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七章 談判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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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就在這裏。

當宗楚客對田上淵某一行為,百思不得其解,又曉得田上淵的解釋為搪塞之詞,那不論龍鷹提供的答案何等荒誕,仍具“趁虛補入”的優勢,大大加強龍鷹說話的可信性。

龍鷹供應有關老田出身來曆的事,因無從稽考,有可能是捏造的,然而,當事情與現實存在的人物掛鉤,如“鳥妖”寄塵、韋後義妹妲瑪,虛與實倏地天衣無縫地結合起來,令故事的質感更見玲瓏浮凸。

最後一擊,專針對宗楚客般的才智之士天造地設,便是解開他橫亙心裏的大疑團。

龍鷹好整以暇地說道:“這個牽涉到大明尊教的教義和修行,大概言之,是可分‘明係’、‘暗係’兩大係統,前者的至尊功法為‘明玉’,後者為‘血手’,兩大功法各走極端,練成‘明玉’者,與‘血手’絕緣,反之亦然。不過,大明尊教的至高境界,正是‘明暗合一’,在一般情況下,不論你練其中一法至何等境界,仍不可能達致‘明暗合一’,須借助外力。”

宗楚客對大明尊教的武功,多少有過耳聞,當然不可能如龍鷹所知的詳盡,但至少具分辨真偽的能力,清楚“範輕舟”非是為誣捏田上淵,胡謅一番。

談判桌上一個決定,有機會勝過千軍萬馬威力。

龍鷹赴會之前,曾仔細思量,如何方能說服宗楚客,使他明白田上淵絕不會對他,至或任何人忠心,因田上淵出身邪惡教派,大奸大惡,全無可信賴的基礎,與之做夥伴,等同與虎謀皮,徹底顛覆兩人的關係。

宗楚客的奸惡,不在田上淵之下,但畢竟正路出身,對出身魔門或大明尊教者,顧忌極大。能說服他田上淵出身自惡名昭著的大明尊教,龍鷹的離間之計,事半功倍。

宗楚客麵容忽明忽暗,沒掩飾心內波動的情緒,皺眉思索片刻,朝龍鷹望過來,雙目芒光閃閃,沉聲問道:“借助的是什麽樣的外力?”

龍鷹輕描淡寫地說道:“五采石!”

宗楚客一呆道:“五采石?”

稍曉得大唐開國史的,無不聽過五采石如雷貫耳的大名,皆因與當時的不世人物“少帥”寇仲和徐子陵扯上關係,牽起塞外風雲。此石輾轉流入中土,最後落在徐子陵手上,他物歸原主,交予王世充旗下的美女高手玲瓏嬌,由她送返在波斯的大明教本教,自此再沒有關於五采石的消息。

波斯被滅後,不單五采石,連波斯的大明教亦被遺忘。

妲瑪的出現,大明尊教的餘孽有份參與偷襲房州,久被忘懷的塞外邪教,在人們的腦海複活了一陣子,旋又像微弱的火光般熄滅,不留痕跡。

自此,妲瑪的來曆被當今皇後禦妹的身份取替,沒人敢把她和大明尊教聯係在一起。

龍鷹一句“五采石”,立即將所有關於大明尊教的過往,鬼魂般從靈柩裏勾回來。

虛幻的記憶,再一次與現實合體。

龍鷹一字一字,加強語氣的緩緩道:“它並非徒具美麗外表的寶石,隻堪作裝飾冠冕之用,而是有異力的千古奇珍,落在練成‘血手’的人手裏,能借之通過男女**采補之術,據‘明玉功’為己有,從而達致在正常情況下,不可能達到‘明暗合一’的至境。”

不用龍鷹畫龍點睛,此時的宗楚客,沒有任何懸念地掌握到田上淵不惜一切,務要見到妲瑪的理由。

妲瑪確中了他的奸計,宴後去偷他的五采石,幸好取石雖失敗,田上淵亦沒法留住她,錯失唯一的機會。

符小子現在理該清楚其中的過程,然事過境遷,他沒舊事重提的興致。

宗楚客問道:“夫人是否已得回她的五采石?”

