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惡貫滿盈
成敗係乎龍鷹按地的一雙手,乃連消帶打的妙著,既化掉對手往下壓來的反挫之力,亦使他生出新力,連環追擊。
龍鷹筆直彈起,於超越屋簷的刹那,一個大空翻,參師禪的背影映入眼簾。
參師禪登上屋脊,聽到破風聲,不回頭看半眼的,就那麽抖動左手,擲出“奪命飛輪”。
就此即可看出,縱然頂尖級高手如參師禪者,與身具魔種的邪帝龍鷹,在靈應度上有著不可逾越的差距。
飛輪旋轉著,依瓦坡的傾斜度,劃出虛空無形的曲線,從上而下往龍鷹彎割而來,不論角度、準繩,均沒瑕疵,可是在時間拿捏上,卻缺少了龍鷹的知敵能耐。
如擲輪的時間可快上一線,龍鷹等若送上去捱輪,擋得著也延誤先機,甚或沒法搶上簷頭,此刻卻是應付裕如。
若然今趟是首次與參師禪交手,龍鷹亦占不到便宜。
回想當年,首次接參師禪的飛輪,擋得多麽驚險辛苦,手還酸麻好一陣子。現在已接他的飛輪不知多少次了,對飛輪的來勢、去路了如指掌。
非如此,不論拍掉或閃躲,既被阻延,若讓飛輪掉落瓦脊或地麵,發出的撞擊聲,與參師禪的大喝毫無分別。
龍鷹足踏簷緣,俯前,右手疾探,接飛輪一個正著,順勢收輪到胸前去,化掉飛輪蘊含的勁道。
此采花**賊確死而不僵,飛輪的力道,隻比過去卯足力時減去三成許,從而推之,廢去一臂後,參師禪仍有一戰之力。
參師禪衝下另一邊的瓦坡。
龍鷹左足跨前,尋得借力點。
彈射!
倏忽間,龍鷹彈上離屋脊近二丈的夜空,參師禪則雙腳發力,往後院牆的方向投去,觀其落點位置,隻要再來個騰躍,可踏足牆頭。如參師禪般的慣匪,事前必對作案的目標宅院做過詳細調查,遇事時,可選取最易撇掉追兵的逃走路線。故一旦讓他成功逃離獨孤大宅,縱然沒有城衛的因素,追他仍不容易。
成敗還看此刻。
龍鷹淩空換氣,改變方向,借點風力張開外袍,半滑翔的朝參師禪未來的牆頭落點飛去。
表麵乍看,參師禪似一點不受傷勢影響,迅捷如神,卻瞞不過龍鷹的法眼,察覺他身體顯現出不自然的扭曲,該正忍受著內創外傷的煎熬,陷於極大的苦楚裏。
這個曾名震一時的惡賊**棍,已是強弩之末,全賴強大的求生意誌支撐他遠遁往安全處所,耳目之靈銳,大遜平時。
龍鷹此際離參師禪約三丈的距離,離外院牆逾五丈,魔感全神貫注,鎖緊參師禪,任何波動,絕瞞不過他的靈覺。對手在擲出飛輪後,內傷發作,失去了斂藏波動的能耐,如圖展卷,給龍鷹一覽無遺。
就在此生死成敗懸乎一發的吃緊時刻,參師禪的身體現出一陣突如其來的強烈波動,是氣勁的催發和凝聚,立即賦予他新的動力。
氣勁從兩腿,聚集往兩腳腳尖,同時身體朝前俯傾。
以龍鷹現時的占盡上風,仍要大吃一驚,曉得參師禪不但尚有一遁之力,且能際此關鍵時刻,憑特殊功法玩出漂亮的一手,以擺脫自己。
在一切已成定局下,任何變化均可打破龍鷹本必殺的想法,至乎改變最後的結果。
龍鷹再沒法因應之而改變從三丈的高空,朝外院牆斜翔而去的勢子。
當參師禪著地,聚集腳尖爆炸性的真氣,配合其大幅前傾的角度,將令他突然加速,斜衝而起,幾是貼著牆頭射往宅外遠處。
某一程度上,等於龍鷹的彈射,隻是動力和跨越的距離大打折扣,不過,能有龍鷹彈射三成的距離,足令他的落點在院牆外八丈的遠處,甩掉龍鷹。
參師禪顯然如龍鷹般,清楚獨孤大宅的外院牆乃他生和死的界線,故留有一手,到最決定性的一刻方使出來保命逃生。
抵宅外後,他將大聲呼救,引來附近巡邏的警衛,於此“兩大老妖”現妖蹤、風聲鶴唳之時,獨孤大宅又位處權貴聚居之地,不惹得城衛四方八麵蜂擁而至才是怪事。
參師禪鼓其餘勇,越牆幾步,便可脫險。
眼看功虧一簣,偏無法改變,隻能幹瞪眼瞧著參師禪微曲兩腿,腳尖往尚餘五尺的地麵點下去。
異變倏至。
