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7年　夏

關於傅慶陽的錄音對話還有很多，內容大同小異，在之後的錄音和錄像之中，更多的是傅慶陽對於季明慧等人死亡的懺悔還有對於自己“作案”細節的重複，在最後幾段錄音和錄像中，長時間被傷害和虐待的傅慶陽精神已經趨於失常。

至於姚盛坤的“供述”錄音，內容和傅慶陽所說基本一致：成立小雛菊助學基金，選定助學目標，開始實施誘奸，成功控製之後將那些女孩提供給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大老板們或者有社會地位的人。

當然了，他也說了一些傅慶陽不會掌握的信息，比如，當時其他兩所高中也有類似助學基金，後來也有幫扶人員利用這種便利控製並脅迫女同學為他人提供性服務，比如東周市耀陽私立中學的花蕾互助基金，比如清河市望渡中學的大小手學習基金會。

姚盛坤和他們互相聯係，互相交流，互相比較，然後將這個恐怖之網越織越大，像是沒有盡頭的天空，那些被困其中的女孩再也無法逃脫，比如在弟弟身邊服藥自殺的季明慧，比如在自家衛生間裏吞服劇毒的肖思凡，也比如在大雨之夜從高樓一躍而下的東周市耀陽私立中學的鄭姓女同學……

季明東還供述，早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了姐姐的真正死因。

那是在姐姐死後不久，常年昏迷的母親也出現並發症去世，父親再也不出去打工了，然後就一直待在家裏，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抽煙。

這種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平日裏節儉到舍不得多花一分錢的父親突然開始翻建房子，他在牆上釘上了很多奇怪的東西，當時還不明白父親為什麽這麽做，也不知道那些奇怪的東西就是隔音材料。

直至不久之後的一天深夜，父親帶回了一個麻袋，然後丟進了那個房間。

從那天開始，那個房間就被徹底鎖上了。

每天，父親都會向那個房間裏運送東西，有剪子，有刀子，錘子等等，還有冰箱冰櫃等等，他卻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問過父親，父親說什麽也沒有，讓他好好學習。

他試圖探索過，卻始終沒有成功。

直至一個月以後，他才意外得知那個房間裏竟然關著一個男人，一個叫做邵克帆的男人，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麽要將邵克帆關在家裏，又為什麽要這麽傷害虐待他。

邵克帆看到了他，向他求助，還說會給他買零食買玩具買各種東西，隻要放他離開，他看著邵克帆，然後將口塞塞入了對方嘴裏。

他問過父親，父親沒有回避，隻是冷漠地說為了姐姐。

之後，他就不問了。

這種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他逐漸長大，那個叫做邵克帆的男人也越來越虛弱，父親也越來越虛弱。

直至有一天，父親倒在院子裏，大口咳血。

父親去了醫院，得知已是癌症晚期。

他記得邵克帆死去那一晚，父親將邵克帆的屍體運送出去後，年少的他還幫助了父親，滿眼殘肢，滿手鮮血。

父親抱著他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失聲痛哭。

他也抱著父親，眼角掠過了一滴淚。

那是他們父子的最後一次擁抱，也是父子間的一次交換。

邵克帆死後三個月，父親就去世了。

父親去世前，一直在哭泣，還說對不起姐姐，他問父親為什麽對不起姐姐，又為什麽要殺人，父親隻是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什麽都沒有說。

就在那一天，父親咽氣了。

他成了一隻孤鳥，一隻迷途的孤鳥。

直至父親去世，他也不知道其中的一切。

後來，居委會的工作人員準備將他送回老家，他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意外在姐姐最喜歡的那個娃娃擺件裏發現了一本封存的日記。

他好奇地打開，沒想到卻掀開了一個殘缺絕望的人生。

漂亮的封麵裏寫的卻是密密匝匝的傷痛和罪惡。

在那本日記裏，他讀到了姐姐對於傅慶陽的喜愛，對於姚盛坤的恐懼，對於邵克帆和向經理等人的憎惡，對於肖思凡的求助，對於自己未來的無助和絕望，等等。

他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姐姐以“彼岸花”為筆名寫給“忘川水”的九個故事，她用最簡單純粹的愛，換來的卻是最極致恐怖的惡。