步音自遠而近。

龍鷹住口不語。

他認得是夜來深的腳步聲,果然夜來深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是來深。”

宗楚客不情願地說道:“進來!”

龍鷹猜他猶豫的原因,是在暗忖該否著夜來深等一會兒才入書齋,從而得知“範輕舟”透露的,對宗楚客如何驚心動魄,甚至不願和隨從多年的心腹手下分享。

夜來深神色陰沉的進來,於宗楚客示意下,坐入宗楚客左下首的椅子,龍鷹對麵。

宗楚客困難地將心神從先前與龍鷹的對話收攝回來,神魂歸位,向夜來深訝道:“何事?來深的臉色這般難看?”

夜來深目光往龍鷹投過來。

龍鷹明白,搖頭道:“小弟沒向大相提過,他們又經易容,令我難向大相投訴。”

宗楚客怒道:“又是上淵!”

夜來深狠狠道:“一次又一次的,田上淵視我們京兆尹如無物,兼愈來愈過分,今趟竟在範當家來此途上,於朱雀大街公然行刺範當家,弄得秩序大亂,多人因碰撞和跌倒受傷,令我很難向甘大人交代,如被韋尚書知道,麻煩更大。”

宗楚客道:“甘大人交由我處理。”

轉向龍鷹道:“這麽嚴重的事,輕舟竟可一字不提?”

龍鷹道:“小弟一生玩命,閑事而已。”

宗楚客聯想到另一事,話鋒一轉,問道:“輕舟該為知情者,究竟是何人提議,任河間王為右羽林軍大統領?”

龍鷹曉得他是從田上淵多次刺殺自己,聯想到楊清仁曾在飛馬牧場屢次動手對付他的舊事,因而認為絕非“範輕舟”推薦河間王出任此重要軍職,令他省去唇舌。

龍鷹答道:“坦白說,雖然到現在我仍弄不清楚河間王為何這般仇視範某,故此我絕不信任他,但像王庭經、宇文朔等,對他也沒好感。”

宗楚客沉吟道:“那就是皇上本身的主意,且與長公主脫不掉關係。”

他沒懷疑龍鷹的話,因若樂彥確為他的人,宗楚客對在飛馬節發生的事,自是知之甚詳。

不幸的是一個問題,惹起另一問題,就是楊清仁因何要置他於死?那非是一句“我不曉得”,可清除疑惑。

果然夜來深接著問道:“範當家乃當事人,怎都有蛛絲馬跡可尋。”

宗楚客道:“他會否是大江聯的一分子?”

“範輕舟”奉女帝之命,與大江聯對著幹的事天下皆知,宗楚客的推論合情合理。

龍鷹聞弦歌,知雅意,故作頭痛地說道:“我曾經這般想過,但有可能嗎?”

夜來**言道:“範當家肯指證他便成。”

龍鷹心忖幸好符太對楊清仁的指控,張柬之一方沒泄露出來。

宗楚客代龍鷹答道:“沒真憑實據,徒令輕舟為難。”

畢竟是做大事的人,知目前當務之急,非是扳倒河間王,而是如何利用範輕舟,鉗製田上淵,用盡田上淵所能發揮的功效,到鳥盡弓藏的一刻。

宗楚客沉吟道:“有些表麵功夫,我不得不做,就是為輕舟和田上淵擺一台和頭酒,暫且平息幹戈,輕舟意下如何?”

龍鷹淡淡地說道:“有個要求。”

宗楚客定神瞧他好一會兒後,道:“希望我可以辦得到,輕舟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能為我宗楚客所用,隻要一天我仍然大權在握,定不薄待輕舟。說出來。”

龍鷹道:“事實上我對己的要求不高,不外希望跟隨自己的一眾兄弟,豐衣足食,與我合作的朋友,風風光光的。”

然後道:“北幫一天存在,陸石夫揚州總管之職,一天不變。”

宗楚客啞然失笑道:“厲害,如果我不答應輕舟,等若對與輕舟的合作毫無誠意。好!就此一言為定。”

夜來深道:“大相對範當家是另眼相看,答是一句話,卻不知須頂著多麽大的壓力,陸石夫現時正是韋氏子弟最顧忌的人之一。”

龍鷹暗呼好險,曉得撤換陸石夫的行動,密鑼緊鼓地進行著,自己截遲點兒,米將成炊。

宗楚客思索道:“明晚如何?我在福聚樓訂個廂房,就隻我們三個人。”

夜來深笑道:“福聚樓哪有廂房?須尉遲諄臨時搭一個出來。”

宗楚客又道:“我現在要趕回芙蓉園見安樂,明晚宴後,輕舟隨我返相府,繼續剛才言有未盡的話題。唉!真想推了安樂。”

夜來深提議道:“何不在見過公主之後?”

