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七章 以人對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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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和向任天並肩立在船尾,欣賞戰績。

敵方四十多艘船,超過十艘當場沉沒,除三、四艘幸免外,其他若非起火,就是受弩箭創傷,頗有船殘兵敗的味兒。

在夜色裏,下遊戰場的範圍,仍有火舌濃煙,一股股的卷上半天。此刻敵人自顧不暇,全力救火,沒艦敢追來,追來也隻堪作活靶之用。

龍鷹讚道:“向公最後那招‘之’字形船戰法,非常漂亮。”

這確是龍鷹的由衷之言。

當上遊來的敵艦,與下遊北上的敵艦,在視野不清、濃煙蔽天,多艘船傾頹沉沒的惡劣環境裏,碰碰撞撞、亂成一團的當兒,江龍號在向任天的指揮下,從西岸斜斜橫過運河,巧妙調校桅帆的角度,捕捉東南方吹來的風,左右十六槳齊出,遇船撞船,再加弩箭和從荒月弓射出的神火箭,直是擋者披靡,過處成災。

此還非最厲害的手段,到江龍號在撞上東岸前,竟來個急拐彎,從朝東北改向往西北,才是見真章的時刻。

江龍號的兩片桅帆滿脹,得盡東南風之利。船帆的風力,加上槳力抵消逆流的阻力,如脫韁野馬,將駛至和朝上遊去的敵艦,撞個人仰馬翻,創下開戰以來的最佳戰績,令對方潰不成軍,再無頑抗之力。

向任天謙虛道:“沒有鷹爺的絕世箭技,能撞沉、撞傷的敵艦,始終有限。鷹爺厲害處,是不須用眼去看,遠近敵船卻無一不成箭靶,神乎其技至極,就像那趟在大河,隔遠已可重創尚未看見的敵人。”

龍鷹笑道:“頂多是如虎添翼,說到底仍須有頭猛虎才成。現時是怎麽樣的一番情況?”

江龍號轉入彎道,再見不到敵人艦隊淒涼的景狀。

向任天欣然道:“由此到洛陽區域的水道,當再無阻礙。”

龍鷹愕然道:“有這麽理想?”

向任天道:“敵人統籌鎖河的統帥,肯定是精通河道水戰的大行家。近五十艘戰船把守大運河的一關,是艦隻數目的極限,過多無益有害。更不智的是重重布防,水戰不同陸戰,既占著上遊順流之利,三十多艘鬥艦足可形成泰山壓頂之勢,將逆流來的敵艦碾個粉碎,試想剛才如我們不在最恰當的位置掉頭,怎堪敵艦的迎頭狂攻?”

龍鷹點頭道:“勝利的關鍵,在乎後有追艦,令我們趁機趁勢的製造出利寡不利眾的有利環境。事後聰明,敵人封我們退路之舉,非常不智。”

向任天歎道:“本來聰明的一著,變為致敗之因,全賴鷹爺超乎常人的感應嗬!今趟北上,若沒鷹爺坐鎮,我絕不輕舉妄動,致徒招舟覆人亡之劫。”

龍鷹連忙謙讓,接著道:“下一步?”

向任天記起是自己問過龍鷹的話,啞然失笑,道:“來個忽然失蹤,忽又現蹤,如何?”

龍鷹大訝道:“怎麽辦得到?”

向任天奇道:“鷹爺不是曾走過大運河這條水道?”

龍鷹心叫慚愧。

首次坐船往洛陽去,是剛死而複生,大部分時間躺在榻子上。第二次是跳上橫空牧野的觀光樓船,有空便和打得火熱的專用**女美修娜芙在艙房裏胡天胡地。最近一次乘鄭居中的運香料船到西京去,心神全集中往符小子的《醜醫實錄》,從沒留心大運河的情況,有的亦隻浮光掠影,如水流石麵,過不留痕。

忙道:“請向公指點。”

向任天道:“我還是愛給你喚作老哥。”

龍鷹受教地說道:“請向老哥指點。”

向任天道:“我們現在走的大運河河段,可說是最適合攔截的河段,由揚州至楚州這一程,既少河灣,又是筆直朝北行,沒有支流,除了硬撼硬外,並無他法。”

龍鷹恍然道:“難怪打垮對方的關防,水路立告暢通無阻,因敵人壓根兒沒想過會輸,且輸的是大敗仗。”

向任天點頭道:“懂點水戰情況的,均清楚必須集中兵力,打硬仗,從南麵的揚州,至楚州這截運河,此乃唯一戰術,雙方都沒路可逃。”

龍鷹問道:“至楚州又如何?”

