和郭羽這兩個小畜生也不肯承認,絕對不能放。”
嚴良意外地道:“他們倆也不認罪?”
“對,兩個是分開審的,也給他們看到駱聞已經被我們抓了,也給他們倆施加了很大心理壓力,可這兩個嘴巴硬得很,就是不肯承認,來來回回說的還是那番話,怎麽套都沒用。我總不能天天把他們三個放出去,再出示一張傳喚單,帶回來吧?”
嚴良想了想,道:“駱聞一定很詳細地教了他們倆如何應對的套路。短時間內要讓他們露出破綻不容易,但審的時間一長,我相信這兩個年輕人心理素質畢竟有限,肯定會交代的。不過駱聞,他的心理素質你我都見識過了,他不承認,關他十年都不肯承認,而且說的話裏根本沒漏洞可言。傳喚的時限早就到了,不如先把他放了,讓他回去休息一下。”
趙鐵民表情複雜地看著他:“因為你還當他是朋友,所以才開口為他求情,想讓他回去休息吧?”
嚴良坦白道:“這是半個原因,另外,剛剛我告訴了他真相,再關著他,他很難承受了。”
趙鐵民眯著眼,斟酌了半晌,又打量了半天嚴良,隨後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按規定,是該放他走了。嗯……如果到明天朱慧如和郭羽那兒還沒交代,我再把駱聞傳喚回來接著審。不過放他走後,我還是要派人跟著他。”
“謝謝你!”
趙鐵民白了他一眼,轉頭不去看他,挺直身體道:“我不是賣你人情,也不是放凶手一馬,我是公事公辦。”
十分鍾後,嚴良親自將駱聞送出了支隊門口。
駱聞朝他點了下頭,說了句:“謝謝。”
嚴良抿抿嘴,道:“你為了找一個人,而殺了這麽多人。對於這點,我理解,也同樣無法理解。”
駱聞眼睛看著地麵,默默不語,緩緩轉過身,準備離開,剛走出幾步,突然回頭,對嚴良道:“其實你說對了所有事實,唯獨一點。”
嚴良皺眉望著他:“是什麽?”
駱聞平靜地道:“我不是一個沒有底線的人。等李豐田審判執行完,我會給你一個交代,決不食言。”
嚴良凝視著他,過了好久,嘴角浮現出一抹笑容,朝他點點頭。他明白了駱聞的想法,駱聞並不是怕認罪,怕自己被判死刑,而是,他想看到李豐田被判死刑後,再來認罪。他大概是想給另外一個世界的妻女一個交代吧。
駱聞同樣朝著他微微一笑,猶豫了片刻,然後道:“嚴老師,我好奇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知道這個紛繁複雜事件背後的最終答案的,怎麽知道答案就是我?”
嚴良坦白道:“我是先知道答案是你,才理透整個事件的各條脈絡。”
“哦?”
“整個事件就像一個多元的、五次方以上的方程組,從數學理論上說是無解的。無論采用哪種邏輯方式,無論是哪個邏輯大師,都無法正麵計算出這種方程組的解。一方麵,這個方程組的所有函數都是假的,每起案子的線索都是假的,都是出題人故意留下的,這樣水平的出題人哪裏去找?另一方麵,殺多個人是為了利用警察,幫他去找到另一個人,這樣的動機哪裏去找?這樣的出題思路哪裏去找?對於多元、五次以上的方程組,數學上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反代法。先假想出方程組的可能解,然後代入進去,看看整個方程組能否成立。幸好,我隻試一次,就發現了你這個解可行,否則,永遠無法解開。還記得幾個星期前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這次見麵我有露餡嗎?”駱聞道。
“你沒有露餡,可是你的車出賣了你。”
“為什麽?”
