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章 神秘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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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拉開栓關,打開隻能從內開啟的活門出口,攝身而出,一陣帶著寒意的風吹來,乘機狠吸一口新鮮的空氣,以驅走從秘道積聚的悶濁。

漫空星鬥。

他不敢立即離開假石山,靈覺展開,探測遠近。

出城入城、往返奔波,稍前時還聽到初更的更鼓聲,四周夜闌人靜,連巡府的巨犬也歇下來,伏在暗處休息。龍鷹精確地掌握兩頭犬兒的位置。

雖然尚未曉得假石山在新大相府內的位置,不過,隻要想想秘道的築建者,乃負責為大相府設計布局的沈香雪,此一出口,肯定位置扼要關鍵,位於重要建築物之旁。

沈美人是江南園林的設計名師,對其風格手法,龍鷹有一定的認識,引水以為骨幹,像假石山所在的小湖,該為山水布局的核心,主要的建築、亭台樓閣,環湖分布,故而秘道出口可是最方便的位置。隻要懂得利用水的掩護,能輕易避過府衛的巡邏和犬隻的警覺。當然,這是指如自己般的高手而言。

下一刻,龍鷹鑽出去,移往可窺視外麵的石山邊緣處。

一如預期,環繞不規則小湖而建的亭台樓閣映入眼簾,其中一座如鶴立雞群,不是因它特別宏偉,而是因亮著燈火,整座建築物倒影在碧波**漾的湖水裏,比對起其他數座大小樓閣的烏燈黑火,分外分明。

一道九曲雕欄長橋跨湖而來,繞過湖央他所處的假石山,通往另一邊岸,大幅加強了湖景的縱深感。每隔兩丈,欄杆處掛著點燃的風燈,在秋風拂掃裏,燈火閃動搖曳,令整道九曲長橋,若現若隱似的,非常神奇。

尊卑有別下,宗楚客的新大相府,不會比武三思的舊大相府大,故眼前所見,理該為所有主建築聚集處,一邊是招呼客人的地方,另一邊為宿處。

燈光火亮的建築物,應最有機會為宗楚客接見田上淵的水榭。

龍鷹功聚雙目,目光越過六、七十丈的遙闊距離,投往燈光火亮的目標水榭去,發現有人在內裏活動的影跡,該是婢仆之類。

正要投進湖水裏去,心現警兆。

一道人影,現身水榭外麵臨湖的平台上。

此人的出現非常突然,忽然間,他就站在那個位置,仿似無中生有,即使他出現的時刻乃龍鷹注意力移往湖水之際,仍不該有此離奇感覺,皆因龍鷹的靈應正全麵展開,思感網上任何異動,不可能瞞過他。

偏事實的確如此。

而盡管他卓立眼前,仍如幻似真,並不實在,此為先天氣功臻至出神入化之境的獨有現象,能出有入無,從無至有,如斯境界,龍鷹曾在拓跋斛羅身上目睹。

一瞥之後,龍鷹垂下目光,怕惹起他這級數高手的直感。

肯定的,是以前從未見過他。

此君約四十至五十歲的年紀,發呈黑棕色,衣著樸素,麵容古拙清臒,最突出的是個鷹鉤鼻,輪廓分明,與他頎長筆杆般挺直的體型配合得相得益彰,自然而然便有股不可一世的氣魄,如天地是供他踐踏之用。

他絕非漢人,屬某一外族。

出現在這裏,於此時刻,隱然予人秘藏老宗府內秘密武器的印象,間接證實老宗將在這座樓軒內接見夤夜來訪的田上淵,他則自發的到外台觀察。更可能的,是他感應到因龍鷹潛入而來的危險。若然如此,今夜須打醒十二分精神。

龍鷹一動不動,本散射往四麵八方的思感網回收己身,聚於一點。

對方動了,不見動作般,已沿橋來到假石山前。

龍鷹心知不妙,此君確對自己的存在生出頂尖高手的感應,倏忽間,龍鷹進入魔種的潛藏狀態,無聲無息的後移五步,鑽返地穴,同時以最精巧的手法,把出口活門恢複原狀。

龍鷹感應到他的精神了,雖仍若有如無,但因距離太接近,令對方避不過魔種超凡的靈銳。

不知名高手從橋上躍起,落在假石山位置最高的一塊奇石上,看不到他在幹什麽,卻可猜到他在廓清心內疑惑。

若龍鷹躲回秘道內的行動稍緩片時,已被他當場逮個正著。

那時真不知該從秘道走,還是殺出新大相府去,一旦陷入老宗、老田和此君的圍攻裏,怕要多死一趟。而縱然能突圍脫身,以後他的“範輕舟”亦不用在西京混了。

怎想過本以為輕而易舉的竊聽任務,可如此慘淡收場。

此時他最感激的人是沈美人兒,此座假石山,是以從江南運來的奇石疊砌而成,石石不同,紋理如花,形成小中見大、重巒疊嶂、峰壑轉折的奇景,從湖岸任何一座樓房瞧來,如見天然美景。

