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二章 白色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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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離開敵陣,後方是陷入一片火海的營帳,塵暴加上濃煙,其混亂非是目睹,難以想象。狼軍從沉睡裏被驚醒過來,一時間哪弄得清楚是怎麽一回事。龍鷹點燃的數個火頭有過一番思量,可迅速隨風勢蔓延,遍及廣布數裏的所有營帳。

一不做,二不休,他要徹底粉碎咄悉匐穿過沙漠狹帶,以最快速度進占統萬古城的原定計劃。

無情火不但燒毀對方營帳,還有藏在帳內禦寒的羊皮、以羊皮製的水囊,至乎大批的弓矢和其他可燒毀的糧食和物資。不論狼軍從被他們屠戮的高原部落,掠奪了多少東西,勢付諸一炬。

對敵人的動向和被迫下作出的選擇,他了如指掌。再不用引敵人到駱駝堰去,也不用中途截擊,沒四、五天時間,咄悉匐勿想重新出發,必須重整陣腳,設法張羅糧水,至於他們如何解決麵對的諸般難題,龍鷹沒理會的興趣。

失去了軍謀,等於失去了腦袋,咄悉匐的狼狽,可想而知。

龍鷹迅速奔馳,刹那後忘掉一切,道心退藏,一切交由魔種主事。

駱駝堰之為“堰”,與水有關,不過是以前的事,不但沒半點水的遺痕,且與博真的描述大有出入。

博真當年的廢墟,大部分被黃土掩蓋,露出的部分,像散處方圓數裏的奇岩怪石,遠多於樓屋的某部分。

龍鷹的抵達,惹來轟天歡呼,若如當年從大荒山歸來的景況。所有人從營地蜂擁而來。

博真笑道:“怎可能這麽快,你是否到大河喝一口水後,立即趕回來?”

宇文朔道:“我們中對鷹爺最樂觀的估計,是還有三天,所以你最少早了三天。”

龍鷹在簇擁下,與兄弟們朝營地走去,好奇問道:“誰對小弟這般有信心?”

桑槐欣然道:“是我,因我曾和鷹爺一起逃命,曉得鷹爺逃跑的身手。”

眾人立即起鬨,鬧成一片。

符太哂道:“這是另外一種自誇自讚,比直接讚美自己更有力,表示自己的能力在我們所有人估計之上。究竟幹過什麽事來?”

龍鷹偕眾人進入營地,故作謙虛地說道:“沒幹過什麽,不過是受了默啜和拓跋斛羅誠心誠意地祭禮和朝拜,又偷入敵人營地,聽默啜和鳥妖談心。回程時,順道逼一支由默啜之弟咄悉匐率領,準備穿過毛烏素由五千人組成的狼軍部隊,不得不改道朝我們的方向來,遂跑快了點,好和各位兄弟早一步趕往統萬,來個捷足先登。”

眾人先靜下來,再爆起震天喝彩聲。

虎義道:“沒有誇大?”

龍鷹伸個懶腰,輕鬆地說道:“我藏在狼山山壁處,上麵是猛狼石,下麵是狼神廟的祭壇,默啜不拜老子拜誰?”

符太道:“這個算你哩!偷取別人私隱,為你之所長,理該如是。可是麵對五千人的狼軍,你如何影響他們,不怕暴露身份?”

眾人靜下來,聽他解釋。

龍鷹長話短說,道出“複仇者”的來龍去脈,兩次突襲的戰略,還擊殺了咄悉匐的首席謀士軍謀,最後道:“看!其中摻雜很多幸運的因素,兄弟們,告訴小弟,這代表什麽?”

眾人轟然喊道:“老天爺站在我們的一方。”

龍鷹攤手道:“正是這樣兒。今趟突厥人兵強馬壯,策劃周詳,準備十足,分多路進軍,以統萬為基地,切斷朔方和無定堡的聯係,一旦攻陷無定堡,置無定河於絕對控製下,雞鹿塞危矣。君子津之戰如何?”

丁伏民答道:“如鷹爺所料,君子津果然有接應者,共三十七人,全屬北幫的好手。我們在上遊紮木筏,乘夜放流突襲,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擒獲三個活口,其他全被擊殺。我方傷了八人,幸好均無大礙。”

宇文朔道:“三個俘虜,送往銀州交由郭大帥處置,大帥將肅清藏在朔方作敵人內應的餘黨。”

龍鷹心忖以己方的高手如雲,人數占著絕對優勢,施襲奇兵,仍有多人受傷,可見對方實力之強。

田上淵誌在必得,故出動精銳,適足供他們祭旗。此仗不單影響田上淵的實力,也因有人被俘,可使郭元振藤牽瓜、瓜連藤的摘下去,將北幫潛藏在邊防區域的勢力,連根拔起,說不定還可奏田上淵一本。

符太得意道:“在三個倒黴家夥口中挖出接應的燈號後,精彩的時候到哩!那群蠢蛋壓根兒沒想過可以有詐,以為我們拉好橫河長索讓他們泅水渡河。”

