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四章 若斷還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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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居中和手下如臨大敵的緊張態度,龍鷹是明白的,香料易燃,也令三艘船變得非常脆弱,十來枝火箭,一旦著火,神仙難救。防禦之法,是以攻止攻,在敵人全麵發動前,先發製人摧毀對方。

如現在般的情況,有船從後趕上,在大運河是平常不過的事,過去了的一天之內,有七、八艘船趕過他們,是船速快慢的問題。可是對方明明可追越他們的船隊,卻一直留在後方,到入夜後加速趕上來,其不軌意圖,顯而易見。故船隊的竹花幫眾,全體進入戰鬥狀態,一聲令下,以百計的火箭將飛蝗般朝疑船投去,沒人情可講。

龍鷹眼利,疑船仍在裏許外的當兒,瞧見對方船頭立著七、八人,垂手,沒有持弓帶箭,與己船的劍拔弩張,成強烈對比。向身旁的鄭居中道:“對方不似要攻擊我們。”

在船桅望台高處站崗的兄弟嚷道:“對方打燈號了。”

疑船船桅高處,升起三盞黃燈。

龍鷹對此並不在行,問鄭居中道:“什麽意思?”

鄭居中道:“依燈號,對方表示沒有惡意,還要求對話,但也可以是見我們有準備,用詐騙我們。”

龍鷹輕鬆地道:“這個容易,問兩句便知是否有和我們說話的資格。”

說畢,朝趕至近五百丈的疑船揚聲道:“本人大江範輕舟,立即給範某人減速,並報上來者何人,有何意圖,否則休怪範某人手下不留情。”

即使在平野之地,四周闃無聲息,這麽遠的距離,喊破喉嚨,對方仍可能聽不清楚。何況現在是大運河之上,凜冽的河風咆哮怒號,風帆“霍霍”作響,龍鷹又沒有提高聲音,鄭居中和竹花幫一眾兄弟聽來,龍鷹的話隻可能得他們聽到,對方是不可能聽到半點聲音的。

豈知龍鷹說罷,對方立有反應,船帆開始降下小半,再非滿帆,船速仍然高於竹花幫的船隊,卻是緩緩接近。

鄭居中朝龍鷹瞧來,現出驚異神色。

後方一個兄弟道:“要慢便慢,操控自如,果然高明!”

龍鷹道:“因他們早準備這麽做。”

鄭居中問龍鷹道:“現在怎麽辦?”

龍鷹道:“讓他們到達可對話的距離,如有異舉,我可以在他們發動前,將他們逐一射殺。”

鄭居中點頭應是,發出命令,同時以燈號示意另兩船繼續航行,他們的船蓄意落後,應付來船。

龍鷹心忖像竹花幫此等曆史悠久的大幫會,老化僵化在所難免,但在人才和實力上卻毋庸置疑,鄭居中是個例子,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然確有真材實料,能因應龍鷹指令,采取在現時情況裏最佳的策略,即使對方驟起發難,龍鷹“逐一射殺”的諾言又不兌現,仍可保著另兩艘船。

從竹花幫,轉到黃河幫。

如黃河幫般的大幫會,除本身實力雄厚外,在地方上,與各勢力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要將其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任田上淵邪功蓋世,仍難憑個人的力量辦得到,即使有大批北幫幫眾、官府在背後全力支持,仍沒可能像現在般狂風掃落葉似的先摧毀洛陽幫,接著以雷霆萬鈞之勢,打得黃河幫永不超生。

明顯的是,就龍鷹所見,不論龍堂堂主樂彥,又或三大戰帥之一的郎征,均非泛泛之輩,其幫徒組織嚴密、訓練有素,絕非一般幫會拉雜成軍的情況。

任何幫會,都有個茁長的過程,天時地利缺一不可,且須經曆時間的考驗,方能紮地生根,然後逐步擴展。竹花幫如是,黃河幫如是。

北幫如何在不到十年的短時間崛起稱霸,是個疑問;如何聚集這麽多一流的人才,是另一疑問。唯一的解釋,就是早在北幫成立前,像大江聯般,已籌備多年。

北幫的冒起,砸毀台勒虛雲侵占蠶食黃河幫的如意算盤,到刺殺田上淵失敗,大江聯失去了與田上淵在北方較勁的憑依,隻能坐看北幫稱雄大河。

台勒虛雲尚有個反擊的機會,是希望田上淵貪勝不知輸,將魔爪往大江伸過來,那時台勒虛雲有兩個選擇。

一是通過與“範輕舟”的合作,聯合起來應付共同的大敵;另一就是在大江重建勢力,此正為符君侯派手下北犯大江的原因。由自己人去修理田上淵,當然比倚賴“範輕舟”著實多了。

