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公子無良

第180章 滄海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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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園春色中,恍惚刮來一陣北風。

許青珩納悶地看著神色如常的賈母,就握著賈璉的手向外去。走上橋時,見賈璉要甩開她的手,就死死地攥著他的手指,聽著流水潺潺聲,悄聲問道:“老太太這是怎麽了?”

“哀莫大於心死,老太太早死心了。”賈璉終於將自己的手抽出來,又聞了聞,果然聞到糖炒核桃的甜膩香氣,於是拿著帕子擦手。

許青珩冷笑一聲,“你不是心裏有我嗎?”

“那你也得把自己弄幹淨點。”賈璉擦完了,才將帕子收起來。

許青珩聞了聞自己的手,隻覺那香甜味道讓人食指大動,白了他一眼,就隨著他向外去,到了前院將昔日給賈珠治喪的男男女女都召集起來,便一行七八輛大馬車地向蘭台寺去。

進了蘭台寺,隻見因林如海不在,裏頭的老爺太太們都來幫忙,此時樣樣事都料理得差不多。

賈璉、許青珩過去了,就見賈敏已經進了棺材。

許青珩望見那黑漆棺材,才明白為何賈璉聽說賈敏沒了,反倒笑了。

“老爺、太太體弱,早年就備下了這些衣裳、棺材。”雪雁跪在棺材前哭哭啼啼地說。

賈璉、許青珩上前祭拜一通,隨後聽說黛玉有請,賈璉便令許青珩料理賈敏後事,他去會一會黛玉。

順著遊廊向黛玉房中去,離著尚有一段路,就聽見有夫人安慰黛玉,再走近一些,就見蘭台寺中一位大夫的夫人緩緩從裏頭走出來。

“可憐見的。”那夫人拭淚說道。

“多謝太太寬慰妹妹。”賈璉說道。

“哎!早知道林家兩公婆身子骨不好,誰知那麽容易就去了。”那夫人惋惜著,就向外去。

賈璉走到門前,打開那道折枝碎花簾子進去,望見黛玉一身素裝失魂落魄地坐在**,就勸說她道:“人死不能複生,請妹妹節哀。”

黛玉將頭搖了一搖,忽然說道:“璉二哥,這事太過蹊蹺,怎麽會……”

賈璉忙對她噓了一聲。

黛玉滿臉淚光地笑了起來,唯恐被人看見,又忙遮住臉,暗道難怪她還沒回家,賈敏就入了棺材呢。

“妹妹可舍得林家的錢財?”賈璉問道。

黛玉不明所以地看他。

賈璉說道:“此事蹊蹺之處若被旁人看見,就了不得。若叫人信,唯有將林家的那些字畫古董銀票,燒去一些。”

“……不能留下字畫古琴嗎?”黛玉心一墜。

賈璉說道:“那就看天意了。”

正說話間,果然林家下人林可沽走了進來,林可沽進來就說:“請璉二爺想法子將太太的棺木燒了,不然,一會子來人填屍格,開了棺材……”又望著黛玉,對她說:“姑娘放心,老爺、太太對你已經有了安排。”於是就將林如海留給黛玉的信拿給她看。

黛玉看了,見林如海、賈敏是要金蟬脫殼,便安了心,又將信也燒了。

忽然就聽門外林之孝家的來說:“二爺、林姑娘,東安郡王、北靜郡王都來了,二人在前院裏抬杠呢。”

黛玉聽說東安郡王來,羞憤地說道:“他又來做什麽?”

“……妹妹要不要去罵北靜王幾句?畢竟因是北靜王府要退親,才會有姑姑吐血一事。且妹妹過去了,也好拖住東安郡王,叫人在後頭放火。”賈璉思忖著說道。

黛玉聽了,先不肯去見東安郡王,隨後又怕賈敏的事敗露,於是點頭答應了,便出了門,由著林之孝家的替她披麻戴孝,因想著日後雖有父母雙親,也要如孤兒一般,便悲愴地落下淚來,到外頭走了幾步,更是需要婢女攙扶才能走得動路。

一路上眾人見她纖塵不染,恍若仙子一般,感慨著若不是這般容貌,豈會招來禍事,就紛紛避讓開。

到了前院,果然望見玉樹臨風的北靜王背著手正與中人之姿的東安郡王唇槍舌劍。

黛玉見過北靜王幾回,昔日也曾在太後麵前光風霽月地與北靜王說過話,如今再見,恍若隔世一樣,若發地淚如雨下。

“林姑娘。”水溶先喚了一聲。

水宏升也忙上前一步。

“請王爺回去吧。”黛玉對北靜王款款下拜。

水溶一愣,忙說道:“嶽母不幸逝世,你又沒個嫡親兄弟,此時難道不是水溶盡心盡力的時候嗎?”

