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四章 借殼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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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楚客沒就測試範輕舟忠誠度的話題說下去,道:“有臨淄王返西京的新消息嗎?”

他的問話帶來龍鷹意外之喜,可親耳聽到宗楚客和田上淵間,有關李隆基的看法,對如何為李隆基趨吉避凶,作用無窮。

田上淵道:“尚未有確切的消息,目下他的船未過三門峽,表麵看是在遊山玩水,不急著回來。臨淄王一向是這個性格,好逸惡勞,好像沒有事情可令他著緊。有時,我會懷疑,選他下手,有可能誤中副車。”

宗楚客道:“這是九老師的看法。”

龍鷹心中大懍,九野望不但是宗楚客最可怕的貼身保鏢,且是老宗的智囊和首席謀士,可直接影響老宗的想法。

他比老宗、老田兩人更清楚,此君所思所想,均為真知灼見。

宗楚客將馬球交到九野望之手,令他不得不作出交代,以釋田上淵之疑。

九野望淡然道:“我們攻打興慶宮之役,本以為手到拿來的事,竟出了大岔子,折損嚴重。”

稍頓,似在斟酌遣詞用字,然後道:“我們采取上駟對上駟之策,以最強大的陣容撼武三思,本乃萬全之計,豈知事後看來,上、中、下三駟的大相府、長公主府和興慶宮,興慶宮才是對方真正的上駟,令我們大失預算,並付出沉重的代價。”

龍鷹生出從對方的腦袋去思索的滋味,聽著的,極可能是宗楚客和田上淵間在李重俊敗亡後最重要的會議。出動九卜女,仍未可置王庭經於死,打亂了他們全局的部署。

若殺李隆基一事再被破壞,老宗等會怎麽想?

不由慶幸有法明、席遙適逢其會,免去龍鷹一方泄露底細的大風險。

今夜又忽然得到竊聽機密的天賜良機。

九野望所言的三駟裏,武三思確為上駟,可惜給九卜女滲透,用了混毒之術,加上攻方有田上淵、九野望般的特級高手,令台勒虛雲損失慘重,大批得力手下成為武三思的陪葬。

得益者是誰?當然是龍鷹一方,保存元氣。

九野望續道:“事後總結,我們在興慶宮遭遇的,絕非一般家將府衛,而是進退有道、仿如軍事勁旅的頑抗、反擊,配上王庭經和數個不知名的人物,引我們的人深進興慶宮後,就在沉香亭前中伏,於對方十多挺強弩配合的攻擊下,甫接戰立告潰不成軍,如此情況的出現,代表的隻一個可能性,就是對方不但曉得我們來犯,還以精擅打巷戰的強大陣勢,將我們的人聚而殲之,也令我們首次對相王和他的五子生出警覺。”

田上淵道:“九老師所說的,沒人有異議。相王的隨身護衛裏,確有三、四個稱得上是高手的人物,但都不足為患,可是其五子,隨從們多為平庸之輩,而五子裏,又以李隆基最不長進,貪色好酒,生活靡廢,更沒腰骨,故不為相王所喜。可是九老師卻獨排眾議,認定李隆基為誅除對象。寒生怕的是,若然殺錯人,誤中副車,會令我們真正的目標提高警覺,大不利日後的行動。”

龍鷹心中大讚十八鐵衛,不愧是由女帝一手訓練出來,懂收藏之道,能真人不露相,瞞過宗楚客一方的留神觀察。李隆基也應記一功,清楚即使他的裝作天衣無縫,仍可能在十八鐵衛上泄露實力,故囑十八鐵衛在這方麵下足工夫,而對方則要於正麵交鋒下,方嚐到苦果。

商豫肯定有出手,但因霜蕎在場,勢令老宗一方誤以為商豫乃霜蕎一方的人。

宗楚客道:“九老師有他的道理,隻是沒機會向上淵詳論看法。”

龍鷹暗喜,果如所想,今趟的三人密會,是敵方三大巨頭難得的聚首。宗楚客因九野望的提議,向田上淵下對李隆基的格殺令,卻沒將達至此決定的理由向田上淵作過詳盡的解釋。

九野望道:“攻打興慶宮無功而還,我有個感覺,就是相王該晚到興慶宮去並非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後推動,事實亦證明了,李旦因而避過死劫。”

宗楚客歎道:“可是李旦之所以到興慶宮去,源於王庭經的說書雅集上對都瑾驚為天人,力邀之到他的相王府獻藝,但都鳳為答謝王庭經,提議改到興慶宮的沉香亭獻藝,因而成就此事,一切自然而然,全無有人暗裏策動之痕跡。”

又道:“都鳳本身亦是難令人懷疑,不論出身、來曆和一向活動的情況,均不涉政治。”

九野望道:“不近人情的王庭經,為何忽然這麽賣都鳳的帳?實在令人費解。巧合雖為人生常遇,可是眾多巧合聚在一塊兒,耐人尋味之極。”

