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直上青雲
“別高興的太早了,主上有意要查周、吳兩家,待周貴妃、吳貴妃之後,宮裏可就隻剩下寶釵一人‘獨大’了。”賈璉見一枚桃子中生了蟲子,就伸手將那枚桃子摘下丟在地上。
薛蟠見那桃子向一邊滾去,就抬腳踩在桃子上,忙又問:“她一個才人,如何獨大去?”
“誰叫宮裏傳說,她是因妃位滿了,才做了才人的呢?雖位份卑微,說話卻有分量呢。”賈璉說道。
薛蟠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悶著頭想了想,就說道:“那日後房娘娘那……”
“別想了。”
薛蟠忽然一笑,攬住賈璉臂膀,“左右二哥會替寶釵籌謀,我們隻管聽二哥的。”
賈璉笑道:“你糊塗了,宮裏的事,我向哪裏籌謀去?”
薛蟠暗道也是,於是想著寶釵在宮裏度日艱難,就愁眉苦臉地轉頭,見許玉珩正在桃樹外站著,又親熱地攬住他的膀子說話。
許玉珩猜到薛蟠這樣親熱是因為許世寧在內務府的緣故,與他說了一會子話,就打發薛蟠先走,隨後在賈璉對麵桃樹上坐著,向薛蟠背影一指,“你要怎樣?”
“不怎樣。”
“不怎樣?由著薛家姑娘木秀於林?”許玉珩問道。
賈璉笑道:“薛家姑娘主意太多,可倚靠之人太多。”
“不如那一位人單勢孤,隻有你一人可依傍?”許玉珩一挑眉毛。
“你也知道了?”
許玉珩笑說道:“聽你方才果斷跟薛蟠說‘別想了’,就知你有能耐替那位做了決斷。”
賈璉低頭笑道:“日後還請諸位幫扶一把。”
許玉珩失笑一聲,也懶怠去問賈璉跟房文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忽然聞到藥味,就見方才在前頭待客的許青珩捧著一碗藥來,就問:“你病了?”
“還是內傷那事。”賈璉嘀咕著,待許青珩捧著碗走到跟前,就接了碗,吹了一吹,眉頭也不皺一下地灌了下去。
許青珩捧著碗,與許玉珩寒暄兩句就又向前頭去了。
許玉珩訝異地睜大眼睛,良久,問道:“你果然受了內傷?我原本還不信,如今信了。”
“如今怎麽就信了?”賈璉笑問。
許玉珩指著賈璉的臉說,“我們都老了,唯獨你還年輕,年輕就罷了,怎麽臉色越發不好?越發顯得臉上精巧纖薄了。”
賈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是該尋個名醫好好看看了,又問:“你來尋我是什麽事?”
許玉珩笑道:“你方才已經跟薛蟠說了,奈何我本要做個青天大老爺的,偏生周、吳兩家的無頭案子竟是無論如何都查不出個究竟。”
“果然查不出?”賈璉反問道。
許玉珩一默,心知周家的案子要查,就查到柳湘蓮、甄英蓮頭上,就說道:“查不出,左右是周家害吳家,吳家害周家罷了。”說話間,聽人說時辰差不多了,就與賈璉向前頭去。
果然笙簫聲中,柳湘蓮已經領著迎春的轎子繞著寧榮大街走了一遭了,如今已經到了拜堂的時候。
許玉珩原本想多留一會子,誰知新人送入洞房後,就見周、吳兩家人紛紛向他走來,唯恐被這兩家人纏上,於是借口衙門裏還有事,向柳湘蓮道了喜,就抽身出來向衙門裏去,才進了衙門,就見大明宮的小李子來了,果然那小李子開口說了幾句話後,許玉珩就明白皇帝到底是怎樣想的。
於是他為省事,就打發兩批人,一批向周家去討要吳家收買道士害他家子弟的證據,一批向吳家去討要周家收買賴大嫁禍吳家的證據。
周、吳兩家起初並不知許玉珩也打發人向對家去了,於是絞盡腦汁事無巨細地,將真真假假無數證據堆到許玉珩案前。
待過了一月,兩家聽到風聲,得知兩件案子許玉珩都過問了,登時慌了手腳,兩家也怕同歸於盡了,於是雖先前撕破臉,也耐下性子,一同去找忠順王爺想法子,誰知在忠順王府外吃了閉門羹,二人思量著先前與許家來往不多,與賈璉倒是十分親近,於是就又一同向榮國府去,偏生榮國府門上說賈璉去了神機營,已有四五日沒有回來,於是又要求見許青珩。
許青珩借口是婦道人家,不去見,隻將新婚燕爾的柳湘蓮打發出去見。
榮禧堂前廳裏頭,柳湘蓮見著周、吳兩位老爺,客客氣氣地請他們落了座,請人上了茶,就問道:“吳老爺,據說娘娘在皇上跟前,一定要撮合六皇子跟袁家姑娘,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吳天佑聽這話,訝異地說道:“這話從何說起?”
