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第五案 白日焰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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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父與子

何長春的作案動機可以說讓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他殺死自己的嫂子,完全是因為被逼無奈,而他殺死徐剛,則是因為徐剛對金錢的貪婪。也許有人聽到這兒,感覺徐剛似乎不值得人去同情,但是我的想法卻跟很多人不同。

當我叼著煙卷站在窗邊,看著徐剛的屍體被殯儀館拉走的那一刻,想到的卻是我大學時,老師經常說的一句話,這句話源自《哈姆雷特》中丹麥王子的經典獨白:“生存還是毀滅!”

徐剛,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努力賺錢去養活自己的父母、妻兒,這真的是無可厚非。當一個人生存在最底層時,他不可能有太高的思想覺悟。在徐剛的心裏,賺錢養家就是他畢生要完成的目標,所以他對待何長春才會顯得如此貪婪。請問這是誰的錯?我們任何人都不能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徐剛的死,讓我感慨萬千,他作為三個娃娃的父親,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生活壓力,可最終他還是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麽徐剛在倒下的那一刻,會用力伸出自己的左手,因為他不想死,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我不知道我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感性,也許是見多了生離死別所帶來的變化。

“父親”這兩個字一整天都縈繞在我的心頭。自從上大學起,將近六年的時間,我和父親從來沒有好好說過一句話。無論我父親出於什麽目的去規劃我的人生,我都不應該對他有那麽大的怨恨。當我們獨立生活在社會中,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唯獨自己的父母不會;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時,你在父母心中卻始終都是一塊誰也無法替代的瑰寶。

下午五點的鍾聲準時敲響,我跟明哥打了聲招呼,便飛快地騎著自己的電瓶車朝菜市場趕去。在精心挑選了幾樣菜後,我又順道買了一瓶父親最愛喝的原漿白酒。

五點半,我興衝衝地打開房門對著臥室喊道:“爸,我回來了!”

“小龍回來了!”父親用略微痛苦的嗓音回答道。

我聽到聲音是從衛生間裏傳來的,趕忙放下了手中的蔬菜,幾步走到了衛生間門口。

吱呀,衛生間的木門被我打開,此時父親正咬著牙齒,扶著拐杖,艱難地坐在馬桶上,一點兒一點兒地提著自己的秋褲。

“爸,我來!”看到父親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和痛苦的表情,我的眼淚在眼眶中使勁地打著轉。

“小龍,不用,我自己能行。”父親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擺著手對我說道。

我抹了一把淚水,沒有言語,蹲下身子將父親的褲子一件一件地整理好,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然後慢慢地將他攙扶回臥室的**。

我們這兒是南方,沒有集中供暖,所以天稍微一冷,對於父親來說最大的挑戰就是上廁所。雖然父親的一條腿已經有了知覺,但還是和正常人有很大的差異,長時間的站立會產生劇烈的疼痛感,所以父親每次上完廁所,都要蹲坐在馬桶上休息好長一會兒,才能蹣跚著走回屋裏。不到五米的距離,他最少要倚著牆歇息兩次。

我把父親安頓好,又拿出臉盆,倒了一點兒熱水,用熱毛巾將父親額頭上的汗水小心地擦了一遍。父親靠在床邊,樂嗬嗬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爸,晚上咱倆喝一杯怎麽樣?”我收起毛巾,坐在床邊對他笑嘻嘻地說道。

“喝一杯?”父親有些受寵若驚。

“我下班的時候,從菜市場買了點兒菜,都是你愛吃的,一會兒我到廚房裏炒一下,很快。”我坐在床邊幫父親掖了掖被角回答道。

父親聽完,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點頭對我說道:“好!今天晚上咱父子倆就好好喝一杯。”

“好咧。”我趕忙起身,朝屋外走去。

我們家跟別人家晚餐的時間有些不同。平時我母親都會在下午五點鍾準時出門做兼職,她幹了一輩子老師,現在退休在家,為了貼補家用,在外麵給人當家教,一般晚上八點半才會回家,而我們家正點的晚飯時間都要到晚上九點半左右。有時候單位不忙,我會提前做一些家常小菜,所以別看我是個男的,做飯還是有一定功底的。

半個小時後,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土豆肉絲、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盆榨菜肉絲湯擺在了父親麵前。

我係著圍裙坐在床邊,打開了父親最愛喝的原漿酒。

兩杯酒斟滿,我端起一杯放在父親手裏,自己端了一杯舉在半空中。

“不說兩句?”父親慢慢悠悠地把酒杯舉在自己麵前,有點兒調皮地說道。

我聽父親這麽一說,愣了一下,然後拿著自己的酒杯跟父親輕輕碰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有些愧疚地對他說道:“爸,對不起。”

咕嚕。我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如一條火龍般從我的喉嚨快速鑽進我的胃裏。

父親把酒杯端在半空中,靜靜地看著我的舉動,沒有作聲。

我放下酒杯,有些疑惑地看著父親無神的表情,對他說道:“爸,你怎麽不喝?”

