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九章 外來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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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延秀去後,兩人本樂觀的心情一掃而空。於應變而言,宗楚客的將計就計,令“兩大老妖”爭取回來的成果徹底逆轉。

現在,他們必須作出最準確的判斷,擬出最有效的方法,否則李隆基將沒法活著進入西京。

更添難度的是保著李隆基的命並不足夠,泄出他手上商豫和十八鐵衛的底子,可能與當場被刺殺分別不大,韋宗集團將駭然驚覺,李旦最沒用的第三子,方為他們的勁敵。

在李隆基未成氣候前,他需要的是活動的方便和空間,一個可供他縱橫捭闔的環境。如此的大氣候正出現眼前,不容幹涉,更不許硬被壓縮。

如何可兩全其美,保命而不露餡,煞費思量。

符太頭痛地說道:“今趟的技術,在哪裏?”

還要瞞著一邊冷眼旁觀的台勒虛雲,想想亦清楚多麽困難。

龍鷹道:“知己知彼對成敗的影響,從沒一次比今趟更具決定性的作用,敵人方麵不用說,現在連李隆基的情況,我們亦隻有憑空猜估,猜錯便完蛋。”

符太雙目生機閃現,沉吟道:“非是那麽難猜估,我們大約曉得他們最遲四至五天內抵京,而直至進入西京水域前,我們都不用擔心,因有‘兩大老妖’暗中護航。要擔心的,是當進入西京水域後,入城前的一段時間。表麵看似安全,卻是最危險的位置。‘兩大老妖’勢被拒於此區域外。”

龍鷹苦思道:“這算是‘知己’吧!敵人又如何?”

符太道:“要行刺在河中高速行駛的船,難度很高,特別在光天化日下,水又非大河的混濁泥沙水,想從水裏無聲無息潛上甲板,近乎不可能。記著,如你所猜的,今次的刺客是深信李隆基是潛藏大敵的九野望,他自然會認為李隆基的從人裏暗伏高手,故絕不會蠢得大模廝樣的上船尋人,而是采一矢中的、遠遁千裏的手法。”

龍鷹動容道:“好太少,分析入微,若如我在偷看九野望的心意。”

符太問道:“九野望真的那麽厲害?”

龍鷹苦笑道:“看著他,我有點似看到拓跋斛羅。”

符太聽得雙目閃亮,道:“現在的西京臥虎藏龍,幸好尚有‘兩大老妖’和我們應個景兒,否則未來情況不堪設想。我想到九野望的手段了!”

龍鷹喜道:“太少了得。”

符太頗有感觸,道:“這兩天我處在奇異的狀態,是行將做出修為突破前的先兆,剛才又給武延秀那蠢兒激出一肚火,有不宣泄不快的感覺。或許因此而靈思泉湧,且有個感覺,是說出來時全身寒毛豎起,若如告訴自己,我猜中了。真古怪!”

龍鷹知他追憶柔夫人,默聽不語,免打斷他思路。

事關重大,涉及生死成敗,不容有失。

符太道:“首先,從你所形容的九野望,才智過人,故此其擬定的行動勢完美無瑕,但這正是有路子可尋,完美本身正是破綻。”

龍鷹動容道:“高見!”

符太道:“最完美的刺殺,是在被刺殺對象完全放下戒心,處於無防備的狀態下,而一切不利刺殺的條件,均不存在。對吧?”

龍鷹拍腿道:“答案已是呼之欲出。果然有點鬼門道。”

符太道:“愈接近西京,防守愈嚴密,老宗大條道理調動本部人馬,於入城水道設置嚴厲的關防,對入京船隻逐一檢查,不理你什麽王族,絕無寬免,那時肯定入京的船在城關的水道大排長龍,並被命令泊往一旁,以免影響離京的水上交通。如此,刺殺的最佳時機,將告出現。”

龍鷹點頭認同。

屆時,隻要九野望和拔沙缽雄的假“兩大老妖”,混入掩護他們的自己人裏,可輕易接近李龍基的座駕舟,發動刺殺。

李隆基等則因以為身處安全區,鬆懈下來,壓根兒沒想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陰溝裏翻船。

老宗既認為九野望和拔沙缽雄聯手可吃定“醜神醫”,由此推之,兩人猝然發動,全力以赴,得手的可能性幾是十拿九穩。

符太頹然道:“現在算知己知彼了!有用嗎?”

龍鷹滿足地歎道:“不單有用,且是絕處逢生,終給老子瞧到技術在哪裏!”

八公主府。內堂。

安樂失聲道:“隻籌得一百六十兩?”

