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四章 延續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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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上鎖的,推門進來吧!”

妲瑪嬌美的聲音,從中園的位置傳過來,仿如耳邊細語。

符太生出**的感覺,即使妲瑪肯和他私通,絕不可讓第三個人曉得,否則隻刁蠻公主,可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符太自問當醜神醫當上癮,一旦失去這個身份,會是他這輩子最不能忍受的挫敗,不得不事事朝這個方向想。

芳玉樓除妲瑪外,沒有別的人。送他來的高力士隨車遠去。房舍靜悄無聲,令符太感到不可弄出任何聲息的必切性,免破壞了寧靜。

一直沒歇下來的腦子,受到感染,止水般安詳平和。

穿過小廳子,從後門步出,妲瑪的倩影映入眼簾。

美女打扮清爽,任秀發垂在兩肩,短褂長綢褌,白地黃花,悠然坐在跨清溪而過一道木橋的矮欄上,在夕陽斜照下,半邊臉龐陷進陰暗,特別強調了她猶如刀削、清楚分明的輪廓線。

她凝視朝她走過去的符太,用神專注,目不轉睛。

想起她那晚在翠翹樓,不肯以真麵目示人,又隔了三天,此刻可以這樣子直視她玉容,又得她眸神深注地瞧著,是個殊榮。

未踏足木橋,符太一震止步,失聲道:“夫人受了傷!”

妲瑪雙目現出驚異之色,花容仍平靜無波,冷然道:“你怎曉得的?”

符太理直氣壯地應道:“夫人似乎不知道鄙人幹什麽的活,吃哪一行的飯?”

心內卻叫糟糕。

妲瑪的傷,他不是瞧出來的,出自感應,是本教“明氣”和“暗氣”的氣機交感,非常微妙,當符太進入可感應到妲瑪的氣場的範圍,他骨子裏仍是“暗氣”的功底,掌握到妲瑪氣場上異乎平常的波動,直覺知她受了內傷,衝口說出。

如妲瑪般的高手,當然亦可感應到符太的氣場,卻是另一回事,因符太的“暗氣”,經生死之變後,轉化為奇異的能量,故此不單沒法在氣機上鎖緊符太,也沒法將他本屬“暗氣”的真氣辨認確定。

答話間,符太來到她相對另一邊的矮木欄杆坐下,雙方膝腿的距離,不逾一尺,是相當親密的位置。

美女熟悉的芳香,填滿符太的鼻子。

妲瑪審犯似的瞪著他,語氣出奇的平靜,淡淡道:“你究竟是誰?”

這個問題,在過去幾天,美人兒當反複思索了不知多少遍。

符太攤手道:“夫人早一清二楚,鄙人沒有新的東西可以奉告。”

妲瑪沉聲道:“為何助我?”

符太道:“夫人仍不明白鄙人對你的……”

妲瑪冷冷地打斷他,道:“再說一句這樣的話,我立即逐客,以後不和你說話。”

符太失聲道:“這般嚴重?”

妲瑪唇角飄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明眸一轉,語調回暖,輕輕道:“人家今天心情很壞,可是你仍是那副陳腔濫調,使人無名火起,語氣說重了。”

符太呆瞪著她。

我的娘!妲瑪竟然道歉,算否雙方關係的突破?一向以來,美人兒哪管他的感受?不是動刀動劍,就是直斥狠責。

沉聲道:“證實了嗎?”

妲瑪緩搖螓首,似以此方式表達心內的不服氣、不情願,雙眸蒙上憂思,落在熟悉她的符太眼裏,直覺到是因處於茫然無助的情況。

她怎都該與玉女宗有一定的關係,否則不會懂得“天魔妙舞”,此時此刻,何不向無瑕等求援手?她肯見自己,正是因處於孤立無援之境,又多少開始比較信任他,大家有一定的“情誼”,至於什麽男女之愛,雖言之尚早,可是在這個基礎上發展,勢頭是良好的。

對他的態度,妲瑪有明顯的改變,懂得梳理照拂自己的情緒。

我的娘!

真是無可言傳的滋味。

妲瑪避開他灼熱的目光,別頭望下,瞧著被引進園裏的清溪,在橋下默默淌流。

符太追問道:“和他動過手了嗎?”

妲瑪輕輕點頭,動作微僅可察,若非符太正盯著她修長的玉頸飽餐秀色,或忽略過去。

妲瑪少有這般有問必答的,他們的關係的確與前有別。

妲瑪毫不掩飾地,向符太展示她一貫堅強裏脆弱的一麵。

這是可以理解的,對手田上淵,不單是實力雄厚的幫會大龍頭,還有整個韋武集團在後麵撐他的腰,乃現時北方最炙手可熱的人物。看那晚武三思、宗楚客等人對他的態度,知他非隻是韋武集團的走狗,而是集團內舉足輕重的核心分子,其意見受到重視。

符太提問道:“夫人和娘娘究竟是何關係?”