父親聽到我的話,這才回過神來,“哦,喝!”咕嚕。一口酒下肚,他抹了抹嘴角,笑著對我說道:“要是你媽這時候回來,非把咱們父子倆的皮給扒掉不可。”

我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笑著回答:“這才六點多,她回來還早呢,一個小時咱絕對能吃完。”

因為父親身體的原因,母親是禁止父親飲酒的,但是我知道父親好這口。明哥每次來給父親按摩的時候,都會偷偷地用飲料瓶灌上一點兒放在他的床頭給他解饞。記得有一次,我在家中口渴得不行,當時父親正睡覺,剛好枕頭下的飲料瓶露了出來,我抓起來就猛灌一口,嗆得我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我就這樣誤打誤撞發現了他的這個小秘密。

父親笑眯眯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又拿起酒瓶給他斟了一杯。

“兒子,其實要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父親說完這一句,端起酒杯,一口幹完。

“爸,你別這麽說,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我回答道。

父親聽到這兒,搖了搖頭,靠在床邊對我說道:“當年逼著你上警校,我是有私心的,其實讓你子承父業隻是我的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不是這個。”

“什麽?不是因為這個?”聽了父親的話,我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如果我身體好好的,當初我可能就不會對你有這般要求。”父親從我的手中“奪”過酒瓶,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大口。

父親喝完,低頭看了看小方桌上幾道還冒著熱氣的菜,愣了愣神,然後用雙手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頰,開口對我說道:“我幹了一輩子公安,除了公安係統我還有一些摯友以外,別的行業我是一點兒都不熟悉。當年在辦浮屍案時,我出了車禍,當醫生告訴我以後都不能下床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的兒子怎麽辦,我以後該怎麽照顧他。”

說到這兒,父親舉起酒瓶,直接對著酒瓶嘴灌了一口。

“爸,別喝了!”我上前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酒瓶放在了自己麵前。

“咳咳咳!”也許是剛才喝得有些猛,父親坐在床頭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見狀趕忙起身,走到父親身後,用手拍打著他的後背,緩解他的不適。父親漲紅了臉,衝我擺了擺手。

許久之後,父親再次恢複了平靜,靠在床頭,眼睛盯著牆頂昏黃的燈泡陷入了回憶之中:“我從手術室出來時,公安局很多的同事和好友前來探望我,我在他們麵前說出了我的擔憂,他們就安慰我說,等你長大了,把你送進公安隊伍,到時候由他們來照顧你。聽到他們這麽說,我覺得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你從小就叛逆,我真的害怕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會誤入歧途。我也擔心你要是幹了別的行業,我這個終身殘疾的老爸,會讓你在同事麵前難堪。”

我聽到這兒,淚水已經抑製不住,順著眼角拚命地流了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不準哭。”父親從床頭拽了一張麵巾紙遞到我手裏,安慰道。

我接過紙巾,擦拭了一下眼角,哽咽著點了點頭。

父親看我稍微好了一些,換了一個口吻接著說道:“別的你老爸不敢吹噓,但是在公安局的地位還是有的。雖然你老爸癱瘓在床,但是隻要在公安局提到你司元龍是我的兒子,絕對沒有人敢小瞧你。”

父親說完,手掌在胸口拍得啪啪響。

我看著父親滑稽的舉動,嘴巴一咧,心情好了很多。

父親歪頭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所以我才打定主意,等你長大以後,一定讓你上警校。為了讓你從小就對警察這個行業有些了解,我在你小的時候,就時不時給你灌輸一些這方麵的知識,其實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讓你能從心裏接受它。”

“爸,你別說了,兒子現在都懂了。”我點頭回答道。

父親微微一笑,接著說道:“前幾年你警校畢業的時候,啟明也當了技術室的主任,所以我就讓啟明把你給要過去,這樣我也能寬心一點兒。”

“其實我畢業那會兒,一走進技術室的大門,就知道這是你給我下的套。”我破涕為笑。

“你要這樣理解也可以。”父親樂嗬嗬地對我說道。

“明哥這一年多可沒少折磨我。”我噘著嘴巴對父親抱怨起來。

“我看你這一年也沒少讓他操心,我雖然躺在**,對你的情況可是相當了解。”父親笑著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揉了揉被父親點到的位置,給他的杯中斟了一杯酒,笑著回答:

“明哥這個人其實真的很不錯,就是有點兒怪。”

父親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啟明這孩子苦得很,你覺得他怪,是因為你不知道他的情況。”

二冷啟明的心結

“什麽情況?”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能怪他,因為他心裏有個解不開的心結。”父親放下酒杯對我說道。

“爸,能跟我說說嗎?”我在父親的碗中夾了一些菜,然後問道。

父親看了看我,雙手交叉放於胸前,往床頭一倚,開口說道:“啟明小時候生活在咱們雲汐市的羅山村,他的父母都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當年他還有一個弟弟。”

“這件事發生時他才十歲,那時候咱們這裏的治安形勢不容樂觀,到處都是欺行霸市、橫行鄉裏的田匪路霸,羅山村的村支書羅廣坤就是這樣一個人。過去競選村幹部,誰家在村裏的勢力強,誰就能當選,所以當時村支書的位子基本上都被一些在村裏勢力大的家族給霸占著。”

“當年咱們國家鼓勵農村多元化發展經濟,在農村大力發展農、林、牧、漁。在我們這裏的農村,你要說前三樣還基本上都有,唯獨這個‘漁’不行。為了能響應國家的號召,羅廣坤就下令,開墾農田養魚。但當時誰都不知道養魚到底能不能掙錢,況且這個投資要比種田高得多,還需要技術,所以很多村民都不願意把自家的農田挖成魚塘。”

“但當時的情況,不是你說一句不願意這事就算了,鄉裏給每個村都下指標,這魚塘在村裏的覆蓋率要達到一定的數值,否則就要唯羅廣坤是問。羅廣坤看到這個結果暴跳如雷,軟的不行就準備來硬的,他不會拿自家親戚開刀,隻能揀軟柿子捏。因為啟明一家人是早年搬遷過來的,不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所以他們家就是當年羅廣坤選中的‘軟柿子’。”

說到這兒,父親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抹了一把嘴唇接著說道:“羅廣坤打算讓啟明家拿出二分之一的農田挖魚塘。這欺負到頭上的事情,啟明父母當然不同意。哪裏知道這個羅廣坤容不得他們家拒絕,帶人強行挖開了魚塘,啟明的父母當時極力反抗,最後被雙雙打成重傷。你說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弟弟,麵對這些蠻不講理的人能做什麽?他什麽也不能做。最終啟明家的田地還是被挖開了,但這個恨一直埋在了啟明的心裏。”

“這簡直就是畜生的行為,難道當時就沒有王法了?”我氣憤地一拳砸在飯桌上。

父親搖了搖頭對我說道:“那時候條件落後,到派出所報個案都要騎著自行車跑很遠,而且就算是啟明報案了,以羅廣坤在村裏的勢力,誰敢給他們做證?”

