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長街刺殺
龍鷹感應到田上淵,他立處為安業、崇業兩坊間的橫街,不在他視野範圍內,正處於潛藏狀態,於一般高手來說,等於無形無跡,猶如埋伏草叢的猛獸,對路過懵然不察的獵物,狙擊撲殺。
一般情況下,不論刺客如何高明,一旦從靜轉動,刺殺的對象若為同級數高手,可立即驚覺,憑天然反應應付,特別在熱鬧大街,大利逃走,對方即使人多,也因無從估計,人人爭相走避的情況下,有力難施。
故而大街是最不適合行刺高手的地方。
唯有田上淵的“血手”,令他成為特殊的例外。“血手”厲害之處,是可造成目標難以脫身的“陷局”。陶過就是這麽的在眾目睽睽、護從在旁的情況下,命喪長街。
田上淵曾刺殺、截擊龍鷹,次次失敗告終,非是龍鷹武功在他之上,而是因深悉“血手”,知彼知己,每一趟都令他無法盡展其長,形成“陷局”此一刺殺成功的條件。
魔種有個離奇特性,是能記著與他交過手者,精、氣、神形成的烙印,一旦掌握,再遇上時,即使在人流如鯽的朱雀大街,仍可如睹暗夜裏亮起的火種,辨認出來。
台勒虛雲和無瑕怕他遭刺殺,實為過慮。龍鷹思不及此,皆因他不懼行刺。
田上淵注定不會成功。
問題在怎樣令他失敗,仍不能察覺龍鷹異乎一般高手,乃技術所在。
田上淵雖因在事前沒法掌握他赴會的路線,不可能精心布局,隻能利用他之所長,化繁為簡,卻是直接有效,防不勝防。故而縱然失敗,仍非戰之罪,像以前龍鷹的敵人般,無從掌握魔門邪帝的能耐。
兩人從後方遠處趕來,速度比龍鷹現時的速度快上一點,在龍鷹精微的計算裏,依此速度,剛好在他抵達刺殺點時,來到他後方十步許處,也是最佳的襲殺距離,可予龍鷹積蓄至頂峰的攻擊。
純憑此精準至毫厘不差的步速,可知配合田上淵行動的兩個夥伴,至少近乎參師禪的級數,其中一人或是虎堂堂主虛懷誌,但他沒法肯定,因從未和他交過手,掌握不到他的精氣烙櫻
另一人未曾動過手,因沒似曾相識的感覺。
兩敵均處於隱而不顯的狀態,以龍鷹的靈銳,仍測不出深淺,純憑步速,知其為有足夠資格行刺自己一等一的強手。
田上淵的實力,似見底處,底下又有底,使人不敢掉以輕心,難怪以宗楚客現今的權傾天下,仍這般忌憚他。
就在此時,他感應到無瑕。
無瑕與他隔開寬敞的車馬道,雜在人流裏,以她出現的時間、位置,可知她瞧穿田上淵的刺殺布局,成為瞧好戲、隔岸觀火的旁觀者。
她理該掌握不到田上淵隱藏的位置,而是察覺到在後麵不住逼近龍鷹的兩個刺客,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原本擬定的反刺殺大計,再不可行。
台勒虛雲向他說過,認為“龍鷹”之所以戰無不勝,係乎魔門邪帝在戰場上能“預知未來”的本領。
不怕一萬,怕萬一。
假若無瑕將自己破掉田上淵刺殺行動的整個過程,憑她高明的眼力,巨細無遺地報知台勒虛雲,以其通天智慧,大可能洞察“範輕舟”和“龍鷹”在這方麵的雷同之處。那時將得不償失,噬臍莫及。
他變得左右為難。
表現得太窩囊,隨時掉命;太高明,給無瑕窺破底細。
如何拿捏,費煞思量。
龍鷹步速倏減,還別頭朝對街無瑕的位置瞧去,雙目精芒閃爍。
“解鈴還須係鈴人”。
照理龍鷹得無瑕警告,赴會途上,自當步步為營,故察覺無瑕這個旁觀者,理所當然。
捕捉到無瑕閃入左邊一個鋪子的背影,行動迅如鬼魅。
可是嗬!發生在人來人往的朱雀大街,登時惹得本跟在她後麵的幾個行人,目光追著她投進鋪子內去。
龍鷹不用回頭看,亦知跟蹤他的兩敵,自然而然循他目光朝對街看過去,卻因比龍鷹慢上一線,沒看到無瑕,隻能從路人的反應,推測出有跟蹤“範輕舟”者,躲入鋪子去。
