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181章 舍己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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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明太妃虛弱地呼喚一聲。

太上皇這才將眼睛又放在明太妃身上,心知明家權大勢大,不可在麵上做得太過難看,就對外頭常升發話說:“明太妃欠安,令各嬪妃皆為之減膳謝妝,將省親、宴樂一概免去。”

常升早料到明太妃進了這屋子裏便要不好了,於是答道:“遵旨。”

明太妃立時癱坐在地上,怔怔地想她要死在這上頭了。

“將她拖下處置吧,一月後報喪——皇後,也不許探望。”

“遵旨。”常升答應著,就令兩三個小太監拖著衣著華貴的明太妃向太上皇宮中偏室去,進了偏室,便將明太妃身上那根茜香國上供的赤紅披帛拋到房梁上,又輕輕地將一月牙凳挪過來,就恭敬地對明太妃說道:“太妃請吧。”

明太妃心知若是旁的,還可求了太上皇原諒,唯獨陰錯陽差令太上皇丟去皇位一事,太上皇實在原諒不得,輕輕擦了下眼淚,輕歎說道:“我這輩子,也算得上是無怨無悔了。”說著話,就輕輕地踩在月牙凳上,將頭伸進那披帛中,兩這玉手緊緊地抓著披帛。

常升也跟著歎了一聲,先揮手令小太監速速將藏在冰窖裏的冰拿出來,待冰桶冒著白煙提到了跟前,這才動手將凳子挪開,見明太妃腳上繡著芙蓉花的繡花鞋踢掉了,就等她兩隻腳不再動彈時,將鞋子重新給她穿上,隨後就去跟太上皇複命。

隔了一月,宮裏向外傳出一位老太妃薨了的消息,又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

恰賈家還有賈敏一事,於是許青珩上告宮中暫不入朝隨班按爵守製,隻有賈母一人,每日入朝隨班按爵守製,待至未正以後方回。

賈璉頭一日送賈母入偏宮守製,便被常升請去了太上皇宮裏。

路上走在宮巷裏,賈璉就悄聲問常升:“那位老太妃是個什麽要緊人物,怎會令人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我家老太太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麽著,不知這一年裏如何煎熬呢。”

常升埋著頭笑道:“璉二爺,這話就不必問了,在宮裏可是多說多錯。”

賈璉點了頭,到了宮門前,迎麵望見兩個女子並四五個宮女出來,於是垂手立在一旁。

“房娘娘安好。”常升堆笑說道。

賈璉聽說是房文慧,也不抬眼看她。

房文慧領著探春,就站在台階上,“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謝娘娘關心,賈璉一家算得上安好。”

“這就好。”房文慧微微眯了眯眼睛,心歎隔了幾年再見,這人與當初並無不同,唯獨她變了許多。

“璉二哥,已經在偏宮見過老太太了,不知環兒、姨娘可還好?”探春跟在房文慧身後問道。

賈璉略抬了頭,看探春小小年紀已經將頭發梳了起來,舉止間稚氣褪去,多了不倫不類的婦人樣,就說道:“前幾日西寧郡王抄繕國府,恰領著錦衣衛路過寧榮大街,二老爺、二太太隻當人來抄家,急著藏東西,環兒趁亂將豆兒倒栽在水缸裏,豆兒雖保得性命,但燒壞了腦袋,如今有些癡癡傻傻的。二老爺一怒之下,就將環兒攆出宗族,環兒便立時投奔了東安郡王,也將你姨娘討去了。”

探春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咬住嘴唇,心氣賈環不爭氣,也知一旦出宮,等著她的不是好事,就勉強笑道:“多謝璉二哥相告。”

“房娘娘,我們還要去見太上皇。”常升拱了拱手。

房文慧笑道:“我們這就走。”微微垂著眸子,便領著探春並一眾宮女去了。

常升嘖嘖地說道:“這房娘娘好能耐,你瞧,才進宮時怯生生的,如今不是貴妃,也得了貴妃的供奉。”

賈璉笑而不語,待進了宮門,便收斂了神色,隨著常升一路向裏去,繞過迂回曲折的道路,穿過一道小門,便到了一處亭子前。

賈璉望見亭子中太上皇獨坐在一片芍藥枝椏間,便躬身說道:“臣賈璉見過太上皇。”

“起吧。”太上皇滄桑地說道,倘若是一時大意丟掉了皇位,他尚可饒恕自己;如今得知是陰錯陽差,這幾日裏便茶飯不思起來。

幸虧明太妃已死,宮裏人隻當他太過悲切。

賈璉起身後,見太上皇招手,便又上前。

“西寧郡王說,你已經知道妙玉的身份了?”