“唉!”我無奈地歎息了一聲。

“那後來怎麽樣了?”我接著又問道。

父親放下筷子,回答道:“當年魚塘是建成了,可是啟明家哪裏有錢去買魚苗,所以這幾畝魚塘隻能在那裏閑置。啟明的父親脾氣比較倔強,傷病剛一好就到處去告,這一舉動引來了羅廣坤的不滿,結果他就派人點燃了啟明家的柴房,想教訓一下啟明的父親。可令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啟明的父母,還有那個弟弟,都被活活地熏死在了屋裏,如果當時不是因為啟明在外麵上學,估計他也難逃一死。雖然最後羅廣坤被抓了起來,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啟明當時除了獲得一筆賠償款外,剩下的就隻有那空空的屋簷。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啟明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父親一邊說一邊歎息。

聽到這兒,我心裏真的很不是滋味,我在心裏一遍一遍問自己,如果換作是我,我能不能挺過來?我也終於理解為什麽明哥對每個人都十分冷淡,因為他的心已經徹底寒透了。

父親看看我,沒有說話,而是一口一口吃著菜。

“別想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千萬別在啟明麵前揭開他這個傷疤就行了。”父親看看還在發愣的我,抬手夾了一塊雞蛋放在我碗裏。

我穩了穩神,想到了一個細節,有些疑惑地問道:“爸,明哥為什麽每次見到你都樂嗬嗬的呢?”

“這個說來話長了。”說著父親放下筷子,把嘴巴裏的食物咽下肚,開口道,“也許是啟明受到家裏那件事的刺激,一心想著長大之後能當個警察,為更多像他們家一樣沒有地位的窮苦人家伸張正義。可他們那時候當警察可不像你這樣,你可以直接憑高考分數上警校,當年要想上警校必須有村裏寫的推薦信,然後報鄉裏審批,審批通過了還要報區、市備案。你也知道,啟明要想當警察,村裏這關就過不了,畢竟因為他家裏的原因,已經把村幹部得罪了一遍,所以走這條路根本行不通。但是辦法不是沒有,因為公安局隊伍裏除了警校畢業生,還有其他的警種,其中法醫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種。在那個時候,隻要是法醫專業的學生,基本上都可以定向分配到公安局。也是因為這個,啟明才選擇了上醫學院的法醫專業。”

“啟明大學畢業後,果真如他所願,走進了咱們的公安隊伍,當時跟在我後麵實習一年。但他當時的身份還不能算是一名真正的警察,因為他還麵臨著轉正,啟明也就是在轉正的審查中出了問題。”

“審查能出什麽問題?”我有些好奇地問道。

“當年的審查就跟現在考公務員政審一樣,要對家庭情況進行嚴格的審查,看看直係親屬有沒有幹過違法犯罪的事情,像啟明的情況你覺得村裏會讓他過嗎?”父親放下筷子,有些氣憤地反問道。

“那肯定不會。”我點了點頭回答道。

“啟明這孩子,我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他吃了多少苦,我心裏最清楚。他整個大學四年都在工地給人幹苦力,這才撐到大學畢業。來我們科室實習,整天沒日沒夜地看書,有時候在我的辦公室一趴就是一夜,他隻用了七個月的時間,就把我幹了十幾年警察積累的刑偵書籍全部看完,我看得出他對警察這份職業的渴望。當啟明知道這個報告必須由他所在村的村委會出具時,整個人都陷入了絕望。我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但他就是個悶葫蘆,怎麽問他都不說因為什麽。我看他這麽倔,也隻能作罷。”

“就在距離實習期結束還有四個月的一天晚上,他趁著我們半夜都在熟睡,在我的辦公室內給我留了一封信,提起行李就要走。我幹了十幾年警察,警惕性比一般人要高很多,就在啟明關門要離開時,我起床發現了他。看見他要走,我很憤怒,當時他在我的逼問下,才說出了實情。你爸我當年也是個暴脾氣,第二天一早,我就穿著警服拎著配槍,帶著啟明來到了羅山村的村委會。我一打聽,這個村支書是羅廣坤的親戚,我怕他使壞,還特意給他們的鄉長打了一個電話。我當著村支書和鄉長的麵說啟明是我的幹兒子,誰要是不給他寫這個審查報告,我第一個不願意。當時我還把配槍拍在了桌子上。”

“爸,你可真牛!”我對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父親嗬嗬一笑,接著說道:“當時那個村支書就傻了,乖乖地把報告寫給了我們。”

“那當時明哥不開心死?”我開心地問道。

父親聽到這兒,收起了笑容,對我說道:“啟明當時就對我說了一個字。”

我看到父親異樣的表情,趕忙問道:“什麽字?”