向任天道:“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情況,楚州位處淮水南岸,西麵是淮水和泗水合流處,運河由此轉往西行,連接整個北方水係,河湖密布,著名的有洪澤湖,其他著名大河渦水、潁水、汝水,全在這個水域內,支流處處。”

待龍鷹表示清楚後,接下去道:“從楚州西行,半天光景抵泗州,運河河道折往西北,經宿州後繼續西北行,接通大河,至此河道四通八達,下洛水可到洛陽,沿河則直通關內,乃最佳玩捉迷藏的水域。”

龍鷹歎道:“普天之下,論用船兒來捉迷藏,誰勝得過老兄你。”

向任天微笑道:“是從鷹爺處學來的,鬥智不鬥力啊!過楚州後,頓成過了海的神仙,現蹤時,將在最利於江龍號的大河上,管北幫在洛陽如何船多人眾,徒歎奈何,隻能以飛鴿傳書,知會關內所謂的總壇,看可否盡點人事。”

船槳打進水裏,整齊有勁的水響,從兩舷下方傳上來。

船員采輪班製,以保持速度。

到向任天解釋須趁敵人知會其在楚州的己方人員前,暗渡楚州,偷入淮水,龍鷹方明白劇戰後仍須辛苦努力的原因。

江龍號不住增速。

龍鷹沉吟道:“異日若要從揚州北上攻打北幫,須先奪楚州。”

向任天沒想得那麽遠,道:“鷹爺故意不用霹靂火球,對我們未來在大河之戰,已製造出最有利的破敵形勢。”

龍鷹道:“我有辦法將點燃的火球用手力投往敵船,準繩如若射箭,可能沒那麽遠。唔!不!或許可以更遠,但須輔助的工具。”

向任天難以置信地說道:“有可能嗎?”

龍鷹笑道:“小弟等於少帥弓,比荒月弓更厲害。”

向任天問道:“需要什麽輔助工具?”

龍鷹道:“借的是流星錘、飛撾,又或我慣用飛天神遁的原理,以牛筋索係抓霹靂火球,憑旋動積蓄力量,然後全力脫手擲出。我們曾以此法在南詔風城殺得敵人叫苦連天。”

向任天道:“那必須製造很多個這樣的手擲係具才成,因隻能用上一次。我派幾個手藝特別好的兄弟來為鷹爺效勞。”

龍鷹拒絕道:“這種事須親力親為,方有血肉相連的感覺。”

不由記起自己親手造出來的椅子,被太平搬往洛陽,現時則放在西京長公主府內。太平坐上去時,不知有何滋味?

向任天點頭表示明白。

龍鷹道:“還有多久到楚州?”

向任天道:“半個時辰內。”

龍鷹臉現訝色,道:“我們似猜錯了。”

向任天道:“何事猜錯?”

龍鷹道:“我感應到有敵船,朝我們不住接近。”

向任天一聲令下,江龍號靠往東岸,那亦是最佳的攻擊位置,可盡得東南風之利。

兩人改往船首走去。

向任天道:“敵人未必曉得我們已破圍北上,可能是巧合。”

龍鷹道:“如非收到急訊,誰會在三更半夜離開榻子。依我看,該是布在岸上的敵人,以飛鴿傳書通知他們在楚州的頭兒。”

又道:“老哥至少猜對一件事,是來船不多,頂多三至五艘船。”

向任天道:“水戰絕不能以船多少論輸贏,對方始終占順流之利,挨過我們第一輪攻擊後,輪到我們遭殃。”

龍鷹沉吟不語。

江龍號抵東岸前,龍首改朝正北,靠貼東岸行駛。

向任天道:“鷹爺想到什麽?”

龍鷹道:“我在想來者是誰。聽得己方報告後,該知我們非是善男信女,仍敢憑幾艘船對我們來個迎頭硬撼,當然是自問在水戰上有些斤兩。”

向任天皺眉道:“難道是白牙親來?以水戰論,他肯定是北幫排頭的人物。”

後麵掌舵的小戈,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龍鷹別頭瞥小戈一眼,後者朝龍鷹瞧來,雙目射出懇求和渴望的神色。

龍鷹道:“此事大有可能。”

稍頓,續道:“田上淵無暇分身,西京比洛陽重要多了,故他要封鎖入關中的水道,須派像白牙般精通水戰的人把守,方可放心,上駟對上駟之理也,白牙留在關內,反難起作用。如由白牙鎮守洛陽,他當像老哥般,必須在前線把守,方能發揮其長,故此來者有白牙在內,方為合理。”

又向後方的小戈道:“小戈放心,我必為你主持公道。”

小戈竟就那麽跪往甲板,叩三個響頭。

向任天視若無睹地說道:“若有白牙主事,鬥艦的數目是三艘或以上,兼具順流的優勢,我的勝算不到一半。”

龍鷹從容道:“以人對船又如何?”

