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誤打誤撞
龍鷹投石般衝天而上,直抵離平地六十多丈的高空,展開新製成的鳥衣,如乘虛禦風的巨鳥,趕上一陣西北長風,奇跡似的倏地上升近三丈,這才控製“鳥翼”,來個大回旋,朝東南方黑壓壓一片延展至無垠、河湖交織的草野樹林飛去。
回頭一瞥。
作為彈射起點的山峰,隻剩下一個暗影,送他上山的博真和容傑,如沒入黑暗的幽靈,雖感覺得到,卻沒法和山峰的陰暗區分開來。
周圍的廣闊地域,莫不是沃野平原,這已是他們能尋得到最高的山。
於龍鷹趕往楚州的時候,潛伏汴州西麵武涉附近藏軍廟的己方沒有閑著,到附近購買材料,巧製出鳥妖的飛行法寶鳥衣是其中一項,另一工作是為總數一百八十人的勁旅成員整裝,全體換上黑色、有利於夜襲的勁裝,做足瞞敵的工夫,材料分從不同城鎮購得。
更重要的,是掌握北幫敵艦的分布形勢。此任務由武功最高強的法明、席遙和符太負責。分頭出動,晝伏夜出,搜遍汴州一帶河湖水道,花了五至六天的工夫,對敵況已了如指掌。
法明也曾搜索汴州東南的區域,卻沒發現猜想中練元的帥艦,令他們一度認為練元是和汴州區的北幫主力艦隊在一塊兒,沒離群隱藏。
但席遙始終堅持看法,龍鷹亦直覺如此,最好的辦法,是試他奶奶一趟,看高空察蹤之術是否靈光,沒結果,便改為偷襲汴州的北幫主力,擇肥而噬,效果比起擒賊先擒王大打折扣,但怎都好過沒有作為。
一百八十個勁旅成員,加上法明、席遙、符太和龍鷹,共一百八十四人,分作三組。第一組八十八人,由君懷樸率領;第二組八十七人,由權石左田率領;餘下的一組,便是“屠練小組”,人數隻九個,卻是實力最強大,包括龍鷹、符太、法明、席遙、博真、虎義、管軼夫、桑槐和容傑,因不容有失也。
除龍鷹、符太、法明和席遙外,全體配備弩弓和經浸製過的烈火箭,務以戰術取勝,發揮以暗算明、以己長對敵短的奇效。
龍鷹彈離山峰頂的一刻,第一組和第二組的兄弟,早於半天前潛赴汴州南麵敵艦駐紮處,取其最大的艦船集結群,要在一開始即予敵人最巨的重創。
之所以能占據這般優越的戰略形勢,歸功於吐蕃和親團,當然,荊蒙的掩護至關重要,沒他的合作,休想能瞞天過海,將勁旅成員送往敵後。換過不是這樣,在北幫全麵戒備下,絕不可能瞞過對方耳目。
是夜月黑風高。
龍鷹返武涉後,苦待五天,方等到此適合行動的“天時”。
忽然風勢減弱,縱然千萬個不情願,仍敵不過自然的法則,倏地滑翔往下近十丈,離最高聳的林尖已不到七十丈。
這是個危險的高度。
在一瀉數裏的高速滑翔下,此時離出發的那座山,至少有四十多裏之遙,即使魔奔,亦絕不可能及得上這個速度,而魔奔已等若陸上最快的“飛行”。
前方出現兩條長長的白帶,顯然是河道的分流處,兩岸為密林,錯非在這個鳥瞰的角度,於平地上不走至近處,休想察見。另一條件是龍鷹的一雙魔目,能從水陸微僅可察的區別分辨出來。
眼看還要下降,幸好另一陣風刮來,讓龍鷹的鳥衣恢複動力,“霍霍”聲裏,龍鷹趁機來個大回旋,先斜衝往上,然後拐彎,將魔種的靈覺展至極限,此大回旋廣及方圓十多裏之地,魔目瞧得更遠,隻要有丁點兒燈光,即使遠在四、五十裏之外,保證避不過他廣被整個河湖平原的搜尋。
仍一無所見。
以龍鷹的心誌,也不由感到氣餒。
難道真的猜錯了,練元沒離群?