那一刻，他也明白了為什麽父親會將邵克帆困在家裏，傷害虐待甚至殺掉他了，他在報仇，用這麽一種罪惡的方式複仇。

他推測，由於精力和能力有限，父親最先選定了邵克帆，警方即便介入調查，也不會打草驚蛇，也方便他對傅慶陽和姚盛坤等人繼續作案。

隻是，父親的複仇沒有完成，還有傅慶陽和姚盛坤甚至向經理等人逍遙法外，他決定繼續這種複仇。

這些年，孤苦無依的季明東活得很艱辛，但還是堅持了下來。

他說，每當自己想要放棄了，就會拿出那本日記看一看。

直到三年前，已經成年，也做足準備的季明東準備動手了，就在他成功綁架了傅慶陽，開始了自己複仇之路到時候，意外得知當年被傷害的肖思凡抑鬱自殺去世了，這讓他決定聯係肖思凡的丈夫吳若騰。

得知妻子罹患抑鬱症的真實原因後，吳若騰也開始了深入調查，意外從妻子的初中同學秦冰潔那裏得知在妻子自殺前半年，已經再次和姚盛坤取得了聯係。

真相讓吳若騰崩潰。

原來半年前，姚盛坤突然找到了肖思凡，說是想要體會一下當年的快樂，肖思凡說自己已經結婚，姚盛坤還說那樣更刺激，他就喜歡給別人戴綠帽子。

最後，姚盛坤以曝光肖思凡為多人提供性服務要挾，在酒店強奸了肖思凡。

這種強奸持續了半年，肖思凡甚至因此懷孕。

絕望之際，肖思凡給秦冰潔打了電話，讓她快逃，不要再被姚盛坤欺騙和傷害。

秦冰潔沒有來得及反應，肖思凡就服毒自殺了。

本來，她以為自己逃了那麽久，終於逃出了那些悲慘恐怖的記憶，逃出了姚盛坤等人的魔掌。

在姚盛坤再次找到她的一刻，她才發現，自己仍舊在姚盛坤的掌心打轉。

或許，這一輩子都逃不出去了。

得知真相後的吳若騰決定加入季明東的複仇計劃，得知二人決定複仇之後，秦冰潔主動提供了自家的老宅，也提供了不少物質幫助。

由於人力和空間有限，他們決定先解決傅慶陽和姚盛坤，再鎖定向經理等人。

就這樣，兩個心懷仇恨的男人結伴，在複仇和罪惡的深夜裏悄然潛行。

如今，他們殺掉了傅慶陽和姚盛坤，頭頂的深夜卻還在，那個他們以為會到來的白晝仍舊遙遙無期。

或許，他們也知道，從走進複仇深夜的一刻起，就注定這一輩子再也沒有白晝了。

在我翻開季明慧的那本日記之後，我也掉進了那她那短暫的初中三年。

我恍然看到了她坐在台燈下麵，虔誠地寫下每一個字，出入校園的快樂，和同學們的相處日常，和江天恒的鬥嘴，還有對於傅慶陽的思慕和愛戀，那些傅慶陽帶她讀書看報吃喝遊玩的瞬間，和傅慶陽發生關係忐忑又惶恐的一夜，被傅慶陽否定拋棄後又苦苦哀求的絕望和痛苦，為向經理，李老板，高局長等人提供服務的掙紮和哭泣，一個人坐在午夜，獨自等待天亮的迷茫，以及對於父親母親和弟弟的惦念，等等等等。

那一刻，季明慧緩緩轉過頭，安靜地和我對視，那厚厚的一本日記，凝成了一滴淚，從她的眼角倏然滑落。

掉進了無聲的夜，也掉進了無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