龍鷹心忖九野望的位子有點像台勒虛雲,冷眼旁觀下,看出很多當局者迷如老宗、老田等看不到的東西。日後和老宗等鬥爭,必須將老九計算在內。今晚隻是這個收獲,已功德無量,而台勒虛雲等,怕仍不曉得有這麽的一號人物。

九野望繼續解釋道:“我之所以認為李隆基有問題,純為推想,就是最無可疑者,正是嫌疑最重的人,是因他蓄意掩飾,然過猶不及,適得其反。”

田上淵道:“今趟他死定了。”

龍鷹心道,那就須走著瞧了。

九野望道:“我們的‘大婚之計’不容有失,多想多做,有利無害。”

宗楚客發言道:“西疆的運鹽線,仍未有消息嗎?”

田上淵道:“最近運去的兩批鹽貨均落入吐蕃人之手,與欽沒晨日和花魯的通訊中斷多時,今趟請拔沙缽雄到西疆去,正是要弄清楚情況。”

原來拔沙缽雄因此事離開關中。

田上淵會否因而懷疑鳥妖的失去音訊與此有關?

宗楚客道:“我有不祥的預感,很大機會是吐穀渾人出了問題,秘密投向吐蕃人,才有這樣的情況。”

接著斷然道:“這些事,急不來的,拔沙缽雄回來後自有分曉。王庭經的事交我處理,代我向九卜女慰問。”

龍鷹知田上淵離開在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大雁寺。地下室。

法明為席遙易容,好化為兩大老妖裏的毒公子,邊聽龍鷹的最新消息。

龍鷹解釋了找得田上淵藏處的過程後,道:“聽老田的語氣,九卜女在十二個時辰內不宜妄動,故此老田見過老宗後,理該趕回去陪伴左右。”

法明道:“我們兩大老妖,趁天亮前趕到小田的藏處,小田休想再飛出我方閻皇和康老怪的五指關。”

席遙灑然笑道:“小田今回不知走的是哪種狗屎運?給兩大老妖陰魂不散地纏個不亦樂乎。”

法明大樂道:“陰魂不散?說得好!非常貼切,是借殼還魂。”

兩人心情之佳,前所未見,特別是席遙,比對昔日在洛陽之郊,憑崖遠眺的他,仿似另一個輪回的人生。當時他充滿絕望失意的情懷,隻能以龍鷹為生死決戰的對手,望可重演昔日孫恩和燕飛對決的情況,仙門若如鏡花水月。

今天,一線毫不含糊的曙光,出現在這一世輪回的地平上,因之而來的狂喜和歡愉,除他自己外,誰可明白?

席遙盼望了有多久?肯定沒人,包括席遙自己在內,可交出個有意義的數字。

法明道:“我曾聽過九卜派的派名,卻從沒放在心上,更不知‘九卜之術’如此詭異難防。不過,今趟此刻的九卜女,勢成小田吃大虧的原因。”

席遙同意道:“小田為保九卜女,什麽‘明暗合一’,能發揮一半已算他有本領。何況即使他全無負累,在我們精心布局下,也難逃劫數。”

到此刻,龍鷹尚未清楚兩人對付田上淵的手段。

法明道:“我們會在九卜女複原之前對小田驟施突襲,殺他個措手不及,以他為主攻目標,引得其他人來援時,可殺多少人便多少人。”

“僧王”、“天師”,任何一人,在以前亦是踩踩腳可令天下晃動的宗師級人物。大家仍處於敵對之時,龍鷹對上他們,施盡渾身解數,仍落得平手之局。若如兩人聯手,龍鷹除落荒而逃外,再無其他選項。

任田上淵三頭六臂,在兩人聯手下,肯定好不上龍鷹多少,何況還要照顧九卜女。

此刻的“僧王”法明、“天師”席遙,前者的“不碎金剛”,後者的“黃天大法”,均超越了武功的範疇,進軍“至陽無極”之境,離“仙門訣”亦隻差一步,有他們招呼老田,龍鷹非常放心。他們更是人老成精,江湖經驗之豐富,比老田多上近一個甲子,任老田奸狡如狐,仍難和他們相比。故不論鬥智、鬥力,在我知彼,彼不知我的優勢下,老田不吃大虧才奇怪。

最妙的是,不論老田吃了多麽大的虧,仍是啞巴虧,除了向宗楚客哭訴,不敢張揚。

席遙補充道:“我們的目標,是令小田受創,打亂其部署,然後暗中為李隆基提供保護。若一切順利,李隆基返京時,小田仍躲在狗窩裏吐著血。”

任兩位老哥如何自負,亦清楚西京是田上淵的地頭,反擊力龐大,故得到好處後立即遠颺,改為暗裏保護李隆基。而在“兩大老妖”龐大的威脅下,田上淵將難依計而行。

法明伺候完康老怪,開始為自己易容整裝,沉吟道:“所謂‘鎖魂’、‘搜魂’之法,並非什麽新鮮事,我聖門裏,代代均有人精於此道,並著書立說,我因而知之甚詳,可找個機會傳老弟此兩術,憑你的魔種,一學便曉。”

