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六章 密鑼緊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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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一覺醒來,日上三竿。

符太從與柔夫人的情場交鋒學乖了,他的“三年之約”,與“人經俱棄”異曲同工,話則說得同樣漂亮,難怪妲瑪如柔夫人般,被衝擊至六神無主,方寸大亂。顯示出妲瑪如柔夫人般,非是落花無意。

這小子,說話的神態語氣,蓄意模仿下,愈來愈酷肖他,活靈活現。

明天黃昏時分,將抵達永安渠的碼頭。上趟到長安,走馬看花,逗留幾天,立即匆匆上路,除了幾條通衢大道、仙子的玉鶴庵、法明的大慈恩寺,唉!還有是太平借給他和小魔女主婢入住的望江山莊,聯想到陶顯揚的芙蓉山莊,現今人事全非,豈無感慨。

吃過早膳後,龍鷹仍是愁懷難解,這種情緒如浮沙般有使人陷溺的詭異力量,唯有到船尾,任大河的長風吹拂,看可否拂散憂思。

他明白自己,對陶顯揚是欠他的人情,當年拍胸保證,如陶顯揚有難,他必挺身而出,結果袖手旁觀,坐看其父子人亡幫滅。確實的情況,是否如想象中的不堪?

命運難測,終於重返長安。

洞玄子榮登道尊,他的道宮就在長安郊野,道門形勢的變化,對明惠和明心兩師妹有何影響?她們當然曉得“範輕舟”是他龍鷹,當年他以“範輕舟”的身份,送她們往慈航靜齋。

閔天女又如何?

曉得在神都發生的事,可使她對自己改觀嗎?她和楊清仁目前的關係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天女對他的誤解,乃他難以忍受的事情之一,不過,無論日後如何發展,他們將永遠沒法恢複以前那種水乳交融的關係,因出現了質的改變。

見亦難,不見亦難。

但他確渴望見到明惠和明心,與兩女微妙的關係,乃人世間難得的機緣,可遇不可求,絕對的信任和戀棧,始終如一。比對起與天女的關係,大感珍貴。

現時若要找個地方,可與仙子重逢,該就是成為西京的長安。仙子想見他,機會最大的正是這座曆史悠久的名城。揚州一別,龍鷹盡量不去想她,怕的是牽腸掛肚的情緒,也實在忙得沒空去思念。然而,際此到長安的船程上,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意念、思慮、懊喪、困惑,紛紛來襲。

仙子選擇置身於滾滾紅塵之外,是明智的,可放手讓他處理俗事,然後續譜仙胎和魔種超乎世間男女之情的戀曲。

對端木菱的仙心,他從來沒懷疑過。

胖公公該早已抵達滇池,憑他的眼光,會勸萬仞雨陪妻兒在南詔多過一點平靜安逸的日子,避開中土的紛擾。

看著大河滾滾流水,龍鷹生出奇異的觸感。

他當然是這天地的一部分,在一切之中,然而這一切又是在他之內。內外的界線,一時再沒法辨別清楚。

鄭居中來到他身後,道:“李趣依範爺之言,改良了‘春雨’,請範爺品評。”

龍鷹收攝心神,訝道:“他很努力。”

鄭居中道:“他是真的歡喜這一行,希望當個香料師,本來心灰意冷,但範爺點燃了他新的希望,現在欲罷不能。”

龍鷹欣然道:“教他將改良品拿來。”

鄭居中猶豫道:“這裏風大嗬。”

龍鷹道:“對我沒分別。”

鄭居中召來手下,著他依龍鷹之言找李趣,然後道:“明晚抵長安,我們該怎麽辦?”

龍鷹道:“如沒有我,鄭兄會如何?”

鄭居中道:“早預了北幫直接或間接的幹涉和留難,但隻要不是由官府出手,江湖事可憑江湖手段解決,諒北幫不敢太過分,否則將觸犯眾怒。”

龍鷹道:“過得了北幫這關又如何?”

鄭居中道:“落貨運貨,不過由於抵達時開始入黑,故香料留在船上過夜,天亮時才將香料送到西市的店去。”

龍鷹奇道:“西市的店鋪這麽大嗎?”

鄭居中傲然道:“是和黃河幫合夥買下來的,名雖一店,卻是將四間大鋪打通,前後鋪間有大片空地,倉房、工嚐宿處集中在一起。”

又現出沮喪神色,歎道:“鋪子早於半年前關掉,陶過遇害後,皇甫長雄再無顧忌,咄咄逼人,我們鞭長莫及,黃河幫自顧不暇,故此任得皇甫長雄放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索性關掉鋪子。”

又道:“今次放售的,主要是這個在西市的主物業,最可能的買家正是皇甫長雄,他一直覬覦我們這個物業。”

龍鷹悶哼一聲,道:“哪有這樣做生意的,實在欺人太甚,他是商霸嗎?”

