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擋劍鋒草鞋著異跡
燒頭發鐵匣建奇勳
話說趙五聽見賽半仙一句話就把他的心事道破,知道是要去報十年深仇的,心中不免著實有些吃驚。暗想這倒怪了!難道連這些事情,都在相上可以瞧得出來麽?忙向賽半仙問道:“怎麽連一個人要去報仇不報仇,也都上了相麽?而且報仇即說報仇便了,怎麽連十年的深仇,又都瞧得出來呢?”
賽半仙笑道:“這一半果然是在相上可以瞧得出,一半也是由我推測而得的。閣下目有怒睛,筋有紫紋,這在相上,明明已露出是急切地要和人家,去拚一個你死我活的。一個人要急切地去和人家拚個你死我活,這除了要報宿仇,還有什麽事情呢?至於一口就說定你所要去報的,是十年的深仇,驟聽之下,似乎有些奇怪,其實也是很容易解釋的。大凡兩下結了深仇之後,口頭上所常說到的,不是三年後再見麵,五年後再見麵,定是十年後再見麵。至於約到二十年三十年以後,那是絕無僅有的了。因為人壽幾何,十年內的事尚不能知,如今竟欲預計到十年以外,不是成了傻瓜麽?然觀閣下急於要報仇的心,雖是完全顯露在外麵,一點不能遏抑,一方麵卻依舊很有忍耐心。這隻要瞧你剛才對待那班地棍的神氣,就可知道了。於此可知你所要報的仇,決不是三年的或是五年的,而定是十年的。現在十年之期已屆,欲得仇人而甘心,所以在眉宇間,不知不覺地有一股殺氣透露出來呢。”
趙五道:“尊論妙極!這不但是論相,簡直是有一雙神秘的眼睛,直瞧到我心的深處,把我秘密的心事完全都瞧了一個透呢。但是你說我此去性命不保,又是何所據而雲然?難道印堂暗滯,真與人的一生有關麽?”賽半仙道:“怎麽沒有關係?像你這樣的印堂暗滯,主眼前就要遭受絕大的災殃。而你此行是去報仇的,是去和人家拚一個你死我活的,這哪裏還有性命可保呢?”
趙五道:“但還有一說,就算我此去性命要保不牢,然而倘能把仇人殺死,我也就十分甘心情願了。請你再替我相一相,我此去究竟也能把仇人殺死麽?”賽半仙連連把頭搖著道:“大難,大難!照尊相看來,萬事都無希望,哪裏還能把仇人殺死呢?這一定是仇人的本領強過於你,所以你的性命要喪在他手中了。”趙五道:“如此說來,我此仇是不能去報了。可是我為了此事,已費下十年的苦功夫,怎能為了你這句話,就此甘心不去呢?”言下頗露著十分躊躇的樣子。旋又毅然地說道:“我誌已決,無論如何,此仇我一定是要去報的,就是真的把性命喪卻,也是命中注定如此,一點沒有什麽懊悔呢。”
賽半仙瞧見他這種慷慨激昂的神氣,倒又把拇指一豎,肅然起敬地說道:“你真不愧是個好男兒!而且你是有大恩於我的,我如今如果不替你想個解救的方法,坐視你趨近絕地,這在心上如何說得過去呢!也罷,我現在也顧不得我師傅的教訓,隻好多管一下閑事了。”說著,即從身上取出一隻很小的鐵匣子,拿來遞給趙五,並很鄭重地說道:“恩公,你且把這鐵匣子佩在身邊,片刻不要相離,將來自有妙用,定可逢凶化吉。”