柳湘蓮笑道:“為了這事,袁家氣得了不得。連帶著,許家、黎家臉上也很不好看。他們家素來不願意攪合進那些事裏頭,正焦頭爛額地急著將姑娘嫁出去呢。”
周老爺一怒,就瞪向吳天佑,冷笑著說道:“在這節骨眼上呢,怎麽又添亂?”
周、吳二人本是勉為其難才一同四處尋人說情,此時吳天佑見周老爺先責怪他,登時怒火燃上心頭,也嘲諷道:“也不知究竟是哪個先添亂,若不是你家娘娘多事,這會子兩家都生下皇子了。”
周老爺嘴角噙著冷笑,“我家娘娘已經沒了,你還敢說三道四?你尋的,不過是些莫須有的證據罷了,我手上可是握著真憑實據。”
吳天佑也虛張聲勢地說道:“真憑實據?我可是送上了人證物證。”
話不投機,這二人便從榮國府出來不歡而散,回了家,回憶起對方留下的狠話,唯恐那邊當真送上了不得的證據,於是忙一邊教導家裏下人,一邊又事無巨細,將彼此做下的事呈送上去。
七月初,許玉珩終於將所有罪名並人證物證呈送上去,恰南邊戰事吃緊,皇帝發話調遣糧草時,又查出國庫虧空,細究下來,周、吳兩家又是大頭,於是不等到八月十五,便下旨,令西寧、東平兩郡王帶領錦衣衛查抄了周、吳兩家,又令南安郡王四處追索國庫銀錢;至於宮裏頭,因憐憫吳貴妃喪子之痛,隻將她貶為嬪。
宮裏沒了兩位貴妃,立時宮中上下都將眼睛盯在薛寶釵肚子上,等著看據說是因沒有妃位才做了才人的薛寶釵誕下龍子後,又會怎樣。
八月十六,王熙鳳帶著大批人馬從茜香國回了京城,又向宮裏呈上無數綺羅玉器。
這邊廂皇帝正破例召見王熙鳳,將北靜王委托王熙鳳帶進宮的錢財清點一番,那邊廂,後宮裏頭,薛寶釵便發作了。
因王熙鳳是嫂子,皇帝特許她入後宮陪產,於是王熙鳳兩隻眼睛一處也不敢多看地進了毓秀宮,到了薛寶釵門外,看見房文慧正吃著茶坐在外麵盯著,忙跟房文慧見了禮。
“薛大奶奶要進去嗎?”房文慧笑道,略略打量王熙鳳一番,見她果然氣度不凡,就又請她坐。
王熙鳳心道薛蟠那樣的,都有一堆女人爭破頭,更別說皇帝了,誰知房文慧皮笑肉不笑,心裏想什麽呢,於是客氣地說道:“主上叫臣婦進去陪產,如此,臣婦就進去瞧著。”
“去吧。”房文慧含笑道。
王熙鳳忙閃身進去,進了房門,餘光掃了眼依舊鎮定自若在外頭坐著的房文慧,輕輕地噓了一口氣,快步踱到床邊,見薛寶釵滿頭大汗地抓著一根從床架子上垂下的白帛用力掙紮,就說道:“快歇一歇,不用那樣著急。”從袖子來拿出帕子就給薛寶釵擦汗。
“嫂子?”薛寶釵從未如此覺得王熙鳳和藹可親,氣息一泄,便哽咽起來。
“快別哭。”王熙鳳忙抓著薛寶釵手腕。
“房娘娘在外頭呢?”薛寶釵頭扭向窗子外,卻瞧不見人。
王熙鳳拿著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笑說道:“聽我的,該用力的時候再用力。”
薛寶釵勉強點了頭,隻覺度日如年一樣,掙紮著,就想薛蟠叫人捎話進來,房文慧說她這一胎是女兒,莫非當真是女兒?忽然間窗子外天黑了,又想什麽黑了天?“過了多少時辰了?”