“是。”

太上皇歎息一聲,遺憾地說道:“據說她是個十分出色的人物。”

賈璉不知太上皇有何用意,便不言語。

“既然她入了榮國府,今生便隨著你度日吧。”

賈璉忙說道:“臣卑微之人,不敢褻瀆金枝玉葉。”盯著地上青磚,心道莫非太上皇要叫他做了皇帝的妹夫?

“有什麽褻瀆不褻瀆,左右她並不知曉自己個的身份。”太上皇嗤笑一聲,“你隻知道,我因信賴你,才將女兒交托給你。”

“臣已娶妻,是以……”

“並不要你給她名分,隻留在你府中,她若要做尼姑,就隨著她去。”太上皇又招手令賈璉走近一些,“新近忠順王府有什麽舉動?”

賈璉低聲說道:“回太上皇,旁的尚不知曉,隻是忠順王爺仿佛給許多老爺們去了信。”

“我就知道。”太上皇冷笑著說,難怪新近他有些部下沒了消息,竟是忠順王爺暗中調遣人馬,手握著拳擱在膝蓋上,咳嗽一聲,心道還該叫人盯緊了忠順王府,因笑道:“你回去吧,若是忠順王府再有什麽異動,隻管來說與我聽。雖你與妙玉沒個名分,但在我心裏,你與駙馬也差不離。”

“多謝太上皇。”賈璉也不多說,起身後隨著常升告退,因要去瞧瞧許世寧,就隨著常升向內務府走。

常升提起內務府,就不免咬牙切齒,也不肯將賈璉送到內務府中,隻打發個小太監跟著,便回/38549/了太上皇宮裏。

賈璉隨著小太監走著,心裏掂量著假駙馬能有個什麽用處,不知不覺間,便進了內務府中,望見因明太妃葬禮,內務府中忙亂成一團,好不容易遇上袁靖風,就說道:“幾日不見,大哥怎麽多了白頭發?”

袁靖風手上夾著一疊薄子,滿麵疲憊地說道:“明太妃的陵選在了孝慈縣,本估摸著四五年後休憩整齊,誰知……如今樣樣事都要趕著做。如今我就要出發去孝慈縣,趕在三十一日後,太後棺槨進孝慈縣前,將樣樣事處置妥當,明麵上總要過得去。”也顧不得跟賈璉多說,擦過他的肩膀,就向外趕去。

賈璉看他步伐匆匆,暗道明太妃得的“急症”實在是出乎人意料,不然也不會連陵墓都沒準備妥當,又向內去,進了會計司,就見許世寧緊緊擰著眉毛帶領一群人核算明太妃喪葬花銷。

賈璉走過去看了一眼。

許世寧知道是他,就埋頭問了一句:“暗害你姑姑的姨娘、管家抓到了嗎?”

“聽說向蘇州逃去了,已經叫人去蘇州抓去了。”賈璉說道。

許世寧搖了搖頭,正撥著算珠核算數目,忽然聽一人說:“許大人,這是補缺的候補人選。”就將一名冊遞了過來。

許世寧瞥了一眼,說道:“事急從權,沒功夫細細挑選人了,就依著這冊子辦吧。”於是重新算賬,忽然抬起眼,見賈璉若有所思地瞅著那名冊,就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賈璉登時會意,暗道許世寧不仔細核查名冊,便留人入內務府,莫非是有意放人進來,然後來個甕中捉鱉?

“宮裏是什麽地方?你還不出去?”許世寧忽然嗔道。

賈璉答應著,趕緊向外去,出了內務府,依舊叫那個小太監領路,就出了宮,再掏出金表一瞧,離著未正不差多少工夫,於是就坐在轎子裏等著賈母出來。

略等一等,忽聽轎子上咚咚地兩聲,賈璉從轎子裏出來,就看見水宏升似笑非笑地站在轎子外。

水宏升雖沒了姑奶奶兼姨奶奶,卻沒披麻戴孝,隻穿著一身水藍的錦袍。

“我才知道,我竟有個小姑姑在你府上。”水宏升抱著臂膀說。

賈璉聽他這樣說,先低頭裝糊塗。

“那老尼姑忒大的野心,就她也敢帶著人進京麵聖?”水宏升又冷笑一聲。

賈璉暗道虧得妙玉的師父不是獨臂神尼,不然就沒水宏升冷笑的時候了。

水宏升見賈璉一直不言語,就又問:“你進宮跟太上皇說了什麽?”

