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五章 三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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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心生寒意。

田上淵竟厲害至此。

他不是因妲瑪負傷,令他對田上淵作出新的評估,因那要看妲瑪是在什麽情況下受創,例如田上淵一方不止他一個人。

龍鷹吃驚的是妲瑪的態度。

過去的幾年,妲瑪在宮禁內並非養尊處優,而是默默耕耘,武功不住精進,準備十足的等候機會來臨,就此已可看出妲瑪堅毅不拔的性格。

機會出現了,妲瑪毫不猶豫,立即對目標出手,铩羽而回。

勝敗乃兵家常事,並不打緊,關鍵在與田上淵正麵交鋒後,妲瑪竟然放棄了循武力得回五采石的手段,改為憑韋後的影響力,去逼田上淵將五采石交出來,放著有醜神醫這般的高手助她,仍不作此想。由此推之,田上淵實力的強橫,已達至駭人聽聞的地步。

到此刻,龍鷹仍未摸到田上淵的底,隻能以高深莫測來形容他,還有客觀的事實,就是台勒虛雲也絕了刺殺他的念頭,否則不會拿他沒法。

十多年前,田上淵的邪功已超逾當時大明尊教的第一高手捷頤津,現在又如何?

以符太的性情,若田上淵是好吃的,早找上田上淵,將他撕作幾塊,可是在翠翹樓見過田上淵後,他的《實錄》裏,沒顯示有絲毫這方麵的衝動和意圖,反沉著氣,來個合縱連橫,說動宇文朔,又千叮萬囑宇文朔須有耐性。

諸般想法,湧上心頭。

真想立即找上田上淵,看他厲害至何等程度。

唉!後天便抵西京,還怕沒有和這邪惡之徒在各方麵周旋交手的機會?

唯一可高興的事,是妲瑪不但開始信任醜神醫,且不無愛意,隻是她自己不肯承認。如妲瑪般身份的美麗女子,一向不對男性假以辭色,明知醜神醫對她“心懷不軌”,仍然不避嫌的主動找醜神醫幫她的忙,不是對醜神醫有好感,鬼才相信。

他反而害怕符太是否真情真意,怕他隻是為找尋挑戰和刺激,熱情過後,不起波瀾。

他奶奶!怎擔心得這麽多,煩惱還嫌少?

趁天亮前多看十來二十頁,然後倒頭大睡,其他的事,留待睡醒再想。

符太恭敬地道:“鄙人請夫人在此多留三年,亦即是給鄙人三年時間,為夫人完成心願。”

妲瑪沒好氣道:“你以為憑幾句話,可以令人家幹瞪著眼空等三年?”

符太道:“當然不是這樣子,我這個三年,不是隨口說的,背後經過深刻的思量、估計。在這段時間內,夫人絕不閑著,是與鄙人卿卿……噢!不!是並肩作戰,瞧著田上淵的北幫土崩瓦解,這奸賊則被逼得走投無路,身敗名裂。”

妲瑪不放在心上地道:“這樣做對太醫大人有何好處?”

符太欣然道:“好處大了!鄙人可以手刃田上淵,並從他的屍身撿出五采石,物歸原主。”

妲瑪語帶嘲諷地道:“這番話,由你的徒兒符太說出來該沒那麽礙耳。”

符太笑嘻嘻道:“徒弟有事,師父服其勞,叫公平嘛!”

妲瑪嗔道:“明知人家心情壞透,仍在插科打諢。”

她說這兩句話時,香軀輕扭,頗有撒嬌的姿態,顯然不是真的怪責符太,反是被符太逗得心情稍有好轉。

符太畢恭畢敬地道:“夫人明察,我的提議說了上半截,而最精彩的地方,在下半截。”

妲瑪白他一眼,含意清晰,就是狗口怎長得出象牙來。道:“你可以有何好話呢?省回給自己吧!若你再提不出像樣些的建議,人家再不理睬你。”

符太飄然欲仙,小姐言下之意,豈非現時正理睬著我符某人?且她一直在理睬自己。

想是這麽想,亦知她在逼自己揭開底牌,讓她清楚醜神醫非是信口開河。

雙方心知肚明,關鍵處在龍鷹那混蛋,然任誰都不願先說出來。對付田上淵,不得不將整個韋武集團計算在內,當今天下,能與之分庭抗禮者,舍龍鷹那混蛋,尚有何人?