向任天大為錯愕。

龍鷹喝道:“泊岸。”

龍鷹立在船首,破浪前進。

操小舟的是從隨船的二十個竹花幫高手裏,由龍鷹親自挑選,與他去正麵迎戰敵艦,名副其實是高手裏的高手,即使對上的是田上淵,仍有一拚之力。

四人裏,年紀最大的是公孫逸長,但也隻得二十五歲。雖說四人各有所長,均為竹花幫新一代出類拔萃的超卓人物,但在龍鷹無差的法眼下,卻掌握到此人是天生練武的料子,學什麽都能事半功倍,且奮進向上。

向任天親口告訴他,論水底功夫,此人與他相比,即使不是有過之,也跟貼其後,故向任天找人,第一個想到的正是公孫逸長,乃向任天心裏的首選。

公孫逸長亦為桂有為的親衛之一,由此可見他備受重視。

此君身材修長挺拔,臨敵時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氣魄、視死如歸之概。皮膚像少女般的嬌嫩,泛著健康的紅暈,黑發閃亮生光,蓄著小胡子,成為他的標記。其他幫友,均稱他為“小胡”。

小胡擅使雙刀,一長一短,兩把刀均為長柄單麵刃。

另三人分別為胡安、度正寒和淩丹。年紀最幼的是淩丹,二十人裏最年輕的一個,差兩個月才滿十八歲,是個充滿活力的小子,令龍鷹想起達達。

淩丹沒有懾人的體魄,不知他底細者,會誤以為他是流連街頭、遊手好閑的地痞流氓,有種似天塌下來仍不打緊的灑脫,說話從不認真,愛作弄夥友。不過,他自稱之為“三浪”的拿手武器三戈戟,是戈和矛的合體,具有勾、啄、撞、刺的功能,不但是無師自通,招數也是自創,名為“大江十八疊”,由此可見他在武學上的天分,令他有後來居上之勢。

這個小子臉上常掛著賴皮的笑容,很易和人混熟,易得人好感。最喜歡的話題,是對幫內未嫁人的年輕女子說三道四,樂此不疲。每個願對他展示笑容的女孩,都是可愛的。

胡安黑黝老實,長相普通,不修邊幅,然而眼神銳利淩厲,誰敢惹他,首先須說服自己是否有同歸於盡的決心。胡安每次上戰場,奮不顧身,就看誰傷得更重,積功至六片竹葉,在眾人裏身份最高。用的兵器名“長啄”,是從戈和刀發展出來的奇門兵器,兼具砍砸和啄擊的功能,如一把有鉤的樸刀,為他贏得“亡命”胡安的大名。

論外形體格,度正寒在四人裏特別惹人注目。外號“浪子”,愛拈花惹草,且因體型驃悍裏又不失溫文,長著一雙似永帶笑意的眼睛,頗受青樓娘兒的歡迎,與淩丹最投契,誌趣相同之故也。

竹花幫曆史悠久,源遠流長,想想“少帥”寇仲和徐子陵,曾為其小嘍囉,可想象其餘。李世民登上皇帝寶座,不看僧麵看佛麵,對竹花幫特別關顧,竹花幫水漲船高下,加上秉承寇仲和徐子陵絕不恃勢淩人的美德,深入至大江流域每個階層去,幾囊括了所有人才,能在以萬計幫眾冒出頭來者,莫不是南方武林的超卓之輩。

以台勒虛雲的雄才大略,實力強橫,直到今天仍未敢硬撼竹花幫,最後更繞過竹花幫北上,當然其中包含了對“範輕舟”的顧忌,乃可知竹花幫不可輕侮。

黃河幫與竹花幫實力對等,會傾頹自有其前因後果,且首當其衝,陶顯揚更為其最大的破綻弱點,致敵人有可尋之隙,可乘之機。

以“小胡”公孫逸長、“亡命”胡安、“浪子”度正寒和“三浪”淩丹為首的二十個竹花幫新一代年輕高手,代表的是竹花幫的未來。

向任天選此二十人,非是著他們來送死,而是用心良苦,希望能借龍鷹,栽培他們成才,為竹花幫打下堅實的基矗。

龍鷹悉其心意,借今次硬仗,讓四人隨他出生入死。培育大將之法,唯有親身曆練,戰場正為火熱的煉鐵爐,可把凡鐵煉為精鋼。

此招以人對艦,是為保存實力,因前路險阻重重,對敵人布置近乎一無所知,隻能猜想,如今仗般便是意料之外。

水戰高手運河相遇,縱勝仍不免受創,輸掉立即完蛋。贏須贏得漂亮,保存實力,故以己之長,克敵之短,成唯一之計。

龍鷹的感應全麵展開。

關鍵處在不理來的是白牙還是其他北幫的戰帥,最重要是先一步確定對方主帥是在哪一艘戰艦上,若誤中副車,將難亂敵陣腳,自己或可逃掉,隨行四人肯定命喪大運河。

北幫高手如雲,隻要有二、三個及得上參師禪的級數,他們便要吃不完兜著走。

故必須以雷霆萬鈞之勢,攻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占奪先機。

龍鷹拍拍扛在肩上的雷霆擊,從容道:“今仗的目標,是攻上對方主帥所在的船,見人便殺,大肆破壞。”

四人轟然應諾,冷靜如亙,表現出高手應有的派勢。

龍鷹又道:“千萬勿勉強,你們四人為一組,配合行動,勿要理我,可是若我發出命令,千萬別貪功,跳河逃走時,留神其他敵艦的冷箭。”

敵艦現身大運河前方,若如三點鬼火,閃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