“……若不是因與你家有這一樁催命的親事,我母親她又豈會出事?”黛玉含淚說道。

“林姑娘,是你父親求北靜王娶的。”水宏升冷冷地一笑,暗道好個膚淺的女子,因他皮相不好,便連從眼角看他一眼都不肯。

黛玉身子骨一顫,又說道:“既然是從我家開始的,那就從我家開始結束了吧。”

“林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水溶說著,因見外頭人多,就舉著袖子遮住她臉麵要護送她回去。

黛玉避讓開,又說道:“先前太妃已經對我家並無男兒頗有微詞,如今我連母親都沒了,怕太妃……不如,就這樣丟開手吧。”

“林姑娘!”水溶輕聲呼喊了一聲。

水宏升冷笑道:“你們這樣決絕,竟像是說情話一樣。要決絕就痛快一些,本王的仵作還等著驗屍呢。”

黛玉聽他說話實在令人生厭,不禁乜斜了眼睛看他。

水宏升隻覺她眼中蒙著的煙雨飄灑到他心上一般,暗道這女子上輩子做下什麽好事,竟然得天獨厚有了這相貌?於是笑道:“林姑娘若當真氣惱,本王借你一柄寶劍。你刺向北靜王,若是他躲開,便是假情假意;若是任由你刺,就是真情真意。”說著,從部下手上接過一柄鑲嵌著珠玉的寶劍,拔出劍鞘,就見/13312/一陣寒光閃過。

水溶蹙眉。

黛玉愕然,隨後鄙夷地說道:“有勞東安郡王了,我隻氣惱自己令母親掛心——再則既然丟開手,又何必……”

正待要說,忽然就聽人喊“走水了”,於是忙回頭去看,這一看,就見林家庫房那濃煙四起。

“庫房走水了!”

“爹爹的字畫!”黛玉失聲叫了一句。

水溶忙對部下說道:“護著林姑娘。”說完,就忙向庫房奔去,到了庫房外,見濃煙從窗戶裏冒出來,又見幾個下人往外拖著布匹,就忙說道:“這些暫且不管,快將林老爺的字畫拿出來。”待要親自進去,又被部下抱住腿;將部下望了一望,見他吩咐下照看黛玉的也過來了,忙問道:“林姑娘呢?”

部下說道:“林家的人將林姑娘接回了後院。”

水溶稍稍安心,見屋子裏拖出許多隻剩下半幅的字畫,連連說可惜,忽然想起東安郡王還在,於是又問:“東安郡王呢?”

“……也進了後院。”

水溶心裏咯噔一聲,穿過院子就向黛玉的屋子去,到了那房門外,恰望見水宏升背著手站在黛玉房門外調戲她,於是冷笑道:“身為皇家子弟,你當真一點廉恥也不要?”

水宏升回過頭來,笑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難道你沒愛美之心麽?”