宗楚客有些不自然的搖頭道:“時間上難拿捏,讓輕舟久候,不大好。”

夜來深微一錯愕,沒再說下去。

龍鷹暗忖難道老宗和安樂勾搭上了?不是聽過老宗已成韋後的新麵首?宮廷**的風氣,駭人聽聞之極。老宗與****公主幽會,鞠躬盡瘁的一個兩個時辰,當然不宜見自己,也不好意思要他候那麽久,等若明著告訴他剛和公主盡歡。老宗分擔了武延秀的差事,令武延秀可脫身到秦淮樓醉臥溫柔鄉,忘掉殘酷的現實。

符小子誓死不碰安樂是對的,是於汙泥裏保持不染,表現出他的自愛和傲骨。

宗楚客和龍鷹約好明天和頭酒的時間後,匆匆離開。

夜來深本堅持送他一程,龍鷹因心裏有事,連忙以想獨自漫步,俾能趁機思考來推卻。

他的話合乎情理,作出重大決定後,須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量。夜來深沒勉強他,送他到門外去。

夜涼如水,帶點秋意。

夜來深悶哼道:“我一直不歡喜田上淵,目中無人,若非大相阻止,我早出手試他的斤兩。”

龍鷹和他交過手,對他的深淺知之甚詳,雖有與田上淵一拚之力,卻差大截,肯定輸得很難看。

道:“我已將老田的出身來曆盡告大相,現在卻不宜由我說出來。”

言下之意,是著他勿魯莽衝動。

夜來深愕然道:“範當家怎曉得的?”

龍鷹微笑道:“這叫機緣巧合。”

夜來深道:“難怪大相這麽急於找範當家再次傾談。唉!現在我才明白為何大相忙成這個樣子,當上少尹後,每天都有突發的事情,武延秀那小子整天顧著去花天酒地,很多時須我去處理他職責範圍的事。”

龍鷹欣然道:“能者多勞嘛。”

拍拍他肩頭,趁機離開,避免聽他吐苦水。

轉出街角,立即展開腳法,離開主道,肯定沒被跟蹤後,轉入一條小巷,翻牆登屋頂,靈覺全麵開展,高來高去,瓦頂過瓦頂的,朝芙蓉園的方向躥高伏低,潛蹤匿跡的趕去。

宗楚客須他配合去安田上淵之心,他是諒解的,因田上淵對宗楚客未來的成敗,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要翻臉,未是時候。

在弒君一事上,宗楚客必須倚仗老田混毒的本領。

以田上淵的老奸巨猾,絕不會將混毒之秘盡告宗楚客和韋後,由他們自行去辦。而是天一半、地一半,先讓他們做好初步的工夫,留起最後一著,那就不到宗、韋二人不對他言聽計從,受他要挾。

循這個方向看,宗、韋要害死李顯,不是說做便做。

在這樣的情況下,若逼宗楚客在“範輕舟”和田上淵間作出選擇,老宗揀的肯定不是“範輕舟”。

田上淵如何反應?

在清楚優勢下,田上淵會逼自己答應一些不情願的事,而宗楚客則不得不站在田上淵的一方,著“範輕舟”讓步。

故而明晚的和頭酒,宴無好宴。

夜來深大吐忙得要命的苦水,是誤以為“範輕舟”生活得寫意悠閑,豈知龍鷹比他更忙,今晚還不知能否抽身去見宋言誌。

至於令他神魂顛倒的高門美人兒,是想都不敢去想。

下一刻,他翻過一邊高牆,掠過曠地,來到曲江池北岸。

對岸芙蓉園莊院大宅林立,疏密有序,燈火輝煌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