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將計就計
年長的將領道:“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事,傷兵的問題更嚴重,他們是沒可能到沙漠去的,須送往西麵大河的行軍線,如此勢分薄我們的軍力。”
軍謀淡淡地說道:“若由努哈負責送走傷兵,努哈如何向大汗解釋?”
叫“努哈”的年長將領,立告語塞。
龍鷹暗忖若要刺殺敵軍領袖,軍謀已代咄悉匐成心中首眩此人思慮縝密,麵麵俱到,且似已胸內有計,故從容不迫。
以默啜一貫作風,曉得咄悉匐指揮的先鋒軍,節外生枝的**殺戮,惹來可怕的獨行複仇者,鬧個灰頭土臉,影響波及整個布局,肯定劏了努哈來泄憤。故唯一之法,是瞞著默啜,完成任務,那時默啜豈還有計較的閑情。
年輕將領忍不住道:“即使我們不入沙漠,改道走,傷員仍大幅影響我們行軍的速度。”
龍鷹終聽到一直期待著的語句,他整個策略,就是逼咄悉匐和他的人改道,繞過沙漠。
一是朝東,或往西。
往西是大河,為默啜主力大軍的行軍路線,路程較東繞遠上一半路程,除非瘋了,咄悉匐絕不走這條路線。
朝東便是龍鷹到駱駝堰與兄弟們會合的路線,如能引得敵人到駱駝堰去,咄悉匐將永遠見不到統萬。
咄悉匐斷然道:“絕不改道。”
努哈道:“可將傷兵留在這裏,複原後繼續行程。”
咄悉匐道:“留下多少人?”
努哈道:“五百戰士足矣,交由我負責,斷去那孬種的前路,並將他挖出來。”
咄悉匐沉聲喝道:“軍謀!”
龍鷹此時可肯定軍謀是默啜派給咄悉匐的參謀士,智勇兼備,以他輔助咄悉匐。
軍謀道:“就看廂察的決心是否堅定?”
這句話,龍鷹聽得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意何所指,與有沒有決心如何連上關係?廂察該為突厥官名。
咄悉匐微一錯愕,道:“說出來!”
軍謀從容道:“在進入沙漠前,我們絕不可讓複仇者再有可乘之機,又必須於入沙漠前,布局宰他。否則如讓他尾隨入漠,隻是不住遠射,已教我們吃不消。不怕死的人,最可怕。”
咄悉匐懷疑地說道:“如何辦得到?”
軍謀將嘴巴湊到咄悉匐耳邊,傳音說話。
龍鷹及時嵌入兩人間的波動去。
敵人離開後,龍鷹立即動程,繞過敵營,趕往毛素烏沙漠的邊緣區去。
咄悉匐不肯改道,他唯一的方法,是要他曉得入沙漠將是一條死路,不到咄悉匐不改變。
軍謀的計策,是令龍鷹的“複仇者”,沒法再突襲他們;龍鷹的計策,就是再一次重創敵人。雙方針鋒相對。
假設不是偷聽到軍謀在咄悉匐耳邊獻計,龍鷹很大機會功虧一簣,現在當然另一回事。軍謀的方法,簡單有效,且是連消帶打。
首先,是要令龍鷹耳目失靈,弄不清楚狼軍一方的部署調動。由於對方人手充足,調數百人出來,足可形成廣達數裏的封鎖線,令龍鷹難越雷池半步。可是軍謀並沒有低估他,調動一千人,還另組高手團,一旦龍鷹暴露行藏,即由此組人負起攔截追擊之責。在光天化日下,龍鷹想找個有利位置遠眺敵陣,是想也不用想。還會生出錯覺,誤以為敵人誓要將他揪出來千刀萬剮。豈知其他四千敵人,已在他看不見的遠處,逐批動身往毛烏素進發。
封鎖後防的護衛狼兵,輪番休息,絕不懈怠的枕戈以待明天太陽出來之後,有秩序的撤走,造成全軍離開的假象。龍鷹此時方跟躡敵人,肯定中計,因先抵沙漠邊緣區的敵人,早布下天羅地網,等他上鉤。
敵人的布置等若一個用人織成的大布袋,隻要龍鷹追在最後離開的狼軍隊伍後方,意圖來另一次夜襲,就步入袋口裏去,此時敵人收緊布袋,可將他罩個正著。
麵對的是高手如雲、擅長打硬仗的狼軍,勿說達五千之眾,五百人足夠劏開他有餘。確是險至極點。
離開了岸高穀深、河道曲折的溝壑區,地勢開始變化,雖有起伏,亦時見陷坑,總的來說是漸趨平坦,不由暗自慶幸,想在這樣的環境追蹤心懷戒懼、經驗豐富的戰士,屬癡人說夢。突襲嘛!提也休提。
他的氣力恢複過來,愈跑愈快,每到高處,沙漠隱隱在望,然而過去在大漠的經曆告訴他,在這種一望無際的地域,看得見並不代表接近,看來很近的景物,可以在百裏開外,沒六、七個時辰,休想抵達。
日落後,他在一處黃土丘上坐下來,非是長腿支持不住,而是魔種正蠢蠢欲動,欲支配他的道心,就像上趟般將他送進敵叢之內,接受默啜和旗下狼軍的膜拜。
想到這裏,心中好笑,假如魔種帶他直赴駱駝堰,就乖乖不得了,故必須保持道心的清醒。
說到底,仍是個孰強孰弱的問題。
