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六章 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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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湖之戰,成敗關鍵在乎賺敵入湖,驟然突襲。

向任天之計,就是扮作凱旋回來,並俘獲江龍號的“範輕舟”,加上有二十艘飛輪戰船,倍添事情的真實性。

唯一問題,是對方於昨天的汴河之戰,是否有警覺?

當做探子的符太在離清平湖水道口五裏處登上練元號,帶來對方毫不知情的報告,大局已定。

席遙提議,己方仍派出高手,趁火燒敵船之際,清剿入水道兩岸的敵崗,俾可原路離開,因汴河以南的運河已被廓清,成為安全水道,令分布附近的敵船來不及追截。

眾人稱善。

席遙點將下,此任務除自己參與外,由法明、博真、虎義、管軼夫、桑槐、容傑、權石左田負起,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勢,於第一艘敵艦起火之時肅清敵人。

安排妥當後,船隊駛入水道。

練元號領頭而行,燈火通明。

最妙是擋箭圍板未拆掉,像龍鷹等汴河之戰前看到的情況,諱莫如深,從外瞧過去,什麽都看不到。

江龍號緊跟後方,烏燈黑火,在夜色裏,隱隱見到十多個頭紮紅巾的人在甲板上工作。

兩船均以人力為動力,雖逆流而行,速度可控。

二十艘飛輪戰船,十艘在前開道,十艘隊尾壓陣,戰船上的兄弟都頭紮紅巾,來個魚目混珠。船首隻掛上一盞風燈,秋風呼呼下,燈焰閃爍,敵哨一時哪分辨得出真偽。

他們亦留有一手,以免陰溝裏翻船,如水道兩岸的敵人稍有異動,立即由前後戰船的兄弟,躍上岸對付敵人。

既然是凱旋,自須大張旗鼓。

進入水道,立即燃放煙火,又擊鼓如雷,將睡著了的敵人驚醒過來。

湖岸本黑沉沉一片,聞聲眾敵艦紛紛亮著燈火,還歡呼喝彩回應。如眼所見的非是個騙局,那就是自揚楚河段的大敗後,北幫再次吐氣揚眉,難怪敵人歡欣如狂。

練元號裏,眾兄弟伏在登上圍板頂的木階梯處,神火箭搭在強弓上,又有兄弟手持火把,負責點火,靜待時機。

龍鷹提著一個霹靂火球,準備投擲。

符太在旁拿著燒紅的烙錐,以燃點火球。

符太笑道:“這班蠢材叫得多麽開心。”

龍鷹沒附和他,因心裏不忍。

可以的話,他寧願明刀明槍,與敵分出生死勝負,然而戰爭從來如此,不容惻隱之心有存身之所。

練元號左轉往敵艦集中處駛去。

龍鷹道:“點火。”

符太以烙錐錐穿火球,片刻後,火球冒煙。

龍鷹將霹靂火球在頭頂上旋飛兩匝,在眾兄弟引頸企盼下,忽然脫手飛出,高上夜空。

“砰”的一聲,霹靂火球化為一團烈火,橫過夜空,消沒在圍板視野之外。

伏在圍板頂下的兄弟們,人人探頭到圍板上,觀看火球投敵的異景。

敵方的歡呼聲倏地收斂歇止,顯然發覺異樣。

練元號上的兄弟爆起震湖彩聲,接著是來自江龍號和飛輪戰船的吆喝,然後是敵人驚惶失措的叫喊。

敵艦起火焚燒。

不待命令,從飛輪戰船、練元號和江龍號射出的神火箭,如驟雨般往敵艦灑去,在湖麵上的夜空,劃出無數火痕。

投石機響。

霹靂火球一個接一個投往敵艦。

還有弩箭機的機栝聲,飛輪戰船憑其靈動性,各自找尋獵物,予以無情的攻擊。

戰爭一麵倒地進行著。

天明。

晨光下,船隊沿汴河南下。

江龍號領前,練元號隨後。

練元號拆掉圍板,升起桅帆,後麵拉著兩大串共四十五艘沒載人的飛輪戰船,像大串的鴨子,蔚為奇觀。

除操舟的人員外,大部分人躲進艙內倒頭大睡,三日三夜的連續戰鬥,鐵鑄的都消受不起。

龍鷹睡了半個時辰,給席遙和法明弄起身來。

三人到江龍號船尾說話。

席遙問道:“還想暗殺洞玄子嗎?”