兩道影子從左旁花叢裏箭矢般竄出來,朝參師禪撲去。
竟然是守宅的巨犬,被兩人追逐的異響驚動,到來盡忠職守,受過訓練下,不吠半聲的飛撲襲敵。
參師禪全身劇震,精神的波動亂作一團,給駭得魂飛魄散。
龍鷹要到兩犬進入此後院區的範圍,方能察覺;參師禪比他不濟多了,到兩犬臨身,方知厄運驟臨,如給噬著,以他目前情況,勢被巨犬分屍。
也算參師禪了得,急裏生智,將勁氣從腳尖回收到仍活動自如的左臂,一掌拍出,改變墜勢,勁氣撞地的反震力,帶得他險險避過犬噬,再朝前騰升,投往牆頭去。
龍鷹心呼謝天謝地,擲出手上飛輪。
龍鷹返回美人兒香閨,離天明不到半個時辰,她正盼他回來。
本衣不掩體的無限春光,被棉外袍包裹個密不透風,不過,此刻縱然獨孤美人兒穿上盔甲,亦無助於對抗魔門邪帝的入侵。
隻是剛處理參師禪的屍身,龍鷹感到不該碰美人兒半個指頭,亦失去先前**旖旎的情緒和氛圍。
兩人立在窗旁,麵向參師禪逃往後院牆的方向。
從這位置,視線被宅牆、林木阻隔,不能直接看到後院牆。
獨孤倩然道:“稟報鷹爺,小兵完成所有善後工作,清洗了血跡。”
龍鷹讚道:“倩然手腳利落,省去小弟的工夫。”
又順口問道:“倩然殺過人嗎?”
獨孤倩然淡淡地說道:“間接殺過一個,就是臭名遠播的參師禪,還是剛發生。”
又有感而發道:“我們世家子弟,談兵論武,個個說得天花亂墜,卻是人人欠缺實戰經驗,特別是沙場的磨練。看!在那樣的情況下,參師禪一傷再傷,仍能險些兒溜掉,若非鷹爺在,肯定沒人能奈他的何。令倩然明白到,為何對上塞外戰士,我大唐軍不堪一擊。”
龍鷹道:“現今不是這樣了!”
又問道:“有驚動其他人嗎?”
獨孤倩然道:“有人來看究竟,我告訴他們是大幫和大助在追耗子。”
大幫、大助,該是兩犬的名字。
龍鷹點頭道:“多虧有它們幫手。”
接著細審她玉容,微笑道:“雖然好事多磨,幸而‘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終為李多祚大將軍得報奪首之恨。”
“好事多磨”一句話,語帶暗示,指的是未能和獨孤倩然合體**。原因是回來後,獨孤倩然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似是完全失掉和他曾纏綿親熱的記憶,沒絲毫羞態。故忍不住出言試探,瞧她會否臉紅。
美人兒現出緬懷追憶的神色,微一頷首,表示同意,但絕非因“好事多磨”,而是惋惜李多祚遭難,從她明眸內的憂思可看出來。
她輕柔地說道:“坐一會兒才走,好嗎?鷹爺應是有事來找倩然吧!”
龍鷹拿她沒法,若逼她表態,就是不近人情,此時連他也因美女的神態,懷疑早前是不是一場春夢。隨她到慣坐的另一邊窗旁幾椅坐下說話。
在黎明前的暗黑裏,龍鷹不得不長話短說,免誤了趁天明前離去的時機。如被發現徹夜不歸,晨早方返興慶宮,將成惹人懷疑的漏洞。
西京城內,有資格殺參師禪的高手,數不出多少個來。
道:“小弟是來向倩然姑娘道別。”
他們似又變回親熱前的那種關係,感覺非常古怪,卻別有情趣。
獨孤倩然訝道:“西京怎可以沒有你?”
龍鷹很想問她,你沒了我又成不成?亦知時間無多,不容廢話,扼要解釋了離去的理由。最後道:“我會在安樂大婚前趕回來,那時北幫無複獨霸一方的局麵,黃河幫將卷土重來,與北幫對壘爭鋒。”
龍鷹回到花落小築,東方現出第一線曙光。
由昨夜發生的事惹起的情緒,好夢未圓的少許遺憾,糅集得殲**魔、為世除害的滿足,交織成難以形容的後續感覺,令他沒絲毫睡意,索性到澡堂來個冷水浴,換上小敏兒為他準備好的新衣,感覺亦因而煥然一新,然後到隔壁找符太。
路上撞著過來的符太,還有宇文朔。
龍鷹大訝,道:“這麽早!”
符太道:“是否你幹的?”
龍鷹道:“是否指老參的橫屍街頭?”
