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二十七回 生麵別開山前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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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軍突起岡上揚聲

話說笑道人哈哈大笑說了這番話後,眾人雖知他已有上一個要和哭道人比法的意思,卻還不知道他究竟要怎樣的比法,想來總是不同尋常,而且是饒有趣味的,很希望他把這個辦法說了出來。因此,都把眼睛向他注視著,意思是說:“好呀!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辦法呀?快些說吧。”

笑道人當然理會得他們的意思,張唇啟吻正要講時,忽聞得天空中起了一聲嘯。這一聲嘯,既不像出自人類的口中,也不像是什麽禽類所發,而帶點金石之聲,完全是為另一種類的。倘然給一般尋常人聽在耳中,一定要驚詫到了不得。但在這許多人中,究竟以富有經驗者居多數,所以聽到了這派空中的嘯聲,一點也不以為異,隻發出一種疑問道:“不知又是哪一個道友,鬧起飛劍傳書的玩意兒來了。這劍這麽地長嘯著,是在通告我們知曉呢,快些去接取這書信吧。”當下,即一齊離了方丈,來到院中,仰首望時,隻見白虹似的一道東西,正停留在空中,不是飛劍,又是什麽!而且好像通得靈性似的,一見他們來到院中,方把劍身一轉動,即見有一封書信,翩翩然如蝴蝶一般,從雲端中滾落而下;而這白虹似的飛劍,又像遊龍般的夭矯,向天外飛了開去了。

笑道人所站立的地方,正和這封書信墜落的地點相距不甚遠,即走前一步,俯下身去,把這書信拾取在手。隻向信麵上瞧看得一眼,忽又哈哈大笑道:“這真是巧得很,我還不曾去找尋他,他倒先來找著我了。這封書信看都不必看得,定是他向我來討戰的一封戰書啊。”原來這封書信,正是從哭道人那邊遞了來的,上麵寫著“笑道人親啟”的字樣。這一來,大家更加覺得有興趣了,知道此下定有許多好戲文可瞧,擁著了笑道人,重又回到方丈時,笑道人早把這封信拆了開來,笑嘻嘻地說道:“這封信諒來大家都是急於想知道他的內容的,讓我來宣讀給諸位聽吧。”他一說完這話,即把信展開在手,朗聲念誦起來道:

笑道人大鑒:

笑之與哭,為極相反之名詞,而處於極反對之地位,固夫人而知之。吾儕不幸,道號中適各占得其一字,此所以雖同為修道之士,而欲求互相不水火,乃不可得也。然下走之以哭為號者,固於哭之一事,自問能探其源、窮其極,而盡稔其隱秘之所在,一哭可使風雲變幻,再哭可使天地動搖,三哭而將使全世界悉歸於陸沉。世傳杞梁之妻善哭其夫,十日而城為之山崩,不可謂非克盡哭之能事。然倘以視下走之術,恐猶如小巫之見大巫焉。今道友既侈然也以笑自號矣,不知對於此笑之一事,究有若何之研索,若何之致力,亦能如餘之於哭,有同樣之運用乎?我二人倘能不借助於其他法力,而即以此“哭”與“笑”二字為武器,相見於戰場,一較道力之高下,或亦為別開生麵之舉,而足為一時之佳話,道友儻亦有意乎?佇盼回雲,不勝屏營待命之至。

順請道安。哭道人稽首

眾人聽笑道人把這封信讀完,不覺哄然大笑道:“看不出他這麽一個粗野的胚子,倒也咬文嚼字起來了。”笑道人道:“你們別說他是一個粗野胚子,他在這封信中,不但是咬文嚼字得很厲害,而且在措辭之間,也很是不卑不亢,恰到好處呢。”智明禪師問道:“那麽,你對於他這封信,究竟是如何地答複?我看他所提的這個互比高下的方法,倒是很有趣味的。”

笑道人笑道:“這叫作英雄所見,大略相同,我本來也是有上這樣一個意思的。因為倘然不是如此的辦法,不但是不能各獻所長,也未免太辜負了‘哭’與‘笑’這二個好字眼了。現在,我想就寫一封回信答允了他。不過,我是性子爽快的一個人,可不能像他這般地咬文嚼字,隻幹脆地寫上幾句罷了。”當下,即走至桌子前,取過紙筆,一揮而就道:

惠書拜悉。一切如約。來日山前,準見高下。此複,即請哭道人台鑒!