趙五見他說得這般鄭重,倒也有些驚奇,但是細向這鐵匣一瞧時,也隻是頑鐵製成很尋常的一隻匣子,並瞧不出什麽奇異的地方來。隻匣蓋緊緊合上,宛如天衣無縫,找不出一些隙處,與別的匣子微有不同罷了。便又笑著問道:“這匣子究是做什麽用的?怎麽佩帶了它,竟會逢凶化吉呢?”賽半仙道:“天機不可泄露,恩公也不必多問,隻要謹記著我的說話,把它佩在身上,片刻不要相離,到了危難之時,自能得他之助。好在這匣子是很小很小的,帶在身上一點不累贅,這於恩公,大概總是有益無損的吧!”趙五聽了這話,也就向他謝上一聲,把這鐵匣佩在身上,隨即辭別了賽半仙,自向湖南進發。
曉行夜宿,不止一日,早已到了長沙城內。他的第一樁要事,當然就是如何前去報仇,便又自己和自己商量道:“我當時約他十年後再見,在我果然時時刻刻不忘記這句話,在他想來也不會忘記的。如今十年已屆,他如果還沒有死,一定是在那裏盼望著我去踐約了。我倘然很正式地前去會見他,恐怕要有不利,說不定他已約好了許多好手,做他的幫手呢。那麽,還不如在黑夜之中,冷不防地走了去,用飛劍取了他的性命吧。隻要他一死,我的大仇也就算報成了。”繼而又把頭連搖幾搖,暗道:“不行,不行!這算不得是大丈夫的行為。我如果隻要暗取他的性命,那在這十年之中,哪一天不能幹成這樁事,又何必枉費這十年的苦功夫呢?現在我已決定了,他從前既是當著眾人把我打敗的,我如今也要當著眾人把他打敗,才算報了此仇。”主意既定,當下向人家打聽清楚了餘八叔所住的地方,即直奔那邊而來。
到了餘宅門前,並不就走進去,卻先把餘宅的左鄰右舍和住在附近一帶的人,一齊都邀了來。趙五便居中一立,朗聲說道:“我就是十年前替湘陰人掉舞龍珠的趙五,不幸被這裏的餘八叔赤手空拳剪斷了我的龍珠,使我栽了一個大筋鬥。我當時曾說過十年後再見的一句話,諸位中年紀長一些的,大概都還記得這件事吧!現在十年之期已屆,我是特地遵守這句約言,前來找著他的。此刻請諸位來,並不為別的事,隻煩諸位做一個證人,使諸位知道我趙五也是一個慷爽的男子,對於自己的約言很能遵守的。此番能把餘八叔打敗,果然是我的大幸;就是不幸而再打敗在他手中,或者甚至於性命不保,我也是死而無怨的啊。”這番話一說,大家不禁紛紛議論起來,無非又回憶到談論到十年前,長沙人同湘陰人比賽龍燈的那件事。當下對於趙五此來,也有稱他是好漢的舉動的,也有罵他是無賴的行為的,毀譽頗不一致。
良久良久,又有一位六七十歲的老者,好像在這一方算是齒德最尊的,忽地在眾中走了出來,和趙五打了一個招呼,顫巍巍地說道:“閣下此舉,可算得是一種英雄好漢的舉動,我們十分敬佩,決不敢說你是不正當的。不過兄弟還有一句話要對閣下說,閣下此次前來報仇,想來是要和餘八叔個對個見個雌雄的。然而不幸之至,照現在的形勢瞧起來,餘八叔已不能和你個對個較手的了。這在閣下新從遠方到來,大概還沒有知道這番情形吧?”