鄭居中道:“世上很多事都沒有天理,強權就是一切,皇甫長雄憑這種手段起家,大魚吃小魚,生意愈做愈大。”

龍鷹道:“我們這般的運三船香料到西京,皇甫長雄會怎樣想?”

鄭居中道:“我們尚未考慮過這方麵,因是給範爺用來作人情送出去,現在卻是拿來幹買賣,且是與皇甫長雄的香安莊打對台,依皇甫長雄的專橫霸道,勢認為我們是明著剃他的眼眉。”

龍鷹道:“對付如此一個卑鄙小人,於我來說易如反掌,不過以暴易暴,不夠過癮,特別在不明的形勢下,輕舉妄動,或弄巧反拙。故而首要之務,是先立穩陣腳,一邊秘密練兵,一邊招兵買馬,成為勁旅雄師後,大張旗鼓,開鑼開鋪,一展拳腳,將這家夥的生意搶過來,如此方能顯示我們的手段。”

李趣來了。

鄭居中打手勢,著他在遠處止步,稍待片刻,讓他可和龍鷹商量多幾句。

龍鷹問道:“我們的店鋪叫什麽?”

鄭居中答道:“叫長盛興。”

龍鷹心忖人怕生壞命,鋪怕改錯名,“長盛興”充滿生意人的銅臭味,沒半絲趣雅之意,與香料風馬牛不相關。咕噥道:“須改另一個名字。”

鄭居中道:“依範爺意思。可是,唉!可是怎樣過第一關?當對方一意逞強,不動刀劍,很難擺平。”

龍鷹暗忖“範輕舟”的朵兒肯定不夠響,即使在大江,大部分人仍視江舟隆為竹花幫的附庸,上次挾牧場餘威到神都去,發覺仍沒多少個人放“範輕舟”在眼內,遑論長安。

沉吟道:“你們將鋪子放售的風聲,傳出去了嗎?”

鄭居中道:“即使我們不說,外人也猜得到。長安再沒有我幫容身之所。”

龍鷹又問道:“皇甫長雄須多久時間,始收到我們抵達的消息?”

鄭居中道:“關防該有他的人,我們這邊報關繳稅,他那邊曉得。”

又道:“依常理,對三船香料他理該並不在意,又沒想過範爺在船上,且本身是大忙人,收到消息後,頂多派個手下來摸底,不會驟起發難。”

龍鷹道:“這就成了。知彼知己,抵西京後,給我找個熟知情況的人來,弄清楚一切,有整晚的時間,夠我們做好準備。”

鄭居中道:“如範爺吩咐!”

伸手召李趣過來。

李趣雙手捧著個盛香油的小瓷瓶,戰戰兢兢來到龍鷹前麵,恭敬呈上。看他的表情,若如候判的犯人,知他多麽著緊嘔心瀝血製成的香品。

龍鷹接過香瓶,挪到鼻端下,拔開塞子。

李趣垂下頭去,呼吸轉速。

龍鷹閉目,好一陣子才張開,讚道:“大有改進,這是一流的香油,我嗅到橄欖、茉莉和白蘭花的氣味。”

李趣喜出望外,連聲感謝。

龍鷹道:“在這方麵,李老師肯定有天分,既有靈鼻,兼備巧手,否則‘香怪’豈容你踏足門牆內,隻因當時尚未開竅,現在是竅開一半。”

李趣信心遽增下,整個人煥然一新,道:“範爺幾日前那番話,令下屬對香氣有全新的體會,方向明確。若完全開竅,是怎樣子?”

龍鷹道:“關鍵在要打出名堂,必須炮製出香氣的彩虹,是獨一無二,不會令人聯想到世間的任何香氣,敵對的同行亦無從複製,再配上引人入勝的名字,有效的推廣,我們方能和財雄勢大、早落地生根的香安莊爭一日之短長。”

李趣道:“隻怕下屬資質有限……”

龍鷹打斷道:“勿妄自菲薄,差的隻是煉製的獨特手法,欠如‘香怪’般的名師指點。抵達的第一晚,我就和李老師去找‘香怪’,能說服他,等於事情成功了一半。”

又意興飛揚地道:“現在讓範某人仔細檢看,嗅嗅我們手上的本錢,吃粥吃飯,全仗它們。”

龍鷹滿鼻香氣地回到艙房,仍在馳想他未來的香料業務。

改個什麽名字好呢?

在他和李趣的通力合作下,選了批香料,調配妥當,龍鷹賴的是他的靈鼻,李趣則提供技術和工序上的意見,希望能再經一晚的努力,精益求精,製作出與眾不同的新品種,好拿去給“香怪”品評,激起他的鬥誌。“香怪”若仍不肯重出江湖,龍鷹隻好披甲上陣。隻是沒了“香怪”般級數的大師幫忙,恐怕須摸索一段時間,費時失事。更大的問題,是怕難保持質量。

如何可使旗下香料在西京風行一時?

