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漠之行
依依不舍地離開草原後,在林壯領路下,他們回到早令他們生厭的半荒漠地帶,以堅強的意誌克製著掉頭回蒲昌海的衝動,朝庫姆塔格前進。
龍鷹等已失去四處張望的興致,因為不論往哪個方向看去,看到的都是大致上差不多的東西,就是黃沙、岩石,岩石、黃沙。空間沒有變化,時間也停頓下來,沒有絲毫生機。
這是個與生命無緣的世界,熱得要命,也冷得要命,春、夏、秋、冬四季,可以在一天內出現。
不過據林壯說,比起沙漠,這區域可算是人間樂土。
他們晝伏夜行的急趕五天路,令人望之生畏的庫姆塔格已遙遙在望,還以為很接近,但仍要再走兩晚路,才抵達沙漠的邊緣區域。太陽升起後,他們紮營休息,又架起擋陽光的篷幕,以免熱毒灼傷馬兒。
眾人立在一塊突起的岩石上,看進沙漠的深處,果如林壯所言,比半荒漠地帶單調多了,賁起的沙丘,漩渦狀的沙紋,延展至無限的遠處。
林壯道:“沙漠的幽靈,會在正午時分出來害人。”
龍鷹笑道:“看得見它們嗎?”
林壯臉現驚怵之容,道:“看得見就不用害怕,正因它們是無影無形,故令人無法抵擋。”
萬仞雨從來是個不信邪的人,道:“既看不見摸不著,怎知它們的存在?”
林壯深沉地道:“幽靈的力量,體現在被它們攻擊的人身上,就像定時發作的熱病,受害者渾身疲軟無力,不但精疲力竭,還完全失去鬥誌,像發了狂般,舌頭不受控製,沒法說話,又或瘋了似的往沙漠深處奔去。那是最嚴重的情況,必死無疑。”
風過庭苦笑道:“沙漠的凶險,確出乎我們想象之外。照我猜,該與幽靈無關,而是一種沙漠的可怕症候。”
林壯道:“明晚我們須牽著馬兒走,否則它們絕捱不到綠洲。”
龍鷹笑道:“到這裏後,你才是唯一的高手,我們全是跟班隨從。”
林壯連忙謙讓,很不好意思。
風過庭問道:“在我眼裏,所有景象無不千篇一律,如何曉得我們走的方向正確?”
林壯道:“首先要憑天星定位,且沿路有特定的標記,因絕不可以走錯路,隻要偏離正確的路線,便萬劫不複,我們攜帶的水,隻夠我們到達綠洲之用。”
太陽開始往中天攀去,烈日無情照射下,遠近所有物體像褪去了實體,變得眩人耳目,風過庭的神鷹也飛入帳來,在風過庭臂上棲息。庫姆塔格沙漠灰暗迷茫,坦平如砥地延伸往天的底部。
想起林壯所形容的“正午幽靈”,雖是熱得要命,眾人心底仍泛起寒意。
太陽下山後,氣溫驟降,令人馬冷得發抖。他們起程進入沙漠,狂風陣陣,卷起沙粒,迎頭照麵的打來,那種被沙粒無孔不入全麵侵犯的感覺,確是難受,但怎都好過萬裏無雲,隻得太陽往大地猛噴烈焰,沙粒則反射著灼熱炫目陽光的白晝。這種惡劣的環境是有後果的,會令人和馬患上“沙盲症”。
三人很難想象在這沒有任何生機和希望的地方,竟可以出現綠洲,據林壯說,是因地下河道在春夏洪水期時湧上地麵的奇異現象,到秋天和冬天,綠洲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綠洲的植物變回藏在風沙下等待另一個春天的種子。這條深藏在沙漠的登上高原之路,並不為人所知,即使曉得,也不敢闖進來。隻有懂得綠洲出現時間和位置的吐蕃人,方敢由此路線來回。不過即使吐蕃人,也非有十成的把握,因為綠洲會隨地下河道遷移,故此兩個綠洲分別被稱為“大幽靈”和“小幽靈”,找到它們須憑點運氣和對濕氣的敏銳感覺。林壯在這方麵有超凡的能力,故被派至此秘密路線來迎接他們。
龍鷹等並不擔心找不著綠洲,龍鷹身具魔種,隻要大致走對了路,水源肯定瞞不過他的靈覺,更令他們放心的,是在天上飛翔的神鷹,它可以發現於百裏之內,任何與別不同的地方。
他們牽著馬兒一步一步往前走,四周一片迷蒙,風沙稍歇時,林壯抬頭看天,從尚未被風沙掩遮的空隙,辨別天上的星辰。馬兒中,隻有雪兒仍是悠然自得,不用牽扯地跟在龍鷹身後,亦步亦趨。林壯的吐蕃馬雖長得比他們的馬矮小,但在沙漠的環境裏顯現出刻苦耐勞的體質。
天亮前,忽起大風沙,狂風卷旋而至,黃沙隨風滾滾而來,幸好入漠前所有東西都紮了個結實,否則任何沒有被係緊的東西都會被刮走,風沙遮天蔽夜的肆虐下,寸步難移,眾人擠作一團,把馬兒護在中間,可以做的就是求老天爺讓風沙盡快過去。
天終於亮了,但事實上分別不大,看到的仍是沙暴,它統治了一切,和夜晚的分別隻在除風沙外還有沙漠的熱浪,陽光在沙暴下也顯得乏力。
他們失去了時間的觀念,過了不知多久,沙暴終於歇止,大夥兒總算重回人世。
四人歡呼怪叫,雪兒仰天嘶鳴,風過庭最擔心的神鷹安然無恙地降到他肩頭上。隻有捱過剛才沙暴的人,方明白可活著喝另一口水,是多麽難能可貴。
他們結營蓋帳的休息,又以安天眾妻送的白棉布當做睡席,這卷布長達逾三丈,厚軟耐熱,幸好沒有嫌它重而扔掉。
林壯沙漠經驗豐富,首先將草料弄濕,喂飼馬兒,才伺候它們喝水,又以濕布拭抹馬體,讓它們保持涼快。
林壯道:“在沙漠,馬兒體內的水分會迅快蒸發,血液變得稠濃,不能流動時會忽然倒斃,所以在白天時需喝大量的水。”
萬仞雨道:“我們該帶幾頭駱駝來。”
風過庭縱目四顧,猶有餘悸地道:“要多久才可找到‘大幽靈’?”