君懷樸補充道:“長索是北幫的人帶來的,非常方便。”

博真口沫橫飛地說道:“老子是總指揮,懷樸做軍師,伏民負責組織行動,派出太少和宇文老兄守下遊,待對方一半人在水裏,一半人在兩岸之際,弩弓手分從兩邊殺出,近距離射殺岸上的人,然後招呼河裏的蠢材,隻十多人能逃返東岸去。”

龍鷹讚道:“有老博指揮,當然戰績驕人。時間無多,我們必須立即起程。”

眾人轟然應諾,士氣攀上頂峰,往昔美好的日子,活現眼前。

龍鷹和一眾兄弟,穿上預備好的沙漠裝備,從頭至腳包裹著,沿毛烏素大沙漠東麵邊緣的半沙漠地帶,朝統萬古城進發。風沙撲麵,土丘起伏,沙粒在陽光下閃爍晶光,腳下鬆軟,踏的是布滿水樣波紋的沙丘,一個個的墳起,除間有沙柳點綴環境,四周盡為無垠的沙海荒原。

龍鷹來到走在前麵的宇文朔身旁,笑道:“宇文兄以前到過沙漠嗎?”

宇文朔朝右邊顧盼,欣然道:“確是初到貴境,但不用擔心在下,我是個以受苦為修行的人。”

稍頓續道:“他們則是愛受苦,認為苦盡甘來,才是真正的快樂。這是在下以前從未想象過的心境,竟有人可不視戰爭為畏途,還樂在其中。”

在宇文朔另一邊走著的荒原舞道:“我們最深刻難忘的日子,是在征途上度過。離開戰場,反令我們似有所失,平淡無奇。不是我們愛殺戮,而是沒法坐視,特別是鷹爺以事實證明給我們看,縱橫天下、從無敵手的突厥狼軍,也可以被擊倒。”

前麵的符太笑道:“這就是意義了。”

向領頭而走的博真道:“大個子到過統萬嗎?”

博真道:“剩說名字老子怎曉得,要形容環境才知到過沒有。”

雖然急步疾走,眾人仍然談笑自若。

宇文朔欣然道:“這方麵在下可以幫忙,因曾讀過有關此城的記載。”

龍鷹喜道:“願聞其詳。”

宇文朔道:“此城位於朔方之北,黑水之南,乃數百年前西夏之主赫連勃勃驅役十萬民眾築成。此人本來不是這個姓,好像是鐵弗什麽的,但生性自高自大,以為‘帝王者,係天為子,是為徽赫,實與天連’,因而改姓赫連,他該是與邊荒集的燕飛同時代的人。”

追上來緊貼後麵的君懷樸道:“誰是燕飛?”

龍鷹解釋幾句後,問宇文朔道:“如此好大喜功的人,此城當年肯定頗有規模。”

後麵的桑槐、容傑等全趕至左右聽故事,在現今的情勢發展下,統萬古城將是他們的基地和戰場,人人關心。

宇文朔道:“不但規製宏大,且非常堅固,以灰白色土版層層鋪築,用夯夯實,又堆柴燒烤,務求堅硬,可礪刀斧。”

符太恍然道:“難怪默啜看中這鬼地方。”

博真嚷道:“這座古城是否白色的?”

權石左田哂道:“都說以灰白色的土版建造,不是白色是什麽顏色,你到過嗎?勿吹牛皮。”

博真反嘲道:“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老子還以為什麽統千統萬的,你們說的是當地人稱之為‘白城子’的廢墟,老子在裏麵睡過兩晚。”

眾人起鬨,七嘴八舌的逼問,氣氛熱烈愛鬧。

宇文朔向龍鷹道:“打仗打成這個樣子,是樂趣而非苦差。”

管軼夫笑道:“我們的鷹旅,最厲害是無大無小的,人人不守軍規,隨心所欲。”

龍鷹向博真喝道:“說幾句來聽聽,看你是否曾在統萬客棧留宿過幾天。”

博真乘機吹噓,道:“尋寶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養成對環境處處留神的好習慣。”

符太道:“此乃心懷不軌企圖。”

眾又起鬨,鬧作一團。

博真大喝一聲,蓋過所有聲音,待各人靜下來,得意地說道:“什麽都好,白城子本分內城、外城,但外城隻剩下幾片石,怎堅固都對抗不了風雨侵蝕,難道統萬硬得過石頭?”

桑槐笑道:“大塊頭得意忘形時,特別風趣。”

荒原舞道:“內城又如何?”

博真道:“看殘跡,該有三重城牆,由東、西兩城組成,中間隔著城牆。無須老子教你們,也知城牆是最堅固的東西,不過靠北麵沙漠那邊的城牆大半截,給埋在沙子下麵,剩下的兩個‘凹’字形的城牆,露出沙麵不到兩丈高,以太少的身手,可躍過去。”

笑聲爆響。

符太好整以暇地說道:“輸了臂力尚未夠嗎?是否要比比腳力?”