想想又不覺得是這樣子。
以水戰戰略言之,明知“聯軍”沿大運河北上洛陽,遂在汴州布下陷阱,如將艦隊聚攏一處,雖可迎頭痛擊,卻難收甕中捉鱉之效。
兼且練元最擅長的戰術,乃河盜神出鬼沒的戰術,如此隻有埋伏在更有利的位置,方能發揮練元之所長。
想深一層,以練元睚眥必報的性格,勢視被範輕舟和向任天的江龍號所重挫為奇恥大辱,若容江龍號逃返南方,他即使盡殲其他敵船,仍沒法泄心頭之恨。
練元比任何人清楚江龍號的超卓性能,縱然墜進陷阱重圍,突圍逃走仍大有可能,這樣的情況下,練元隻有潛伏下遊,方有可能及時攔截,令江龍號永遠不能返揚州去。經過這段日子,深諳水戰的練元,必有克製江龍號的萬全之策。
“聯軍”大舉北上的消息,應於三至四天前傳到汴州來,故近兩天亦看到汴州北幫艦隻的頻繁調動,紛紛進入接近汴河的河灣和支流隱秘處,當“聯軍”經過某一河段,北幫的戰船會從藏身處蜂擁而出,可預期一下子將“聯軍”切斷為首尾不顧的十多截,粉碎“聯軍”頑抗力。
此時,藏在汴河下遊某河域的“練元號”會封死“聯軍”後路。
思量之際,龍鷹飛翔的空域,竟變得滴風不剩。
龍鷹心叫糟糕時,已不由他控製的朝下滑翔。
倏忽間,下落近四十丈。
到離林頂僅餘十多丈,一陣風從下迎來,龍鷹提氣輕身,勉強化落下為上升,回到離林頂二十多丈的高空,又借風來個回旋往上,暫避掉進密林裏的結果。
不過!他亦清楚自己已是強弩之末,飛不到多遠,此時休說沒法找尋“練元號”的目標,連置身何處,正朝哪個方向飛,全部一塌糊塗。
今趟不論起點、飛翔路線,都難與從高原大山峰頂相比。
高原上刮的是強勁的烈風、長風,高空上的氣流可憑魔種先一步掌握,又可借鑒正在眼前飛遁的鳥妖,故痛快至極。
今回作起點的山峰,與之相比是小丘和崇山峻嶺的分別,可謂先天不足,不論後天如何努力,差上一大截。
換過靈鴿,一直保持在高空俯瞰遠近的位置,是另一回事。
龍鷹飛翔高度保持不了多久,再次朝下滑落。
更打擊他信心的,是整個行動植基於一個假設上,就是“練元號”離隊隱藏,若猜錯了,縱化身鳥兒,仍一無所得。
黑壓壓一片、望之無盡的林野,似迎頭照麵的朝上覆來。
下一刻,龍鷹收起“鳥翼”,降落在一株特高的槐樹頂的橫椏處,以他的堅毅,仍禁不住泄氣。
他奶奶的!難道就這麽俯首認輸?
首先須弄清楚身在何方。
際此月黑風高之夜,不見絲毫月色星光,任他三頭六臂,仍難辨別位置、方向。
起點的丘峰,位於汴州南麵,若依原定路線飛行,此刻便該在汴河東南的岸林區,隻是剛才顧著保持停留在高空,不住左拐右彎,方向改了又改,到現在完全迷失了方向。
幸好!他仍有一著。
龍鷹倚樹頂而立,希望可發現河流或湖泊一類的地標,提供其位置的線索。
很快他便失望了。
眼所見全是隨秋風搖晃起舞的林樹,“沙沙”作響。
來到這個位置,反發覺風勢比高空更充沛和強勁。然而,想從低地重返高空,是癡人說夢。
做短程、斷續式的飛行又如何?
肯定可辦到,不過,每趟短飛,能顧及的範圍有一至兩裏已非常理想,數裏之外便超出他的視野,而汴州以南的河原,廣被千裏,這般的去尋找“練元號”,無異若如以跳蚤的目光去看世界。
龍鷹暗歎一口氣,將所有沮喪失落的情緒全排出腦際之外,道心退藏,讓魔種出而主事,進行對席遙的呼喚。
此正為今夜行動最玄妙之處。
沒有席遙的搜魂異術,或欠缺龍鷹的魔種,絕辦不到。
當日龍鷹和席遙在對付宗晉卿的行動上,曾牛刀小試,令龍鷹掌握席遙的位置,曉得潛入總管府的時機。
今次距離遠多了,但席遙有信心,隻要在方圓百裏內,其搜魂之術可應付裕如。
故此他們的“屠練小組”必須是己方裏武功最高強的人,人數也不宜多,必須能在敵人的知感外,潛過廣闊的河原區,以最快的速度,趕來與龍鷹會合。
搜魂術隻能令雙方感應到對方的距離和位置,不可以憑此互通信息,故而有利有弊,龍鷹如此和席遙建立心靈聯係,將令席遙一方誤會,以為他尋得“練元號”,立即全速趕來。
龍鷹的辦法是亦朝“屠練小組”的來向迎過去,希望可減少他們走的冤枉路。
魔覺以前之未有的驚人速度,朝四麵八方擴展。
刹那間,他與席遙建立聯係。
下一刻,龍鷹恢複平常意識和狀態,卻是頭皮發麻。
我的娘!