一路奔來,愈近沙漠,陣陣熱風從沙漠吹來,刮起一蓬一蓬的黃塵,他能天然收斂毛孔,問題不大,換過普通人,汗流浹背,沾上塵土,濕濕黏黏的,當非常難受。未嫁自己時,整天嚷著要隨龍鷹“闖**江湖”的小魔女,肯定半天都受不了,嬌柔的人雅更不用說,她與死寂的沙漠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幸好嬌妻愛兒全在南詔享福。唯一最該陪自己到這裏來的,是秘女萬俟姬純,真不明白秘人為何可視沙漠為樂土。
以前常懷念沙漠,到此刻麵對沙漠,仍是猶有餘悸,又想起當年雪兒護主,背自己逃離重圍,差些兒送命,若沒有救它命的鹽,後果不堪想象,想想也教他不寒而栗。
日沒後,熱風變為寒風,令人難受。向南延展往沙漠的低丘陵地帶,該屬軍謀口裏的沙漠邊緣區域,大片地域,寸草不生,無遮無掩,很難隱蔽行藏,必須動腦筋,想辦法,如讓敵人築起防禦線,欲潛入敵營行事,將大費周章。雖說對方沒想過自己會早一步到達,可是已成驚弓之鳥的狼軍,任何風吹草動,亦惹起他們的戒心和警覺,不像上次般被他輕易得手。
又一陣風吹過來,揚起漫天塵土,卷旋上高空,黃塵夾雜碎沙,打在臉上,隱隱生痛。若來一場黃塵暴又如何?想到這裏,心有定計。
龍鷹被人聲足音吵醒過來,睜眼一看,天仍未亮,不由他不心中佩服,狼軍是晝夜不停的,一口氣趕到這裏來,是多麽了不起的成就。不過,任他們如何強橫,此刻肯定疲倦欲死,亟需休息回氣,不可能立即布局設阱,也沒此迫不及待的必要。
片晌後,四周盡是狼軍,龍鷹曉得選對地方。
他置身敵陣之計,看似簡單,但智計、魔功,缺一不可。
先選出在邊緣區域最平坦,也是最接近的位置,設身處地在咄悉匐的位置去選擇立營的最佳地點。敵人營帳眾多,占地廣闊,縱有偏差,當離營地不遠,當然,若藏身處是於敵營中央,最為理想。
接著就是在所選之地,找得一處隆起的黃土,於麵向沙漠較傾斜,也是敵人最小可能踏經的黃土坡,掘開個人形洞,藏到裏麵去,未到半夜,吹來的黃塵已將他大致覆蓋,隻把眼、鼻、口露在黃土外,以一層薄薄的黃塵掩護,非是近看,休想發現他的存在。
龍鷹的藏身之所,是有頗大機會竊聽敵方領袖密話的位置,因隆起的土丘,乃周圍數裏之地的最高處,敵方領袖順理成章到此俯察遠近,商研各方麵的部署,如何撒開請君入甕的包圍網。
熟睡一覺後,龍鷹恢複過來,充盈鬥誌活力,隻待何時大展拳腳。
目標有二,就是放火和殺人。
放火是要破壞敵人穿越沙漠的好夢,任咄悉匐如何不情願,亦不到他不向現實低頭。
想殺的是軍謀。
此人智計過人,有他為咄悉匐籌謀獻策,狼軍將如虎添翼,更使龍鷹顧忌的,乃此人心毒如豺,竟提議咄悉匐著親兵把因傷致沒法走路的士兵秘密活生生的悶死,去除負累。用這種手段對付自己人,是泯滅人性。
軍謀有句話,響起了龍鷹的警號,就是直至看到他用的是荒月弓而非折疊的少帥弓,方釋去心中的疑惑。
默啜說過一直將龍鷹計算在內,隻是放到口上說說,心內並不認為真的會遇上龍鷹,可是軍謀真的確有此想法,故打開始便來個身份確認,那燒掉對方營帳,咄悉匐被逼改道,亦未必能將敵人引往駱駝堰去,一旦軍謀心中起疑,不肯隨龍鷹起舞,抵毛烏素東緣後,立即南下,龍鷹便功虧一簣。
故此,若不能幹掉軍謀,無異於失敗。
立營的吵響在四方八麵傳來,卻不聞說話聲,如此長途跋涉的徒步走,經過的是環境惡劣、早炎晚寒、風沙滿途的地域,人人疲倦欲死,失去交談的興致。
足音傳來,自遠而近。
龍鷹認出咄悉匐和軍謀的足響,因曾特別留神。
兩人登坡,來回走動,指點形勢,最後在龍鷹頭上丘頂位置立定。
咄悉匐歎了一口氣。
軍謀道:“廂察須提得起,放得下。我們已取得初步的成功,我派人沿途監察,可肯定那狂徒給堵截在烏那水之北,不但沒有跟來,且肯定懵然不知我們的主力移師至此。”
龍鷹心忖軍謀該為天生冷酷無情的人,故可不擇手段,亦不因此歉疚,相比之下,咄悉匐有人性多了。
咄悉匐冷哼道:“我要親手捏著他喉嚨,看著他斷氣。”
軍謀道:“那邊就是毛烏素沙漠,據探路的人回報,三天時間,可穿過這道最狹窄的沙漠帶,勝利將落入我們手上。”
咄悉匐受到鼓舞,沉著地說道:“這個不測之禍,是大神賜予我們勝利前的考驗。不過,這處地勢平坦,不易設局。”
軍謀道:“可在疏鬆的沙土掘長坑,或隱藏在土丘後方,營帳前的土坑離開至少二千步,任那狂徒如何天生神力,仍未能威脅營帳,我們不予他任何可尋之隙,今趟他死定了。”
咄悉匐再一次陷入因殘殺族人而起的低落情緒裏去,給龍鷹掌握到他的波動。道:“希望明天午時,努哈的護後部隊,準時抵達。”
軍謀道:“該沒問題,廂察請入帥帳休息,我到附近視察形勢,定下坑道的距離和位置。”
咄悉匐道:“何不先睡一覺?”