同時想起高奇湛,在現今的江湖形勢下,台勒虛雲這個愛將最能發揮其所長,因他手上有個能打硬仗的精銳部隊,潛伏於南海和廣東一帶,正枕戈待旦,等待出擊的時機。

難怪台勒虛雲要賣船生財,支持這麽一個不事生產,以免暴露的江湖軍團,是非常吃力的一回事。

現在符君侯的北上之夢,毀於龍鷹手上,台勒虛雲反擊田上淵的大計,係於他的意向,際此形勢,唯有全力籠絡“範輕舟”。

他腦海泛起美女巧笑倩兮的動人形象。

龍鷹暗歎一口氣,曉得追來的船上,所載何人。

龍鷹從天而降,落在對方船首處。

立在該處的六個大漢,客氣施禮,一團和氣。龍鷹認得其中兩人是楊清仁“二十八宿”的人物,以前充滿敵意,此刻卻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時移世易,前倨後恭之態,充滿諷刺的意味。

龍鷹先向鄭居中隔船打出一切妥當的手號,然後隨其中一人,朝船尾的兩層艙房走去。

領路者止於艙房入門處,著龍鷹登上第二層的艙廳。

龍鷹依指示走過長廊,在另一端正準備拾級登階,湘夫人的聲音從上麵傳下來,道:“徒兒終於來了。”

龍鷹想起她以“玉女宗”雙修秘法助台勒虛雲複原一事,不知是何滋味。勉強來說,糅雜著猜疑、妒忌和被掠奪的不良感覺,而事實上他到今天仍未和此女發生過親密關係,頂多親個嘴、摸幾把,現在的情緒是毫無道理的。打開始便該曉得湘夫人非但不是他的情人,連朋友也算不上。

想是這麽想,可是惱人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或許,他是清楚原因的,隻是不願意承認。

當年在大江聯總壇,湘夫人用馬車載龍鷹到汗堡見台勒虛雲,在進入汗堡外堡門深達五丈的門道,湘夫人撲入他懷裏獻上毫無保留火辣辣的熱吻,感覺刻骨銘心。與她的“師徒之情”,也是沒齒難忘,隻希望記憶永遠那樣地保留凝結,不受破壞。

龍鷹登上艙廳,微笑道:“徒兒拜見師父!”

湘夫人一身花紋布連裙長衣,披坎肩,坐在小圓桌另一邊,不但沒絲毫功力減退之象,且比以前更是豔光四射,眸神亮如深黑夜空的星辰,在左右兩邊掛牆的風燈映照裏,神秘嬌美,引人至極。

大江聯總壇的美麗師父又回來了。

湘夫人能勾人魂魄的眸珠在他身上轉動,櫻唇輕啟地道:“坐。”

龍鷹在她對麵坐下,道:“多謝師父賜坐。”

湘夫人白他一眼,登時媚態橫生,似是漫不經意地,道:“是否你幹的?”

龍鷹哂道:“徒兒的麵子真大,揚州發生的事,一概算到徒兒頭上來。宗晉卿和周利用那兩個家夥這麽想,現在師父也這麽說徒兒,我也不想費唇舌解釋,就當是徒兒幹的吧!”

湘夫人掩嘴嬌笑,喘息著道:“不過是順口一句,徒兒何用發師父的脾氣?算師父問錯了,要不要討賠償?”

賠償該是親個嘴諸如此類,湘夫人應曉得竹花幫的船等著他回去。龍鷹反問道:“師父是來見徒兒,還是順路遇上?”

湘夫人道:“兩方麵也有一點點,師父正準備到西京,知徒兒的船起航,提早出發。聽說徒兒也是到西京去嗬。”

龍鷹笑道:“師父就是師父,耳聽八方,沒一件事瞞得過你老人家。現在見著徒兒了!請師父訓示。”

湘夫人道:“你對前晚遇害者的身份,沒丁點好奇心嗎?若殺他們的,又是來曆不明的人,同樣的事可以發生在江舟隆身上。”

龍鷹道:“該由師父告訴徒兒才對,我們不是合作的夥伴嗎?現在卻一副師父奸狡,徒兒欺詐的款兒,算什麽娘的衷誠合作?”

湘夫人嗔道:“什麽奸狡?哪有徒兒這麽說師父的,要師父掏出心來給你這不肖徒看嗎?”

龍鷹的目光不由落在她的胸脯上,不爭氣的咽一口,歎道:“師父勿色誘從不知定力為何物的徒兒了,小徒尚要趕著回去,長話短說,師父盡管吩咐。”

湘夫人回嗔作喜,向他皺起鼻子道:“這還差不多,小可汗要見你。”

龍鷹心想避得一時,避不開一世,他最怕見的人正是台勒虛雲,說錯半句話可後悔足下半輩子,道:“他在哪裏?”