終察覺敵蹤,卻非是靜止或在移動的“練元號”,而是大群的敵人。由於敵人正處於潛藏的狀態,沒惹起龍鷹的警覺,若非湊巧龍鷹全力展開魔覺,勢失諸交臂。
根據與席遙精神力的接觸,他現時所處林區,該為汴河西岸的位置。若依原定計劃,他算飛錯了方向。
原本立意搜索的區域,乃汴州東南麵的水域,也是汴河以東的河流湖泊,此為順理成章的推測,因北幫的主力部隊散布汴州東南麵的河道網,“練元號”亦該位於不遠,好互相呼應。
感應來自南麵離他三十多裏的位置。
此刻回過神來,感應消失。
一時間,他弄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可是比之剛才的自己,現在的他揮掉頹氣,誌滿神足。
驀地龍鷹雙腳一縮一伸,腳底勁發,彈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四肢箕張,若化而為鳥,借著一陣西北風,保持著高度,好一會兒後,始滑翔往下。
未知是否“人逢喜事精神爽”,汴河如其所願的出現在左方二十多裏外,時現時隱的,但已令他喜上添喜,掌握到自己的位置,也令他直至剛才仍是茫無頭緒、徒勞無功的搜索行動,重拾正軌。
找到或找不到“練元號”,有著天淵之別。
找不到的話,任第一組和第二組兄弟如何成功,頂多燒掉對方二十至三十條船,造成騷擾,卻非決定性。且你放火,敵人救火,還一邊反擊,最後可摧毀對方多少戰艦,屬未知之數。
後果是己方暴露行藏,若對方知會集結在洛陽的水師,到汴河水域進行大搜索,他們還要東躲西藏,失去再次突襲的能力。
可是,若“屠練之計”成功,在到來的江龍號配合下,他們可連消帶打,正麵衝擊北幫失去主帥的艦隊。
一來一回,相去千裏。
龍鷹不敢偏向往汴河的一方,因想到如先前感應無誤,北幫在汴河西岸有集結,其注意力將集中往汴河。
誰想過有人會穿林過野的,又是從北麵潛過去?
龍鷹段段下降。
這回他不用擔心飛不起來,愈低飛,愈有利隱藏,瞞過對方的哨探。
龍鷹降落另一株老樹之巔,此時離目標的位置不到八裏。
龍鷹脫掉鳥衣,掛在橫椏處,露出夜行勁服。接著從高達四丈的樹頂躍下,踏足鋪滿枯葉的林地。
感覺踏實多了。
他展開身法,盡量以手抓樹木探出來的橫幹,**韆鞦般朝目標摸過去,防止踩上枯葉時發出不可避免的聲響。
靈覺全麵施展,不漏過任何異動。
戛然而止。
他感應到敵人,更嗅到水的氣味,但仍是不明白。
於其前方裏許處,橫亙著一道小河流,該為汴河的支河,水響聲清晰可聞。
如有戰船集結,距離這般近,應可聽到船浮在水麵的聲響,還有因而產生的波動,絕瞞不過他。
確有船體浮**水麵的響聲,卻非是大船,反像一排小船,令龍鷹百思不得其解。費這麽多力氣將一個小船隊藏在此處,頗有點小題大做。
小船須人力操縱,在汴河般的河流,速度遠遜大型風帆,以之攔截退路,“聯軍”的戰船若掉頭順水而來,不用居高臨下喂以勁箭,僅是直接撞擊,足可突圍而遁。
在藏舟支河的南岸,有個敵人駐紮的營地,大多數人入帳休息,還傳出鼻鼾聲,照龍鷹估計,在一百五十到二百人間。
沿支河有二十多個哨崗,一如所料,過半集中在岸區。
龍鷹小心翼翼地朝前移,仍然足不著地。
推進十多丈後,異響傳入耳裏,卻沒有令龍鷹更清楚,而是更糊塗。
他聽到金屬在拋**下發出的聲音,還有是大車輪來回輕轉的異響。
究竟是什麽一回事?
下一刻龍鷹繼續前進,於離支河七、八丈的位置,攀樹而上,直抵樹巔。
朝前俯眺,奇景展現眼前。
我的娘!
寬約兩丈的河麵上,一大串地排列著四十五艘飛輪戰船,每艘飛輪戰船均裝上可連射六箭的重型弩箭機。看得龍鷹抹一把冷汗,心裏喚娘。
同時怪自己疏忽,早在三門峽之戰,田上淵動用過這水戰利器,自己竟然忘掉了,如果今趟不是誤打誤撞,發現這個飛輪戰船隊,後果不堪想象。
支河對岸開辟一片空地,豎起約五十個營帳,供敵人休息之用。
朝汴河方向瞧去,看不到出河口,原來被橫架了掩蔽河口的偽裝,乍看像樹林的延伸。
飛輪戰船在此,“練元號”也該在不遠處。
龍鷹向席遙送出另一個精神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