醜神醫和那混蛋的關係,路人皆見,天下皆知,問題惟在關係的深淺。

聖神皇帝“在世”之時,身為女帝愛將的混蛋,與當朝權貴、名臣、猛將,多少有點關係,醜神醫不過其中之一,較特別點的是,那混蛋的兄弟符太,追隨醜神醫習醫術,且曾徒代師職,似模似樣,贏得口碑,頓令疑心重者,也難懷疑醜神醫和符太的師徒關係,純屬幌子。

概括而言,醜神醫和那混蛋的關係,撲朔迷離,沒人弄得清楚。

現在妲瑪正是要先弄清楚此點,方肯聽符太建議的下半截。

符太大感頭痛,因把話說滿了,源於對妲瑪的憐意。她千裏迢迢地到中土來,尋得盜寶邪人,竟然莫奈他何,眼瞪瞪瞧著田上淵逍遙法外、耀武揚威、風光一時,那種失落、絕望,確非人所能受。

當晚驟見仇人,符太出奇地冷靜克製,因曉得欲遂平生之願,必須如此。此刻,他想和妲瑪立下“三年之約”,正是希望她如自己般以靜製動,共同進退,免小不忍,亂大謀。

不理須冒多大的險,說服她是首要之務。假若看錯她,算自己和那混蛋運背吧!

符太歎道:“夫人還不明白?徒弟的事,就是師父的事,我們師徒的事,就是鷹爺的事。”

妲瑪秀眉輕蹙,輕描淡寫地道:“鷹爺和你的徒弟,均遠赴南詔,不知何年何月回來,縱然在三年內回來,可以幹什麽,揭竿起義?西京雖大,卻容納不了他們兩兄弟。”

接著現出心灰意冷的神情,苦澀地道:“太醫大人的三年之期,是在哄人家,可是我真的不怪你,至少弄清楚了那奸賊的身份,而大人亦是一番好意。”

符太微笑道:“記不起是誰說的,就是不論如何高估那混……嘿!高估鷹爺,到最後仍發覺遠遠低估了他。問題在天機不可泄露,會有報應的。”

妲瑪“噗嗤”嬌笑,橫他嬌媚的一眼,欣然道:“還說不可泄露,現在不正是泄露天機了?”

符太愕然道:“原來你苦兮兮的樣子,是裝出來的!”

妲瑪掩嘴嬌笑道:“不這樣,怎逼得你說較老實的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沒些兒所恃,你就是患上不能自醫的失心瘋,像你的所謂‘誤服毒草’。”

符太心呼上當,可是又甜滋滋的,清冷自持的美女,竟與自己打情罵俏的,不暈其大浪才怪。

自己移情別戀好、薄幸無情也好,與妲瑪的關係,比之與柔夫人更迷人。

訝道:“不信鄙人曾誤服毒草?”

妲瑪顯然心情轉好,仍忍俊不住,笑意盈盈地道:“什麽‘時辰到’,隨口杜撰,虧你臨時想得出來。你說的話,沒多少句是真的,不過姑念你尚有幾句較老實的話,本夫人才對你有點耐性。”

接著挺直嬌軀,雙目異彩漣漣,神態動人地瞪著符太,道:“太含糊了,妲瑪要太醫大人多透露一些。”

符太暗忖此為拔掉了收妖葫蘆的塞子,妖魔鬼怪蜂擁而出,一發不可收拾。惟今之計,是揀幾隻無力為禍作祟的小鬼怪,應付美人兒。

微笑道:“鄙人正是鷹爺的前鋒大將,專責保住皇上的龍體。”

妲瑪秀眸生輝地打量著他,道:“不怕我告發你?”

符太知她是虛聲恫嚇,好令自己方寸大亂,讓她乘虛而入,探聽得多一點。

符太這個泄密,混淆了事實,與他以前向湯公公說的,沒有矛盾衝突,隻誇大了些兒。懂內情的,均知王庭經在新朝的地位,無人可以動搖,向李顯說他壞話絕不生效,連韋後也來籠絡他,可見一斑。

符太從容道:“那鄙人唯有怨自己命苦,愛錯了夫人。”

妲瑪大嗔道:“還說。”

符太嬉皮笑臉地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夫人總是不肯聽真情。嘻嘻!看!現在有多好,不再被奸賊影響夫人的心情。”

妲瑪若有所思,呆瞧他片刻,方道:“你這個無兵之將,可以起何作用?”

符太道:“請恕小人用錯詞語,妥當點的說法,是鄙人乃深進敵後的神奇探子,可將敵陣內的風吹草動,一句不漏的傳返大後方的帥帳內,並擁有將在外,不受軍令約束的自由和方便,可隨機應變。作用有多大,就是能令夫人認清楚敵友,又可策動關中世族,站在鄙人和夫人的同一陣線上。”

妲瑪不為所動地道:“如何將情報傳往鷹爺處?”

符太心忖在過去的幾年,妲瑪等若天天在宮內被培訓,學懂諸般在宮內生存之道的伎倆,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令她深諳套人說話口風的手段。

她此刻正步步緊逼。

訝道:“或許因夫人未試過闖**江湖,傳訊之法,五花八門,層出不窮,夫人要鄙人略舉一二嗎?”