父親激動地回答道:“他喊了我一聲爸。”

一瓶酒,我和父親一直喝到後半夜,我們聊了很多很多,母親回來時也很識趣地沒有打攪我們。深夜,我躺在**,耳邊響起陣陣蟲鳴聲。父親和明哥,這兩個人,以前在我的心中一直沒有一個準確的定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對他們兩個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伴著夜幕,腦中回想著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一顆理解和包容的種子,正在我的心裏漸漸生根發芽。

三蘑菇雲

第二天早上八點,雲汐市某執法局的辦公室內坐著兩個身穿行政執法製服的男子,他們一個是執法中隊的中隊長劉峰,一個是他的手下高亮。

“劉隊,今天晚上有沒有空?賞個臉,咱去撮一頓。”高亮笑著奉承道。

“到哪裏吃?一般的場子我可不去啊。”劉峰叼著煙卷擺著排場回答道。

“請劉隊吃飯哪兒會是一般的場子,保證讓你滿意!我回頭把家裏的五糧液也帶著。”高亮蹺著二郎腿笑著說道。

“又從哪裏受賄來的五糧液?”劉峰斜著眼睛,往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問道。

“不就是前幾天幾個煙花爆竹廠的小老板送的嘛,我不敢一個人獨享,所以晚上請劉隊一起去品嚐品嚐。”高亮齜著大板牙,眯著眼睛說道。

“得嘞,看你小子這麽懂事,我今天晚上就賞你這個臉了。”劉峰掐滅煙卷樂嗬嗬說道。

丁零零。兩人正說著,劉峰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趕忙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一串奇怪的號碼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誰打的電話,號碼我不認識啊。”劉峰皺起了眉頭。

“會不會是詐騙電話?”高亮起身歪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哼,詐騙電話敢打在老子的手機上?老子就要看看誰他娘的那麽大膽!”劉峰轉頭看了一眼高亮,然後按了接聽鍵把手機放在耳朵邊。本來還氣焰囂張的劉峰,聽了不到一分鍾,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

高亮覺察到了劉峰的變化,等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裏,趕忙上前問道:“劉隊,什麽情況?”

“是舉報電話,對方說蘆葦村有人在違規生產煙花爆竹。”劉峰皺著眉頭回答道。

“蘆葦村?知道是哪家嗎?”高亮在一旁問道。

“人家是指名道姓地舉報,就是在蘆葦塘中間的趙俊新家。”劉峰雙手插兜回答道。

“他們家的那個廠,三年前被罰了那麽多,聽說已經把生產許可證給辦下來了啊,怎麽還會有人舉報?”高亮有些困惑。

“這也是我納悶兒的地方,按理說不應該啊!”劉峰皺著眉頭,想不出個所以然。

“估計是同行幹的,也隻有同行才是**裸的冤家。”高亮有些氣憤。

“反正閑著也沒事,去看看再說。我害怕我們不去,對方捏著不放,萬一告到局長那裏,人家還以為我們收了他趙俊新的好處呢。”劉峰說完,拿起帽子往頭上一卡。

“劉隊英明!”高亮弓著腰,豎起大拇指拍起了馬屁。

“走吧,別耽誤時間了,我可還惦記著你的五糧液呢。”劉峰點燃一支煙卷,拍了拍高亮的肩膀。

幾分鍾後,兩人駕駛一輛白色的麵包車朝蘆葦村駛去。沒過多久,伴著吱呀一聲響,車子停在了一個大院門口。大院坐南朝北,院子內有三間廠房和一間平房,院門是一扇朝北的雙開紅色大鐵門。此時鐵門虛掩著,並沒有上鎖。

“你先把車頭掉一下,我進去看看就出來。”劉峰叼著煙卷對高亮說道。

“好咧。”高亮爽快地答應。

嘩啦!劉峰拉開車門就準備朝院子內走去。

“劉隊,煙!”高亮看了一眼院牆外張貼的“嚴禁煙火”四個大字,擔心地對劉峰說道。

劉峰歪頭看了一眼牆麵,轉身對高亮笑著說道:“屌事,咱還能被這幾個字唬住?”說完,他哼著小曲,推開鐵門,朝院內走去。

“趙俊新,你給我出來。”院子內傳出了劉峰的喊叫聲。

“趙俊新!”又是一聲喊叫。

高亮此時已經把車頭掉轉完畢,當他正準備下車時,嘭,伴著一聲巨響,高亮連人帶車被爆炸的衝擊波推到了院外的臭水溝裏。

“什麽情況?”坐在辦公室的我也聽到了動靜,趕忙起身趴在窗口,往外望去。此時窗外遠處一團白色的蘑菇雲正在緩慢升起。

“瓦斯爆炸了?”葉茜好奇地跑到我身邊,把頭探出去問道。

“礦區在南邊,這是北邊,哪兒來的瓦斯?”

正當我們倆在猜測這爆炸聲從哪裏傳來時,明哥已經穿戴好站在我們辦公室門前:“前麵的蘆葦村發生爆炸案,拿起東西趕緊走。”

“什麽?爆炸案?”我瞪著眼睛看著準備轉身離去的明哥。

“難道是恐怖襲擊?”葉茜很無腦地對我說道。

“襲擊個屁啊,抓緊時間,到現場看看再說。”我對她翻了翻白眼說道。

現場距離我們技術室直線不到一千米,當我們趕到時,徐大隊長他們還在路上,現場暫時由當地派出所派人保護。

爆炸現場的地理位置很特殊,這是一個建在水塘環繞之中的煙花爆竹廠,爆竹廠周圍是一圈寬七八米的水溝,水溝有點兒護城河的意思。這一大片地方,隻有爆竹廠一個院落,因此爆炸並沒有給村子裏其他的住戶造成什麽損失。