笑道人稽首

在眾人連聲道妙之際,他早已請出飛劍,把這封回信傳遞了去了。這飛劍隨即前來複命不題。單說一到來日,剛在昧爽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起身,心頭也是十分地興奮著,知道今天哭笑二道人的比法,定呈空前未有之奇觀,決不是平日其他的尋常比法所可同日而語的。他們得能躬與其盛,實是眼福不淺啊。而這身居主要人物之一的笑道人,這天雖仍同平日一般地笑口常開,而一種焦躁不寧的神氣,卻於不自覺中流露了出來。似乎他對於今天的這一場比法,也沒有一定的把握,不敢謂自己能權操必勝的,這因為對方的勢力太強了。不多久,笑道人同了自己的一夥人,來到邛來山下,哭道人早已在那邊等候著了。這山下好一片空曠的平原,用來做比法的場所,那是再好沒有的。

這二個主要人物既照麵後,哭道人即開口說道:“我們今天的比法,不必借仗於其他法力,隻以道友所擅長的笑,和我所善用的哭為範圍,那是已經雙方議決了的事,不必再說的了。不過用怎樣的方法,在比賽時方能確定勝負,卻還沒有提議到。現在在這未比之前,也能容我把意見發表一下麽?”

笑道人像似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這句話倒也是不錯的。我們在未比之前,應得先將比賽的辦法講定。好,你有什麽意見,盡管發表出來吧,我是沒有絲毫成見的。”哭道人道:“我的意見是這樣,我們最好把自己所擅長的哭與笑,輪流地表現上一回,以能感動得對方也哭或也笑為度,倘然是雙方都能感動得對方,或是都不能感動得對方,這算不分勝負,如果是自己感動不得對方,而反為對方所感動了,這就算是這一方負了。道友,不知道你可讚成不讚成我這個建議?”

笑道人笑道:“這個辦法很有趣味,我哪會不讚成的?那麽,哪一個先來表現這玩意兒呢?”哭道人道:“橫豎大家都要來上一回的,誰先來,誰後來,都不成什麽問題。隻是為求公平起見,還是大家來拈上一個鬮兒吧。”這拈鬮的辦法,果然是公允無比,笑道人當然是沒有什麽異議的。結果,卻是哭道人拈得了一個“先”字,該應是由他先來表現的了。

至於笑道人也就嚴陣以待,不敢有上一分的疏忽,一壁暗自在想道:“看他又將如何地表現,莫非又將一道淚泉瀉出,直向著我激射了來?倘然真是這般,也就不足道的了。”不料舉目向著哭道人一瞧時,卻並不出於這一路,隻見哭道人將鼻子一掀,兩眼一擠,竟是放聲痛哭起來了。他這哭,真是具有幾分的藝術的。在最初,他哭管他自哭,一點也不影響及外界;但是等他哭得略久,悲哀的種子漸漸散布在空氣中。一輪曉日,本來是美麗無比,具有萬道光芒的。至是,忽像從不知什麽地方移來了一道陰影,將這日麵罩著,光芒逐漸地黯淡下來,甚至於欲把全個日麵都一齊遮蔽了去。同時又颼颼颼地起了一陣大風,立刻沙飛石走,擾亂得不可開交。加之一片惡霧,又從空際湧起,連累了天上的白雲,也黃黯黯地帶上一種愁慘之色。因之望上去,這雲陣似乎較前來得低了,這一片天似乎也快要向頭上壓下來了。但是,這都還不足算數,突然間,滿山滿穀,又是猿啼之聲相應和,並夾雜著子規的啼聲,一聲聲地叫得人腸子都要斷了。把以上數者並合在一起,直造成了一個人間淒絕無比的境地。