武延秀聞風而至,因怕“範輕舟”違諾爆出他向香霸討債的事,以小人之心,度龍鷹的君子之腹。

看他滿臉陰霾的模樣,知他尚未從符太的直斥其非恢複過來,卻沒發現他有絲毫有愧於心的神情。

龍鷹從懷裏掏出認捐冊,道:“仍是空白的,因大相等個個口頭答應了,尚未簽署,請公主使人找他們補簽。”

安樂瞪大美目瞧他,顯然不明白為何不是由“範輕舟”去做。

武延秀不敢作聲。

龍鷹微笑道:“公主請信任你的範大哥,要完成今次龐大的籌募行動,絕非京師一地負擔得來,而必須往全國募捐,故此要分頭行事,小弟負責京師以外,西京則須另覓人選,如此方有成事的可能。”

武延秀鬆了一口氣,知“範輕舟”不會出賣他,忙來個投桃報李,幫腔道:“範當家的地盤在南方,揚州更是天下最富庶的地區,有範當家返大江為公主盡力,佳績可期。”

安樂終現笑容,道:“勞煩大哥嗬!”

武延秀問道:“範當家何時離京?”

龍鷹答道:“未定!該是這兩天。”

說罷告辭。

安樂和武延秀殷勤送他出府,武延秀則陪他多走幾步。

武延秀歎道:“請為我向太醫大人說兩句好話,延秀實有難言的苦衷。”

龍鷹違心安慰他道:“太醫氣過了,便沒事。”

敷衍多兩句,要撇掉他時,又給武延秀扯著。

武延秀壓低聲音道:“見過榮士嗎?”

龍鷹道:“待會找他。”

武延秀道:“請範當家告訴他,看在範當家的麵子上,我暫時不和他計較,不過,欠債還錢,天公地道。”

龍鷹皺眉道:“算是對他的警告?”

武延秀雙目凶光再現,沉聲道:“須看他了!”

香霸聽罷,沉吟片刻,道:“這小子爛透了,再不知廉恥為何物。”

龍鷹心忖,比起你香霸的人口販賣,武延秀是小巫見大巫。不過,人總是這樣子,別人的小失可成大過,律人嚴,待己鬆,絕對是不同的兩把尺。

像香霸,繼承下來的賭色生意,已和他的生命融合無間,如呼吸般自然,還自視為人口販子裏的善長仁翁,與眾不同。

對此龍鷹有何好說的,順著他的語氣道:“武延秀的意圖,就是宗楚客的策略,對任何與武三思有密切關係的,一律趕盡殺絕,何況榮老板身家這麽豐厚。”

稍頓,續道:“現今西京城內,有誰可一手拿出五千五百兩來?”

香霸啞然笑道:“老弟這般說,老哥豈非弄巧反拙?”

龍鷹道:“武延秀該因此事找過宗楚客說話,且是離開興慶宮後立即去,想找宗楚客為他出頭。隻是宗楚客見事情牽涉到王庭經,囑他忍下這口氣,怕‘小不忍,亂大謀’。否則以武延秀的貪婪,豈有這個耐性?”

香霸沉吟道:“我也是這個想法。如此看,武延秀該為‘大婚之計’的參與者,清楚李顯死期已定,而老弟和王庭經的命,亦屈指可數。”

龍鷹歎一口氣。

憶起自己陪武延秀到秦淮樓,欲借酒消愁的那個晚夜,比對起武延秀現在的變化,人心險惡,莫過於此。

香霸道:“老弟有何反製之法?”

龍鷹淡然自若地說道:“這兩天我將離京南下。”

香霸愕然道:“小可汗曉得嗎?”

龍鷹道:“代小弟知會他一聲。”

接著微笑道:“老哥怎麽看時局?”

香霸道:“眼前局勢,實為老弟一手營造出來,達至大概的平衡,一時誰都奈何不了誰。當然,暗湧處處,宗楚客沒閑下來,殺王庭經不遂於他們是重挫,打亂其部署。現在再給方閻皇和康公子來鬧個天翻地覆,針對的竟為田上淵,令人更難掌握事情朝哪個方向發展。老弟又有何高見?”

龍鷹沉聲道:“勢力的平衡,純為表象,事實上韋、宗仍占盡上風,關鍵在乎北幫在大河一幫獨大的絕對優勢。當西京和洛陽同時被置於宗楚客的控製裏,北幫在官府撐腰下,誰都難與之匹敵。”

香霸動容道:“有道理!小可汗便指出,宗楚客之所以能在李重俊的叛亂裏近乎全勝,正因動用了田上淵手上的力量,比之調動兵馬靈活百倍。且北幫非是一般幫會,主要幫眾為來自塞外能征慣戰的鹽梟,又或突騎施的高手和戰士,人強馬壯,擅打硬仗。一天此形勢不改,我們都是被壓住來揍。”

李重俊之變,若非有大江聯從中搞鬼,令宗楚客和田上淵的三個目標隻能完成其中之一,西京早失陷在他們手上。

龍鷹道:“所以今趟小弟借籌款之名返南方去,實為‘明修棧道’之計,當我回來時,北幫再非獨霸北方的頭號大幫,黃河幫將卷土重來,與田上淵成分庭抗禮之勢。宗楚客和田上淵的好日子,將一去不返。”

香霸現出震動的神色,有點難以相信地說道:“老弟既是回去籌款,自該在年底的大婚前趕回來,換言之,老弟得四個月許的時間,時間如此倉促,辦得到嗎?”