“趙所長,什麽情況?”明哥一下車,就對著站在現場外圍緊張指揮的男子問道。

“冷主任,你來了?”趙所長客氣地伸出右手跟明哥握了握。

“現場傷亡重不重?”明哥擔心地問道。

“一死一傷,我們也沒往現場進,其他的還不清楚。”趙所長回答道。

“死傷的是什麽人?”明哥扭頭看了一眼半截車身沒入水中的白色麵包車問道。

“死的那個是咱們執法局的一個中隊長,叫劉峰,傷的那個是他的手下高亮,不過高亮因為坐在車裏,隻受了一點兒皮外傷。根據高亮的介紹,他們早上接到舉報,說有人在這裏私自趕製違規的煙花爆竹,於是他們兩個就趕了過來。劉峰先下的車,他在院子外麵給車掉頭,車頭剛掉好,裏麵就發生了爆炸。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趙所長介紹道。

“這個煙花爆竹廠的老板聯係到了沒有?”明哥接著問道。

“聯係到了,被我們帶到了派出所裏。”趙所長回答道。

“那行,你們把他看好,我們先勘查一下現場,分析一下這起爆炸是人為的,還是一場意外。”明哥說完便戴上手套朝中心現場走去。

由於爆炸的衝擊力,整個現場已經麵目全非,廠子外本來砌好的院牆此時已經完全倒在了地上,在保護圈外,爆炸現場內的情況一覽無餘。

這家煙花廠占地超過了四畝,構造很簡單,正南邊為三間連在一起的鐵皮廠房,進門右手邊是一間30平方米左右的平房。從現場被破壞的程度來看,爆炸就是在這間平房裏發生的。院子東邊的地麵上,一個身穿灰綠色製服的男子被一堆磚頭埋在其中,早就沒了生氣。

“目前這個案件最重要的就是判斷是人為還是意外,所以國賢,這次你要辛苦一點兒了!”明哥轉頭對著老賢說道。

老賢推了推眼鏡,環視一周,認真地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爆炸案件的勘驗,不像其他案件那樣簡單,首先要確定炸點的位置。所謂炸點,就是爆炸物品在爆炸前所放置的位置。找到炸點以後,便要以炸點為中心進行大批量的取樣,通過分析炸點周圍的化學粉末,便能得知爆炸品的成分。

其次,就是要確定爆炸裝置是自然引爆,還是由人為的裝置控製,這直接決定了案件的性質。

最後,需要在現場找尋引燃物,比如煙頭、電子打火器等物品。

這以上的三點都需要老賢通過提取和化驗去完成。

聽到明哥的指令,老賢在一旁緊張地準備著提取設備,趁著這個工夫,我們四個人圍在了屍體旁邊。

“小龍、葉茜,戴上手套,把屍體身上的磚頭移開,焦磊你拍照。”明哥對我們幾個吩咐道。

“好。”我幾人聽令點了點頭。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最後一塊磚頭從屍體上拿開時,死者的整個麵目顯露了出來,比我想象的好得多,屍體除了頭部有些明顯的凹陷以外,其他地方還算完整。

明哥簡單地看了一下屍體說道:“死亡原因應該是頭部受到牆麵磚頭的撞擊而死。通俗點兒說,死者應該是被對麵飛來的磚頭砸死的。”

“我還以為他是被炸藥給炸死的呢。”葉茜略微擔心地說道。

葉茜的想法跟我一開始認為的一樣,如果這個劉峰果真是被炸藥炸死的,那屍體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好。以前我在上大學時,就在書本上見過爆炸案件現場屍體的慘狀,可以說整個案發現場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屍塊和人體組織。遇到這樣的情況,還需要勘驗人員把碎肉全部撿拾在一起,然後再拚接起來。不過目前來看,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好在爆炸給劉峰留了一個全屍。

正當我開小差的時候,明哥已經大致看了一下屍表,然後拍了拍手對我們說道:

“這個案件必須等國賢那邊處理好,才能有一個分析判斷,屍體現在沒有什麽看頭,先把它裝進屍袋再說。”

四謊言背後

我聽後點了點頭,從箱子裏拿出白色的石灰粉,沿著屍體四周標記出屍體的位置後,跟明哥一起將屍體抬出了現場。老賢用了六個小時的時間才把現場所有物證提取完畢。

“國賢、焦磊,你倆先回單位把檢驗結果給做出來。”

“好的。”

“葉茜、小龍,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到醫院問問報案人高亮的情況。”

“明白!”

就這樣,我們兵分兩路開始了緊張的調查工作。從派出所反饋的情況來看,爆炸發生時,這個爆竹廠空無一人,所以要想確定此次爆炸的性質,外圍的調查工作尤為重要。

雲汐市第一人民醫院病房內,高亮右手纏著繃帶坐在床邊,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大夫此時正在給他換藥。

“高亮,沒事吧?”明哥一進門就開口問道。

高亮聞聲抬頭看了一眼穿著製服的我們,齜牙咧嘴地回答道:“還好命大,否則根本活不過今天。”

換藥的大夫看見我們幾個,很識趣地端著托盤走出了病房。

“我們是雲汐市公安局的民警,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明哥拿出了警官證客氣地說道。

“沒事,問吧,咱們都是執法人員,有什麽我肯定說。”高亮拿了一個枕頭放在自己身後,往枕頭上一靠,對我們說道。

“你覺得這次爆炸是人為還是意外?”明哥很刁鑽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個……”高亮被明哥猛地這麽一問,有些猶豫。

這正好中了明哥的圈套。估計高亮正想著怎麽把這件事的經過從頭敘述一遍,可誰知道明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問他對這個案件的看法。如果高亮麵對這個問題回答得很爽快,說明這裏麵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如果回答得支支吾吾,這裏麵就有貓膩。現在哪個執法單位裏麵沒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說收受金錢、以權謀私等情況,如果死者劉峰跟這個煙花廠的老板趙俊新有這方麵的恩怨,那趙俊新設計將其炸死也說得通,這就是明哥問話的主要目的。

