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三章 凡術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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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遊廊,遇上李隆基和高力士在廊外的園林說話,兩人守候龍鷹。

龍鷹迎上去道:“大日子終於來了。”

李隆基苦笑道:“我和高大正在擔心皇上馬前失蹄,枉費了我們連日來的努力。”

高力士壓低聲音道:“有可能在上早朝前再給皇上來個天竺神咒嗎?受咒的那天,皇上狀態之佳,未之有也,但接著的兩天似有點回落。”

龍鷹問道:“如何回落?”

高力士道:“再不像初受咒時的英明神武,有時還患得患失的。”

龍鷹道:“可是皇上拒絕娘娘和老宗擢升周利用以代替宗晉卿的提議,並將事情押後商議,耍得很漂亮,絕對超過皇上平時的水平。”

高力士道:“整體而言,皇上在各方麵均有提高,可是,小子總覺還欠一點點,就是膽識方麵。今早娘娘和皇上激烈爭論,皇上差些兒撐不住,換過在太極殿那種大場麵,依附韋宗集團者又人多勢眾,皇上將處於更惡劣的形勢。”

李隆基解釋道:“明天的大朝將在太極殿舉行,以示隆重。”

龍鷹訝道:“娘娘和老宗見皇上時,高大竟在場?”

高力士道:“又非什麽機密,我和上官大家都在場。”

龍鷹道:“娘娘憑何理據和皇上爭辯?”

高力士不屑地說道:“還不是洛陽不可一日無主那一套,又說周利用是不作第二人想的人選,可立即展開緝凶行動,又明示、暗示皇上不懂時勢,如此優柔寡斷,不當機立斷,徒添亂黨氣焰。”

龍鷹罵道:“這女人確非常霸道。”

高力士道:“當時小子察言觀色,皇上頗有退讓之意,幸好此時老宗說了句話,就是請皇上為他作主。皇上頓然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決絕的道‘朕意已決,此事容後再說’,並著我送他們離開。”

李隆基啞然笑道:“今趟老宗弄巧反拙。”

高力士歎道:“我就是怕今天的情況,在明天的太極殿重演,一個撐不住,立即兵敗如山倒。監國的事牽連廣泛,雖非直接與繼承權有關,但總有那個味兒,敵人很易找到我們的破綻弱點,一旦陷進國家法規的爭拗,肯定議而不決,最後胎死腹中。”

國家法規就是該立誰為皇位繼承人,順理成章的當然是李重福或李重茂,而非相王李旦。是個法何以立的問題。

龍鷹欣然道:“高大放心,小弟已傳皇上錦囊妙計,包保他明天絕不丟人現眼。”

高力士大喜道:“範爺厲害,究竟是何妙計?”

龍鷹順口問道:“明早大朝你們何人在場?”

李隆基答道:“我和高大均會在場,當然少不了朔爺,他負責皇上的安全。”

龍鷹笑道:“那小弟不會剝奪各位的當場驚喜,不可泄露。”

此時宇文朔從禦書房的方向趕來,道:“皇上找高大。”

高力士向龍鷹苦笑道:“真的要賣這個關子?”

龍鷹聳肩道:“明天你會感謝我。”

高力士歎道:“範爺很殘忍。”

言罷怏怏而去。

宇文朔訝道:“什麽關子?”

李隆基代為解釋,然後道:“這個關子太久了,仿若天長地久,對高大的感歎,我有同感。”

宇文朔擔心道:“我相信範爺想出來的妙計差不到哪裏去,問題在皇上能否使出來。”

龍鷹笑道:“那便要走著瞧了!”

宇文朔道:“真的不肯說?”

龍鷹和李隆基同時放聲大笑。

宇文朔尷尬道:“我須回去打點。”

說畢返禦書房去了。

李隆基道:“讓我送範爺一程。”

兩人並肩朝廣場的方向走。

龍鷹道:“九卜女的事有著落了。”

李隆基道:“朔爺告訴我了。唉!沒他們又不行,有他們又是心腹之患。”

龍鷹道:“都瑾令臨淄王睡不安寢?”