龍鷹暗歎一口氣。

由於台勒虛雲布局巧妙絕倫,目下所有努力,多少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例如托起黃河幫,等於讓大江聯完成移植北方的大業;打擊宗楚客的強勢,等於令楊清仁在朝爭裏的地位益形重要,以楊清仁的才具,自己又不得不通過郭元振烘托楊清仁欠缺的軍威,在在均是養虎為患之舉。尤可慮者,是台勒虛雲瞧出相王李旦在未來皇座爭奪戰決定性的作用,透過霜蕎和都瑾,打進相王府內去。都瑾的作用,就像柳宛真之於陶顯揚,想想陶顯揚現時的狀況,便知李旦將來是怎麽樣的情狀。

可是,龍鷹竟然別無選擇,明知是局,如何不情願,仍要陷身其中,不如此,所有人都沒命,包括李隆基。以韋後、宗楚客的狠毒,時機一至,勢把在明、在暗所有反對勢力全部連根拔起,誅殺殆盡。

此正為女帝成功的主要因素。

他現在努力的方向,就是務要使韋宗集團成功毒殺李顯後,無力立即進行清除異己的行動,關鍵正是田上淵不受禁製的江湖力量。

如香霸剛說的,北幫非是普通幫會,而是以鹽梟和塞外流亡戰士組成的龐大軍團,力足以顛覆皇朝。

龍鷹微笑道:“這就要走著瞧了。”

又道:“這兩天,我不便再到因如賭坊來,離京的原因,請代我知會小可汗。若有特別的事,可請河間王來和我說,明天我入宮見李顯,解釋離京的事。”

香霸有點忍耐不住地說道:“老弟真的要為安樂籌足一萬五千兩黃金?”

龍鷹道:“勢在必行,此亦為宗楚客拿我沒法之計,他想害我,我便在這方麵任他魚肉,可是,他卻須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至乎因而連命也賠出來。”

說畢,告辭離開。

離開因如賭坊的一刻,龍鷹有好一陣子的猶豫,拿不定主意到哪裏去。

離京前,他須向各方麵妥善交代,首先是李顯,他不但要讓李顯的龍首點頭,同意他的忽然遠行,還要讓他清楚,今次是為他而奔走。且須激勵他所餘無幾的鬥誌,為皇弟李旦造勢,以抗衡韋宗集團日益壯大的威勢和實力。

能做多少,做多少,怎都好過沒為此盡力。

他也要向宗楚客交代,縱然不願縱虎歸山,這個取武三思之位代之,新一代的大奸臣,卻苦無阻止的借口。

龍鷹不曉得田上淵傷得有多重,對他“明暗合一”功行圓滿後的複原能力無從估計。不過,今次重創他的乃法明的“不碎金剛”,以及席遙的“黃天大法”,兩者均臻“至陽無極”之境。特別是法明,其功法別走蹊徑,被他傷者可在一年後複發身亡,思及此,便知老田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複原。如此,田上淵絕無法率人追殺他和符太,敢來是正中他們下懷。

想想當老宗曉得自己和醜神醫一道離開,心內因之而起的焦躁不安,龍鷹大感快意。雖說爾虞我詐,但宗奸賊的負情背義,令人深惡痛絕。

都是明天的事了。

際此二更時分,北裏華燈處處,燈火燭天,亮如白晝,人頭攢動,熱鬧繁華。龍鷹體會到符太為何有種與眼前景況格格不入之感,因此刻的他有相同的滋味。

現在該到哪裏去?他有兩個選擇,分別為兩位美人兒,乃必須在離京前見麵交代,就是獨孤家美女獨孤倩然,和風流女冠閔玄清。前者不用說,須倚仗她向安樂推薦李隆基,好繼承他的籌款大業。

後者則至少須他來個道別,否則女人恨你時,老天爺都測不準後果。

他本想一晚內完成,細思又覺不妥,閔玄清現在和他關係變得微妙,這般三更半夜的密會,若天女忽然舊情複熾,休想在天明前脫身;而見獨孤倩然,則隻得今夜,明晚自己是否尚在西京,須看高大對船隻的安排,尚為未知。

見閔天女可安排在白天,見獨孤倩然則須秘密進行。

想到這裏,心中一熱,朝躍馬橋的方向展開身法,愈走愈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