龍鷹笑道:“千萬不要一時錯腳,找到林壯說的‘正午幽靈’。”
萬仞雨道:“虧你還有說笑的心情。”旋又歎道:“我會永遠忘不掉這次的旅程。”
林壯欣然道:“因為鷹爺非是常人,剛才沙暴作惡時,我感到鷹爺的力量保護著馬兒,使它們安靜下來,否則它們會耐不住性子發狂。”
龍鷹笑道:“林壯果然是有道行的人。”
林壯微笑道:“所以王子每次出門,都帶著我去。”
風過庭續問道:“還有多少天?”
林壯目光投往沙漠深處,道:“五、六天該可以了。”
眾人頹然無語,一晚已這麽難捱,五、六天真不知怎麽過。小得多的庫姆塔格已是如此可怕,大上數倍的塔克拉瑪幹,真不知是何等光景。
太陽下山後,他們繼續行程,豈知走了七天,仍見不著綠洲的影子,連林壯也苦著臉孔,希望綠洲隻是轉移了位置,而不是消失了。
到第九天的晚上,他們開始缺水,就在這個晚上,終出現轉機。
是夜大漠一片死寂,天地靜止,夜空卻是不尋常的美麗,月亮又大又圓又遠,眼前的沙漠再不是平展,而是一座座高大壯觀的塔狀沙丘,屹立在茫茫沙海的波濤上,形成高低起伏的地表。林壯告訴他們一個聽回來的原因,這種形態的沙丘,是在多種風向共同作用下,所形成風沙堆積的特殊類型,三麵有棱,頂麵是尖塔的形態,有人稱之為“尖塔丘”。
從遠處看,它們更像窈窕淑女起伏的酥胸,可是當踏足其上,這種美感立告**然無存,迎風那麵的斜坡十分堅固,沙子堆得結實緊密,另一麵卻非常鬆散,走錯路揀錯坡,腳一踩上去立即惹得沙子流動,直陷到膝上大腿處,如在白天,肯定立被燙傷。
馬兒們變得很緊張,走上坡頂時躊躇不肯前進,在他們半哄半逼下,緩緩舉蹄,不情願地走著。因怕它們滾下山坡陷入鬆散的沙子裏,馬兒的負載全由他們承擔,在這種情況下,什麽輕功都不管用,隻能一步一步地支撐下去。
午夜後,終將沙丘陣拋在後方,出乎料外,周圍是一片沙礫平原,不過人和馬均已筋疲力盡,沒法往前走。
左右兩方遠處仍是綿延不絕的沙丘,可是正南方竟然是堅實的沙石地麵,像通往某一神秘處所的陽關大道。
龍鷹道:“我感覺到水。”
林壯閉上眼睛,好一會後睜開來,皺眉道:“我嗅不到!”
風過庭精神大振,道:“這個容易。”向天嘬唇發出音樂般的嘯聲,神鷹一個盤旋,依風過庭的手勢望南飛去。
眾人緊張起來,有水沒水,是生和死的分別。日出前若再尋不到綠洲,除雪兒外,見到太陽時會是其他馬兒的死期。
神鷹變成一個豆大的黑點,忽然迅速盤旋,演出它獨特的空中舞蹈,又往下衝去,消失不見。
眾人歡喜若狂,發出怪叫,不顧一切的領著馬兒,往神鷹落點奔去。
綠洲在前方不住擴大,四周的環境極盡變幻,出現了很多形狀奇特風化了的巨岩,一排排胡楊樹成陣成林的出現眼前,還有各種奇異的沙漠動植物,聯群結隊的飛鳥在天上翱翔,空氣變得濕潤,幾疑是海市蜃樓,否則沙漠的腹地裏怎可能有此奇景?