“怎麽,有什麽事不好說?”明哥眉毛一挑問道。

“不是不好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高亮為難道。

“你要知道,被炸死的是一名執法局的執法者,這件事可大可小,我希望你別把這事攬到自己身上,你應該盡力配合我們公安機關把這件事查清楚。你想想看,今天隻有你跟劉峰在一起,現在劉峰死了,我們公安局如果查不到任何頭緒,你覺得劉峰的家裏人能放過你?”明哥在一旁仔細幫高亮分析著目前的形勢。

高亮一邊聽一邊滴溜溜地轉著眼珠,接著他抬頭看了一眼表情嚴肅的明哥,點了點頭開口說道:“早上,劉隊接到一個電話,舉報趙俊新在廠中私自製作煙花爆竹。他們家三年前已經被查過一次。”

“被查過一次?”明哥打斷了高亮,問道。

“對,那次的動靜很大,我們在他家搜出了價值一百多萬的煙花,後來還給他開了一張20萬元的罰款單。”高亮仔細回憶起來。

“那次趙俊新被查,跟劉峰有沒有關係?”明哥問道。

“應該沒有,因為那次是我們王局長親自帶隊查的。”高亮搖了搖頭回答道。

“嗯,那你接著說吧。”明哥蹺起了二郎腿問道。

“我們一聽是舉報的,反正也沒什麽事,就開車去了。當車行駛到院子門口時,劉隊讓我掉車頭,他自己先走進了院子,我聽見劉隊在院子裏喊了兩聲,正想下車,結果院子裏就發生了爆炸。”高亮眼神閃爍不定地回答道。

“你是不是有什麽沒說?”明哥看著他的眼睛,直擊要害。

“咳咳咳。”高亮聽後假裝咳嗽,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是不是有什麽沒說?”明哥陰著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高亮聽後,弓著腰,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隱瞞的。劉隊走進院子的時候,手裏的煙卷還沒有熄滅。”

“什麽?他叼著煙卷進去的?這跟叼著煙進加油站有什麽區別?”我十分驚訝,作為執法者,為什麽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我當時提醒過他,可他就是不聽,所以我感覺,這次爆炸是不是跟他抽的那根煙卷有關。”高亮垂頭喪氣地回答道。

有些人可能不明白高亮為什麽會是這種表情,作為執法者,違規操作的後果是很嚴重的。假如劉峰沒有叼著煙卷,而是正正規規地履行職責去查煙花廠,這時候發生爆炸,那劉峰不但不會被追究責任,可能還會被追獎立功。但是如果劉峰是違規操作,最後查明這起爆炸跟他的那根煙有關,雖然他已經死了,但也可能麵臨著賠償煙花廠損失的後果。

這兩者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難怪高亮有些不好開口。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明哥嚴肅地問道。

高亮聽後,舉起左手對著我們發誓道:“警官,我敢保證,我知道的都說了!”

明哥沒有繼續問下去,簡單把問話材料結束後,我們三人便驅車趕往轄區的派出所。爆竹廠的老板趙俊新此時還被扣在派出所內。

推開派出所的值班室房門,一個40多歲的男子正端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他上身穿著一件淡藍色外套,下身穿一條深色運動褲,腳穿一雙白色的運動鞋,蓬頭垢麵,顯得十分狼狽。

“你就是煙花廠的老板趙俊新?”明哥走到他麵前問道。

“對。”男子十分謹慎地看了看我們,點了點頭。

“你這廠老板今天到哪裏去了?怎麽弄成這樣?”明哥捏著下巴,上下打量道。

“喲,就他還老板呢?剛到派出所,渾身上下都是鬆樹葉子,弄得一地都是,你一個老板想吃鬆子至於自己去打嗎?”一個聲音從我們背後傳來。我轉身一看,說話的是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婦女一邊賣力地用拖把拖著地,一邊搭腔。從她的穿衣打扮不難分辨出,她應該是在派出所負責打掃衛生的大姐。

明哥最不習慣他問話的時候有人插嘴,聽到婦女肆無忌憚的說話聲,他本能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向值班室的民警問道:“你們的詢問室在哪裏?”

“冷主任,在二樓,我帶你去。”小夥子很熱情地在前麵給我們帶路。

由於現在還不能確定案件的性質,所以暫時還不好分辨眼前這個趙俊新是不是嫌疑人,因此隻能先帶到詢問室內和和氣氣地問一些情況。

“趙俊新,你今天早上幹嗎去了?”明哥一邊用煙屁股敲著桌麵,一邊問道。

“也沒幹啥,就出去溜達溜達。”趙俊新往椅子上一靠平靜地回答。

“你廠有沒有正規的手續?”明哥開口問道。

“有,不過現在我不準備幹了。”趙俊新說著悠閑地從口袋中拿出一張折疊好的A4紙,起身遞到明哥麵前。

明哥接過後快速打開,這是一份印有“煙花爆竹安全生產許可證”的紙張,在“主要負責人”的位置標注的正是趙俊新的大名。明哥看後把許可證重新折疊好,放在了桌子上,問道:

“你為什麽不準備幹了?”