趙五聽了這話,倒好似遊子遠方,乍聽到父母仙遊噩耗這般的難過,眼睛中幾乎要掛下眼淚來,便很驚訝地問道:“怎麽?餘八叔難道已經死了麽,難道他已不在人世了麽?如果真是如此,我這個仇可報不成了。”
那老者道:“他死雖沒有死,但也與死了的無異。他在三年之前,突然得了癱瘓之症,終日坐床不起,這不是已不能個對個和你較手了麽?”趙五沉吟道:“果真有這等事麽?”跟著又眼光一閃,很堅決地說道:“不要說他還沒有死,隻是癱瘓在**;就是真的死了,我也要親奠棺前,和他的遺體較量一下的。而且他癱瘓在**,也隻是從你們的口中說來,我並沒有親眼瞧見。說不定是他怕我前來報仇,故意裝出這種樣子來的,我倒不願上他的當咧!如今我總得親自去瞧他一瞧。至於較手不較手,留待臨時再定,也無不可。”
他正說到這裏,便另外又有幾個人出來,向他說道:“餘八叔的癱瘓在床,倒是千真萬真,並不是假造出來的。現有我們幾個人願做保證,大概你總可相信得過。不過他既癱瘓在床了,你就是進去瞧他,也沒有什麽益處。你是好好的一個人,難道好意思和一個癱在**的人較手麽?勝敗且不必去說他,這種事情傳說出去,於你的聲名上很有些不好聽呢。所以依我們之勸,你隻當餘八叔已死便是,也不必再報此仇了。至於你遠道而來,或者缺少盤費,那我們瞧在你的俠義分上,倒也情願量力饋送的呢。”
趙五聽他們如此說,倒又把兩目一睜,動起怒來道:“這是什麽話!我是報仇來的,並不是打秋風來的,要你們饋送什麽盤費呢?如今實對你們說吧,不管餘八叔是真的癱瘓在床,或是假的癱瘓在床,我總要親自前去瞧上一眼。如果隻憑著你們幾句話,就輕輕易易打消了報仇的意思,那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
正在難於解決的當兒,餘家的人也早被他驚動了。即有餘八叔十三四歲的一個侄兒子,走來問道:“你這位客人,就是那年為了掉龍燈的事,和我叔父有上十年後再會的約那一位麽?如今來得大好,我的叔父這一陣子正天天地盼望你到來呢。隻是他老人家患著瘋癱,不克起床,不能親自出來迎接,特地叫我做上一個代表,請你到他的臥室中會上一會。你大概總可原諒他吧?”
眾人聽了這一番伶俐的口齒,暗中都是十分稱讚,而對於餘八叔並不知道自己是個癱子,居然還念著這個舊約,又居然邀趙五到他的臥室中去相會,一點不肯示弱,更是十分稱奇。正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倒又不等趙五開口,不約而同地先向這孩子問道:“這些話果真是你叔父叫你來說的麽,你並沒有弄錯一點麽?”那孩子笑道:“這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我哪裏會得弄錯!”隨又回首向趙五說道:“客人,你就隨我進去,好麽?”
趙五連連點頭道:“好極,好極!原來他有這般的膽量,我還疑心他是裝著瘋癱,故意不肯見我呢。”當下即跟著那個孩子,坦然走入餘家。那班鄰舍鄉裏,有幾個是很好事的,為好奇心所鼓動,也就哄然跟隨在後麵。
餘家的屋子,隻是鄉間的款式,並不十分深廣。不一會兒,大家已都走入餘八叔的那間臥室中,隻見餘八叔攲坐在**,麵色很是憔悴,一望而知他是有病在身的。不過手上還執著一隻草鞋,正在那裏織著,似乎借此消磨病中的光陰呢!
一見眾人走入室來,立刻停了手中的工作,把身子略略一欠,算是向眾人致意。隨又向趙五望了一眼,含笑說道:“你真是一個信人,說是十年後再會,果然到了十年,竟會不遠千裏,前來踐約了。所可惜的,我在三年之前,患上了這個不生不死的癱瘓症,至今未能起床,已不是一個健全的人,萬萬不能和你個對個周旋了,這可如何是好呢?”
趙五聽了這話,隻冷笑上一聲道:“照你說來,為了你癱瘓在**,我隻好把前約取消了麽?未免把事情瞧得太輕易了。那我在這十年之中,為了立誌報仇而所吃到的種種苦處,又向何人取償呢?咳,老實說吧,這種喪氣的話,這種沒種的話,隻有你們湖南人說得出口,我們山東人是無論到了如何地步,也沒有臉說這種話的。如今還是請你收了回去,免得不但坍你自己的台,還要坍全體湖南人的台呢。”
這話一說,餘八叔兩個黯淡無神的眼珠,也不知不覺地微微閃動了一下,卻依舊忍著一口氣說道:“哦!你們山東人決計不會說這種沒種的話麽?要我把它收回麽,那我倒要請教你們山東人一聲,如果你們易處了我的地位,究竟又應該怎樣呢?”趙五一點不遲疑地回答道:“這還用問!如果是我,不但是我,凡是我們山東人,倘然有人尋上門來,要報深仇宿怨,隻要有一絲氣在,不論是斷了膀臂,或是折了足脛,一定要掙紮著和那人決戰一場的,哪裏會像你這麽的退縮不前呢!”