軍謀苦笑道:“我就是這樣子,不弄清楚所有事情,睡不安寢。”
兩人下坡去了。
龍鷹大叫可惜,要殺軍謀,此乃千載一時之機。
為了不妨礙其他人休息,軍謀將獨自行動,到遠離營地的地方去審視掘坑的理想位置,營地縱有人放哨站崗,亦因過度疲累,加上平野一目了然,警覺性不高;“內賊難防”,龍鷹以巔峰之態,猛虎撲兔之勢,行刺在各方麵均處於低潮的軍謀,又是猝不及防,有很大把握幹掉軍謀,敵方仍懵然不曉。
問題在現時光天化日,敵人正於四周設營立帳,自己這麽走出去,等若獻上小命,予敵人痛快一番,泄盡心頭窩囊氣。陣容鼎盛的突厥雄師,竟給無名無姓、區區一個高原牧民戰士,鬧個灰頭土臉,延誤軍機,到現在仍要勞師動眾,成敗未卜,實為奇恥大辱。
龍鷹聽著軍謀遠去,毫無辦法。
接著,另一個危機來了,是之前沒想過的。身子開始灼熱。
他低估了豔陽在黃土原的威力。
陽光直射在他藏身處,不到一個時辰,包著他的黃土吸收陽光的威力後,溫度不住升高,幸好在向南麵對沙漠,如是向東,肯定把他煮熟,情況如在沙漠內,雞蛋埋入陽光照射下的沙內,片刻變成熟蛋,故此墜下沙坡的駱駝,都活不了。
黃土比沙子好不了多少,任龍鷹魔功如何深厚,亦知接近崩潰的邊緣。
頭腦昏沉,快受不了之際,驀地眼前一片迷糊,呼吸不暢,正要爆土而出,忽覺異樣。
黃塵暴來了,還夾雜著沙漠吹來的沙粒,威勢驚人至極,猶如墜入地府,四周盡為鬼哭神號、驚天撼地的咆哮呼嘯。
龍鷹裂土,一個倒翻,來到丘頂。
周遭一片迷茫,黃蒙蒙的,分布四方的營帳“霍霍”顫動,但突厥人的立營確有一手,尚未有帳幕被刮倒。
以龍鷹的眼力,視野仍沒法及遠,百多步外陷進迷茫深處。
整個空間變得昏黃汙濁,早前明亮、灼熱的陽光,受黃塵隔濾,顯得陰暗無力。
風勢短促有力,沒頭沒腦的吹來,沉寂的黃土原再不平靜,在塵土亂飛下,一切變得模糊不清,腳下塵沙狂飛亂舞,令龍鷹如陷黃塵的汪洋。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何尋找不知到哪裏去了的軍謀?
可堪告慰者,是所有人均躲進帳篷避難去了,如入無人之境。
究竟該到哪裏碰運氣?
幸好黃塵暴比之沙暴,威力遜上二、三籌,與沙漠裏的龍卷風,更不能相比,否則龍鷹將寸步難行。
就在此刻,龍鷹生出感應。
是沒法訴之言詞的直覺,隻能歸功於魔種的靈異。
軍謀正飛奔回來,在離土丘二百多步外路過,趕返他的帳幕去。
龍鷹心呼天助我也,忙施彈射,越過二丈許的距離。
軍謀的背影進入視野,雖隻一個隱約可辨的背影,已經足夠。
龍鷹展開身法,緊躡在軍謀後方。
軍謀受塵暴所惑,茫不知死神啣尾而來,沒入其中一座帳幕去。
龍鷹毫不猶豫地揭帳入內,心忖不論裏麵有多少人,均要成為軍謀的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