龍鷹止步。
後方兩敵立知糟糕,因對街的跟蹤者惹起龍鷹警覺,下個動作,勢為掉頭後望,看跟蹤的是否尚有其他人。
兩人知機地先一步避進右邊的鋪子內去。
不費吹灰之力,憑望兩眼,破掉了老田的刺殺局。
龍鷹再次發動,步速比剛才快上一半。
除非後方兩敵狂追上來,否則將錯失於主道、支道交匯處,配合老田刺殺他的時機。
在龍鷹心有所覺下,那就是打草驚蛇。
設身處地,敵人為今之計,是退而求其次,於田上淵纏死龍鷹的一刻,公然趕上來,合圍撲殺。
龍鷹再朝對街瞧去,不見無瑕芳蹤。她看不到便成,今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即使他有十足把握勝過田上淵,仍不可能在朱雀大街般的環境置他於死,何況他沒半分把握,老田又有幫手。
幾下吐息,離老田埋伏的位置,不到五丈。
後方兩敵此時始從躲處返大街,離他三十丈,落後大截路。
際此千鈞一發之時,龍鷹察覺另一突如其來的危險。
一輛馬車,迎頭駛來。
之所以惹起他警覺,是馬車的速度,因應他的速度增速,當龍鷹抵達狙擊點,馬車該來到他左方的位置,誤差不過兩丈。更關鍵的,是他感覺不到車廂內有人。
如非真的為空車,就是車廂內的暗襲者,高明至可瞞過龍鷹的靈應。
龍鷹扮作注意力給高速駛來的馬車吸引,雙目生電地瞪著駕車的禦者。
禦者四十多歲的年紀,外表體型,普普通通,平時絕不令龍鷹生出戒心,即使懂點拳腳功夫,但遠未入流。這樣的人,最適合當探子,又或此刻般的駕車任務。
龍鷹打量他時,他還以眼神,一臉奇怪龍鷹為何瞪著他的神情,似可在任何一刻,對龍鷹破口大罵,反應無懈可擊,亦分散了龍鷹的集中力。
下一刻,龍鷹來到崇業坊和永達坊之間、支道和主道的交匯點。右轉,清明渠橫亙前方兩個裏坊的距離內。
馬車與他錯身而過。
殺氣倏現。
一根比牛毛粗不了多少、長三寸許的針,從車窗簾幕的隙縫噴射出來,發出吹氣的呼音,顯是以管子運氣吹出來,快若電閃,二丈多的距離,勁道不變,眨眼間離龍鷹的左麵頰不到尺半,此時田上淵的“血手”來了。
兩方配合之妙,天衣無縫。
後麵兩敵再無顧忌,風馳電掣地全速趕上來,可在兩下呼吸內參與圍攻。
龍鷹心忖若自己的魔門邪帝,如陶過般遭人在大街大巷生劏,落地府後真不知如何麵對向雨田。不過,向雨田理該早破空去了,在地府肯定見他不著。
“砰!”
就在龍鷹現身易容為老人家的田上淵視野內,踏入老田攻擊範圍的刹那,於對手尚未發動“血手”前,龍鷹積蓄至頂峰的魔氣,隨劈空掌如分中劈下的一刀,劈在田上淵“血手勁”的浪峰上,先發製人。
同一時間,別頭,大口倏張倏合,把射來針尖藍汪汪的毒針,以雪白的牙齒咬個正著。
馬車迅即去遠,再沒法構成威脅。
田上淵應掌給他劈得倒退兩步,卻成功化掉他的魔氣。
沒想過的,“血手勁”亦如狂浪,還有增無減,迅又合攏,迎頭蓋體的朝龍鷹裂堤駭潮般湧來,淩厲至令人難以相信。
附近的行人左跌右仆,給擠出“血手”的氣場之外。
“血手勁”含著強大拉扯和吸攝的力量。
後方兩敵,離他和田上淵交鋒處不到五丈,下一刻可加入圍攻。路人四散避開。
龍鷹別頭朝田上淵望去,讓對方清楚看到他咬在牙齒間的毒針,還不忘一笑,才將咬著的針運氣噴出,射往田上淵眉心的位置。
兩人此時距離不到一丈,毒針含勁疾射,幾是這邊去,那邊中,時間根本不容老田去想,縱然千萬個不情願,田上淵不得不硬往後仰。
毒針擦田上淵麵門而過,射往空處,經過龍鷹計算,即使射空,絕不誤中途人。
“轟!”
就趁田上淵沒法兼顧之際,龍鷹朝田上淵欺身逼去,以護體魔氣硬撼對方“血手”凝起,如具實質的氣場。
“轟!”