“太上皇囑咐我照料好王爺的姑姑。”賈璉說道。

“好豔福,七日前,西寧郡王不知送了什麽東西進宮,當日明太妃就身體欠安,調用了好多冰震著欠安的身子骨;可見這位姑姑在太上皇心中要緊得很。”水宏升戲謔地一笑,“林姑娘怎樣了?可還傷心?”

“沒了母親,父親又不在身邊,親事又沒著落,自然是傷心的。”賈璉心道水宏升果然耳目眾多,樣樣事他都清楚明白。

“她自找的。”水宏升冷冷地說。

賈璉望著他不言語。

水宏升見賈璉不說話了,就開口說道:“那林姑娘膚淺得很,見我生得不好,在太後跟前也敢給我臉子看。”

“就為了這麽個緣故,王爺就要做出那些事?”

水宏升臉上紋絲不動,見宮裏轎子出來,就站著不動,等賈母的轎子到了他跟前,就對轎子裏說道:“賈老太太。”

轎子裏賈母不知是哪個在喊她,聽賈璉說是東安郡王,便忙要出了轎子來見。

水宏升忙攙扶著賈母坐回去,又笑說道:“老太太,自從做了尊府鄰居,還不曾去府上拜訪過,今日,不如我送了老太太回府?”

賈母惶恐地說道:“不敢勞累王爺。”

“左右順路,難道老太太舍不得請我吃兩杯酒?”

“……如此,就勞累王爺了。”賈母說著,就又退回到轎子中。

水宏升又對賈璉說:“請。”

“請。”賈璉略微低了頭,忽然望見蘭台寺的一位大夫騎馬奔來說道:“了不得了,林大人在運河上落了水。”

“莫非病了?如今回城了嗎?”賈璉忙問。

那位大夫說道:“病了還就罷了,昨晚上落得水,在水裏撈了一夜,隻撈上來一隻靴子。”

“姑父體弱,怕隻落水受涼便要了他半條命呢。”賈璉蹙眉說。

“你好生跟林姑娘說說吧,可憐見的,才沒了母親,就攤上這事。”那位老大夫說著,就向宮裏去。

轎子裏賈母喃喃地說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怕玉兒的命也快沒了。”

“老太太,咱們快些回去吧,幾日內沒了父母雙親,不知林妹妹受不受得住。”賈璉忙說道。

賈母在轎子裏答應一聲。

賈璉便顧不得水宏升,立時領著賈母的轎子向榮國府趕去,待到了榮國府門前,就見林之孝領著三五個太醫向外去。

“可是林姑娘不好了?”賈璉忙問。

林之孝說道:“昨晚四更天林姑娘才睡下,昏昏沉沉地一早起來就嫌頭暈,午時才吃了兩口粥,方才又全吐了出來。”

賈璉忙令林之孝先領著賈母的轎子向榮慶堂去,因賈母愛熱鬧,黛玉又要守孝,此時將黛玉安置在了迎春那東跨院裏,於是就向那院子裏去,走到半路,望見水宏升跟著,便咳嗽一聲。

水宏升渾然不覺此時應當避嫌,笑道:“我隔著門跟林姑娘說兩句話就好。”

“何必非要逼死她呢?”

“為何我跟她說話就是逼死她?倘若她和和氣氣地跟我說話,我自然也會和和氣氣地回她。”

賈璉心道許青珩該來見識見識水宏升,待見識了,就知曉他的脾性已經是十分好的了。不肯跟水宏升再吵,就過了角門,向東跨院去,迎麵便見妙玉握著念珠向外來。

水宏升見她穿著水田衣,猜到是哪個,就有意擋了她的路。

妙玉向左向右後,見出不去,便站在當地。

水宏升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暗道好一個冷美人,望了望,便繞過她又向院中去。

妙玉待他去了,就又無動於衷地向外走去。

賈璉才輕輕地噓出一口氣,就見水宏升待給黛玉把脈的太醫從房中出來後,就站在窗戶邊對內說道:“林姑娘,你父親去了。”

房中哇地一聲,似乎是黛玉將才吃下去的藥又吐了出來。

水宏升卻含情脈脈地將額頭靠在窗戶上,含笑說道:“林姑娘,你家算得上是絕戶了,北靜太妃遲些便會再請太後退婚。到時,你舅舅你表兄做主,你就坐了轎子來東安王府吧。”

“姑娘——”屋子裏雪雁叫道,仿佛是黛玉在房裏昏厥了過去。

賈璉聽著水宏升說話,終於明白這水宏升哪裏是看上黛玉了,他明擺著是要將她逼死。因琢磨著水宏升為何要逼死黛玉,忽然就對外頭喊了一聲:“北靜王。”

這一聲後,水宏升應聲回頭向院門望去,不見人影,便眯著眼看賈璉。

“竟然是北靜王。”賈璉輕聲一笑,雖本朝男風盛行,但多數是公侯人家豢養孌童優伶當做兒戲,將這“兒戲”當真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水宏升臉上微微泛紅,輕笑道:“榮華富貴、才華橫溢,貌比潘安、郎情妾意,你選哪個?”

