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球賽風雲
宇文朔道:“召相王五子返京的皇令,今天頒送去了。”
龍鷹動容道:“這麽快?”
宇文朔道:“娘娘昨天提出,皇上今早付諸實行,頒令還不容易?”
又歎道:“高大此招果然厲害,然有利有弊,皇上和娘娘的關係,不但大見好轉,娘娘與相王和長公主的對峙,亦有緩和。唉。”
他的歎息,是因若韋後要對李顯下毒手,易似反掌。
符太不解道:“如此一天半天工夫,你曉得相王、長公主與那婆娘的關係改善了?”
宇文朔道:“娘娘主動向皇上提出後,高大通知相王,相王大喜下找長公主說話,今天早朝公布消息後,相王親向娘娘表示感激。”
符太道:“高小子將更得那婆娘歡心。”
龍鷹不解道:“相王五子早晚回來,有什麽須感激的?”
宇文朔道:“若你清楚在娘娘阻撓下,皇上另兩子李重茂和李重福到現在仍未能回京,便知此事屬格外開恩。拖一年半載,等閑事。”
又道:“皇上想見你。”
龍鷹心忖今天怎都要細讀符小子的《實錄》,以免落後於形勢,犯錯不自覺。
道:“怎都要給我拖一拖,今晚還要喝老宗為我和老田擺的和頭酒。”
接著概略扼要的道出與宗楚客的談判,更新宇文朔對形勢的掌握,順便說出發現曲江池水內秘道的事,以及被老田再一次刺殺的情況。
宇文朔興致盎然地說道:“不過一天,竟發生這麽多的事。”
本心不在焉、魂遊物外的符太,聞龍鷹之言,魂魄歸位,若有所思地說道:“毒針從馬車車窗射出來的刹那,你有感應嗎?”
龍鷹回憶道:“給太少這般的提起,當時確有些感覺,是一股很難形容的陰寒之氣,但因須應付老田,事過即忘。”
又訝道:“聽太少的語氣,似對偷襲者有眉目。”
符太道:“若非與我本教有瓜葛,我怎都不會想起一個已銷聲匿跡二十多年的塞外家派。”
龍鷹、宇文朔用神聆聽。
符太道:“派名‘九卜’,自號‘卜卜奪魂’,以銅管吹毒針,乃其中一卜,走的是邪技異術,為殺人無所不用其極。開派派主,據傳是你們中土人,於東晉時期遷往大漠,一向人丁單薄,三代之前,更隻傳一人,傳女不傳男,非常詭異。”
宇文朔道:“能令太少有印象的,肯定非是一般尋常流派。”
符太道:“有關九卜派的事,由捷頤津親口告訴我,還詳述其邪功異藝,著我遇上時,萬勿掉以輕心。”
又歎道:“當時我已奇怪,捷頤津怎這般有和我說話的耐性,因他平時一字不說練功以外的事。要到今天,此時此地,得聞九卜派傳人現身,方明白老捷肯和我說及九卜派的原因,他當時已曉得老田和此九卜派傳人有關係。”
宇文朔問道:“九卜派和貴派有何瓜葛?”
符太道:“據老捷說,九卜派一向和本教有交換技藝的關係,其對本教用毒之道最有興趣。遇上不方便由本教直接去做的事,交由九卜派出手。老田認識九卜派最新一代的嫡傳,理所當然。”
宇文朔沉吟道:“那枝毒針,該已被無瑕撿走。”
龍鷹道:“也可以由老田拾回。”
宇文朔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既不知毒針落點,朱雀大街又不宜久留,愈快離開愈好。”
轉向符太道:“此派傳人,有何特色?”
符太逐字吐出的緩緩道:“貌美如花、毒如蛇蠍。老捷提起她,眼內曾閃過戒懼的神色。”
龍鷹咋舌道:“那就很不簡單。”
宇文朔皺眉道:“這樣的一個女人,除非昨天剛到,否則我們絕不會從未聽過。”
符太隨口道:“或她足不出戶,又每次出門,均經易容。更大的可能,是她根本是我們認識的,不過並不曉得她真正的身份,如此方能對老田起最大的作用。”
龍鷹和宇文朔同告動容。
宇文朔道:“今趟老田出動她,是不容有失,確險至極點,換過刺殺的對象是我,說不定已被老田得手,誰能像鷹爺般,可不沾半點毒地咬著毒針,除此險著外,我實想不到可解當時危機的辦法。”
符太苦笑道:“可把我計算在內,肯定在劫難逃。”
龍鷹奇道:“少有見太少這般謙虛的。”
符太道:“皆因老捷的警告,記憶猶深。”
一個可令捷頤津特別提醒栽培出來,以對付田上淵的得意傳人,著他提防的家派和傳人,令符太謹記心裏。
宇文朔問道:“依太少猜,此九卜派的單傳,有多大年紀?”