“你在高檔小區,花了大價錢買了房子。你有這個經濟條件,有居住需要,買這套房子並不稀奇。可是你房子裝修之簡陋,簡直讓我大跌眼鏡。”
“這有什麽關聯嗎?我一向不太注重這些基礎生活條件,我本來對此就無所謂。”
嚴良道:“當然,這很符合你的習慣,一點都不奇怪,還額外證明了一點,你辭職後,依舊不是一個要麵子、貪慕虛榮的人,因為如果你是那樣的人,任何一個客人走進你家,看到你家簡陋的裝修,都會讓你感覺麵子掃地。可是你卻偏偏買了輛高檔的百萬豪車,還告訴我,你去單位時,是坐公交的,並不開這輛豪車。豪車隻是你一個人私下出門閑逛開的,那樣更有麵子。這裏有兩個矛盾點。其一,你房屋裝修的不要麵子與買豪車追求麵子是截然相反的行為。其二,你買豪車並不是為了讓人看見,我沒見過一個人買豪車,隻是拿來自己私下欣賞的——尤其是你這樣一個根本對車子沒興趣的人。所以,這兩個矛盾點出賣了你,你買豪車的理由隻有一個,犯罪中開著豪車出入,更不容易引起調查者的懷疑。因為沒人會去想,開豪車的是個連環殺人犯。就像你殺孫紅運當晚遇到的一個變態男,他開著一輛豪華寶馬,所以很長時間以來,警察調查監控,多次都把這輛寶馬車忽略了。在有了你這個答案後,我代入方程組中,於是真相才逐步推理出來了。”
駱聞歎息一聲,道:“事實證明,邏輯學比物證勘查學更高端。”
嚴良望著他,道:“可是如果你沒有選擇去幫朱慧如和郭羽,我根本不會遇到你,也根本不會懷疑到你。盡管你自認為你的技術很專業,可是幫助兩個萍水相逢的人,依舊要冒著巨大風險。如果他們倆一開始口供不牢,把你說出來了,你多年尋求答案的過程都將白費。對此,你後悔嗎?”
駱聞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五年前,你幫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孩銷毀他弑父的罪證,可是後來,還是被查到了。對此,你後悔嗎?”
嚴良愣了一下,駱聞轉身離去。
這兩個問題,有著一樣的答案。
兩個既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天才,麵對他人犯罪時,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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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出租車上,駱聞茫然地看著窗外滑過的景物,仿佛八年的時光重新經曆了一遍。
自從妻女失蹤後,他不斷在尋找。
房間裏沒檢測出血跡,周邊也沒出現過不明屍體,他一直都抱著一絲僥幸,他以為妻女還活在人世,他假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譬如被拐賣了,困在某個山村裏,逃不出來。
當然,他也想過最壞的結果,兩人都已經遭遇了不測。可是,每當這個想法冒出來,他心裏立刻把它否定了。
不知道答案就還有希望。
知道了答案,那麽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八年來,他不斷往返寧杭兩市,求寧市市局,求杭市市局,求省公安廳。
但房間沒血跡,周邊沒找到屍體,按照規定,無法將此立為命案偵查,隻能作為失蹤案處理。盡管因他的身份特殊,市局領導對他家的情況也很是同情,下令派出過大量警力調查,但毫無收獲。
杭市方麵,省廳領導也打招呼幫忙尋找那個指紋的對應人員,可是線索太少,杭市公安局不可能為了一起失蹤案把整個城西居民的指紋都比對一遍。
妻女失蹤後,足足過了五年,依舊杳無音信。
最後,他在三年前提出了辭職,因為他隻有用最後一個辦法找到那個陌生男子了。
他要犯罪,而且要做下驚天大案,逼迫杭市警方投入大量警力去幫他找出那個人。
犯罪中,他一切都是以留下那個陌生男子的信息為目的。
他按照陌生男子的指紋印製了一副膠皮手套,犯罪時都戴著這副手套留下指紋。同時,也插上利群煙,顯示凶手抽利群。用繩子勒死被害人,證明凶手是左撇子。除此之外,他不留任何線索,目的是讓警方破案的方向別無他路可走,隻有一條海量比對指紋的路。
到如今,他終於找到了那個他找了八年的李豐田。
可是,真正答案來臨,他卻後悔了。
出租車開進麵館門前的那條馬路沒多久,停了下來,司機道:“咦,前麵發生什麽事了?封道過不去了,我得調個頭。”
“哦。”駱聞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無動於衷,似乎隨便司機開去哪裏都無所謂。
司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乘客從坐上車到現在,都沒說過話,整個人看著就像塊木頭,他幾次試著去聊天,對方卻是一副根本不想理會的態度。他自感無趣,一路上也就聽著收音機。
司機一腳油門,車子轉了個彎。
這時,駱聞的視線才突然回到了現實中,他看到前麵圍了很多人,人群中拉著警戒線,能看到很多穿製服的警察在周圍指揮著,而這一切的中心,似乎就是麵館。
他愣了一下,開口讓司機停車,他在這裏下就可以了。
下車後,他朝人群裏走去。耳邊聽到了周圍人的議論。
“麵館老板說是他殺了小太保?”