沈美人就在這奇峰異石嵯峨的堆石群裏,選石之一做了手腳,打開出口內的栓子,可擠身出去,石門自動恢複原狀,不發出任何雜音異響,返秘道亦然,乃秘道出入口設計的頂峰傑作,故可瞞過眼前高手。

驀地,外麵石頂上的可怕高手離開了,龍鷹勉強捕捉到他沿橋往另一邊岸去。

龍鷹暗歎一口氣,在不知此君身在何處的情況下,冒險潛出,憑自己之能,能否避過對方敏銳的感應,是五五之數,問題在這個險是他冒不起的,後果太嚴重了。

而他連失落的情緒亦須硬壓下去,以免影響魔種的空靈剔透,如攪濁了清明如鏡的水,勢再一次惹起對方警覺。

退,須立即退,磨下去有害無利。

倏地神秘高手再現在感應網上,繞過假石山,往回走。

龍鷹喜出望外,眼前情形,顯示此君將參與老宗、老田的秘密會議,故出來巡察後,發覺沒有異樣,消去心內懷疑,返回燈火通明的軒榭去了。

若要行動,此為最佳時機。

神秘高手釋去心中疑慮後,放鬆下來,再非處於如剛才般的最高警戒狀態,敏銳度比之平常,或仍有不及。

此為人之常情,不理武功高低,是人便不能免,也屬自然之理,繃緊的弓弦放鬆的一刻,比在正常狀態的弓弦更鬆弛。

龍鷹自然而然進入魔種至境,擠身出外,移往石緣處。

神秘高手的背影映入他一雙魔目,踏足榭台,朝軒門舉步。

龍鷹貼石滑進冰寒的湖水裏去。

龍鷹從水裏冒出來,升上橋底,藏身於兩個橋墩的凹陷處。

聽覺的波動,嵌進離他不到三丈的軒堂內去,任對方如何束音成線,不可能避過他的一雙魔耳。

宗楚客的聲音回**耳鼓。

龍鷹心內的滿足,任何形容仍難描述其一二,失而複得,彌足珍貴。

宗楚客道:“王庭經竟可驅除小敏兒體內的‘殤亡之毒’?”

出自宗楚客之口,在這樣的情況下說,證實台勒虛雲所料無誤,老宗、老田間一直沒出過問題,精誠團結,合作無間。

唉!自己差點做了被騙個帖服的大傻瓜。

田上淵歎道:“此事異常古怪,殤毒純為媒介,引殤亡鬼進駐,等於中邪,不是任何醫家手段可解除,亦非可憑真氣排之於體外,藥石無效,乃解不開的毒術。”

宗楚客沉吟道:“可是!小敏兒顯然沒中毒,否則便該轉嫁往王庭經。”

稍頓,道:“九老師怎麽看?”

他該是向神秘高手說話,請教神秘高手的意見,語氣尊敬。

一個冷漠不含喜怒哀樂的聲音進入龍鷹魔耳,平緩地說道:“小敏兒沒有中毒。”

宗、田兩人默不作聲。

龍鷹猜他們心內不以為然,並不認同九老師的看法,卻因這人地位尊崇,故沒立即反駁。

此君究為何方神聖,怎可能一直在他們的知感之外,台勒虛雲一方亦大有可能不知這可怕高手的存在。

龍鷹比老宗、老田清楚,此君一語中的。

現時三人討論的,是能影響成敗的關鍵問題,就是王庭經解毒的本領,此更為他們不惜一切殺王庭經的原因,是怕給他破壞毒殺李顯之計,可是,今趟奸計失敗,正正顯示了他們的憂慮,絕非杞人憂天。

王庭經確有此超乎他們任何估算的能耐。可是,被稱為九老師者,不認同他們的看法。

九老師淡淡地說道:“當時範輕舟在哪裏?”

田上淵答道:“九卜女本抱著探路之心,沒想過有下毒機會,是先到範輕舟的花落小築去,發覺築內無人,才再到聽雨樓去,豈知碰到王庭經匆匆離開,她還追了他好一陣子,目送王庭經離開興慶宮,遂返聽雨樓下毒。”

宗楚客問道:“聽雨樓是否得小敏兒一人?”

田上淵道:“確隻得她一人。”

宗楚客道:“九老師在想什麽?”

九老師道:“不知如何?入軒後,九某一直有點心緒不寧,於九某實罕有的情況。”

龍鷹心中大懍,暗忖自己自問不露絲毫可令對方生出警覺的破綻,除非對方能感應到他的魔種,此一可能性不可低估。心念一動,天然地漸從魔種的狀態,改移往以道心做主。

如此魔轉道、道轉魔的本領,尚為首次嚐試,沒想過如從內呼吸轉外呼吸般容易,屬在壓力下的無意得著。

軒內三人沉默下去,該是因姓九的高手的話心生驚異,尋找緣由。

田上淵問道:“感覺是愈來愈強,還是似有若無?”