趙俊新垂頭喪氣地回答:

“三年前被查過一次,把我的老本都賠完了,還欠了一屁股的賬,這兩年剛好把賬給還完,所以我就不想幹了,幹這行,風險太大。”

“你不準備幹了為什麽還要在廠裏堆放炸藥?”明哥表情嚴肅地敲了敲桌麵。

“那都是以前剩下來的,我堆在了西邊的屋子裏,不承想它會爆炸啊。”趙俊新一臉委屈地說道。

“是什麽類型的炸藥?”明哥接著問道。

“就是最普通的黑火藥。”趙俊新搓著手回答道。

“大概有多少?”明哥抽了一口煙卷問道。

“應該隻有幾十斤吧,具體的數量我也不清楚。”趙俊新皺著眉頭仔細回憶道。

“這些火藥你平時都是怎麽保存的?”明哥問道。

“我都是放在專門的玻璃罐內,在裏麵加上幹燥劑,然後密封儲存的。”趙俊新的回答跟安全手冊上的操作流程如出一轍。

“那為什麽會爆炸?”明哥陰著臉問道。

“這個我真不知道,我已經放了好多年都沒事,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麽會爆炸。”趙俊新說完雙手一攤。

“說說你的煙花廠的現狀。”明哥轉移了話題。

“還什麽現狀啊,一個月前我就把工人全部打發回家了,廠子裏現在就我一個人,我準備把剩下的尾款結掉,出去打工去了。”趙俊新有些落寞地回答。

“看你的年紀,你應該成家了吧?你家人呢?”明哥停下了筆問道。

“三年前離了!”趙俊新歎了一口氣。

“跟你那次廠子被查有關?”明哥嘴角一揚。

“對,被查後,我欠了這麽多的錢,整天被高利貸追債,誰還願意跟著我過?”趙俊新自嘲道。

明哥看著趙俊新的表情,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麽結果,於是他停下了筆,並沒有追問。

“行,那今天我們就問到這兒,有什麽情況我們再聯係你。”明哥起身說道。

“好,沒問題。”趙俊新很爽快地回答。

詢問室裏一共四個人,明哥最先離開,接著是葉茜,然後是趙俊新,我因為要整理明哥的記錄材料,所以最後一個走出的詢問室。當我跨出詢問室的門時,一抬頭剛好看見趙俊新臉上掛著十分詭異的笑容看著明哥和葉茜離去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眯著眼睛盯著趙俊新,他這時才注意到我,瞬間收起了笑容,低頭朝樓梯口走去。

“這個趙俊新一定有事隱瞞!”我不可能看錯,剛才的那一笑,就是一副陰謀得逞的竊喜。

五絕非意外

收集完兩個最重要的案件關係人的材料,我們三人直接回到了技術室。胖磊和老賢還在忙活,我跟明哥則一頭鑽進了解剖室,葉茜負責聯係刑警隊開展調查走訪。

當一切忙完時,室外的天空中已經掛滿了點點繁星。

我們五個人把各自的材料全部整理齊全,來到了會議室。

“國賢,這個案件你先說吧。”明哥翻開了筆記本說道。

老賢點燃了一支煙卷說道:“僅從檢驗來說,我現在都還不清楚這起爆炸是不是案件。”

“哦?你說說看。”明哥有些詫異地問道。

老賢點了點頭回答道:“現場提取的檢材很多,我隻揀一些重要的檢材進行了化驗。通過對現場炸點塵土化學成分的分析,爆炸物應該就是黑火藥。一般製作煙花爆竹用的都是黑火藥,從這點來看,並沒有什麽問題。”

“嗯,這點跟趙俊新的說法一致。這也就排除了有人故意使用其他炸藥的可能。”明哥聽後也點了點頭。

老賢放下第一份報告,拿起第二份接著說道:

“還好這間平房跟廠房以及周圍的建築物距離都很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國賢老師,這話怎麽說?”葉茜好奇地歪著頭問道。

老賢回答道:“我根據中心位置炸坑的深度,以及房屋損毀的情況,計算出了黑火藥的用量,應該在20斤以上。這個量,能把一棟四層小樓夷為平地!爆炸的衝擊波帶出的磚頭,足夠將周圍經過的人全部崩死。你想想如果是在鬧市區,這得死多少人?還好那個叫高亮的躲在車裏,否則絕對也活不了。”

聽到這個結果,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現場有沒有起爆裝置?”明哥好像不為所動,抽了一口煙問道。

老賢聽後,搖頭道:“我在現場並沒有發現任何起爆裝置以及助燃物,也就是說黑火藥很有可能不是人為引爆的。”

“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煙頭?”明哥想到了一個細節,問道。

“有,不過不是在炸點位置提取的,而是在屍體南側的磚頭下提到的,通過煙頭上的DNA分析,這個煙頭應該是死者劉峰抽的。但是這根煙頭應該在爆炸前就被踩滅了,它應該不是點燃黑火藥的引燃物。”老賢解釋道。

“你是怎麽判斷它是在爆炸之前就被踩滅的?”明哥眯著眼睛問道。

“我在死者的右腳鞋底上提取到了煙灰的成分,而且煙頭被發現時處於扁平狀,結合這兩點,我的判斷應該不會有錯。”老賢認真回答道。

“煙頭距離炸點有多遠?”明哥急切地問道。

“煙頭距離炸點有四米,距離平房的牆根有兩米的距離。”老賢翻開筆記本看了一眼數據回答道。

“按照你這麽說,死者應該是在進入院子後,站在平房外兩米的距離踩滅了煙卷,就在這時候平房發生了爆炸,接著劉峰便被爆炸衝擊波帶來的磚頭擊中了頭部。”

“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老賢點頭說道。

“你在現場還提取到了什麽?”明哥接著又問道。

“根據我的分析,剩下的都是一些跟偵查破案關係不大的東西,有一部被炸爛的手機,一些塑料盆的殘片,還有一些玻璃碎片等,我覺得這些沒有檢驗的必要,所以還堆在實驗室內。”老賢回答道。