“是啊,聽說早上警察傳喚了他妹妹和另外一個男人,要調查案子,肯定就是小太保的案子了。沒想到一直跟小太保混的那個小流氓路過,那個瘸子直接衝出來拿菜刀把人架進去了。”
“他不是瘸子嗎?”
“是瘸子啊,他是拿菜刀突然衝出來的,那小流氓根本不敢反抗,就被他拖進去了。”
“他到底想幹嗎?”
“他跟警察說是他殺了小太保,不關他妹妹的事,要警察把人放回來,他跟警察走。”
“人真是他殺的啊?”
“不知道啊,是他殺的話,那警察怎麽會抓了他妹妹跟另外一個男人呢?如果不是他殺的話,他這麽搞也沒用啊,警察肯定會調查清楚的啊。”
聽到這兒,駱聞突然心頭一沉,朱福來啊朱福來,你到底要搞什麽?你妹妹跟郭羽又不是被正式逮捕,隻是傳喚走了,這一切,我都跟他們早就說過了,他們不招,很快就會回來了,你這是添什麽亂啊!
駱聞費力地往前擠,總算擠到了警戒線,警察站在線內,不讓人進去。
朱福來持刀扣著張兵,退在麵館最裏麵的收銀台後麵。門口,兩名警察正在朝裏說著什麽,大約是在做思想工作。
這時,對麵的人群起了一陣**,隨後人群撤散到了四周,幾輛警車開了進來。
第一輛警車上,趙鐵民和嚴良走了出來。第二輛車上,下來了朱慧如和郭羽,他們沒有戴手銬,顯示是自由身,警察僅僅對他們傳喚調查而已。後麵的車上,下來了更多的警察,其中一個提著長條形的黑箱,駱聞一看就知道是狙擊手。
朱慧如哭著朝麵館大叫:“哥,你在做什麽!”她想往前跑,不過趙鐵民伸出手臂,阻止了她。
嚴良跟趙鐵民說了幾句,接著,趙鐵民低頭向手下吩咐了些什麽,隨後,嚴良走到了麵館門口,讓原本的警察走到一旁,他和裏麵的朱福來攀談了起來。
趙鐵民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冷眼瞧著狙擊手熟練地在汽車引擎蓋上放好防滑墊,然後架上了狙擊槍。
周圍群眾難得近距離見到警方狙擊手的場麵,紛紛拿出了手機拍照。
趙鐵民讓手下把警戒線範圍拉得更開些,然後轉頭看著朱慧如,冷聲問了句:“人絕對不可能是你哥殺的,現場證據很容易就排除了一個瘸子。看到他這樣,你還不承認嗎?”
“我……”朱慧如咽了下唾沫,隨後還是搖搖頭,“你們肯定搞錯了。”
“是嗎?”趙鐵民麵無表情地瞥了眼身後的狙擊手,道,“這是突發事件,如果警方就此擊斃了你哥,恐怕——”
突然,麵館裏傳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小太保是我殺的,跟我妹妹完全無關,我現在就把命還給你們!”
瞬時,駱聞心中緊緊**了一下,他在這一刹那明白了朱福來這個智慧並不高的普通人的用意。
朱福來即便再笨,也該知道,警察把他妹妹傳喚走了,他挾持人質,即便讓警方把他妹妹暫時放回來,警方肯定還是會追著調查的,這麽做根本沒用。
那他想幹嗎?
他想自殺!
他想自殺,死前說人是他殺的,最後讓警察來個死無對證,也錄不到他的口供,以此來保護朱慧如,讓朱慧如脫險。
他是個很普通的人,智慧很低,如果他不這麽鬧,朱慧如反而沒事。
可是他卻偏偏做出了挾持人質的事!