穩婆說道:“過了八個時辰了,娘娘喝些參湯,再加把勁。”
薛寶釵見王熙鳳還在,鬆了一口氣,勉強喝了些參湯,忽然聽王熙鳳叫她用力,便將渾身的力氣都使了出來,順著那根抓在手中的白帛,上身挺了起來。
忽然聽見哇地一聲,薛寶釵登時癱倒在**。
“男孩,是男孩。”王熙鳳親自去接了孩子,樂不可支地對**薛寶釵說。
薛寶釵隻瞅了一眼,登時昏厥過去,待醒來時,先瞧著天已經亮了,又見身邊躺著個又小又皺的孩子,不禁熱淚盈眶,再看一邊站著的房文慧,打了個激靈後,又感激地說道:“多謝娘娘。”
房文慧穿著一身丁香色的宮裝,這會子將水蔥一樣的手指塞到那孩子手心裏玩,聽薛寶釵這樣說,就笑道:“謝我做什麽?”
“若不是娘娘保佑……”
“快別叫我娘娘,以後就叫姐姐吧。主上正為國庫操心,先聽說九皇子下來了,後頭又聽說你嫂子為朝廷從茜香國掙來一百多萬兩,龍顏大悅下,已經降旨,冊封你為賢德妃。”房文慧含笑說著,就將手指頭收了回來。
薛寶釵掙紮著起來要去謝恩,又被房文慧輕輕地按了下去。
“好生養著身子吧,還有一堆人等著來覲見呢。”房文慧輕笑著說道。
薛寶釵心裏著急,偏生身子虛弱不聽使喚,待房文慧出去了,就叫了鶯兒來問:“我昏睡時,都出了什麽事?”
鶯兒此時與有榮焉,就滿臉笑容地說道:“房娘娘一直在這守著呢,什麽事都沒有。”
“家裏大奶奶怎麽掙來的銀子?”薛寶釵也過問過家裏的買賣,心知那些對著外頭說的話當不得真,王熙鳳去一趟茜香國弄來一百多萬,必定有蹊蹺。
鶯兒笑道:“都說大奶奶是掙錢的奇才,她將一百多萬交到皇上跟前,就是掙了一百多萬,娘娘還問什麽?”說著話,就將後宮女子送的一堆東西拿來給薛寶釵看,又說,“戴公公都說,娘娘有福氣,能得了大奶奶那樣有能耐的嫂子,還有大爺那樣屢立奇功的兄弟,有兄嫂幫襯著,以後宮裏,哪個還敢瞧不上娘娘?”
薛寶釵仿佛在夢裏就被人抬上雲端一樣,渾身上下沒一處覺得踏實,忙又問:“房娘娘見到這些,可有旁的話說?”
鶯兒笑道:“房娘娘隻豔羨地說她是姨娘生的,沒撈到這樣好的兄弟嫂子。”
薛寶釵心道難道自己冤枉了房文慧不成?她果然是一片好心?雖疑惑,偏生尋不到房文慧的破綻,月子裏,又有計惠妃等人紛紛前來探望,一時間,就也顧不得再去想房文慧了。
待九皇子滿月時,因南邊戰事吃緊,於是皇帝主張節儉,便並未大操大辦,隻請了太後、太上皇,並諸位王公進宮吃了“家宴”。誰知又過兩月,趕在九皇子百日前,南邊傳來捷報,說是南安老王爺、神武將軍打了勝仗,南邊捷報上又說是糧草不及送去,薛家米糧鋪子掌櫃做主,將所有糧草送到軍中供將士使用。
於是太後做主,替九皇子大肆操辦百日宴。宴席上,薛寶釵母子是出盡了風頭。
薛蟠、王熙鳳夫婦也難得一同露麵。
待百日宴散了,王熙鳳坐在轎子裏想著薛寶釵如今的風光,不免又往長遠處去想,暗道若果然能捧出個鳳凰來,那才叫風光。
正癡心妄想著,就聽轎子上篤篤地兩聲。
王熙鳳微微掀開一角簾子,見薛蟠耷拉著臉跟在外頭,就笑道:“你要告辭麽?”
薛蟠心裏一堵,暗道她竟然巴不得他不回家?於是壓低聲音道:“你那一百多萬,究竟是怎樣賺來的?”