水溶冷笑一聲,見水宏升要推門進去,於是奪過部下的佩劍,就向水宏升刺去,水宏升也立時接過部下的劍,迎著水溶衝了過去。

他們二人身姿矯若遊龍地打了起來,黛玉坐在房中緊緊地閉著眼睛,待聽見有人冷不丁喊了一句“太太的棺材燒起來了!”,心裏忽然如針紮一樣,兩眼一翻便昏倒在**。

外頭正打著的二人也停了下來,水宏升心覺蹊蹺,就先向賈敏那靈堂去;水溶聽見屋子裏雪雁說黛玉昏了過去,愣了一愣,就也向那靈堂去。

到了靈堂前,就見火已經被撲滅,但裏頭依舊濃煙滾滾,那黑漆棺材被燒去大半個,恰將棺材中那人大半個身子燒掉。

“快報官,堵住前後門,將整個蘭台寺圍起來,清點一下,瞧瞧府裏可少了什麽人沒有。”賈璉蹲在棺材邊,心道林如海果然弄了一個人躺在棺材裏,就不知這人是誰了。

水溶、水宏升二人也走了過來。

水宏升拿著帕子捂住口鼻慢慢地掃視這靈堂,狐疑地看著棺材裏的屍體。

“林姑娘若是見了,不知……”水溶輕聲一歎,暗暗去掃賈璉。

賈璉緊緊地蹙眉。

水宏升忽然拿了一根銀簪子向棺材裏流出的烏血中插去,見那錚亮的銀簪子染上了血,便成了黑色,就笑道:“有趣了,竟是被毒死的。”

水溶冷笑道:“人死了,又有什麽有趣的?”

水宏升笑道:“難道你不覺有趣?這人死得蹊蹺,這火燒得也蹊蹺。”說完,就去看賈璉。

賈璉疑惑地說道:“莫非這死的,不是我姑姑?”

水宏升一怔,暗道這死的不是賈敏,又是誰?

“兩位王爺、二爺,衙門裏來人了,府裏清點了人口,鳴翠姨娘並府裏管家林洪不見了。”金彩聳著肩膀進來說道。

賈璉忙問道:“他們二人幾時不見的?府裏又少了什麽東西不成?”

金彩忙說道:“據說林洪先在前院,聽見東安郡王說要驗屍,就慌慌張張地走了。府裏倒沒見少什麽東西。”

“……難道他們兩個有了私情,被林夫人看穿,便下了毒手?又唯恐驗屍後形跡敗露,於是毀屍滅跡?”水溶蹙眉道。

水宏升也覺水溶這話十分在理——不然,賈敏詐死,撇下一個弱女在京城孤立無援,實在不在情理之中;瞥了一眼賈璉,又想賈璉不像是會暗中支會林如海的耿介之人。

“快去捉拿他們二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賈璉瞥了一眼棺材裏的女屍,暗道莫非是鳴翠護主心切,甘心替死?

“是。”金彩忙又向外去傳話。

水宏升腳步向外退了一步。

“你又要去做那小人之舉?”北靜王冷笑著說。

水宏升笑道:“你一日不將人娶進門,就算不得你的人。”

水溶又冷笑一聲,忽然見戴權來,便忙收斂了神色。

水宏升也忙收起厲色,轉身去看戴權。

戴權先看著棺材嘴裏嘖嘖出聲的,隨後說道:“主上正在花園裏賞花,聽人說東安郡王、北靜郡王在林家打了起來,當即龍顏大怒,令二位王爺即可進宮。此外,林姑娘身上有孝,不好再在太後跟前伺候,請璉二爺將她領回家去,待林大人回京後,再送回來。”

“遵旨。”賈璉說道。

“兩位王爺隨著咱家進宮吧。”戴權說道。

水宏升挑釁地笑說道:“如此,林姑娘豈不是與我住在同一條街上了?”

水溶冷著臉一言不發地向外去,思忖著既然進宮,不如懇請太後早日定下婚期,也免得再節外生枝,走著,回頭望了一眼。

水宏升心下疑惑地隨著水溶望了過去,隨後笑道:“你若替我盡了女婿的本分,我也會感激你一二分。”

水溶眯著眼睛,竭力不理會水宏升的挑釁。

二人進了宮,便奉旨在禦花園中跪著,一直跪到黃昏時分,皇帝才鬆口令他們二人起身。

水宏升身子骨比水溶弱一些,這一跪後,也無力氣跟水溶鬥氣,便叫小太監攙扶著向皇後宮去。

水溶強打著精神向太後宮中給太後請安,順著幽長的宮巷過去,先望見西寧郡王出來,便對西寧郡王拱了拱手。

“你來見太上皇、皇太後?回吧,今日他們兩位沒心思見旁人了。”西寧郡王攬住北靜王的肩頭,就將他向外推。

北靜王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麽緣故?”