龍鷹差些兒忘掉此事,聞言認真思索,道:“從殺練元之難,可推想殺洞玄子不會易很多,此人精通旁門左道之術,人老成精,殺他須冒大風險。”

法明道:“任何事情,隻合在某一時機下進行,若我們現在專程回去對付他,總有別扭不自然的感覺,而非水到渠成。”

席遙道:“此事暫時作罷,看日後如何。”

龍鷹心中認同法明的說法。

像當日在西京,龍鷹和席遙、法明興致勃勃的密謀對付洞玄子,可是這麽的離京,挑戰北幫在關外的霸權,洞玄子立即變得微不足道,便是時移世易的道理,大有勉強之感。

法明道:“既然如此,我們在此和鷹爺話別。”

龍鷹生出不舍之情,道:“何不多聚幾天,難得有此機緣。”

法明笑道:“那就是放不下了!”

席遙道:“光陰匆匆,吾所念者,是進行得道前的修行,以天地為家,心無罣礙的雲遊四方。”

法明笑道:“你兩輩子的修為還不夠深嗎?那我怎麽辦?”

席遙道:“問題正生於我比別人多了一輩子。非是說笑,剃掉胡須扮毒公子後,盧循在我心裏似複活過來,助鷹爺對付北幫,思考的方式,正是盧循的方式。由此,我感到修養上仍有弱點,此弱點就是盧循。唉!我等了近兩百年,不容出任何岔子。”

龍鷹大奇道:“竟有此異事?”

法明深有同感,點頭道:“確為異事,隻可以發生在天師身上,也隻有天師可解決。”

席遙欣然道:“是個玄機,亦為孽報所在,我視之為得道前的一個難關。”

仰望天上藍天白雲,悠然道:“能否破空而去,就看鷹爺的福緣,惠及我和僧王,對此我們有十足的信心。”

法明道:“鷹爺‘仙門訣’的得失,還看仙胎、魔種的終極結合,舍此不知要磨蹭至何年何月。我有個直覺,仙魔合一的刹那,我和天師不論在千裏或萬裏之外,仍生出感應,屆時自會來尋鷹爺。”

龍鷹訝道:“我剛剛想到這個可能性。”

席遙道:“這便是玄機妙應。”

龍鷹問法明道:“天師閑雲野鶴,去留無跡,僧王是否返家靜養?”

法明道:“該這麽說,我是去處理凡塵俗事,做好破空而去的準備工夫,最重要是讓兒子堅強獨立,懂趨吉避凶之道,好好照顧母親。”

接著眼現精芒,掃視長河、林岸、晴空上壯觀的雲朵,感觸良多地說道:“自與鷹爺在長安大慈恩寺外馬車裏的一席話後,整個天地顛倒過來,以前所有抱持的信念,刹那間土崩瓦解,同樣的天地,變得有截然不同的意義,怎都算是一種看破吧!”

龍鷹訝道:“可是接下來,大家又扮作兩大老妖到房州去,我卻完全感受不到法王有這麽徹底的改變。”

法明道:“隻是沒顯露出來,也因過往的包袱太沉重。在房州外,鷹爺提出‘仙門訣’乃千百世之福緣,錯過便是錯過,深深打動了我,隻恨無從入手。”

席遙道:“僧王畢竟是僧王,疑無路處,尋得出路,就是到南方來尋我,也惠澤於我,使我看到‘破碎虛空’的一線曙光。”

稍頓,續道:“到今天,仙門之秘,大白於我們三人之間,伸手可觸,隻差那最後一著。現在不論多麽枯燥的事,都變得興致盎然;一草一石,莫不蘊含真理意義。這是多麽動人的人生。”

法明道:“是離開的時候了!老弟珍重。”

三百多個霹靂火球,全告用罄。

江龍號的艙廳恢複原狀,卻空空****,沒桌沒椅。

眾人豈會介意,晚膳就席地吃。

曉得天師、僧王離他們而去,眾人都感到難舍之情,然離別本就是人生不可分割的部分,片晌,早置諸腦後。

也因兩人的離開,眾人聊到未來的去向。

博真對向任天道:“還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嗎?”

向任天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何況還有黃河幫,我們竹花幫也隻是在旁為他們搖旗呐喊,辛苦的事,由他們承擔。”

黃河幫實與大江聯無異,眾人均感向任天言之成理。

若要犧牲,由大江聯去犧牲好了。

符太道:“田上淵見勢不妙,會否派人出潼關支援?”

君懷樸道:“恨不得老田這般做,他更是不得不這麽做,讓大江聯和北幫來個兩虎相爭,互相削弱對方實力,我們的竹花幫可坐收漁人之利。”

度正寒鼓掌道:“說得精彩!”

坐在他旁的淩丹笑道:“這小子正迫不及待地趕返揚州泡妞去。”

博真讚許道:“聰明!聰明!”