妲瑪道:“勿岔開去,鷹爺現時身在何處?如大人能安排妲瑪與他見個麵,勝過你再說千言萬語。”

符太心叫厲害,也曉得“自作孽,不可活”,緣在自己對她生愛生憐,逐步走入圈套。非是他不信任妲瑪,而是有些事必須守穩防線,免引致全麵失守。妲瑪此問的淩厲處,若如對整個防線一個關鍵的突破,打開缺口。

符太苦笑道:“可以告訴夫人的,是鷹爺可在任何一個地方。”

接著俯前道:“請夫人想想,以則天大聖皇後的英明神武、胖公公的老謀深算、鷹爺的雄才偉略,會否任由奸人惡賊,敗盡大周的家當?”

這幾句話套用了高力士那家夥的見解,拿來說服妲瑪,由於確是外人的說法,自有一定客觀公正。

妲瑪現出思索的神色,暫緩進逼。

符太暗鬆一口氣,是龍是蛇,須看妲瑪的反應,如過得了此關,妲瑪和他的關係勢跨前一步。

妲瑪淺歎一口氣,道:“好吧!不再逼大人了!事關重大嗬!人家是逼不得已,怕錯過機會。”

符太如釋重負,忙表同意,道:“這個嘛!鄙人是明白的。”

妲瑪微嗔道:“可是你總須告訴人家,眼前有何可做的事。”

符太很想說,以不變應萬變,是目下的最佳策略,不過這樣說,等於和她剛說的話對著幹。

正容道:“假設田上淵和他的北幫是條惡龍,雖在江湖裏搞風搞雨,但露出水麵的,隻是惡龍的頭,龍爪、龍尾全隱沒在濁水裏,於這個時候去犯它,實屬不智。必須待它離開水麵,真人露相,我們才擇肥而噬之,直至它遍體鱗傷,方取其狗命。”

妲瑪嗔怪道:“你話說得漂亮,但等若說,現在什麽都不可以做,不該做。”

符太心中奇怪,以他對妲瑪的認識,她並非欠耐性的人,且比任何人更有耐性,因何在此事上,剛好相反?難道……

符太恍然道:“夫人是否感應到田上淵五采石隨身?”

妲瑪驚異的瞧他,道:“你憑何猜到?”

符太聳聳肩頭,指腦瓜,豁然悟通地道:“夫人戴上重紗,因是要教田上淵瞧不破正默運玄功,搜尋五采石。對嗎?”

又頹然苦笑道:“難怪夫人與鄙人乘車離開時,對鄙人這麽好,使鄙人表錯了情。唉!鄙人這個自作多情,拜倒夫人石榴裙下的不二之臣,可以榮休。”

妲瑪嗔道:“不是那樣子嗬。”

符太心忖你**詐,扮作為之一怔,接著喜動顏色,道:“既不是那樣子,是怎樣子?”

妲瑪俏臉微紅,狠瞪他一眼,道:“人家現在沒心情說這些事。”

岔開道:“好吧!算你有道理,講出尚未說完的提議吧!”

符太道:“很簡單,當鄙人將五采石送入夫人玉手的一刻,夫人在鄙人提供的兩句說話選擇其一,毫不含糊的清楚表白,就是這般簡單。”

妲瑪不解道:“兩句說話?”

符太點頭應是。

妲瑪道:“如果五采石由我取得,那又如何?”

符太道:“此事當然作罷。”

妲瑪無奈地道:“早知你沒那麽好相與,說吧!”

符太道:“安排夫人和宇文朔見個麵,如何?”

妲瑪苦惱道:“人家在聽呢!卻要岔開去。若為對付田上淵,我樂意去做,你看著辦吧!快說!”

符太正容道:“就是‘嫁你’和‘不嫁你’兩個選擇,但須清楚明確地說出來,不可含糊。”

妲瑪出奇地沒直斥其非,不慍不火地道:“大人可知妲瑪等若一個自幼修行的入道者?”

符太灑然道:“沒問題,就揀‘不嫁你’這句話,清楚說出便成。鄙人保證自那之後,絕了癡心妄想,不會向夫人說半句佻皮話。”

又不懷好意,陰惻惻地笑道:“當然!這兩句話,隻在五采石到手那一刻,方起這樣的作用,不可提早說出。”

妲瑪不勝其擾地道:“給你說得人家心亂了。”

又煩困地道:“你在使手段。”

情況微妙,妲瑪如答應,就是與符太訂立情約,頓然改變了兩人間的關係。屆時妲瑪雖可以選擇不嫁,可是須思量嫁醜神醫,或不嫁醜神醫,選擇本身的存在,足使妲瑪沒法視符太為陌路人。

符太長身而起,道:“夫人考慮後,請予鄙人一個肯定的答案。”

說畢告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