博真道:“各位兄弟看吧!我們的太少變得多麽討人歡喜,老子這麽糗他仍沒有翻臉動手。”

君懷樸沒好氣道:“勿岔遠了!”

虎義一肚怨氣地說道:“老博你勿老二說老大,你變得不厲害嗎?自得寶暴發後,整天嘮嘮叨叨,十句話,十句廢話。”

眾人全笑彎了腰,差點沒法保持行軍速度。

博真反擊道:“到中土來的暴發戶,好像不止一個,是三個。”

宇文朔喘著氣道:“真有趣!”

博真言歸正傳,道:“真正有防禦力的,是南麵城牆的兩座角樓,東南、西南各一座,且建有地牢,老子便曾在其中之一睡了兩夜。”

龍鷹問道:“有多高?兩樓隔多遠?”

博真道:“足有四丈的高度,相隔約千二步。”

君懷樸問道:“其他地方呢?”

博真今回老實答道:“事實上,統萬較像樣的,就是城牆和角樓。”

丁伏民道:“南牆應最堅固,因後倚毛烏素,防禦的是中土方向來的敵人。”

博真讚道:“不愧當慣將軍的,想法與眾不同,南牆寬達丈半,還沿著城牆,築有一排十多座牆堡,與城牆結合,裏麵可放置糧食和物料,設射箭孔,又可住宿,如被默啜占據,隻這長達千多步,由牆垣、牆堡和角樓形成的牆關,我們若從無定河方向去攻打,難逾越半步。”

宇文朔問道:“統萬離無定河有多遠?”

博真答道:“約三、四裏之遙,河水與古城間橫亙著一列高大的土丘,給水流擋著風沙。”

符太怪聲怪氣道:“博老板,你的客棧夠地方嗎?”

博真微一錯愕,方明白過來,大笑道:“橫著抬太少你進去,仍有足夠的地方。”

眾人齊聲笑罵,談談說說,不單沒旅途之苦,太陽的炎威亦大減。

日落後,眾人在一處地勢較低的丘穀紮營,預備晚膳。

荒原舞和龍鷹到一邊說話,道:“依你估計,殺鳥妖的機會有多大?”

龍鷹道:“我如你般著緊,是誓不讓他活著回大漠去,然公私須分明,不可讓私人情緒左右大局。”

荒原舞道:“這個我是明白的。唉!近幾晚不時夢見達達,看來鳥妖死期到矣。”

龍鷹記起當時令他們睚眥欲裂的情況,心內惻然,道:“我們須擱下殺鳥妖的事,直至機會來臨。”

荒原舞道:“怎樣的機會?”

龍鷹分析道:“表麵看,我們人數占優,又有防禦力強的長城,可是觀之以前突厥人來犯,每次均能輕易突破長城的防線,雖說趟趟均攻我們於無備,仍可見對方對攻長城是駕輕就熟,故能得心應手。”

接著又道:“論實力,憑我們的經驗,金狼軍比得上我們的遠征旅,一般狼軍的實力,亦不在田歸道的二千精銳之下,比之我們大唐邊防軍,一人可抵四至五個人,所以我們雖多上數萬可投入戰爭的兵員,真正實力卻及不上對方。”

荒原舞道:“我們大多數人有個錯覺,就是以前我們既能以千多人,與數萬狼軍周旋,現在兵力相埒,兼具強大防線,因而不將狼軍放在眼內。”

龍鷹道:“我本亦有此錯覺,可是當在猛狼石上看足一天一夜狼軍調動的情況,樂觀輕敵的想法立告灰飛煙滅。以前我們可以避重就輕,永遠不予對方正麵硬撼的機會,可是,現在我們成為對方固定的攻擊目標,就是另一回事。如果不是機緣巧合下,粉碎了他們占據統萬的行動,這場仗我們輸定了。”

又道:“我所說的機會,將發生在突厥人被逼撤退的時候,我們就穿過他奶奶的毛烏素沙漠,穿過庫結沙,於默啜退返大河北岸前,早十來二十天**平對方夾河設立的後援營寨,然後等默啜送上門來,那亦是殺鳥妖的唯一機會。”

荒原舞大喜道:“明白了!”

桑槐拿著卷煙,來到兩人身後,點燃,吸一口後遞給龍鷹。

龍鷹毫不客氣,接過後深吸兩口,吞雲吐霧歎道:“到駱駝堰前,我一直在懷念你老兄的卷煙,以卷煙論,你肯定是宗師級的。”

桑槐欣然道:“有鷹爺予以肯定,卷煙的身價立即不同。”

龍鷹將煙遞給荒原舞。

荒原舞堅定地拒絕,沉聲道:“待我親手割下鳥妖的臭頭,祭祀達達和其他族兄弟時,才吸這口煙。”

兩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