由“範輕舟”去推廣香料,似個笑話多些兒。

閔天女是絕對適合的人選,隻要帶著個“春雨香囊”,立收宣傳之效。可是現今和天女這般的關係,想都不該朝這個方向想。

“啪!”

龍鷹一手拍在腿上,大罵自己蠢材。

窮則變,變則通。

想通了,心懷大快,踢掉鞋子,脫下重甸甸的外袍,搭在椅背,掏出《實錄》。

第二卷所餘無幾,看來到西京後,仍要繼續努力,希望屆時仍有閑下來的時間吧!

睜眼。

龍鷹睡醒過來,發覺手上仍拿著符太的《實錄》。

讀畢餘下頁半的東西,因沒有刺激的情節,又因不願離榻去取下一冊,猶豫不決時,倦極入夢。

符太開始懶惰,連續十多天沒做筆記實錄,一來沒什麽特別的事。晨早高力士來找他學“長生拳”,接著到尚藥局煉藥,又因在工序上出岔子,前功盡廢,須推倒重來。小敏兒怕“痕癢”,沒像以前般纏著要獻身,在這期間沒見過妲瑪,唯一注意到的,是武三思和他的黨羽不住進出禁中,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湯公公、榮公公等忙得透不過氣來,遷都的行動,將於六月初展開,部分侍臣、宮娥,會離開洛陽,成為開赴新都的先頭部隊。

符太大多時間躲在尚藥局的煉藥工場,借機重溫以前學下來的混毒本領,順道栽培常青和茂平兩個小子,讓他們認識庫存的各類藥物,為他們升上主藥之位鋪路。

韋後和公主或許以為符太正努力自醫,沒來煩他。可是符太清楚明白,避得一時,避不開一世,要來的終究要來,躲無可躲。

龍鷹梳洗更衣,走出艙房,到船尾為看畢的第二卷舉行河葬。

鄭居中來到他身側,道:“我們比預定的時間,早一個時辰抵西京。”

龍鷹別頭朝桅帆望上去,點頭道:“今天是順風。”

接著道:“對我們是好還是壞?”

鄭居中道:“這個很難說,隻要我們不卸貨,分別不大。”

龍鷹不得不掌握細節,問道:“如何將香料運往西市的店鋪去?”

鄭居中歎道:“西市在碼頭區旁,路程很短,但運送三船貨物,沒人幫忙是不成的。以前用的是黃河幫的腳伕,他們有組織、有規模,一切不用擔心,辦得妥妥貼貼,現在必須從頭做起,依一貫做法,到時有人來找我們洽談,現時很大機會是北幫的人。”

龍鷹道:“如此就易辦。”

鄭居中道:“全賴範爺,否則我們寸步難行。”

龍鷹道:“就表麵看,今次隨來的兄弟,似比我以前見過的,質素上有更高的水平。如鄭兄般,便深明大體,有智有謀。”

鄭居中謙讓兩句,沉聲道:“不瞞範爺,今次同行的兄弟,是從揚州和附近堂口精選出來,首先必須對本幫忠心耿耿,不容易被收買,其次是機靈大膽,不怕事,最後才是武功。幫主說,這趟不容有失,失財事小,丟臉事大,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

稍頓,續道:“我們叨了範爺的光,自易幫主慘遭不幸,我們的船隊止於洛陽,官府和北幫雖沒留難,成本卻增高了,可是我們卻須忍氣吞聲,免致斷去到北方的水道命脈。”

龍鷹問道:“你們做的是哪類生意?”

鄭居中道:“主要是客貨運,收入穩定,養活很多兄弟。”

龍鷹說出心內疑惑,問道:“你們今次人強馬壯的到長安去,負有別的任務嗎?”

鄭居中道:“幫主指明,賣出物業,收回的須是金錠,在此事上絕不容讓。也因此怕皇甫長雄來個謀財害命,使我們人財兩失。”

龍鷹失聲道:“皇甫長雄竟這般卑鄙無恥。”

鄭居中道:“‘香怪’的遭遇,是前車之鑒,這幾年他勢力日長,又看準我們力不及洛陽,遑論西京,故不得不防他有此一著。”

接著冷哼道:“希望他這般做,就可拿他派來的人出一口氣。”

龍鷹問道:“真正稱得上是高手的兄弟,有多少個?”

鄭居中道:“至少有五人,是幫主點名派來的,他們全隱在另兩艘船上,範爺未見過他們。”

龍鷹喜道:“這就成了。到永安渠的碼頭區後,勿要泊岸,用錨將船定在河心,到離天亮個許時辰方泊岸,辦得到嗎?”

鄭居中歎道:“現時我們變得人生路不熟,不知能否預先安排好泊位,要到西京方清楚。”

龍鷹斷然道:“那我就直接和田上淵說,這個麵子,他定要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