湘夫人道:“你答應便成,他自會來找你。”

龍鷹道:“那即是不見也不成。師父又如何?”

湘夫人微聳香肩,橫他一眼道:“同一座城市,你這個徒兒不但大逆不道,沒有倫理道德,又深諳**師父的邪術,試問師父怎控製得住自己的心?”

龍鷹暗叫厲害。湘夫人的風采又回來了,威力依然,其眉梢眼角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風情,嬌軀暗示性的動作,仍是那麽誘人,令自己與她的關係,光陰倒流似的恢複至當年糾纏不休的妙況,忘記其他。

本以為她因功力損耗,沒一段長時間難以恢複舊觀,豈知她不退反進,媚術比之前有過之無不及。

她是否代替了沈香雪之位,變成他和大江聯間的聯係人。

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龍鷹道:“那就西京見吧!”

湘夫人嗔道:“你知是誰幹的,快說出來。”

龍鷹沒法回避這個問題,因為關鍵所在,也是湘夫人追來的目的。宗晉卿的一關易過,大江聯的一關,則極難打發,又不能含糊了事,否則合作的精神將**然無存。

歎一口氣道:“真不願說出來,不過純粹是猜測,且是捕風捉影,並非真的曉得。”

湘夫人一雙明眸充盈期盼。

龍鷹心底矛盾,可以的話,他不想騙她,論感情,湘夫人對他比沈香雪更真摯。道:“多少與竹花幫有點關係。”

湘夫人皺眉道:“竹花幫該沒這個能耐。”

龍鷹道:“夫人可知龍鷹到南詔前,秘密到揚州見桂有為,表明若竹花幫有事,他不會坐視不理。”

湘夫人一怔道:“竟有此事?”

龍鷹道:“順便告訴你一個秘密,桂有為為飛馬牧場之主商月令向龍鷹提親,龍鷹今次到揚州去,是下聘禮,就是他名震天下的‘少帥弓’。”

湘夫人露出思索的神色。

龍鷹道:“小弟憑此猜出事情或多或少與竹花幫有關,因前夜的刺殺,似軍事行動多於江湖仇殺,用的是非一般的強弩,隻有龍鷹的人,方有此能力。”

他說的全是不容置疑的實話,若在身份未被證實前,肯定加深湘夫人認為他是“龍鷹”的懷疑,現在他是離苦得樂,愛怎麽說都可以,因大江聯一方再沒有人循這個方向想。

湘夫人同意道:“雖是憑空猜測,然不無道理。”

龍鷹道:“現在輪到師父告訴徒兒,被殺者是誰,因何惹出龍鷹的?”

湘夫人無奈地道:“你聽過符君侯嗎?”

她不得不說實話的原因,是怕“範輕舟”從宗晉卿處掌握實情,皆因從洞玄子處曉得武三思與他勾結,算是韋武集團旗下的人,宗晉卿沒理由對屬己方人馬的“範輕舟”隱瞞。

龍鷹道:“當然聽過,聽說他在嶺南從事人口販賣,幹得風生水起,有聲有色,不過人心不足,竟敢到揚州來和竹花幫爭地盤,不知個‘死’字是怎樣寫。”

聽到“人口販賣”四字,湘夫人雙目掠過厭惡之色,垂下螓首,到龍鷹說畢,換上笑臉,道:“雖是不肖之徒,但天分奇高,一點便明,難怪為師對你難舍難離。好了!我們滿帆增速,趕過你們。西京見!”

向鄭居中交代幾句,又看著湘夫人的船越過船隊,沒入大運河上遊的暗黑裏,龍鷹收拾心情,返回艙房,寬衣脫鞋,躺到榻子去,手執的當然是符太的《實錄》。

今次揚州之行,尚算圓滿,分別鎮著宗晉卿和大江聯兩方的人馬,在新的形勢出現前,再沒人敢捋竹花幫的虎須。

自己的範輕舟亦因此事,頓成各方努力爭取的人,他關心的,是大江聯派出何人來對付他。所謂“對付”,當然是籠絡和迷惑,應不出無瑕和湘夫人兩者,最好是兩女各施渾身解數,他可享盡溫柔滋味。唉!真是色性不改,偏朝這方向自我陶醉。

湘夫人剛才確勾起他變得遙遠陌生的某一情懷,感覺迷人。

唉!

這麽多年了,有妻有兒,還是這麽不長進,見色起心。

想到這裏,心中一震,曉得心神受湘夫人的媚術影響,餘波及處,心內滿塞遐思,大叫厲害。

定一定神,龍鷹揭開《實錄》,鑽入符太的天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