餘八叔被他這麽一激動,實在忍耐不住了,又把兩眼一閃動,毅然地說道:“不錯,我還有一口氣在,並不曾死了去,決計不能退縮不前的。如今你要如何地比武,我就如何地比武,一切聽你吩咐就是了。”這時和餘八叔同個地方居住,前來瞧看熱鬧的人,倒又有些不服氣起來,忙向趙五說道:“你這話看去好像說得很對,但是他癱瘓在**不能行動,已有三年之久,這是誰都知道的。如今你逼他和你比武,他雖無可奈何已是允許了,但在實際上,請問如何能辦得到?這還不如教他閉目仰臥在**,索性靜等你結果他的性命,倒來得直截了當一些,用得著說什麽比武不比武的話呢?剛才你罵我們湖南人太沒種,我們湖南人雖然不敢承認,現在我們湖南人倒也要還敬一聲,說你們山東人太殘忍一點了。”
趙五一聽這話,氣得兩眼圓睜,怒聲說道:“這是我和姓餘的兩個人的事,我提出要比武,他也已慨然允許了。這於大體上已沒有什麽問題,用不著你們旁人出來幹涉的。如今我所要煩勞你們諸位的,隻不過要請你們在場做個證人,此番不論誰生誰死,十年後再見的這句話,我們總算已經履行了。”他正說到這裏,忽又像想到了一件什麽事,怒意立時全消,微微笑了一笑,便又接續著說道:“而且我雖說要和他比武,卻並不要強迫他起立。他既癱瘓在**不能行動,就讓他癱瘓在**也是不妨的。因為我所決定的一種比武方法,很是變通,又很簡單,隻要我把兩柄飛劍向他飛去,他能將這兩柄飛劍完全擋住,就算完了事了。至於輪到他來出手,任他出什麽新鮮主意,我是一點不敢推卻的。這不是於他的能行動不能行動上,毫無一點關係麽?現在請你們想想,我們山東人的生性,到底還是殘忍,還是不殘忍呢?”他把這番話一說,眾人倒隻好麵麵相覷,再也不能出來幹涉了。
餘八叔卻早已有些忍耐不住,便大聲說道:“你既遠道而來,當然總要有個交代,不能一無所為而去的,又何必多說這些閑話呢?現在你所提出的這個辦法,的確很是變通,又很能替我顧到,我哪有反對之理?現在就請你把飛劍請出來吧,不要說隻是兩柄飛劍了,就是十柄百柄飛劍,我姓餘的也是甘願受的。不過閑人在這室中,恐怕要受驚嚇,未免有些不便,還是請他們趕快出去吧。”
這一個條件,趙五倒是聽了十分滿意的,因為照他的意思想來,在這些閑人中,難保不有幾個有本領的人在內,他們當然是偏於餘八叔一方的,倘遇危急的時候,說不定要出來幫助餘八叔,那無論如何,於他自己總有幾分不利了。現在把他們一齊攆了出去,他盡可安心行事,那餘八叔的性命,差不多已有一大半落在他的手中呢!忙把頭點上幾點,表示讚成的意思道:“這話不錯。這間房子並不大,我們比武的時候,再放些閑人在內,的確很是不便的,還不如先請他們出去吧。”說完這話,即把兩眼望著眾人,似乎向他們下著逐客之令。
眾人都懷著好奇的眼光而來,如今兩人快要比武,好似鑼鼓已響,好戲快要開場了,原舍不得離開這戲場而去的。不過這個條件,並不是趙五提出,卻是餘八叔提出的,他究竟是屋主人,他們違拗不得,隻好怏怏然退出室中,但依舊舍不得不偷看一下,便相率轉至廊下,就那疏疏的窗隙中偷窺著。
趙五卻不知已在什麽時候,在他身邊的一隻小匣中,把那一對飛劍一齊請出來了。眾人隻見他把口略略一動,似乎對餘八叔說道:“你準備著吧。”即有一件東西,倏地從他口內衝出,化成一道白光,箭也似的一般快,直向餘八叔的帳內射去。眾人並不認識這是什麽東西,不過忖度起來,大概就是他所說的飛劍了,倒著實有些替餘八叔擔心,暗道像這樣夭矯無倫的東西,簡直和遊龍沒有兩樣,很帶上一點妖氣,哪裏是什麽飛劍!餘八叔雖有絕大的本領,也隻是一個凡人,又是癱瘓在床的,哪裏抵禦得來,怕不立刻就要喪在他的手中麽。