符太道:“須看九卜派銷聲匿跡的二十多年內,有沒有新一代的傳人。”
接著向龍鷹問道:“你教我的,等於情場上的‘橫念訣’,對嗎?”
宇文朔失聲道:“情場?”
符太道:“勿問。”
宇文朔隻好閉口。
龍鷹笑道:“太少害羞,不要怪他。”
符太沒好氣道:“快說!”
龍鷹道:“形容貼切。記著!未經本人審批,絕不可走終極的一步。”
符太道:“還要你教我嗎?”
說畢向宇文朔施歉禮,揚長去了。
宇文朔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消失在視線之外,道:“弄什麽鬼?”
龍鷹道:“須扮作不知,他是和玉女宗的第二高手打硬仗去了。精彩。”
宇文朔知機地不再追問,道:“昨天見過倩然世妹,她著我提醒你,有關田上淵與她家血案的事,她隻聽到小部分。”
龍鷹捧頭道:“你有告訴她小弟多忙嗎?”
宇文朔道:“當然有,不用說她也明白,但你亦該明白她的心情。”
又道:“皇上方麵又如何,他既開龍口,我難道像對世妹般說你很忙,沒空?”
龍鷹失笑道:“恐怕立犯斬首之罪。做哪件事好呢?”
宇文朔道:“我請高大安排,由他遣人來接你入宮如何?在和頭酒前放人便成。”
龍鷹心忖坐馬車仍可讀《實錄》,點頭同意。
西京沉浸在勝利的氣氛裏,鞭炮聲時有所聞,街上充滿歡樂,孩童聯群結隊、穿街過坊的趁熱鬧。
符太策馬入大明宮,不經大明宮的正大門丹鳳門,而改由丹鳳門西的建福門,甫過門便是從城外來橫過整個大明宮南端的龍首渠支流,有石橋跨越。
此橋名“下馬橋”,顧名思義,一般官員到此下馬改為步行,符太的“醜神醫”則享有特權,想想如李顯不適,醜神醫救駕來遲,誰負得起責任?
論麵積,大明宮是太極宮三分之二的大小,可是論規模設施、殿宇樓台,則絕不在太極宮之下。以門關計,比太極宮多出一門。
大明宮南麵五門,與太極宮門數相等。
太極宮主門樓為承天門,大明宮為丹鳳門。前者北麵有玄武、安禮兩門。後者北開淩霄、玄武、銀漢三門。
因著皇帝李顯不居太極宮而住大明宮,宮城三大軍係亦隨之轉移,改以大明宮為重心,布置軍力。
大明宮的內防軍為飛騎禦衛,乃李顯的護駕親衛隊,三軍裏以他們最為精銳,篩選比其他兩軍嚴格。
右羽林軍和左羽林軍分駐東、西兩邊的禁苑內,沒李顯許可,不得進入大明宮半步。
城高牆厚,門關森嚴,若三軍齊心,大明宮確固若金湯,難以動搖。
符太久曆戰陣,身經百戰,亦知除“籠裏雞作反”外,在正常情況下,攻打有這般強大防禦力和軍力的宮城,等於找死。
何況要直接攻打大明宮,尚有皇城、宮城兩關。
符太之所以想到這方麵來,是因早曉得李重俊有冒險一搏之心,而在現時謠言滿天飛,太子、太女之爭愈演愈烈的今天,這小子又得李旦和太平的支持,造反的可能性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大。關鍵處,在陸石夫被調離西京,城衛的控製權,已暫入李重俊一方皇族人馬的手內。
怎可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肯定是布局陷阱。
符太進入南廣場,給高小子截著,報告道:“稟上經爺,剛才娘娘和諸位公主、駙馬來祝賀皇上,鬧過了時間,皇上午睡遲了,加上昨晚皇上興奮至差些兒未闔過眼,看來沒個把時辰,休想起來。”
符太大喜,轉身便去,給高力士扯著衣袖。
符太皺眉道:“難道要老子幹等一個時辰?我還有很多急事等著做。”
高力士先使人為他牽走馬兒,偕他到廣場一邊說話,道:“小子也有急事須報上經爺,由經爺定奪。”
符太不耐煩地說道:“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
高力士壓低聲音道:“是關於明早的馬球賽。”
符太早忘掉此事,得他提醒,不情願地集中精神,問道:“區區一場球賽,竟可成為宮廷的內鬥,隻有未見過場麵的人,才愛這套玩意。”
高力士道:“我們的太子、公主,既未見過場麵,連西京外的地方亦未去過幾趟,關起宮門、城門做人,經爺看得透徹。”
符太去心似箭。
經曆過驚險刺激的河曲之戰,又千裏追殺鳥妖,分外忍受不了宮內淡出鳥來的生活作息。昨夜的國宴,已令他吃足苦頭。
道:“明早的球賽,真的那麽關係重大?”