勁氣激濺。
尚未站直的田上淵渾體劇顫,給龍鷹撞得二度倒退。
龍鷹豈肯客氣,鍥而不舍的拳擊、掌劈,雙腳覷隙而入,不容田上淵喘半口氣的在眨幾眼的時間內,埋身連環出招,招招硬拚,殺得本氣勢如虹的田上淵左支右絀。
然而,即使田上淵似守不穩的節節後退,卻仍能臨危不亂,還擊招數功力十足,手法細致精微,處處暗藏可扭轉劣勢的反擊能力,如非龍鷹能見招破招,早著了他道兒。
龍鷹雖一時占盡上風,心內的震駭有增無減。
“明暗合一”確非同凡響。
他很想就這麽狠鬥下去,直至分出勝負,可惜老田援手殺至,暗呼可惜。
他操控主動,說走便走。
一腳橫掃,田上淵以腿對腿,單足佇立,提另一腳格擋。
“砰!”
田上淵千萬個不願也清楚龍鷹意圖,卻頂不住魔氣加道勁連續多重、一浪接一浪送來的狂飆猛勁給掃往一旁,直至肩頭撞上裏坊的外牆。
老田的手下趕到時,龍鷹揚長去了。
龍鷹在懷貞坊、清明渠東岸一所民宅的書齋,與宗楚客會麵。
取武三思大相之位而代之的宗楚客,其權位之重,比之武三思有過之而無不及,換上便服,仍有股逼人的威霸之氣,也比以前變得更陰沉和有城府。
兩人分賓主坐下。
手下奉上熱茶後,退出書齋外。
宗楚客敬茶後,道:“來深待會來加入我們,有些事,來深比我更清楚。輕舟放心直言。說到底,我仍算半個江湖人,輕舟和我說話,不用顧忌。”
龍鷹此時見到的,是當宗楚客要籠絡你時的另一麵,比起武三思,更不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親切熱情。
龍鷹道:“那小弟不客氣了。”
幹咳一聲,接下去道:“現在我與田當家,勢不兩立,如此形勢非我造成,大相該比任何人清楚。”
宗楚客歎道:“我當然明白,輕舟比我猜想的更坦白直接,清楚表達出若我沒有放棄上淵的打算,談下去是浪費時間,對嗎?”
龍鷹讚道:“大相爽脆,也出乎小弟料外。”
宗楚客欣然道:“彼此彼此。不過!我須先弄清楚一件事,就是輕舟怎能憑幾個活口的話,斷定上淵勾結突厥人?”
龍鷹微笑道:“我想曉得老田開脫的說辭。”
宗楚客沉吟片晌,道:“他承認被俘獲者,確為他朔方和河套分壇的人,隻是被突厥人收買,成了默啜的奸細。”
龍鷹哂道:“確推個一幹二淨。”
宗楚客道:“上淵成立北幫前,一直在西域打滾,故此手下裏不乏塞外各族的好手,與突厥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被收買並不稀奇。”
龍鷹道:“大相可清楚老田的出身來曆?”
宗楚客愕然道:“輕舟竟曉得?”
龍鷹道:“我敢肯定他沒告訴大相。田上淵原名殿階堂,乃大明尊教已過世大尊捷頤津的得意弟子,他還有個師兄弟,自號寄塵,不過沒多少人記得他這個名字,因他另一個外號太響了!”
宗楚客動容道:“是何外號?”
龍鷹道:“就是‘鳥妖’。”
宗楚客雙目精芒暴閃,顯示出心內的震駭,也顯示他知道“鳥妖”是何方神聖。
沉聲道:“輕舟怎可能這般清楚?”
龍鷹道:“關鍵處,在於妲瑪夫人。”
宗楚客想起什麽事地輕顫一下,現出思索的神色,沒說話,卻示意龍鷹說下去。
龍鷹當然猜到他記起洛陽舊事,武三思為田上淵在翠翹樓舉行洗塵宴,田上淵指定要見妲瑪,累得武三思大費周章,更出奇的,是妲瑪竟肯去見田上淵。
宗楚客肯定當時要田上淵解釋想見妲瑪的理由,後者怎會說實話。
像武三思、宗楚客一類人,最怕手下有事隱瞞,不夠忠心。
龍鷹沉聲道:“妲瑪夫人從塞外追尋到中土來,為的正是田上淵,因其師門瑰寶,被人盜走。”
宗楚客問道:“她曉得盜寶者是田上淵嗎?”
龍鷹道:“初時她並不知道,可是田上淵這麽想見她,卻使她動了疑心,當夜她夜闖田上淵宿處,還和田上淵交過手,從田上淵的‘血手’,把盜寶賊認出來。”
宗楚客不解道:“我並非不相信輕舟的話,而是難以理解,若田上淵確為盜取夫人師門瑰寶者,好該有那麽遠,避那麽遠,為何竟送上門去,供夫人確認?”
龍鷹剛才說的,符太從未弄清楚,故沒在《實錄》寫出來,龍鷹則是想當然,為的是引出宗楚客所說的疑問。
宗楚客和田上淵關係密切,唇齒相依,要打動他,憑的須為真憑實據。
空口白話,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