可是眾人雖這般地替餘八叔擔著心,餘八叔自己卻是十分鎮定,昂著頭望著那道白光,隻是微微地笑。那種從容不迫的神氣,如果被不知他正在和人家比武的人瞧見,還疑心他是在那裏瞧看把戲呢。一刹那間,那道白光卻早已益行益近,和他的身體相距隻有數寸了。他方把手中沒有織完的那隻草鞋,略略向上一舉。隻輕輕地一撥間,那道白光好像受了重大的創痛,再也不能支持了。立刻撥轉身子,依著空中原來的路線,飛快地逃了回去。接著就鏗的一聲,墮在地上。而且奇怪得很,恰恰不偏不倚,正落在趙五的足邊咧。這時在窗外偷看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一片聲的叫起好來。
這一來,可真把趙五羞得萬分,急得萬分,恨不得立刻把餘八叔和那些窗外偷看的人,一齊剁成了肉醬。於是又把牙齒緊緊地一咬,低低地說道:“算你有能耐,這第一劍居然被你躲過了,但是這第二劍,我更當加上一些功勁,看你還能抵禦得住抵禦不住!”他一壁低低地說,一壁又把鼻子向內吸了幾吸,兩頰鼓了幾鼓,好像正在練氣似的。一會兒,把嘴盡量地一張,便又有一道白光,從他口內直衝而出。那夭矯的姿勢,飛行的速率,比前更要增加了。再瞧那餘八叔時,似乎也知道這一劍不比尋常,略略有上一種嚴重的態度,不比以前這般的從容不迫了。眾人不免又替餘八叔擔著心事,暗道不妙,不妙,看來這劍來勢非輕,說不定餘八叔的性命,就要葬送在這一劍之中了;否則,他何以也陡然變了樣子呢?
說時遲,那時快,那道白光卻早已到了餘八叔的跟前。餘八叔忙又舉起草鞋去撥時,這白光卻果然和以前飛來的那一道,大不相同了,好似在空中生了根一般,一點也撥移不動。而且不但撥移不動,就是這種相持不下的形勢,看去也隻是暫時的,不久就要失了抵禦的能力,被這白光攻打過來,隻要這白光在他的頸上一繞,他立刻便身首異處了。這時不但是餘八叔暗暗叫苦,連窗下偷看的人,也都驚叫起來。這一叫,倒又使餘八叔忘了自己是癱瘓在床的,也不懂得什麽叫作痛苦,馬上再把全身的氣運上一運。說也奇怪,經不得他這麽一運氣,那隻草鞋上立刻就像加增了幾千萬斤的氣力,同時便不由自主地,又把這草鞋輕輕向前移上幾移。這一移動不打緊,這白光可又受了創痛,再也不能在原處停留了,便和先前一樣又飛也似的逃了回去。可是作怪得緊,這一次打的倒車,形勢似乎比前更是緊張,等得退到了趙五的跟前,並不墮落下來,餘勢還是很猛,似乎要直取他的腦部咧。趙五這一驚真非同小可,不禁喊上一聲“哎呀”,一壁忙又把身子躲了開去。總算運氣還好,居然被他躲過了這道白光,隻聽得鏗的一聲,這白光又化成一柄短劍,墮在地上了。
誰知正在這驚喘甫定的當兒,又有一件東西,來勢很是凶猛的,向他劈麵打了來,定睛一看,不是餘八叔手中的那隻草鞋,又是什麽呢?他起初對於餘八叔的那隻草鞋,原隻看作無足輕重的一件東西,現在卻已兩次被挫,領教過他的本領了。暗想我剛才仗著兩柄夭矯無比的飛劍,還是弄他不過,被他打敗下來;如今飛劍已打落在地了,隻剩著赤手空拳,哪裏抵敵得來呢?罷,罷,罷!光棍不吃眼前虧,不如趕快逃走了吧,至於報仇的事,不妨隨後再談呢。他一壁這麽地想,一壁早已搭轉身子,向外便跑。這一跑,倒又使旁觀的人嘩笑起來,並不約而同地說道:“山東人好不丟臉,怎麽就跑了呢,還敢說我們湖南人沒種麽?”