他的主觀願望,是想高力士識相點,不說得那般嚴重,他可心安理得的溜掉。
高力士歎道:“我怕牽涉到臨淄王。”
符太立即希望化為泡影,知難以脫身。
現時在西京,他關心的人沒多少個,李隆基恰為其中之一,若置之不理,將來如何向大混蛋交代?更為切身利益,李隆基的成敗,已成他和田上淵鬥爭的關鍵。
苦笑道:“小子愈來愈奸。”
高力士道:“全賴……嘿……隻是怕經爺像小子般累,一時疏忽。”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大笑,不知多麽開懷。往昔的日子又回來了。
符太道:“說吧!”
高力士湊近道:“明天若輸的是太子,肯定有後果,算好點的,是公主大力宣揚,太子不及太女。較差的,是娘娘推波助瀾,認為李重俊沒當太子的資格。最壞的情況,是得皇上認同,事情又傳回太子耳內,那必出大禍。”
符太思索道:“你清楚太子那邊的情況?”
高力士約束聲音道:“非常糟糕,河曲大捷的消息傳回來後,形勢氣氛頓然有異,娘娘偕宗尚書齊向皇上進言,力陳際此外患大斂之時,我國必須重新布局,加強邊防,接著皇上找大相商議,問他對將李多祚外調為邊疆大將的意見,此事再由魏元忠轉告太子,一石激起千重浪,經爺精明。”
符太讚道:“果然消息靈通,有如目睹。”
高力士道:“是臨淄王告訴小子。”
符太失聲道:“什麽?”
高力士頹然道:“相王毫不含糊地站在太子一方,因他屢勸皇上不果,怕聖神皇帝的事在今天重演,而今趟再無昔日可念的‘母子情’。相王為的不單是自己,還顧及整個家族、皇族。”
論對武曌奪權的感受,李旦深刻處,不在李顯之下。
符太終被說服,不能對明早球賽袖手不理,然而如何去理,煞費思量。時間緊迫,令事情變得急不容緩。
問道:“雙方陣容如何?誰有較大贏麵?”
高力士道:“對何人出陣,兩方均諱莫如深,怕露底細。不過!小子在經爺多年教導下,學懂從大局去看,就是究竟太子的影響力大,還是八公主的影響力強?”
符太苦笑道:“還用說嗎?當然是有那婆娘在後麵撐腰的安樂,占上優勢。”
又道:“不過,聽說因田上淵的離開,令安樂一邊陣腳大亂,怕如楊清仁那家夥下場,沒人頂得他祝”
高力士欣然道:“經爺英明神武,小子苦思兩天才想出來的解決辦法,經爺一語道破。”
符太一頭霧水地說道:“老子何時提出解決的辦法?依我看,其奸似鬼的楊清仁,絕不會蠢得於此曖昧難明的情況,蹚此渾水。老楊背後還有太平,非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高力士胸有成竹地說道:“皇上下旨又如何?經爺考慮。”
符太更糊塗了,但在高小子麵前,又不可表現得太不英明神武,連該考慮什麽仍茫無頭緒,皺眉道:“下旨命楊清仁下場作賽,幫太子的一邊?有可能嗎?”
高力士道:“本不可能,然經爺何等樣人,又挾河曲大捷之威回朝,可將不可能的事,變為可能。”
符太哂道:“那就該請張仁願去和皇上說。”
高力士道:“大將軍昨天已將戰事的來龍去脈、經過,在皇上、娘娘、公主、相王、長公主、大相、宗尚書、韋氏族人和幾個王公大臣前詳細道出,而沒法說出的部分,目下在西京,得經爺一人清楚,令皇上等聽得不是味兒,頗為掃興,可是大將軍怕犯欺君之罪,不敢胡言亂語,恐與事實有出入,更怕經不起追問。”
符太歎道:“這家夥擺明害我,霜蕎確消息靈通,放老子這件奇貨到她新宅落成的雅集上,以作招徠。”
隱隱裏,他感到霜蕎此招另有妙用,隻恨想破腦袋仍猜不到。
高力士道:“正因大將軍未能說出戰勝最決定性的情況,立令經爺聲價倍增,變成炙手可熱的戰勝功臣。大將軍確老實了點兒。”
符太道:“好了!即使我是這勞什子的功臣,又幹明天的球賽何事?”
高力士忍住笑道:“小子可否套用範爺的一句說話,也是經爺最愛聽的?”
符太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