龍鷹閉上眼睛,讓沉重的眼皮得到稍息的機會。

符太問的,是除妲瑪和韋後外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妲瑪於“房州事件”後,留下來不走的原因漸告分明,就是追尋失物,一天未完成使命,絕不離開。

問題在她與韋後結為姊妹,長年留在深宮內,於她找人、尋物,有何裨益?韋後倚仗她,理由路人皆知;可是妲瑪依附韋後,卻沒道理。

龍鷹比當時的符太,更清楚妲瑪的獨立性,否則無瑕一方,不會到今天仍不曉得田上淵實為大明尊教上一代的原子。

還有個許時辰天亮,艙窗外暗沉沉的,後天將抵西京,而他尚未讀完《實錄》的第二冊,故此他決定了一日三餐在艙房內解決,趕在抵西京前完成閱錄之責。

真想好好睡一覺,隻恨看到緊張關鍵處,欲罷不能。

符太是否真的愛上了妲瑪?套用符太自己的話,是言之尚早。

龍鷹在天山遇上符太,活脫脫是一頭剛從籠子裏釋放出來的怪物,四處尋樂子找刺激,殺人於談笑間,且專揀最強大的一方下手,因而尋上突厥人,由此遇上比他更強的自己,從此結緣。

在整個塞外征伐千裏的戰事裏,符太延續著他孤狼的性情,不願受約束掣肘,自行其是,獨力麵對刺激挑戰,屢立奇功。

返中土後,符太的另一個挑戰是柔夫人。龍鷹很懷疑符太是否真的愛上柔夫人,還是意在找尋戰爭時刻處於生死邊緣那種刺激外的代替品。

或許符太本身亦分不清楚。

從《實錄》看,符太對柔夫人的思念雖未至置於腦後,然亦非常淡薄不過!話說回來,如非符太是這麽薄情的人,早栽在柔夫人手上。

扮了醜神醫後,符太處於緩慢但肯定的變化裏,可是有一天,他再不用扮醜神醫,會否恢複故我,就天才知道。

比之柔夫人,妲瑪觸動了符太深埋心底的傷疤。不能挽回的過去,似是重現眼前。現在他再不用陷入配不上對象的暗戀死結,而是可將心內的苦戀付諸實行,明刀明槍去攫取妲瑪的芳心,箇中的刺激迷人處,從符太的字裏行間表露無遺,是符太初戀的延續。

今次符太是真的陷身情網,來如風暴,去又如何?

龍鷹再次投進符太的秘密天地。

唉!

看來不看完這精彩的段落,休想安眠。

妲瑪略一猶豫,仍不肯轉回來麵向他,輕描淡寫地道:“我知道的,就是天下若有一個地方,最有達成心願的機會,就是這個位置。我從塞外一直追尋到中土來,忽然斷去所有線索。”

終轉過來瞧著他,續道:“我們沒法生擒大明尊教的人,他們寧願自盡,仍不肯落入敵手。”

符太不解道:“夫人怎曉得,在深宮內,反是最能找到目標的地方?唉!然而,事實確實如此,給夫人遇上田上淵。”

妲瑪道:“因被人偷去之物,早失竊過一次,幸被尋回來,所以對此物保管之嚴,敢說滴水不漏。任你如何武技超凡,若不悉內情,是無從入手。隻恨敝教內出了個一心謀奪此寶的叛徒,成了我們大明教唯一的破綻缺口,被利用而不自知,到最後不但得不到敝教的鎮教之寶,還因此掉命,在僅剩一口氣時,或許天良發現,又或隻是想我們為他報複,說出這個騙得他信任的人,來自大明尊教,但絕不忠於大明尊教,且有到中土爭天下的野心,也與太醫大人說的,不謀而合。”

符太恍然,難怪妲瑪對自己與前不同,知道自己不是亂吹牛皮也。

皺眉道:“貴教這個叛徒肯定是蠢材,竟然相信大明尊教的人。”

妲瑪道:“勿這麽容易下斷語,爾虞我詐,兩方都不是好人,你道敝教的叛徒,沒有過橋抽板,殺對方滅口之心?隻不過鬥不過人,致失寶掉命。盜寶之事,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符太平靜地道:“五采石。”

妲瑪點頭應是。

符太表麵若無其事,心內翻起滔天波瀾。

對五采石的曆史,他不甚了了,可是對五采石的用途,像清神珠般,在教內前輩的筆記內讀過。看來田上淵對五采石的認識,來自這段筆錄。

也不得不佩服田上淵,竟能於讀到五采石的事後,遠赴大食,盜寶而回,其中過程的艱困,可以推想,需要的是多麽大的決心和毅力。

田上淵是個頑強至超乎想象的敵人,不可輕視。

於外人來說,五采石頂多是稀世之寶,罕有的玉石,被染上傳奇和神話的色彩,可是如田上淵、符太等深悉內情者,知五采石像清神珠般,有神奇的作用,以之練功,事半功倍,而最奇妙的,五采石乃男女合籍雙修的異寶。