胡安伸個懶腰,歎道:“我們盼這一天的來臨,盼得頸都長了,終於盼到。”

眾人記起隨船南下的練元首級,乃自北幫冒起後,竹花幫最輝煌的戰利品。

桑槐問龍鷹道:“西京需要兄弟們嗎?”

龍鷹想到西京錯綜複雜的形勢,立告頭痛,還有抵達西京的吐蕃和親團,不到他不理。答道:“西京已成一攤大渾水,生人勿近,你們絕不宜踩入去。”

博真、虎義、管軼夫齊聲歡呼。

符太沒好氣地說道:“混蛋始終是混蛋,稍有收斂後,又故態複萌。”

博真哂道:“人之性情,如物之異,各個不同,我們樂此不疲的,太少這輩子亦不明白。大亂之後大治,大戰之後就是大休,真正的大休正是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生活。今天不知是何年何日,又忘記了明天,想想也令人心神向往。”

向任天道:“老博說的不無道理。”

容傑笑道:“難道向大哥也與我等同行,一起尋歡作樂?”

向任天苦笑道:“你找錯人了!”

眾皆大笑。

龍鷹順口問道:“其他兄弟是否和你們行動一致,共進共退?”

君懷樸答道:“有十來個兄弟加入我們,其他的趁機返鄉,過一段安樂日子,等待鷹爺另一次召集。”

符太訝道:“懷樸竟也愛這個調調兒?”

君懷樸道:“我是趁熱鬧,也可一窺中土青樓技藝引人入勝之處。”

博真斜眼兜著他道:“這小子長得那麽英俊,真怕給他搶去老子的風頭。”

鬨笑聲山洪般爆發,人人笑彎腰,而最惹人發噱的,是博真認真的表情。

虎義道:“我們今趟是反其道而行,先在揚州逗留一段日子,然後沿大江返成都去。”

桑槐道:“我們談起成都,都發覺在成都過的日子最寫意,其特色在於乃眾多不同民族聚居一地,多彩多姿。”

博真咕噥道:“剩不同民族的妞兒,花蝴蝶般的服飾,令人目不暇給。”

君懷樸道:“我們就在成都候命,等待鷹爺的召集。”

博真用手肘撞撞身旁的符太,道:“太少真的不隨我們去嗎?”

又提議道:“可讓小敏兒女扮男裝,陪你一起去青樓趁熱鬧。”

符太道:“趁你的娘。”

眾人笑得合不攏嘴。

權石左田罵博真道:“損友。”

容傑道:“太少還要和鷹爺返西京?”

符太詢問的目光,朝龍鷹瞧來。

龍鷹笑道:“太少另有重任,不會陪小弟回朝。”

符太奇道:“什麽娘的重任?”

龍鷹道:“待會說!”

博真道:“鷹爺,依你看,在一眾兄弟裏,誰人對你最夠義氣?”

龍鷹聽得抓不著頭腦,不解道:“我的兄弟,包括你在內,個個義薄雲天,何來分別?又如何量度?”

博真大樂道:“最能急你之所急者,就是最夠義氣的人。看!多麽簡單。”

虎義沒好氣道:“你又怎樣急鷹爺之所急?”

博真笑道:“技術就在這裏!大家都曉得鷹爺須為安樂的大婚籌募費用,也人人聽過就算,隻有老子將事情擺在心上,為鷹爺出力,現已募得三千多兩金子,隻差一千八百兩,再來一次向眾兄弟募捐,讓各兄弟慷慨解囊,鷹爺便可向安樂交差。”

全場靜默。

龍鷹大喜道:“好小子,怎籌得這麽多金子?”

向任天道:“其他的我不曉得,不過敝幫主親口答應老博,捐獻一千五百兩黃金,以示我們對鷹爺的支持。”

博真道:“幾千兩金子,對我們入寶藏而沒有空手回的暴發戶,非大數目,問題在須變賣部分珍寶。此事我們交由桂幫主代辦,到揚州某秘處起出我們的東西,依桂幫主估計,該可賣個二、三千兩黃金,不夠時便向各兄弟募捐,為鷹爺解決此一難題。”

龍鷹讚歎道:“老博果然義薄雲天!”

各人再次起鬨。

容傑問龍鷹道:“陪我們一起到揚州去嗎?”

龍鷹道:“須看情況而定。”

他這麽說,眾人均知他另有計劃。

君懷樸有感而發地說道:“鷹爺何時才能歇下來?”

龍鷹乏言以對。

符太長身而起,朝龍鷹道:“是否有話和我說?”

龍鷹點頭起立,偕符太到下邊甲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