西寧郡王笑說道:“過些時日,你就明白了。”

北靜王心知西寧郡王是好意,便隨著他去了。

卻見他們二人走後,這偏宮中,就有一頂裝飾著翠色瓔珞的轎子緩緩抬來,轎子裏走出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

那婦人身子纖長,雪膚烏發,雖年過四十,麵上不免有些遮掩不住的細紋,但看她走路婷婷嫋嫋間又有兩分少女的活潑。

這美婦人走進偏宮中,到了宮室前,便用素手輕輕地托了托烏發,烏發間,內務府才剛呈上來的赤金鳳釵鳳尾上的珍珠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動。

“明太妃來了。”常升望了眼那美婦人身上的雲錦,心裏嘖了一聲。

“進來吧。”宮內太上皇的聲音傳來。

“太上皇。”明太妃嬌柔地呼喚了一聲,抬腳邁步進去,才望見皇太後也在,忙將臉上的柔情收斂兩分,一雙美目狐疑地掃向檀木桌上一堆奇怪的碎片。

“來,你來瞧瞧,這些都是什麽。”太上皇笑著指點那堆碎片。

明太妃心裏疑惑著,就走上前去看,先從一碎片上看見“王愷珍玩”,又從一碎片上望見“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秘府”,先一頭霧水,隨後想起了些陳年舊事來,登時臉色煞白,強顏歡笑地裝傻道:“太上皇,這些是什麽?瞧著像是有名的東西,怎偏生就碎了呢?”

太上皇笑眯眯地問她:“你說,怎麽就偏生碎了呢?”

明太妃望向皇太後。

皇太後撚著佛珠,閉著眼睛說道:“你莫看我,並不是我隨駕去的江南,若非這碎片送來,我也不知還有一顆滄海遺珠在都城中呢。”

明太妃額頭沁出細細的汗水來,見既然碎片來了,其他的事也否認不得,於是恃寵而驕地說道:“太上皇,多少年的老黃曆了還翻出來說?昔日蘇州一自稱書香門第的女子膽敢勾引太上皇,因皇太後不在,臣妾不得不為了太上皇設計打發她走。那女子走了也就罷了,誰知她生下了個女兒。若安生度日也就罷了,偏生一個老尼姑多事,領著她到了京城西門外牟尼院,妄想伺機將那女兒送到宮中。臣妾為太上皇名譽著想,不得不設計除去那老尼。因是太上皇的滄海遺珠,且又不知自己身世,臣妾也不敢對她……”

“誰讓你說這些?果然是你做下的?”太上皇不等明太妃說完,顧不得幾十年的寵愛,立時抓了一把碎瓷向她粉麵上丟去。

明太妃沒個提防,臉上立時被碎瓷割破,一張粉嫩的臉龐立時傷痕累累,忙跪下來,顧不得自己的傷,就拿了一方輕紗帕子裹住太上皇抓碎瓷的手,落淚道:“多少年的事了,太上皇何必為了那麽個隻見了幾回的女子生臣妾的氣?”

“混賬東西!你不知,若不是你醋心大發、自作主張,現如今,朕、朕……”太上皇臉上青筋跳起,見明太妃還不明所以,就冷笑兩聲將她的帕子丟開,見她跪著過來哀求,就用力將她踢開。

“太上皇……”明太妃喚道,見太上皇不肯說,就又求到皇太後跟前。

皇太後瞅著一堆碎片,笑說道:“有道是千裏之堤毀於蟻穴,若不是你昔日自作主張,叫太上皇誤會了親信,繼而下錯了聖旨,錯判時局,引出一堆亂事來,太上皇也不會禪位。”

明太妃惶恐地睜大眼睛,因隔了許多年,也記得不是十分真切了;先前還以為太上皇是舍不得那蘇州女子,此時看這情形,竟然是自己陰錯陽差下,令太上皇動了禪位的心,於是搖著太後的袖子說道:“太後,請您替我求求太上皇吧。”

皇太後深吸了一口氣,知曉太上皇的心病莫過於太早禪位,就勸說明太妃道:“別求了,老老實實地聽太上皇的話,也免得受苦。”

明太妃嚇得掉不出眼淚來,忙跪在太上皇跟前咚咚地磕頭。

“外頭,那姑娘該如何處置?”皇太後問道。

當年的風流韻事,如今在太上皇眼中就如洪水猛獸一樣。況且又是先前聞所未聞的女兒,太上皇哪裏會對傳說中的妙玉有什麽父女之情,於是說道:“那賈璉也生得儀表堂堂,就讓她隨了賈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