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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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翹首仰望,瞧著火箭劃破雨夜,升高遠去,莫不生出異樣的感覺。

剛離弦的一刻,仍是尋常火光,隨箭矢的去勢拉成紅線,然刹那之後,焰光從紅色偏往藍色,且沒因遠去有絲毫減弱之象,反遽爾轉盛,變為一團顫震著的異芒,抵陸岸林樹上的最高點,再彎往河阜另一邊視野不及,該是敵艦群埋伏的位置去。

此箭至少跨越一千五百步的距離,射程之遠,駭人聽聞。

就在第一枝火箭尚未到達最高點,另一枝火箭又離弦勁射,稍偏往左,各人均感到所取的目標,勢為另一艘敵艦,感覺古怪。

首枝箭的光焰沒入岸林後的另一邊,接著,沒人想過的事情發生了,大蓬的光點彈上半空,如煙花盛放,燃亮夜空。

火箭再非一般火箭,而是一團會爆炸的烈焰,威力倍增。

本應因而歡呼喝彩,卻是鴉雀無聲,因人人看呆了眼。

飛馬牧場後,龍鷹沒射箭久矣,勿說射火箭。

當小敏兒接過容傑的火炬,映照著她人比花嬌的玉容,龍鷹尤感此箭不容有失。就在火箭離弦前的刹那,他的心神嵌入焰火裏去,魔種的奇異能量,一如往常般,貫注箭身,但又與以前有一個分別,就是能量以他掌握不到的方式,與“火”結合,便如田上淵的“血手”之於水,令他成為水底下最可怕的人。

箭頭燃燒的火焰,再非獨立於他之外,而是他能量的延伸,如“光”之於“火”。

感覺無與倫比。

船速忽增,降下的帆又升起來,變戲法般神奇,當龍鷹隨江龍號不住接近看不到的敵艦,至敵艦群映入眼簾的一刻,龍鷹剛射出第十二枝火箭。

仍是沒人相信眼之所見。

一如向任天預料,八艘敵艦以筋索係成一串,固定在離岸兩丈許的位置,全為蒙衝鬥艦的戰船,本該氣勢如虹,此時卻沒一船不是處處起火,帆幕幾無一幸免的著火焚燒,令人難以明白十來枝火箭,竟可造成這麽大的破壞力,較似遭逢天火焚船的災劫。

本藏在雨夜暗黑裏的敵艦,火光下原形畢露,甲板上敵人來回奔走,搶著撲滅火頭,亂成一片,混亂至極。

龍鷹狂喝道:“兄弟們!動手。”

眾人如夢初醒。蓄勢以待、位於龍鷹左側的投石器,“砰”的一聲擲出第一塊重達七十斤的石彈,朝離江龍號不到百丈最接近的敵艦投去。

宇文朔和符太發威了,由小敏兒點燃的火箭,從射程最遠的荒月弓離弦而去,令首當其衝的敵艦,體無完膚。

“轟!”

石彈落在敵艦船首右舷的位置,揚起木屑火光,船往右傾,可清楚見有敵人失去平衡,滾倒甲板上。

向任天大演操舟高手的功架,貼岸疾駛,最接近時離岸阜不到一丈。

“嚓!嚓!嚓!”

在龍鷹右方的六弓弩箭機發動了,對進入射程內、位於船陣最前方的倒黴鬥艦迎頭照麵的施射。

博真等“弩弓手”屏息靜氣地等待最佳攻擊時機的出現。

“遠勝近”。

龍鷹以射程比敵人遠上數倍遠距克敵後,向任天再來一招“順勝逆”,當敵人發現江龍號攻來的時候,速度又快比奔馬,宛如龍鷹的雪兒般,以巔峰的速度來個衝鋒陷陣,眨眼工夫破入敵陣內。

敵隊位於前方的三艘鬥艦,被龍鷹喂了七枝火箭,又最先起火,加上火非凡火,已烈燒起來,送出大量濃煙,掩天蔽河,將敵隊籠罩在煙霧火屑裏,視野不清下,大利寡的一方,沒有敵我難分之慮,令龍鷹向小敏兒許下的保證成真,敵人壓根兒沒有還手之力。不過!龍鷹的屠帥之願,怕要落空了。

“轟!”

江龍號裝上尖錐狀鋼牙的船頭,準確無倫從靠岸一邊斜撞而去,如猛獸般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噬了敵隊居首的鬥艦船頭一口。

折裂斷碎的可怕聲音震**敵我兩方各人的耳鼓。

大勝小、堅勝脆、順風勝逆風、順流勝逆流。由於江龍號船體比對方鬥艦大上一倍,撞上對方的部分又是裝上鋼甲、鋼齒的船頭,雖非順風,卻因向任天懂調校桅帆而成功“捕風得風”,順流則絕無疑問,碰撞後江龍號夷然無損,對方鬥艦卻似喝醉了酒般,傾側著往另一邊猛然**開,係於岸邊大樹的粗索摧枯拉朽的斷折。