這時候,凡是身列其境的人,一個個都有上說不出的一種愀鬱,覺得一點都不得勁兒。笑道人卻兀自在暗笑道:“這廝總算可以,居然能役使外物,把宇宙間的一切,都變成了這麽陰森森、淒慘慘的一個樣子了。但他可知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任他外界的景物有如何的變幻,豈能把我感動得分毫的?倘然他不在內部著想,沒有一種法力,可以暫時攝著了我的內心和感情,靜聽他的指揮,那他就是把這邛來山哭上一個坍,也是無濟於事,終於是要失敗下來了。”可是當他這麽想時,哭道人早已變更了一種戰略,他的那派哭聲,已不如先前的紆徐而淒楚,一變為峻急而尖銳了,一聲聲地,絕不停歇地向著笑道人耳鼓中直打來。這好似將一把很鋒利的錐子,一下下地,很有力地在他神經上刺紮著。饒他笑道人是真有怎樣的大智慧,久而久之,也給這一下下的錐子,刺紮得由神經劇痛而為神經麻木了。隻要神經上一麻木,立刻就失去自主之力,而哭道人的邪法,也就乘虛而入,主宰了他整個的心靈。

恍惚間,隻見一大群披頭散發的男子,墜珥失鞋的女人,狂啼悲叫的小孩,都失了魂魄似的,從那邊奔逃了過來。在他們的後麵,卻有一大隊高而且大,猙獰無比的夷兵,不顧命地在追趕著。逃的人逃得慢,追的人追得快,轉眼間,已是愈追愈近,終於是免不了這最後惡命運的降臨,不到多久時候,已經給這些夷兵追趕上了。這好似甕中捉鱉、網內取魚一般,他們要怎樣便怎樣,哪裏再有幸免之理?隻見這些夷兵,趕到之後,見了男子,舉刀便斫,舉矛便刺,不有一些些的矜憐。見了小孩,把他一刀殺死,還是一種善良的舉動;大一半是把來挑在矛尖或刀尖之上,玩弄他一個夠,然後將矛尖或是刀尖,向著上麵或是四下一伸,將這小孩遠遠地拋擲了去,十有八九,是跌成為一個肉餅子的,他們見了,反而哈哈大笑。見了女人,更是不得了,不管她是六七十歲的老婦人、七八歲的小女孩,總得由好多個人把她們**了一個暢,然後執著兩腿,從中一分,分成了兩半個身子。你道殘忍不殘忍?憑著笑道人這麽一個大劍俠,在旁邊見了這種情狀,哪有不思上前幹涉一下之理。無如正給哭道人的邪法所攝住,竟想不到這一手,隻心中覺得悲憤異常。

但是這些夷兵,似已懂得他的心事,即惡狠狠地向他說道:“要你悲憤些什麽?這也是亡國奴應受到的一種浩劫。勝利國的當兵爺爺,對待一般亡國奴,總是這個樣子的。”同時尚未給他們弄死的一群男婦老幼,聽到這話,又一齊哭起來道:“呀!這是亡國奴應受到的一種浩劫麽?可憐我們一個個都做了亡國奴了麽?”

這盈天沸野的一片慘哭之聲,更增加了不少悲酸的成分,竟使笑道人暫時忘記了這是哭道人所玩的一手幻術,而誤認為是確切不移的事實。一時間不覺悲從中來想道:“這是打哪裏說起,亡國的慘痛,竟是及我身而親遇之麽?”兩顆酸淚,便在目眶內很快地轉動著,似乎馬上就要落了下來。嘿,隻要這兩顆酸淚一緣目眶而下,就是他已給哭道人的法術所感動了的一個鐵證,那他在這一次比法之中,就成了個有輸無贏的局麵了。但笑道人的道力,究竟是何等高深的,迷糊也隻在一時,決不會延長下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早又恢複了他原有的靈機,並仗著他高深的道力,立時把哭道人所弄的妖法打倒了。他這時候耳內已不再聞到種種的哭聲,眼內也不再見到種種的幻象,隻是很清楚又很明白地記得,他是站立在邛來山下,正和他唯一的勁敵哭道人,在比著道法呢。於是笑道人哈哈大笑道:“道友,你對於這個哭,確也有上一手功夫的,我在有一個時間內,也幾乎為你所降服了。幸仗我的道基尚深,終於把你的法術克製下來,如今總算已是平平安安地過去了。不知你還有其他的方法,可感動得我麽?”