駱聞心中一陣懊悔,他自認是聰明人,幫助朱慧如和郭羽的計劃很完美,即便被警方懷疑了,警方也沒證據能治他們的罪。
可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朱福來這一個環節。
他隻是覺得多一個人知道真相,多一分危險,所以他一直叮囑朱慧如,不要讓她哥知道情況。
可是他並沒算到,朱福來看著警察接二連三地調查他妹妹,而且案發當晚看到妹妹帶著那把水果刀出去了,並且妹妹回來時的狀態很怪,他心裏已經清楚人是他妹妹殺的。他也從來沒有明說,否則會讓他妹妹更擔心。
他不過是心裏默默祈求著,妹妹不要被抓。
可是當他看到警察傳喚他妹妹時,他這個沒見過世麵的人以為這就是正式逮捕了,妹妹沒辦法翻身了,於是,他這個一點都不聰明的人,情急之下想出了這樣一個糟糕的主意,挾持人質,自殺,試圖來換妹妹的清白。
任何一個有點常識的人都不會這麽做,因為這麽做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妹妹,他這個笨蛋,偏偏選擇了這條最愚蠢的路!
可是這能怪他嗎?
恐怕還是怪我,我千算萬算,漏算了親情這一條吧。
他對朱慧如的感情,不是正如我對老婆孩子的一般嗎?
“住手!”兩個聲音同時冒了出來,嚴良和在警戒線外的駱聞同時喊了出來。
但駱聞還有接著一句:“人是我殺的,不是你殺的!”
頓時,所有人都朝駱聞看了過去。朱福來的菜刀,在要揮向自己脖子的那一瞬間停住,又架回到了張兵脖子上。
趙鐵民瞧見了駱聞,嘴角隱隱浮現出一抹冷酷的笑容,這家夥總算還是招了。
嚴良回頭看駱聞的表情,充滿了各種複雜情緒。
駱聞往前走,民警攔住,趙鐵民喊了句:“讓他進來。”
駱聞朝他微微點頭致意,徑直走到麵館門口,看了眼嚴良,隨後走了進去。
他看了眼渾身抖動著的朱福來以及嚇得麵無人色,脖子皮膚已經被菜刀劃破,流出血的張兵,隨後,他側身半朝著麵館外,望著遠處流著淚卻是一副驚慌失措表情的朱慧如,大聲說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徐添丁是你妹妹殺的,所以想用這招來替她抵罪?真是莫名其妙,哈哈,莫名其妙。人是我殺的好不好!你添什麽亂!”
嚴良、趙鐵民、郭羽、朱慧如、朱福來,還有那個被挾持著的張兵,以及很多警察,紛紛張開嘴,驚訝地看著他。
駱聞繼續放大了嗓門說道:“假如人真是你妹妹殺的,你這麽做能改變什麽?能改變現場?你以為警察都像你這麽笨嗎?你說是你殺的就是你殺的,他們都不調查了?笑話,哈哈,笑話!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走出來承認,人是我殺的,跟你一個屁的關係都沒有!”
“我為什麽殺徐添丁?因為他虐待狗。張兵,你家收到過恐嚇信吧?沒錯,也是我弄的。因為你們兩個虐待狗,太可惡了!你們把那條狗虐待成什麽樣了?差點被你們活活拖死!幸好那條狗後來我收養了,但我那個時候就決定了,非得宰了你們兩個不可!”
嚴良吃驚地望著駱聞的表述,難道他……
“你很走運,先死的那個是徐添丁,本來我準備接著殺你,不過警察查得緊,沒下手的機會。不光如此,市公安局的同誌聽好了,在殺徐添丁之前,我還殺了五個人,就是你們一直在查的那些案子!關於我的犯罪證據,實在太多了,六起命案現場的一切都跟我吻合。我有一輛奧迪車,車子右前輪胎裏麵的鋁軸上,我用膠帶紙粘了所有犯罪工具,包括兩根沒用過的繩子、一根電棍、殺徐添丁時用的一把水果刀,還有一副印著其他人指紋的特製手套,你們可以去搜出來。還有曆次犯罪中用的紙張,都是普通的辦公紙,我從單位拿的,上麵打印的字,也是我用了單位有間會議室裏的打印機,你們可以去比對油墨。”
這話一說,所有刑警都張大了嘴。物證就藏在他的輪胎裏,難怪上一次沒找到。隻要找到輪胎裏的物證,那麽就鐵證如山了!然後他們又看向了郭羽和朱慧如,心裏想著,本來就覺得這兩個小孩子不可能是凶手,果然不是。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關於這兩個小孩的犯罪證據,倒有很多不是他們犯罪的證據。
駱聞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臉上帶著冷峻的一抹怪異笑容,看向朱福來:“我都承認了,你想要替我頂罪嗎?嗬嗬,我不會感謝你的。還不快把人質放了!”