席遙道:“洞玄子便是精於此道者。現時我有個以前的心腹弟子在道尊宮修行,也管點事。”

法明提醒道:“小心人心險惡,世易時移下,任何事情也可有變化。”

席遙哈哈笑道:“謝僧王提醒,本人之所以挑這個弟子,正因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知是否與他的前生有關係,此人天性近道,視權力、富貴如糞土。投身道門者,自有其前因後果,多的是借之以避世,又或隻圖有安身立命之地,唯此子與眾不同,懂人事後一直潛心向道,舍棄一切。”

龍鷹心忖每個人的思考方式,由經驗決定,像席遙般看人的方法與自己截然有異,龍鷹斷不會想到前世今生那方麵去,縱然偶或有此意念,但不會當作一個現實的考慮。

同意道:“天師不會看錯人。”

法明不解道:“天師為何認定洞玄子懂‘搜魂’、‘鎖魂’之術?”

席遙語重心長地說道:“人之性情,水之倒影,不管如何竭力收藏,始終會反映出來,就瞧你有否看到。洞玄子表麵道貌岸然,事實上內裏藏汙納垢,不堪入目。我那個叫長淨的小徒,暗暗將洞玄子見不得光的事瞧在眼裏,留意到其他人不知不曉的事。”

法明興致盎然地說道:“天師去了整天,為的原來是找舊人說話。”

又向龍鷹道:“他剛回來不久,未有告訴我的機會。”

龍鷹心裏感激,兩大老哥為自己的事,盡心盡力。

若沒有天師的關係,想對付深藏道尊宮內,本身又屬頂尖級高手的洞玄子,談何容易。天師在,本不可能的事,變得有可能。

席遙續道:“鎖魂之術,乃精於采補者必修之術,否則難稱上乘。敝徒長淨在很多方麵均得我真傳,故而眼力也高人一等,從蛛絲馬跡裏,覺他人所未覺,因而推測洞玄子精通此道。”

法明道:“那肯定與女人有關。任何事均可裝假,惟在女色上,無克製可言,否則度日如年。”

龍鷹不由想起該為洞玄子傳人的柳宛真,難怪陶顯揚神不守舍的,應是中了柳宛真的鎖魂術,迷了心神。

席遙點頭道:“正是如此。長淨發覺洞玄子新收的幾個女徒,莫不綺年玉貌,體態撩人,且不似向道之人,對洞玄子千依百順。特別留神下,發覺她們到洞玄子的道尊堂習道後,離開時神態恍惚,眼內媚光流轉,仿似中邪。”

法明擔心地說道:“他有向其他人說嗎?”

席遙道:“幸好他在這方麵有分寸。據長淨說,宮內有幾位備受尊敬的正直道人,因著不同的原因,例如練功出岔子,又或外出後便沒有回來,死得不明不白,該是觸犯了洞玄子某些禁忌。長淨不明白洞玄子憑何做得這麽幹淨,不露破綻,到我告訴他洞玄子真正的身份,方恍然大悟。”

法明道:“長淨在道尊宮的地位如何?”

曉得情況後,他再不懷疑長淨對席遙的忠誠。

席遙道:“地位在他之上的,本來有近十人,給洞玄子害死幾個,其他的又入關修行,現論輩分,洞玄子下便輪到他。唉!位高則勢危,不到他不擔心。”

龍鷹心中一動,問道:“他對外的聲望又如何?”

席遙道:“問題出在與我的關係上,始終追隨了我一段不短的日子,令以前敵視我的道家門派對他有戒心。”

法明笑道:“不敵視天師者又如何?”

此時的法明,搖身變成方閻皇,相貌猙獰,沒笑容時陰森可怖。

龍鷹見離天亮不到一個時辰,道:“洞玄子之事,容後討論。還有一事須請教兩位老哥,聽過一個叫九野望的人嗎?”

接著扼要說出九野望外貌、武功,特別強調他似可感應到魔種,又晚晚無女不歡。

法明搖頭道:“聞所未聞,天下確無奇不有,竟有可與田上淵並駕齊驅的高手,還蟄伏宗楚客的府第內。”

席遙沉吟道:“我或許聽過此人。”

聽過就是聽過,怎會是或許聽過,龍鷹、法明給惹起興致。

席遙接下去道:“於我周遊西域期間,有人曾問過我如老弟所形容般的一個人,目的是想曉得此人有否逃往中土去。”

法明訝道:“以此人的武功,何須逃亡?”

席遙道:“此事說來話長,可惜我們再沒閑聊的時間。簡言之,此人原名該為埃簡九野望,西域康國人,人稱‘蔥嶺之妖’,**婦女無數,惹起公憤,不得不逃。暫時說這麽多,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