符太探手摟著小敏兒腰肢,防她給震倒甲板上時,沿左舷嚴陣以待的眾兄弟齊聲呐喊,落井下石,弩箭、勁箭如雨點般往敵艦灑去,不容對方有反擊的機會,招呼周到之極。

下一刻,江龍號來到連環船另一側,同時改向,於離敵隊不到兩丈的位置,順流而下,也進入了煙霧籠罩的範圍。

雖然距離接近,可是濃煙加上雨夜,對方睜目如盲,兼處於混亂和恐慌裏,龍鷹一邊卻清楚對方位置,又有愈燒愈烈的火作明確目標,江龍號過處,敵艦成為活靶,問題隻在箭矢上弦的速度。

十多下呼吸後,江龍號逸離煙霧範圍,遺下後方的一片火海。

抵洛陽前遇襲,改變了龍鷹的計劃,決定不入洛陽,免予田上淵可乘之機。

洛陽乃北幫重兵派駐之地,紮下根基,現在大家等若撕破臉皮,雖未至由暗鬥轉為明爭,也隻一線之隔,天才曉得田上淵肯否咽下這口氣,捺著性子?

猛虎不及地頭蟲,龍鷹又未摸清楚北幫在洛陽的布局和實力,一旦發生衝突,或敵人不擇手段地來對付他們,他們實難討好,既不知敵,且是敵暗我明,犯了兵法大忌。

雖說符太奉有皇命,為李顯去慰問湯公公,但因龍鷹隱隱感到湯公公已辭世而去,隻要噩耗傳返西京,誰還管符太的“醜神醫”有沒有到洛陽去。

此亦為保持輝煌戰果的唯一可行之法,壓根兒不讓田上淵有扳平的機會,於一直縱橫得意的北幫,是沉重的打擊。

在向任天的提議下,決定沿黃河繼續東行,出渤海,沿海岸北上,經永定河往幽州去。

現時的情況,屬已廓清前路,北幫一時再無在大河發動另一次攻擊的力量,何況向任天知曉了龍鷹擁有預知危險的異覺,放下心事,於河彎水道遭遇戰後,與其團夥輪番駕舟,爭取休息。

其他人,除博真等能征慣戰,捱上三、四天絕不是問題者外,全體入艙房大睡一覺,好恢複原氣。

龍鷹和博真等在艙廳鬧了一陣子後,符太第一個離開,在笑謔聲歡送下,返艙房看他的小敏兒。

在龍鷹勸喻下,眾人興盡回房,最後大艙廳剩下龍鷹和宇文朔兩人。

龍鷹雖急著返房讀錄,但知宇文朔有話想說,當然奉陪。

細雨收歇,天際現出黎明的曙光。河浪溫柔地打上船身,出潼關後,大河從未試過如此刻般的安寧。

宇文朔欣然道:“終於得睹鷹爺在常規戰裏的風采,鷹爺既擁有超乎常人的靈覺天機,又不乏付諸實行的策略和能力。敢問‘少帥弓’的射程,比荒月弓如何?”

龍鷹道:“折疊弓比荒月弓遠上少許。”

宇文朔咋舌道:“那豈非我們躲在城牆後,仍有被命中的危險?”

龍鷹道:“確是如此。”

宇文朔沉吟片晌,道:“尤為難得的,是鷹爺勝而不貪,一擊遠颺,雖許下擊殺對方主帥的豪言,然因應形勢,沒付諸行動。”

龍鷹隨意地說道:“對方的主帥,與小弟有過一麵之緣,是田上淵座下三大戰帥之一的郎征。”

又道:“如果敵艦位在大河中央,我會投往郎征所在的鬥艦,逼他落水,再由太少在水底收拾他。可惜靠近岸邊,郎征肯定不會蠢得借水遁,殺他的成算極低,不得不放棄。”

宇文朔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道:“原來鷹爺心裏早經考量,亦已達壯己之誌、寒敵之膽的效用。”

接著有感而發道:“幸好在下一意隨行,方有與眾兄弟並肩作戰的機緣,幹舜聞知,肯定羨慕得要命,從潼關來到這裏,處處精彩,令人回味無窮。於在下來說,感覺新奇,完全地不講尊卑禮法,百無禁忌,反透出肝膽相照的味兒,過癮至極。用兵的最高境界,理該如此,談笑間,敵隊已告灰飛煙滅。”

龍鷹道:“戰爭乃人世間冷酷無情的事,不輕鬆點怎行。”

宇文朔道:“起行之前,在下還不住問鷹爺,如何有把握闖過北幫的攔截,到現在方曉得當時問得多麽可笑。”

龍鷹誠懇地說道:“你老兄肯隨來,慶幸的該是我,如非得你一言驚醒夢中人,早葬身三門峽。”

宇文朔灑然道:“天下間豈有能置鷹爺於死地之人,在下隻不過錦上添花。”

龍鷹若無其事地說道:“小弟被人殺死過兩次,無瑕正是第三個有資格幹掉小弟的人。”

宇文朔大為錯愕。

兩人坐在靠窗艙的大圓桌處,窗外晨光煦煦,江龍號走在河麵遼闊、水勢平穩的河段上,窗外美景層出不窮,兩側或是青鬆倒掛的懸崖,或是綠柳如煙的堤岸,遠處群峰挺秀,林薄鬱蔥,令人胸次豁然,情奔大地。