朱福來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難道……難道人不是慧如殺的,我一直替她白擔心了?竟然……竟然是他殺的?可我居然持刀挾持了人質。
他頓時感到一陣害怕,手中的刀不自覺地鬆開了,張兵一把推開他,跑了出去。
同一時間,門外的警察蜂擁而入,但他們剛跑進麵館,又停住了。
因為駱聞一把奪過了朱福來的菜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退到了牆角。
“駱聞,你不能這樣!你一死了之,是懦夫!”嚴良緊張地看著他,厲聲喝道。
駱聞張嘴幹癟地笑了一下,隨後,眼神一晃,仿佛失去了顏色,空洞地看著前方,隨後,又把視線停在了嚴良的身上,緩聲道:“人真是我殺的,跟其他人無關,我車子的輪胎裏,鐵證如山。我家還有條狗,狗糧快吃完了,如果可以的話,找個願意收養它的人。”他微微一停頓,吸了口氣:“本來我家也有一條長得差不多的狗,隻是後來……不見了……”
說完這句,他奮力一刀朝脖子劃了上去,鮮血筆直噴出,直接濺到了天花板。
所有警察一齊衝了上去,口中大喊著:“快叫救護車。”然後有人用衣服去裹他的脖子,試圖不讓血流出來。
嚴良沒有衝上去,他隻是痛苦地抱頭跪在了地上,他知道,沒人比駱聞更懂得人體結構,他自殺,注定是救不活的自殺。
現場一片混亂,他隻感到身旁無數警察在蜂擁走動著,傳來嘈雜的聲音。
“報告,凶手死了,救不活了。”
“這下可怎麽辦?”
“這也算是結案了吧?”
“凶手畏罪自殺。”
“那麽先去拿他車子輪胎裏的證據吧。”
一片混亂過後,有人輕輕拍了拍嚴良的肩膀,他抬頭,看到趙鐵民。
趙鐵民抿抿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說,把他拉了起來,朝外走去。
朱福來被幾名警察押上了警車,不管人是不是他殺的,持刀挾持人質,都是刑事罪。
朱慧如站在警車外,朝裏大叫著:“哥!哥!”旁邊跟著郭羽。
趙鐵民看到他們倆,對嚴良道:“他們兩個——”
朱慧如瞧見趙鐵民,連忙轉身跑過來,直接跪在他麵前,哭訴道:“人是我殺的,請放了我哥,請放了我哥!”
“不,人是我殺的,是我!”郭羽一把攔在朱慧如麵前,也跪了下來。
突然,嚴良衝到兩人麵前,對著兩人狠狠分別甩了一巴掌,斥責道:“你們這兩個小孩子是不是沒見過死人,沒見過這麽多血?被嚇傻了吧!說什麽胡話呢!人是駱聞殺的,已經清清楚楚了。快滾回去吧!你哥劫持人質,再怎麽樣也不會放的。快滾!”
他站起來,拉著趙鐵民就要走。
趙鐵民腳步沒動,望著嚴良,皺眉道:“五年前的教訓,你還要重複嗎?”
嚴良一愣,鬆開手,哼了聲,一個人奪路走出。
趙鐵民盯著跪在地上的朱慧如和郭羽,看了幾秒,最後,抿了抿嘴,轉過身掏出一支煙,點起,往前走,朝其他警察喊著:“現場趕緊處理幹淨,朱福來先帶走再說,圍觀群眾不要讓他們靠近,駱聞的證物快去提取……”
他正遠離他們而去,誰知,身後的朱慧如卻再度開口:“人真的是我殺的,那位大叔幫我掩蓋罪行!但人,是我殺的!”
“不不,不是的,是我們殺的,不是你一個人殺的!”郭羽喊道。
趙鐵民停下了腳步,他發現其他警察此刻也注意到了這兩個年輕人。他微微咬了下牙,沒有轉身,隻是用力咳嗽一聲,朝遠處道:“楊學軍,把兩名嫌疑人也帶回去!”
朱慧如和郭羽被戴上了手銬,這意味著這次不是傳喚,而是正式逮捕了。
他們倆的眼睛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這是他們從未經曆過的。
終究,還是這樣了……
隻不過,在走向警車的過程中,兩個人的手,第一次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