“榮華富貴。”

水宏升搖了搖頭,“我雖是男兒,雖生在皇家,卻輸在一張臉上,若是我生了一張柳湘蓮、蔣玉菡、賈寶玉那樣的麵孔……”恍惚了一下,風一吹,洋槐花那暖洋洋的香氣襲來,登時清醒過來。

“為何,不像我這樣的麵孔?”賈璉輕笑著逼近,靜靜地看水宏升的眉眼,笑道:“王爺雖生得不是十分好,但也別有一番韻味。”忽然想起書中描繪的黛玉的罥煙眉來,也不管水宏升這寡淡的眉眼合不合那意境,就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描著他的眉,笑道:“罥煙眉、含露目,於旁人稍顯寡淡,與賈璉,卻是恰到好處。”手指掃到眉尾,便收了回來。

水宏升望著賈璉那雙含笑的眸子怔愣住,咬住雙唇,忽然瞳孔睜大,就大步向外去了。

賈璉背著手看他向外去,暗道他救了北靜王一回。

“咳咳。”屋子裏有人咳嗽,隨後窗屜子便被人支了起來。

賈璉向內望去,就見方才雪雁說昏厥了的黛玉,並迎春、許青珩紛紛眼神古怪地看他。

“二哥——”迎春喊了一聲,尷尬地去看許青珩。

黛玉也尷尬地似笑非笑,心道竟然還能這樣。

許青珩又咳嗽一聲,“回房說話吧。”

回了大跨院後樓上,許青珩坐在**靜靜地盯著雕琢桃核的賈璉,良久,才問:“你方才使的是美人計?”

賈璉手中的小鑽子一歪,抬頭看她一眼,“又沒吃虧,用一用又無妨。”

許青珩輕輕哼了一聲,從**走下來,在賈璉對麵坐著,“……這麽駕輕就熟,不是第一回用了吧?”

“你多心個什麽,那東安郡王是個女的。”

許青珩聞言,果然長出一口氣,隨後蹙眉說道:“你怎麽知道他是女的?”

“不是女子,怎會那樣在意相貌?怎會嫉妒女人?”賈璉依舊繼續雕琢那桃核。

許青珩聽得糊塗了,說道:“你先說過什麽郡主不是姑娘,如今怎麽皇子反倒是姑娘了呢?這樣子的事,怎麽可能瞞得住?”

賈璉笑說道:“為何瞞不住,你算一算大皇子的年紀?他生得正是時候,怕是主上那會子巴不得得個皇子,也就沒料到會有人敢造假——若是太上皇沒禪位,就也沒這樁事了。”

許青珩嚇了一跳,就又問:“那據你看,皇帝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王妃娶回去了,側妃也指下去了。遲遲不封太子,莫非是因為這緣故?”

“興許。”賈璉說著,見許青珩擔憂不已,不得不強打精神在**識時務了一回。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賈璉又送賈母進宮,今次到了門外,便要走,誰知遲一步,北靜王就過來了。

北靜王一時拿捏不準親疏,就站在轎子外看賈璉,須臾才問:“林姑娘可還好?本王奉命前去孝慈縣,怕是要有一個多月不能回京,還請你好生照料他。”

賈璉尚未言語,忽然見東安郡王從一頂轎子裏出來,邊走邊笑說:“北靜王要討好大舅子嗎?遲了,你殺了卞樁,他還記恨你呢。”說著話,走過來,就走到賈璉身邊,拿著扇子向他肩頭一拍,“本王奉命前去孝慈縣,你隨著本王同去,至於北靜王,”回過頭來向北靜王一掃,“就不必去了。”說完,便又重新上了轎子。

賈璉向自己肩頭拍了一拍,聞到一股脂粉香氣,暗道他猜對了,東安郡王就是個女的;昨晚上回去後,東安郡王一準沒少描眉畫眼。

“……這是什麽意思?”水溶稀裏糊塗地問。

“沒什麽意思,說好了背黑鍋你來,送死我去。”賈璉說罷,便翻身上馬向家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