趙五這時逃命要緊,對於這種冷嘲熱罵,也不暇去管得,隻是這隻草鞋好像有眼似的,依舊緊緊地跟隨在後,不肯放鬆一點,眼見得就要趕上他了。而且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偶向肩後一看,餘八叔不知在何時立了起來,已不癱坐在**了,也像要立刻趕了來。在這情急萬分的當兒,陡的一個念頭,倒又衝上了他的腦際,暗道這賽半仙真和神仙差不多,預知我此行定要失敗的,現在不是已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候麽?不管他究竟靈驗不靈驗,不如取出他給我的那隻鐵匣來擋一擋,終比束手待斃好一點呢。他想到這裏,早把那隻小小的鐵匣,從身邊取出,也不暇回過身來了,就將那鐵匣在肩後晃動了幾下。
說也奇怪,他隻晃了這幾晃,立刻即聽得轟的一聲,好像什麽東西炸裂似的。跟著便有一道青光,在火星飛濺中直穿而出,徑向那草鞋打去。這時那草鞋便立刻現著屈服的樣子了,忙向後麵退縮,青光卻緊緊追隨不釋。不一會兒,早已追到了餘八叔所立的地方,草鞋像已無地可避,要找一個地洞鑽下去的,即聽得嗒的一聲,掉在地上。那青光驟然失了目的物,便向餘八叔頭上直撲。一時間,頭發著火,竟蓬蓬燃燒起來了。這一下可把旁觀的人一齊駭個半死,又不由自主地驚叫起來,但在這驚叫聲中,可又變了一個局麵了。隻見一柄大扇子,陡地又從外麵飛了進來,不消在上麵扇得三扇,早已煙消火滅,不但是餘八叔的頭發上停止了燃燒,連這青光都不知去向了。
眾人正在驚詫之間,忽聽得外麵又起了一片笑聲。忙爭著走去瞧看時,卻不知從哪裏走來了一位老和尚,臉上滿籠著慈祥之氣,一見就知是極有道行的。正望著那呆若木雞的趙五,笑眯眯地說道:“趙居士,你立誌定要報仇,十年有如一日,這是很可使人起敬的。不過遇見了一個癱在**的人,還不生上一點矜憐的心思,改變一下自己的宗旨,這未免太殘忍一些了。至於那隻鐵匣,並不關你的事,我也不來怪你。隻是我如果遲來一步,我的徒弟可就要送在你的手中了。”
趙五聽了,依舊木木然立著,沒有什麽回答。老和尚便又笑著說道:“但有一件事,倒也要感謝你的,我的徒弟被你這麽一逼,在運氣的時候,無意中把他從前所運岔的一口氣複了過來;三年未愈的癱瘓病,竟從此霍然了,這不是很可喜的一件事情麽?”趙五至是,才瞪著兩眼,問上一句道:“如此說來,你莫非是無住和尚麽?”
欲知老和尚如何回答,且待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