“手機?什麽手機?”明哥皺著眉頭問道。

“是一部比較廉價的諾基亞直板手機。令我驚訝的是,這部手機隻是屏幕和外殼被炸碎了,裏麵的主板還好好的,手機上還插有一張電話卡。”老賢回答道。

“這部手機會不會是起爆裝置?”明哥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起先也這樣認為過,但是我否定了這個觀點,因為點燃黑火藥需要明火,我在手機的主板上沒有發現短路的痕跡,也沒有發現它外連什麽設備,所以它不可能是起爆裝置。”老賢一口否定了明哥的想法。

“葉茜,你們刑警隊調查到了什麽情況?”明哥沒有浪費一秒鍾的時間,接著問道。

葉茜翻開筆記本回答:“我們刑警隊這邊主要是圍繞趙俊新展開調查,通過調查發現,趙俊新有一個上初中的兒子,名叫趙子昂,他前妻叫張玲。三年前,因為趙俊新的煙花廠違法私自生產煙花爆竹而被查封,他欠下了將近兩百萬的高利貸無法償還,整天被人追債,張玲後來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就一紙訴狀跟趙俊新離了婚,趙子昂也被判給了張玲。”

“那他離婚後隻身一人,還不被債主給剮了啊?”我對葉茜調侃道。

葉茜合上筆記本,搖了搖頭說道:“別看這個趙俊新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其實也是一個玩命的主兒。我親耳聽線人說,趙俊新在離婚之後隻身去找債主,他當時就放下話,自己爛命一條,要殺要剮隨便;要麽就讓他繼續經營煙花爆竹廠,賺錢慢慢還。誰都沒想到離了婚他那麽夠種,結果債主還是妥協了,讓他繼續經營爆竹廠,而且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些債主還找關係給他辦了一個煙花爆竹生產許可證。他的煙花廠這兩年經營得還算不錯,基本上快把欠的錢都還上了。”

“敢情這個趙俊新還是一個狠角色!”我聽完後感歎道。

“還好今天冷主任問話時我在場,其實趙俊新對我們撒了一個謊。”葉茜接著說道。

“他說什麽謊了?”聽到葉茜這麽說,我突然想到了趙俊新在臨走時的那個笑臉,趕忙問道。

“他的那個煙花廠早已經抵押給債主了,不是他不想再經營下去,而是人家債主不帶他玩了,趙俊新現在就是兩手空空、一身輕鬆的人。”葉茜回答道。

明哥聽到這兒一言不發,隻是一口接著一口抽煙。我們四個人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全部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明哥抬頭環視一周,接著把手中的煙卷使勁按在了煙灰缸內,皺著眉頭開口說道:“我的師傅曾經告訴過我,並不是每一個案件都能提取到足夠定案的證據,但是每個案件一定要做到排除合理懷疑。”

聽到明哥說“師傅”兩個字,我心裏一暖。

“冷主任,你的意思是……?”葉茜歪著頭問道。

明哥表情嚴肅地說道:“雖然我們到目前為止從證據上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爆炸案,還是意外事件,但是在我心裏已經把它當成一個標標準準的案件去對待。”

“案件?”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在我心裏,這個爆炸很有可能是意外導致的:第一,煙花廠的老板不在場;第二,現場沒有引燃物;第三,現場沒有起爆裝置;第四,爆炸物就是用於生產煙花爆竹的黑火藥。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絕對說得通,我就搞不明白怎麽是案件了?

正當我麵露疑問之色時,明哥再次開了口:“我之所以說它是案件,是因為我剛才仔細回憶了一下整個案件的發生過程,我覺得這裏麵有很多巧合的疑點。這些疑點我排除不掉。”

“第一,趙俊新手裏有許可證,而且根據調查,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生產過煙花爆竹,在勘查現場時,我們也沒有在廠房裏發現他存放此類物品。那為什麽還會有人舉報他?這個舉報人的動機是什麽?”

“第二,針對私自生產煙花爆竹的舉報電話,每個煙花爆竹銷售店中都有張貼,這個舉報人為什麽會直接把電話打到死者劉峰的手機上?而劉峰在接到電話後剛一趕到現場,就發生了爆炸,這真的是意外嗎?”

“第三,我在詢問趙俊新時,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而且對答如流。這一點十分反常,自己的廠房發生爆炸,而且還炸死了一個執法者,他不應該表現得如此冷靜。”

“第四,當我問到趙俊新的廠手續是否合法時,他竟然直接掏出了許可證的原件,正常情況這種許可證應該是裱在玻璃相框內,懸掛在牆麵上才對,他為什麽會隨身裝在身上?”

“第五,從葉茜的調查中不難看出,趙俊新並非我們表麵上看到的那樣,他敢借高利貸去私自生產煙花爆竹,不能不說這個人很有野心。因為這件事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離自己而去,按照他這種人的性格,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明哥,你是說這個趙俊新有問題?”我瞪著眼睛問道。

六知心愛人

明哥點上一支煙卷開口回答道:“我有一種預感,這個事情不是那麽簡單。你們想想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況:那個舉報電話是趙俊新自己打的,他引劉峰上鉤,接著用某種我們不知道的辦法引爆了炸藥,將劉峰炸死。他心裏明白發生這種事,警察一定會找到他,所以他在身上裝了一個許可證的原件,目的就是想向我們證明他的這個廠是有合法手續的。因為我們都知道,如果這個廠沒有合法手續,那絕對可以追究趙俊新的刑事責任,但是他有了這個合法的說辭,就可以把風險降至最低。通過調查我們得知,他的這個廠子已經不再經營,當時他又不在現場,而死者還是未經允許擅自進入廠內,隨後發生意外,他存放的炸藥爆炸的原因我們暫時還沒有弄清楚,按照目前的情況,就算是勉強追刑,那跟殺人的後果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你說的絕對有可能。”我聽後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