符太向宇文朔道:“老子沒猜錯吧!隻有這個家夥,方有能耐反奪參師禪的項上人頭。”
龍鷹往宇文朔瞧去。
宇文朔道:“今早臨天明前,有路過平民發現有人身首異處,伏屍躍馬橋東麵皇城西南的延壽坊,胸口置有老參的凶器‘奪命飛輪’,同時驚動城衛和羽林軍,‘紙包不住火’下,消息迅速傳播。”
符太豎起拇指讚道:“大混蛋了得,棄屍的位置非常考究,老宗想蓋也蓋不住。”
宇文朔道:“事件交由京兆府處理,亦即是讓甘元柬善後,今天須完成報告遞上韋溫,韋溫再交予宗楚客,由他親向皇上和娘娘報上此事。這個報告並不易寫,關鍵在如何解釋飛輪的來由。隻是參師禪曾為李重俊食客的身份,已啟人疑竇。”
符太道:“李顯知個屁。”
轉向宇文朔道:“我們的禦前劍士應有提醒昏君的責任。”
龍鷹皺眉思索。
符太提議道:“小敏兒該備好早點,我們邊吃邊談。”
符太道:“此事匪夷所思,你怎麽辦到的?”
龍鷹道:“是老天爺在收他,撞正我去和倩然姑娘談李隆基的事,他摸上門來,我著倩然姑娘上床裝睡,我則躲在榻子另一邊,耐心伺候。”
宇文朔不解道:“參師禪這般沒分寸,不曉得世妹乃西京內他最不該去惹的女子?”
龍鷹道:“皆因他自恃有‘離合散’。”
符太動容道:“田上淵竟還存有‘離合散’?我敢肯定數量多不到哪裏去。”
又問道:“你怎知是‘離合散’?”
龍鷹答道:“嗅出來的。”
符太沒好氣道:“‘離合散’厲害處在無色無味,怎嗅得出?”
龍鷹道:“那就是對‘離合散’有感應吧。”
順道將殺參師禪的經過道出,隻瞞著和美人兒親熱纏綿的部分。
宇文朔、符太齊聲歎絕。
前者道:“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此**賊萬死不足以贖其罪。”
符太沉吟道:“老宗、老田會如何反應?”
宇文朔道:“先要看他們是否曉得參師禪去打世妹的主意。”
又道:“我們很快知悉。”
龍鷹道:“老田是否清楚,我不知道,但老宗肯定被瞞著,因倩然姑娘是安樂籌備大婚的人選,豈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道理。”
符太道:“這麽說,該連老田亦不曉得。大婚的事老田不可能不清楚,應是參師禪私下胡作妄為,趁‘兩大老妖’鬧得妖影幢幢的當兒,乘亂犯事,罪責可推在‘兩大老妖’身上,因獨孤倩然曾為準太子妃,要傷害唐室,莫過乎此。”
龍鷹拍腿道:“有道理!”
符太道:“若然如此,任老宗、老田他們想破腦袋,仍想不到為何參師禪忽然給幹掉。精彩!精彩!”
宇文朔道:“唉!今趟殃及池魚,皇上給兩大老妖駭得惶恐不安,累得本人須日夜伴君,本還想跟你們一起南下。”
龍鷹歎道:“怎想過老宗耍此一招?不過他也間接害死參師禪,得不償失。”
符太道:“燕欽融肯定沒命,但往好的方向想,同時解決了對方會提早動手的難題。”
攤手道:“此事已不到我們管,且是我們力所難及。”
宇文朔問道:“你們何時走?”
龍鷹道:“愈快愈好,須看高大的安排。”
符太道:“安排好了,明早或明晚,看你的意思,用的是高大轄下的采購船,全為自己人。”
龍鷹難以置信地說道:“全是自己人?”
符太道:“我是誇大了點,但主事的三個侍臣,確為自己人,為我們左瞞右瞞,舉手之勞也。高大著我們放心。”
龍鷹道:“那麽就後晚吧!可與李隆基的船碰頭,否則誰治好他的內創?”
宇文朔顯然得符太告知他們的全盤計劃,沉吟道:“如此要找個人扮你的‘範輕舟’才成,但須冒上很大風險,若夜來深或武延秀來送船便麻煩了。”
龍鷹道:“這個險,不值得去冒,現在我們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認定對方在城外船隻輪候入城的當兒施襲,以我水底潛行的速度,半盞熱茶工夫可及時趕去。”
宇文朔道:“隻好如此!”
符太道:“你隻剩下兩天時間,可幹些什麽?”
龍鷹頭痛道:“可憐小弟昨夜未闔過眼。第一件事是入宮見李顯,稟上離京的因由。”
宇文朔苦笑道:“讓我陪你一道去吧。”
符太拍額道:“差些兒忘掉,楊清仁昨天黃昏來找過你,問他是什麽事,卻不肯說。”
龍鷹起立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過皇上再說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