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懸疑推理名家 · 一人一本成名作(共40冊)

Chapter11(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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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失蹤的那個暑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

整個人就像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雖然沒有腐爛,卻沒有一絲生機。

我總認為,桃子是因為我才失蹤的。

我總在反複想,為什麽那天下午會失約,如果我去見了桃子,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秦寶恒逃跑之後,桃子失蹤案仍舊毫無進展。

那時候,我每天隻做一件事,就是拿上一大杯水,然後騎著自行車,圍著整個縣城轉。

我跟個瘋子一樣,挨個店麵詢問,希望他們之中有人見過桃子,從中找到蛛絲馬跡,從早上一直到半夜。

我爸媽以為我魔怔了,還帶我去看了精神科醫生,醫生說我腦子沒問題。

那段日子,我幾乎問遍了縣城所有的人,但沒人注意過桃子,倒是自行車騎壞了兩輛。

小鐵阻止我,他希望我停下這種瘋狂的舉動,我還是不放棄地每天騎自行車尋找,胖子和小海遇到我,小海說:“大陳,你別這樣了。”

胖子冷冷地說:“他這是在演戲呢,演給我們看,演給所有人看!”

我不理會,騎車子離開了。

後來我才發現,我尋找的不是桃子,而是心中那僅存的希望。

我盼望著,我大汗淋漓地走在大街上,某一個拐角就看到了桃子,然後她大笑著說:“大陳,你這個笨蛋,我就在這裏啊!”

桃子失蹤後,我偷偷去過桃子家,但每次都沒勇氣進去。

桃子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些年桃子和媽媽相依為命,可以說,桃子就是她的全部。

桃子的媽媽活到四十歲,失去了桃子,突然就成了一株沒根的浮萍。

對一個女人來說,沒有什麽不幸比孤單和疼痛無處消解更悲哀了。

那年夏天對我來說很漫長,每一天都被無限拉長。

父母工作調動,我隨他們離開了南塘,小鐵也轉學去了市重點高中,離開之前,小海去送我們,胖子沒來,小海說胖子有事情,我卻知道,他還在怪我。

就這樣,曾經友誼如鐵的五個人如今四分五裂,我去了外地,小鐵去了市裏,小海和胖子留在南塘,桃子則音訊全無。

桃子是在她失蹤的那年冬天被發現的。

有人在某廢棄池塘內發現了一個密閉的鐵桶,打開鐵桶後,見桶內被灌滿了水泥,那人聯想到了之前的四起鐵桶水泥藏屍案,就立刻報了警。

警方剝離了水泥,發現其中確實有一具白骨,手腳呈現被捆綁的狀態,脖頸處被反扣著一條腰帶。

鐵桶外側有一個小孔,正好對準鐵桶內白骨嘴巴的位置。

隨後警方將屍骨同桃子媽媽提供的DNA樣本做了比對,確定她正是半年前失蹤的桃子。

“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又添了一名受害者。

我們心心念念的桃子,終於再次回到眾人的視野。隻是她不再是離開前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而成了一具安靜、孤獨,甚至淒慘的白骨。

小海通知了我和小鐵,我們趕回來參加桃子的葬禮。

那時候,桃子的媽媽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麵容枯槁,如行屍一般。

就像莫泊桑在《小舞步》裏寫道:“一個人可能遭受的最大痛苦,莫過於母親失去孩子,孩子失去母親了。這種痛苦很強烈、很可怕,它可以驚天地、泣鬼神,撕心裂肺。”

看著靈堂中她那張笑容燦爛的照片,我終於情緒崩潰,失聲痛哭出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桃子被人塞進鐵桶,然後緩緩地澆灌水泥,“咕嚕咕嚕”的,黏稠的水泥將她緊緊地包裹起來,我想去救她,蓋子卻被死死封住了。

我大聲呼喊著,直至叫醒了睡在隔壁的爸媽。

爸媽害怕我精神再受刺激,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就帶我離開了。

當我登上車子的時候,突然有人叫住了我,我轉過頭,看到胖子就站在不遠處。

他緩緩走過來,沒等我開口,就狠狠給了我一拳,正中我牙床,小海和小鐵急忙攔住他,我抬頭,死寂地看著他。

胖子說:“這一拳是我替桃子打的!”

我沒說話。

他繼續說:“是不是感覺很疼?如果很疼,就記住這種感覺,桃子承受了超過你千百倍的疼痛和絕望!”

他戳中了我殘破不堪的心,也戳中了桃子失蹤後,我最難挨的那段時光。

“你一定天天躲在房間裏哭吧!”

“你一定痛苦到很想死吧!”

“你一定不想再感受了吧!”

胖子一字一句吊打著我:“大陳,你記住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我也永遠不想看見你,我要你愧疚一輩子,一輩子!”

那個對視裏,我敗下陣來,我被他的淩厲眼神切個七零八落。

話落,他將一樣東西丟到我臉上,轉身離開了,小海也匆匆跟了過去。

良久,我才回過神來,鼻血已經流滿衣服,我蹲在地上,撿起那樣東西。

那是一支用過的口紅。

我忽然想到了桃子塗滿口紅的嘴唇和她充滿喜感的表情。輕輕翻轉。

在那支口紅側麵,有九個用原子筆刻下的字——大陳,我喜歡你,嗬嗬嗬!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桃子坐在台燈下麵,一筆一畫認真刻字的樣子,那字刻在口紅上,也一刀一刀紮進了我心裏。

我緊緊握著它,好像緊緊握住不斷逃逸的桃子,但當我張開手,迅速褪去溫度的口紅告訴我,她已經離開了。

我無法再分享她的喜怒哀樂了,也無法同她分享我的一切,我的地圖上被拔掉了她的坐標,那個空空****的位置提醒我的,隻剩下遺憾!

小鐵怯生生地問我:“大陳,你還好嗎?”

我眼角藏著的淚瞬間湧了出來,我抽泣著:“小鐵,我感覺心好疼啊!”

悲傷循著眼淚流回了體腔,攪動著五髒六腑。

小鐵見我哭了,也跟著哭起來:“我也很心疼。”

心疼,就對了。

我們從未意識到,那個每天陪在身邊的桃子被我們藏進了心裏,如今她不在了,我們的心也被掏空了。

原來,心被掏空的感覺是這樣的。

真的好疼!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們很少聯係了,甚至連對方的電話都不願意打聽,偶爾,我也會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會猜想此時此刻的他們在做些什麽。

當然,也隻是猜想而已。

我封鎖了所有關於桃子的記憶,也封死了通往回憶的路。

那時候的我不會想到,十五年後,我們會因為“4·13”鐵桶水泥藏屍係列案再次走到一起。

命運的齒輪就是如此錯綜複雜。

我們被隔閡衝散在青春的路口,越衝越遠,這一刻,卻又如此簡單地咬合在一起,緊緊地,恰如其分地牽住了彼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