正因田上淵得到五采石,故甘冒被捷頤津追殺之險,仍要奪取“她”的明玉元陰,借此將武功提升轉化,也使妲瑪再不能憑己身“明玉功”的感認,將他分辨出來。

“一理通,百理明”。

符太成功掌握當時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亦因如此,捷頤津成了輸家,在師徒之爭中敗下陣來。

羽翼已豐的田上淵再不把區區大明尊教放在心上,轉移到別的地方經營,結集大批一流強手,與宗楚客建立密切關係,重施故智,明是助宗楚客這個呂不韋般的野心家爭奪天下,暗裏則為完成自己的夢想。

“可以幫妲瑪一個忙嗎?”

符太從沉思裏脫身出來,大訝道:“要鄙人怎樣幫忙呢?”

美人兒軟語相求,破題兒第一遭,符太的心酥軟了。

妲瑪現出期待的神色,柔聲道:“隻要有辦法證明田上淵是那個人,我可央娘娘出頭,逼他交出來。”

此不失為可行之計,關鍵在能否提出田上淵百詞莫辯的真憑實據,即使找“符太”回來與田上淵當麵對質,田上淵仍可一概不認。唉!田上淵怎肯認?退此一步,則無死所。妲瑪的想法,不切實際。

符太道:“田上淵肯認是他偷的嗎?”

妲瑪無奈道:“現時在北方,田上淵唯一顧忌的人,就是娘娘。”

符太道:“當然不是這樣子,但需要時間,鄙人不但會為夫人討回五采石,還將此獠碎屍萬段。”

妲瑪秀眉輕蹙,打量他好一陣子,歎道:“究竟是太醫大人和田上淵有深仇大恨,還是貴徒符太?”

符太失去解釋的閑情,道:“禽獸不如者,人人得而誅之,現時我們等於枕戈待旦,守候天明的來臨。請夫人告訴鄙人受傷的經過。”

妲瑪顯然不願談這方麵的事,微嗔道:“你先解釋清楚何謂‘枕戈待旦’?‘天明’指的是什麽情況?”

符太訝道:“夫人過去幾年的耐性到哪裏去了,現在好像捱不了半刻鍾?”

妲瑪不悅道:“你左瞞右瞞的壞習慣何時可改過來,總是語焉不詳。”

符太失聲道:“還責鄙人說得不清楚,夫人之所以找到盜寶元凶,全賴鄙人。”

妲瑪大嗔道:“算你居功至偉,滿意吧!可是人家麵對解不開的死結,想到辦法,你又不肯幫忙。”

符太呼冤道:“不是不肯幫忙,是幫不上忙,更怕打草驚蛇,後果難測。稟告夫人,勿要看娘娘平時與你情如姊妹,可是若遇上利益衝突,說不定犧牲你這個義妹。現在的田上淵,已成為娘娘和武三思不願開罪的人。”

妲瑪沒好氣道:“這些事,不用你來提醒我。好了!告訴我,你手上有何籌碼?”

符太漫不經意地道:“宇文朔!”

妲瑪一怔道:“宇文朔?”

符太得意洋洋地道:“有另一個宇文朔嗎?這叫吾道不孤,田上淵錯在不曉得有我王庭經在旁虎視眈眈,瞧穿他所有詭謀手段,‘獨孤血案’是他幹的,宇文朔乃聰明人,幾句話點醒了他。”

妲瑪雙目射出銳利神色,道:“宇文朔來見你時,太醫大人尚未有見田上淵的機會,卻似認定了田上淵就是殿階堂,對此大人有何可自圓其說的解釋?”

符太差點啞口無言,幹咳兩聲,道:“事情是這樣子的,當宇文朔將血案的情況詳細報上……嘿!是說出來時,鄙人憑對藥物的認識,又因從小徒符太處,得悉大明尊教混毒的手法,所以大概猜出田上淵是何方神聖,田上淵正是血案的最大受益者。”

妲瑪不為所動,道:“大人事事推在符太身上,叫死無對證。別的妲瑪不清楚,可是對大明尊教一眾邪徒的行事作風,知之甚詳,符太怎可能將本教的事,不厭其詳的盡告太醫,恐怕即使對龍鷹,符太也有隱瞞。”

符太好整以暇地道:“事實如此,若夫人不相信我,再沒什麽好說的。鄙人有個實實在在的提議,請夫人考慮。”

妲瑪無可無不可,然道:“又吞吞吐吐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