王熙鳳鳳眼一掃,嗔道:“不過是一百多萬,我明年還能交給皇帝一百多萬呢。”
薛蟠皺緊眉頭忍了忍,就又說道:“你回家去,我去馮家住著。”
“哼。”王熙鳳淡淡地一哼,就將轎簾子放了下來,握著兩隻手,心道她跟茜香國女國王算是好姊妹了,將來怎樣,請茜香國女國王幫襯一二,也未必不能將寶釵扶上青雲。
盤算著,轎子就進了薛家。
王熙鳳一徑地向後院去,回了房,見平兒迎了過來,就見雲肩摘下,丟到她手上。
平兒問道:“大爺沒隨著奶奶回來?太太一直問呢,隻說若不是她擔心太過病下了,今日也要隨著進宮呢。”
王熙鳳笑道:“見大爺不回來,你失望了不成?”
“奶奶這話說的。”平兒嗤了一聲,“誰不知道,大爺嘴裏,咱們才是兩口子。”
王熙鳳笑著拿手向平兒臉上一掐,收回了手,就說道:“你不知主上將姑娘當成寶貝一樣捧在手裏頭呢,皇家那氣派,雖說要節儉,但也不知花下多少銀子呢。”
“取的名字叫什麽?”
王熙鳳一怔,笑說道:“竟把這事忘了,一群人圍著爭著抱的寶貝蛋,連個名字也沒有呢。”
“奶奶,忠順王府打發人來了。”
屋子裏正說得熱鬧,冷不丁地一個小丫頭在外頭說著。
王熙鳳早從北靜王那打聽到那一百多萬是從忠順王府那劫來的,心虛下,就拿手抓了抓衣襟,與平兒對視一眼,鎮定下來,就問道:“來的是誰?說了什麽?”
“是長史官,來人說,有些急事,要請奶奶拔刀相助。”小丫頭說道。
平兒忙說道:“一準是南安郡王四處催討國庫銀子,忠順王爺被催債,又聽說奶奶會掙錢,就跟奶奶借銀子呢。”
“……就說我睡下了,若是他還問,就說為了給我們家姑娘爭臉麵,銀子全送進宮裏頭了。”王熙鳳鎮定下來後,又覺家裏出了賢德妃,忠順王爺也不敢對薛家怎樣,於是又打發小丫頭去。
那小丫頭聽了,就又去打發忠順王府的人走。
忠順王府的長史官見吃了閉門羹,就麵沉如水地回了忠順王府,在小屋子裏見著忠順王爺,就將王熙鳳如何怠慢他一一說了一通。
忠順王爺兩隻手掐著一串鶺鴒念珠,兩隻腿盤坐在炕上,閉著眼睛眉尖跳了一跳,“據你看,那薛家送進宮的一百多萬,可是本王叫人從王妃墓中挖出的一百多萬?”
長史官說道:“一準是了,不然,難道薛家藏了聚寶盆或者會點石成金的法術?”
忠順王爺木著臉,手指用力一掐,那念珠便斷開,一粒粒珠子滾到地上,散落到各個角落,“是北靜王劫走的?”
“確實是北靜王,不然,林家姑娘還在孝期裏頭,北靜王急著接她回來做什麽?況且一位王爺,要遠去異國他鄉接個女子,這等事,主上豈會輕易允了?退一步說,南安老王爺在南邊打仗,東平、西寧、南安三位郡王各自有了差事,唯獨北靜缺了,這豈不惹人生疑?”
“北靜王可有什麽異動?”忠順王爺眸子一掃,暗道這等事必定有內應才可辦成,究竟是誰未卜先知?
長史官說道:“北靜王還沒回京城,就先打發人向胡競枝那送了東西。”
“胡競枝?”忠順王爺倒抽一口氣,暗道他雖有些信任胡競枝,卻還不到樣樣事與他商議的地步,這胡競枝又是如何猜到的?
“王爺,不如去胡競枝那借銀子,暫時還了國庫?胡競枝嶽父母家,可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桂花夏家。”長史官去薛家白跑一趟,有意替忠順王爺辦成差事,心知若向榮國府去,賈璉未必肯給,況且話傳到許家,又有些難聽,於是就想起了胡競枝。
“……去吧,此人有能耐周旋於南安王府、北靜王府,興許看出些蛛絲馬跡向北靜王府偷偷報信,也未可知。”忠順王爺深深地歎息一聲,因心中困頓,就想聽一出戲紓解紓解,於是問:“琪官哪裏去了?”
“琪官在紫檀堡,他內人前兩日生下了個小丫頭。”
“……賞。”忠順王爺如鯁在喉地說道。
“是。”長史官忙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