雪兒領頭奔去,眾馬緊隨之,龍鷹等也展開身法,與馬兒競賽般奔向“大幽靈”。
龐大綠洲的核心處,是個縱橫達三十丈的湖,一片綠藍,在月照下波光點點。人馬同時撲進水裏去,不管湖水如何冰寒徹骨,幸好出奇地湖水仍保留著在白天儲得的熱能,溫暖如春,教他們舒服透頂。
林壯叫道:“這是個溫泉湖,感謝上天。”
龍鷹等早察覺此湖霧氣騰騰,一股股蒸氣繚繞半空,恍如仙霧,不過心中想到的隻是水,哪有閑情想這個湖是冷是熱。
周圍綠油油一片,這個綠洲縱橫該不少於五十裏。布滿嫩草和野生動植物,是個令人難以相信的異境仙地。
四人縱情享受一番後,濕漉漉地離開溫泉湖,此時太陽升起,趁馬兒在草原悠閑地吃著新鮮的草,眾人來到一綠丘高處,在樹蔭裏眺望南方的前路。
十多裏許外,草原被古怪的岩石區替代,風化了的奇岩異石千態萬狀,如桌如台,有的更宛如駝峰,聚散無定,形成多姿多彩的石林,斷斷續續的往南延伸。
林壯大籲一口氣道:“成功了!這片奇異的地域叫‘諸神大道’,延展百裏,通往另一綠洲,再往南走數十裏,可抵阿爾金山山腳的疏林區,再不會迷路。”
神鷹往下飛來,落在他們身後胡楊樹的橫幹上,銳利的眼神投往南方。
風過庭道:“綠洲以前不是在這個位置嗎?為何沒聽你提過有如斯易認的捷徑?”
林壯答道:“綠洲可能是兩條地下河道的交匯點,雨水盛時,地下河水湧上地麵,形成綠洲,當地下河改道,綠洲也隨之轉移位置。上次我經神道進入沙漠,大幽靈離此處足有六十裏路。”
風過庭輕鬆地道:“老天爺正在幫我們的忙。哈!”
萬仞雨最謹慎,問道:“大幽靈可以遷變,小幽靈亦該如此,怎能肯定小幽靈在神道捷徑的另一端?”
林壯道:“這與地下河道的流動有關,小幽靈總在大幽靈南麵六十至七十裏處,千百年一向如此。”
萬仞雨見龍鷹一直沒有做聲,訝道:“鷹爺為何這般沉默?”
龍鷹現出凝重神色,道:“我感覺到前麵有敵人,尚離我們很遠,感覺模模糊糊的。”
三人大吃一驚,換作什麽地方他們都不會害怕,頂多打不過便逃,可是在如此絕地,一旦去路被截,隻有逃往沙漠去,吃了沙漠這麽多苦後,眼看成功在望,卻要功虧一簣,是多麽令人沮喪失落。
林壯駭然道:“怎辦好呢?”
風過庭道:“林壯兄該早被敵人悉破行藏,敵人真沉得住氣,在此絕地守候我們。”
萬仞雨道:“敵人有備而來,定有足夠的實力收拾我們。掉頭走雖令人有徒勞無功、半途而廢的失落,但怎都好過去送死。”
林壯慘然道:“若對方騎的是駱駝,我們絕逃不了。”
風過庭大訝道:“駱駝竟跑得比馬快?”
林壯道:“在沙漠裏至少快上一倍。且駱駝可日夜趕路,睡著也可以駝蹄不停。但如我們被逼在烈日下逃走,馬兒捱不到日落便會死掉。”
風過庭道:“現在豈非進退兩難?既然如此,我寧願與敵人分出生死,可以殺多少個便多少個。”
龍鷹微笑道:“誰都不用死,馬兒也不用死。因為他們不知麵對的是什麽。”
轉向林壯道:“前方的石林區,有沒有地形特別複雜的地方?”
林壯道:“該便是諸神迷宮,占地達十裏,碩大無比的怪岩,林立成陣,進去後不花一番工夫,尋尋覓覓,休想走出來,故名之為迷宮。”
龍鷹大喜道:“這叫天助我也。我們就在這地方與敵周旋,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萬仞雨和風過庭想起他的折疊弓,精神大振,龍鷹在這種地形中,可以發揮驚人的殺傷力。
林壯道:“那我們必須在敵人抵達前,先一步到迷宮去。”
龍鷹道:“我們必須謀定後動,時間的拿捏非常重要。有什麽辦法可引敵人不得不立即追來呢?”
神鷹忽然振翼而起,一飛衝天。
林壯一震道:“是突厥人的鷂鷹。”
天空一個黑點,正望他們的方向飛來。
忽然又察覺到危險,掉頭往南逃去,神鷹的速度顯然快得多,直追而去,不片刻兩鷹都變成小黑點,沒在炫目的白光裏。
龍鷹大喜道:“確是天佑我們,立即趕往迷宮去,敵人因怕我們掉頭走,肯定全速殺來。”
眾人大聲吆喝,以壯聲威,喚來馬兒,動程趕往屬意的戰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