哭道人見他不哭而反笑,知道他已從自己施術的範圍中,逃了出來,再也不能拘束住他了,不免有些黔驢技窮的樣子,隻好靦顏說道:“好!算是我的道力不深,明明已是把你拘束住了,卻在最後最緊要的一關中,仍給你逃了出來。我也沒有其他的法術了,且把你的趕快表現出來吧。”

笑道人聽了,也不再言語,隻仰天打了三個哈哈。這三個哈哈,真是了得。第一個哈哈打出,早把迷蒙在空際的惡霧,完全吹散,顯出這山穀原來的形狀來;第二個哈哈打出,又把罩住日麵的這道陰影趕去,恢複出前先美麗無比、光芒四射的這一輪曉日;等到第三個哈哈打出時,更呈未有之奇觀,滿山滿穀,上上下下,不知在什麽時候,已是開遍了姹紫嫣紅的花,好像到了三春中最好、最美麗的一個節候。跟著,又是一聲聲絕清脆絕悅耳的鳴聲,從山岡上樹枝間傳了下來,你唱我和,團成一片,這是百鳥在朝王了。而流水淙淙之旁,又有雅樂奏著,這麽地迭相應和,幾疑是聞到了一種仙樂,而不是凡世間所有的。在這般美好的一個境地中,素抱樂天主義者不必說起,就是抱有百斛閑愁,也能徐徐地把愁懷滌盡,不自禁地笑出聲來了。但笑道人知道對方不是一個尋常人,隻靠外界的這些形形色色,還仍是不能感動得他的。譬之演戲,這隻是台上的種種布景,如要此戲演唱得動人,須在全部戲文上加之意象,專靠布景是不賣什麽錢的。因之,他把布景配置舒齊,便又開始演唱正戲了。

這正戲的開幕,是由於他又清朗又震人的一聲笑。這聲笑,和以前所打的三個哈哈,又是大不相同,一旦傳入了這身坐花樓的特客哭道人的耳鼓中,立時不由自主地迷糊起來,完全入於催眠的狀態之中了。他瞪著二個眼睛向前直望著,仿佛間,忽見有一群的婦女,蓮步姍姍地從繁花如錦的山徑上走了下來。這一群婦女,生長得美麗極了,而且一個個都**著身體,一絲兒也不掛,把她們豐富的曲線美,完全呈露了出來。而打頭走的一個,卻就是他的愛人雪因,好像是這群婦女中的領袖一般,手中捧著一大束的鮮花。比及走到他的前麵,大家都一齊跽下,雪因更把鮮花高高地捧起,向他奉獻上去,一壁鶯聲嚦嚦似的說道:“恭賀我主,不特做了邛來派的教主,並做了統一各派的教主,所有什麽昆侖派、崆峒派,以及同在本省的峨眉派,都已為我主所掃平,而隸屬於帡幪之下了。敬獻此花,聊表祝賀之意。”

他聽雪因這麽地一說,仿佛這些都確是事實,天下所有的各派,確乎都已給他所征服了,又仿佛瞧見昆侖派中的黃葉道人、金羅漢,崆峒派中的董祿堂、甘瘤子,以及峨眉派的開山祖開諦,自成一派的紅雲老祖,都跽伏在下麵,紛紛向他稽首而稱臣。他本有掃平各派、統一各派的野心,如今見大事業已是告成,恰恰能如他的誌願,哪有不十分的得意?一得意,自然從心坎深處發生一種樂意,不自禁地要縱聲笑將起來。

可是,當他笑意剛湧上頰際,笑聲微透出口中之時,忽然地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來了一個胡蜂,向他頸後重重地叮上了一口。這一口叮得好不厲害,使他覺得其痛非凡,立時將笑意駭走,笑聲打退,險些兒反將“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一來,不說隨了來在一旁觀陣的昆侖派人,是如何的駭詫,單說身在局中和他處於敵對地位的笑道人,可真有些莫名其妙了。明明見哭道人已在他的法力所攝之下,馬上就要縱聲笑將出來,怎麽忽有上這麽的一個變局呢?難道對方的法力確也是高到無比,在這最後一幕,還能這般地抵抗一下麽?

他正這麽懷疑著,忽聞得一個高亢的聲音,從山岡上飛越而下道:“笑道人,須知強中還有強中手,你休得倚恃邪術,妄自稱能,俺特來助陣也。”忙仰起頭來一瞧時,卻見一個道家裝束的人,鶴立在山岡之上。正不知他在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到來的。

不知這人究是何許人,且俟下回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