龍鷹暗鬆一口氣,知田上淵沒疑心往給人跟在身後,而事實上,龍鷹沒有跟蹤他,因根本不需要。可想象田上淵從城外船上到新大相府來,施盡反跟蹤的解數,可絕對的肯定無人跟躡,故一點沒想到那方麵去。

他現在問的,關乎修煉。舉凡練氣之士,在修行上不時遇上心障魔障,一時心緒不寧並不稀奇。當然,如九老師般的高手,已臻出神入化之境,雖少有這類情況,卻非可絕對免除。

宗楚客以輕鬆的語調,半開玩笑地道:“會否與老師近兩天不沾女色有關?”

龍鷹心裏打個突兀,難道這姓九的家夥,晚晚無女不歡?

能躋身頂尖級高手之林,比一般人有更強的自製力和紀律,否則不可能達此修為。武功高如九老師,令龍鷹亦對他有大顧忌,竟沉溺色欲,可說聞所未聞。不過,宗楚客這般特別提出來,可推知其心法修行,該與男女采補之術脫不掉關係。

或許,正因此情況,九老師樂為宗楚客效力,宗楚客能在這方麵無限供應其所需也。

九老師的聲音響起道:“有可能!說出來後,心裏舒暢多了。”

龍鷹是唯一明白他真正情況者,此君的武功心法不知走的是何路子,竟可對自己的魔種有感應,當龍鷹由魔轉道,他再沒感覺。異日與他對上,此事不可忘記。

九老師轉返正題,道:“唯一解釋,是當時範輕舟不但在聽雨樓,還和美宮娥在一道,察覺九卜女的來臨,並識破她在油燈下毒。”

龍鷹整道脊骨寒慘慘的,這家夥所說,一字不差,有如目睹。這個能耐,與才智高低關係不大,而是一種稟賦,又或異法邪術,感覺非常邪門。

田上淵沉吟道:“九卜之最,莫過於‘搜魂’、‘鎖魂’兩術,當時她曾以搜魂術偵測小敏兒,肯定居內隻得她一人。任範輕舟武技如何強橫,沒可能避過她的搜魂術。”

龍鷹聽得心生寒意。

九卜之術,洋洋大觀,即使不是聞所未聞,也從未遇過。“搜魂”顧名思義,容易理解;“鎖魂”則不知是什麽一回事,會否近似洞玄子向花簡寧兒所施之術?若然如此,李顯的龍命確被她操縱在手。

宗楚客認同田上淵的看法,道:“王庭經雖隻可算是半個宮廷的人,但小敏兒該不敢不守宮廷禮法,不可以和像範輕舟般的外人單獨共處,除非範輕舟是個太監。”

九老師對自己的看法終告動搖,道:“若然如此,那王庭經確有解鬼殤的能耐。”

田上淵冷哼道:“我們絕不可容王庭經活下去,殺他,比殺範輕舟更迫切。”

宗楚客苦惱地說道:“我們已錯失令王庭經在興慶宮內毒發身亡的天賜良機,剩下來唯一的方法,就是布局殺他,來個手下見真章,但動手的,不可以是上淵。”

九老師輕描淡寫地說道:“近十年來,從未有人在我九野望手上走上十招之數,故很想看王庭經能否是唯一的例外。”

宗楚客道:“有九老師出手,我們當然放心,不過,到今天,我們仍未能摸清王庭經的底細。”

九野望從容道:“田當家曾和他正麵交鋒,如何看?”

田上淵道:“三門峽那趟不可作準,因當時形勢上的變化,我難盡全力,其時的感覺,是此人的真氣非常博雜,似內家非內家,可以深不可測形容之。不過,今趟九卜女被他擊傷,絕不可等閑視之,因九卜心法,不論在何等突然的情況下,仍可在刹那間發揮,故與在正常的情況下正麵交鋒分別不大。由此觀之,此人的武功,不在範輕舟之下。”

宗楚客道:“今趟須借助拔沙缽雄的長槍,有他配合九老師,隻要誆得王庭經落單,又陷身絕局,可保證他留下命來。”

又歎道:“如此殺他,下下之計,可是我們再無選擇。”

龍鷹記起拔沙缽雄是大江聯提過的兩大突騎施高手之一,另一人為“閃刀”照幹亭,現在聽宗楚客的語氣,拔沙缽雄該為一眾突騎施高手裏最出類拔萃之輩。

田上淵道:“拔沙缽雄樂於為大相效命,但須待他從西疆回來。”

宗楚客道:“這種事急不得,須俟天時、地利,我們尚有時間。”

九野望道:“一切由大相安排。”

宗楚客沉吟道:“這個或許是測試範輕舟對我有多忠誠的機會。”

龍鷹心裏大罵,宗楚客還算是個人?一方麵密謀殺自己這個“投誠者”,還要用殺符太來測試他的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