過三門峽後,他們進入屬海河水係的大河下遊流域,支流眾多,敵人把握江龍號的行蹤絕不容易,休說再一次埋伏截擊。

龍鷹道:“小弟答應過宇文兄的,絕不食言。事情須由東晉時代的邊荒集說起。”

宇文朔雙目奇光閃閃,全神聆聽。

龍鷹一覺醒來,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刻,睡足三個時辰,如不是向任天拍門喚醒他,可睡多一個、半個時辰。

龍鷹請向任天在一邊的椅子坐下,自己則坐在榻緣,伸個懶腰道:“許久沒這麽安眠過。”

向任天微笑道:“我也許久沒試過這般神舒意暢。”

龍鷹豎耳傾聽,道:“晚膳開始哩。”

向任天道:“我是代表兄弟們來喚醒鷹爺,到樓上吃晚膳,順便和鷹爺商量未來的屠田大計。”

龍鷹欣然道:“我們兩方合一的組合,乃無敵的絕配,隻要能重奪洛陽,讓南方的援兵可源源北上,把北幫的勢力斬為兩段,我有信心單憑我們的江龍號,采取神出鬼沒、打完就跑的戰術,可重創北幫的水上戰力,時機來臨,更可奇襲北幫在河套的根源之地。咦!誰在甲板上動手過招?”

向任天答道:“是眾兄弟架著太少去試招。好從太少的身上,窺見田上淵厲害之處。”

龍鷹拍額稱許,道:“想得周到。”

向任天道:“到幽州後,我可在對付突厥人一事上,助鷹爺一臂之力。”

龍鷹道:“有向公助小弟,當然大添勝算,然卻不利大局。抵幽州,我們下船後,向公載居中等兄弟原船取海路返揚州,炮製出我亦隨船南返的假象。到揚州後,南光以‘範輕舟’的身份四處活動,如此可萬無一失。”

向任天爽脆應道:“明白!”

十二天後,江龍號進入大海。

剛巧遇上滂沱大雨,海上雲掀浪線,天壓白波;山岸一邊風卷雨簾,煙昏綠野,壯觀之至。

到雲收雨歇,右方海天一色,波濤萬頃;左方群山矗立,彈壓綠波,峭壁刀成,斷崖斧鑿,令人心胸開闊,忘掉了塵世間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

眾人全聚往甲板上,憑欄指點說話,縱望闊海遙天、腳下青波,誰不動容。

向任天增加了壓艙的重量後,大演天下第一操舟高手的功架,江龍號宛似龍回淵海,破浪而行,大減風浪的簸**。在無險可扼、無伏可設的大海,敵人有心攔截,亦力不從心,可以說,江龍號由海路南歸,絕對地沒絲毫風險,唯一的敵人是大海本身,可是於既熟悉海神爺脾性,又懂瞧老天爺臉色的向任天而言,衝波乘浪,如履平地。

在風高浪急的大海,江龍號尤顯其超卓的性能。

荒原舞、容傑、權石左田等尚是首次置身大海,個個意興飛揚,精神大振。

最興奮莫名的,仍數小敏兒,扯著符太“吱吱喳喳”地說話,雀躍不已。

龍鷹對小敏兒的心花怒放,特別有感覺,他是符太外最了解小敏兒的人,長期困在深宮,最了不起的旅程,是從洛陽遷往西京,然而環境雖變,人事依然,隻不過禁宮內苑給移往樓船上去,想走到甲板上觀賞河岸風光,是想也勿想。

故今次隨符太離京,於她尤具深刻意義,且不但心有所歸,更是身有所屬,本黯淡無光的世界,化為春光明媚的天地,現在忽然似離開人世般抵達茫茫大海,較之重重深鎖的宮苑,對比之強,可以想象。

桑槐來到龍鷹身旁,遞來被風吹得隨時熄滅的卷煙。

龍鷹連忙接過,狠抽兩口,順手送往另一邊的君懷樸,後者略一猶豫,方接過去抽僅餘的一口。

桑槐極目遠望,歎道:“得此一刻,已不虛此行。”

君懷樸道:“荒原舞來找我,問我願否與鷹爺和各兄弟再續前緣,我答他這是我君懷樸的榮幸。大夥兒分道揚鑣,各奔前程,我也由窮光蛋變成大富之人,但總感若有所失,沒法忘懷那段朝難保夕,卻最多采多姿的日子。大夥兒為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不敢稍有鬆懈,如在刀鋒口上生活,有血有肉、哭笑與共。對天山族兄弟的遇害,我一直銘記心頭,不敢忘記,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桑槐道:“荒原舞昨天才向我提過鳥妖,他該複原多時,如他今次隨突厥人來犯,將是我們宰掉他為達達報仇的空前良機。”

龍鷹一震道:“幸得你們提醒,否則我們的屠狼之計,大有可能功虧一簣,現在則可反過來利用鳥妖之長。鳥妖若來,我可保證他沒法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