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7月30日 11時32分 中國 渤海某海軍基地
想起昨晚的“訓練”,杜麗心頭仍不免小兔兒似的亂撞。雖然她聽說以前有一段時間,交際舞曾遍地開花,連偉大的毛主席都極愛跳,可最近幾年,這種舞被當作腐朽的小資產階級情調徹底打入了泥淖潭裏,擺不上台麵,甚至連提一提都瘮得慌了。對於從小在特殊部隊裏長大的杜麗來說,從來沒有真正見識過這種傳說中的雙人舞,何況親自上陣,更何況第一次跟王星火那麽近距離地接觸,第一次被男人那麽著力地摟著腰,牽著手,攬在懷裏,心裏便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不禁心也跳,耳也熱,那硬朗的性格也仿佛柔掉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似乎那是一種罪過。
所有的“訓練”都在輪船上,不準下船半步,船叫“東方之星號”,據說是國家領導人出訪國外時的專用輪。這讓杜麗他們感覺到一種無上的光榮感,同時也證明這次任務的級別之高。103的任務有兩個,一是在最短時間裏熟悉有關輪船的基本知識,這個對103來說並不難,記憶力是他們的必修課之一,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在這個組織裏隻能算是基本素質。難的是改變習慣,語言舉止,甚至精神氣質。好在範哲組長挑選的這三人都有外文能力:王星火童年時有過國外生活的經曆,杜麗搞密碼破譯,英文是必懂的語言,袁智強作為優秀標兵,在部隊裏就接受過專門的培訓,雖談不上精通,但應付一般的日常對話沒有問題。再就是要適應萬惡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喝洋酒、穿洋裝、說洋話、跳洋舞……還要學會高級會所裏那些花花綠綠的賭具。
李遇白說,這些都必須會,不會就容易露馬腳,露了馬腳,對行動將大大的不利。他就會,會很多花樣,這些年在國外不是白混的。他可以把一副普通的撲克牌翻來覆去地洗,紙牌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花蝴蝶似的飛,到最後“唰”地一收,一疊紙牌都能乖乖的,按他的意思從頭到尾整齊排起來,比部隊裏的兵還聽話,你要什麽,他給你什麽。這絕活唬得杜麗一愣一愣的,而李遇白也非常喜歡在她麵前露這一手。
說起這個李遇白,倒也不是一般人。他父母都是黨的高級地下幹部,卻在建國前夕不幸雙雙犧牲,成為革命烈士,他便成了革命孤兒,真正屬於根正苗紅的一代。自小聰穎的他很早就加入了組織,一直在香港工作,成績斐然,前幾年派去美國,被他念了個博士回來,深得組織青睞。根紅人帥,又有才,嘴還甜,懂得哄女孩子開心,這樣的男人在那個時代,打著燈籠也難找。不像王星火那樣,從不輕易表露自己的情感,什麽事都是紀律為王,任務至上,像個冷鐵做的人似的,硬硬梆梆的,敲著當當響。但杜麗明白,組織少不了像王星火那樣的男人,自己也少不了這個男人。她心想,不管別人有多好,那還是別人,跟她沒有任何的關係。
所以,當李遇白越有意接近她時,她就像觸了玫瑰枝上的尖刺兒似的,越發躲得遠遠的。她知道,其實王星火表麵上不說,暗裏都在關注著,她不想讓他誤會。
然而,這種表麵上平淡似水,內心裏卻濃得要命的情感,一直困擾著杜麗。她愛王星火,也同樣愛著103,熱愛這個工作崗位。自從上次從“蜥蜴”手中被解救出來後,杜麗就認定了王星火,他就是她這輩子的歸宿。但是,根據紀律規定,103小組成員內部是不準戀愛的,否則其中一人必須調離。杜麗很清楚,王星火是不可能離開視如生命的103的,隻有她走,她一走,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可能了。在王星火看來,103的工作太危險,他不能讓女人承擔守寡的高風險。他倒是願意讓她走,但她自己也舍不得離開,不想離開。可留著呢,又不能清清白白的,總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似的。雖然範哲組長替他們打了圍牆,說他們之間屬純潔的革命情誼,大家夥兒心照不宣,隻要沒有什麽出格的事兒,誰也不會挑明。因為103儼然是一個整體,一部精密的機器,缺了誰都看著不順,做著別扭,但總歸不是一個長久之計。這些仿佛是一個怪圈,一個悖論,又像一個巨大的情感迷宮,杜麗怎麽走也走不出去。
“杜麗,為了革命利益,為了國家利益,我們必須犧牲小我,這是值得的。”王星火曾這樣說。道理是懂,可是,做起來難,很難。
午休時間,杜麗站在船尾甲板的圍欄邊,望著遠方,思緒萬千。這是陰天,烏雲密布,海麵翻滾著黑色的波浪,夾雜著一串串白泡沫似的浪花,讓人有點兒目眩。
杜麗覺得背後有人走來,回頭一看,卻是範哲。
“在想什麽呢?那麽出神。”範哲背著手,走到她身邊。
杜麗趕緊收了眉頭的愁容,展開笑容掩飾說:“沒什麽呢,在看海。”
範哲瞪了她一眼,嘿嘿一笑:“你這個小姑娘,有什麽心思我還不知道?星火在到處找你呢。”
杜麗羞紅了臉,連忙轉移話題,問:“範組,什麽時候公布我們這次的真正任務呢?”
“半小時後。”
“半小時後?”杜麗本來也就是隨便一問,沒料到範哲回答得那麽幹脆,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12時整,你們到三層小會議室集中,情況很複雜。”範哲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