李隆基道:“尚沒有那麽嚴重,卻是揮之不去的陰影,有點不論如何努力,最後仍是徒勞無功的感覺。”

龍鷹道:“若在以前,我像你般一籌莫展,可是,今趟殺練元之行裏,與席遙和法明的相處,在很多方麵予我很大的啟發,使我對事物有全新的看法,其中一項就是媚術。”

李隆基精神一振,喜道:“範爺有何新看法?”

龍鷹道:“在他們來說,凡術皆可破,包括‘媚術’在內。”

李隆基道:“這是我繼‘雁行之計’後,所聽到最好的消息。”

龍鷹道:“玉女宗的媚術,依小弟的體驗,與柳宛真媚惑陶顯揚的功法似同實異,且為本質上的差異,故此我憑靈奇的直覺,從開始便認定柳宛真非是純粹玉女宗,而是身兼玉女宗和洞玄子兩派之長,令陶顯揚似被此女盜去了魂魄的樣子。”

李隆基愕然道:“豈非更難破解?”

龍鷹道:“媚術本身是沒得破的,因那是男女間的吸引力,直指本心,就像熱戀中的男女,壓根兒無可救藥,**正是人世間感覺的極致,沒人可幸免,一旦沉溺,天打雷劈都分不開來。”

李隆基不解道:“不是凡術可破嗎?”

龍鷹道:“所謂的媚術,是我們為方便而冠之的一個稱謂,事實上為一種將女性的天賦發揮盡致的功法。可是,當媚術糅合迷魂、銷魂一類奇功異法,媚術便變成控製對象的異術,此術是可破的。”

又道:“像柳宛真控製陶顯揚,便明顯有鎖魂的現象,小陶變成了徒具軀殼,卻欠魂魄的走肉行屍,眼中除柳宛真再沒有其他人,一切惟她是從。”

李隆基駭然道:“若王父變成這樣子,豈非任由都瑾擺布?”

兩人在出廣場的長廊止步,繼續說話。

龍鷹道:“在未來可見的一段長時間,相王絕不會變成另一個陶顯揚,因須他處理國事。鎖魂將於某一關鍵時刻施於令王父身上,那亦是於楊清仁來說,奪權時機成熟之時,絕對有跡可尋。”

李隆基道:“是否說,若我們能在適當的時機破掉其鎖魂之術,可將形勢逆轉過來?”

龍鷹道:“未來複雜多變,深藏沒人可看破的迷霧裏,我們現在隻是大概地有個可行的方案,還須隨機應變。”

李隆基喜道:“這已非常足夠,起碼我們對媚術再非無計可施。”

又問道:“範爺想到破解之法了嗎?”

龍鷹道:“我隱隱感到被逼創造出來的‘天竺神咒’,是可破除枷鎖的方法。還要向天師和僧王取經,深入掌握鎖魂之術。今趟是以精神功法對精神功法,我才不信旁門左道的鎖魂術,可淩駕於小弟的‘道心種魔大法’之上。”

李隆基欣然道:“範爺一席話解開了我的心結,整個人輕鬆起來。”

龍鷹道:“還有一件事,該以何人代替宗晉卿,於我們最有利?”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這個恐怕不到我和王父去決定,須看長公主的心意。幸好不用我們擔心,長公主隻要找楊清仁商量,所選者必然對我們最有利。”

龍鷹心裏打個突兀。

相王的當上監國,從另一層麵看,等於太平的冒起,整個抗衡韋宗集團的行動,在太平可輕而易舉操控相王下,主導權勢落入她的手中。

相比之下,剛嶄露頭角的李隆基,對相王的影響力仍非常有限。

龍鷹什麽都不想地返回花落小築。

到大明宮是非常花時間的事,因其在禁苑裏,須經皇城和太極宮城的遙遠路途。

吩咐侍臣弄點東西給他果腹後,獨坐小築外的亭子,坐觀太陽往西山落下的美景。

離日沒尚有半個時辰。

今晚是最後一個完成對獨孤倩然承諾的機會,錯過了便逾三天之期。

事實上他需要她。

自向李顯提出“雁行之計”後,整件事便在不斷醞釀和發展,背著韋宗集團在暗裏進行,若如燎原之火。

韋宗集團肯定嗅到燒焦的氣味,然而先後的兩件事,令韋宗集團陣腳大亂,難以發揮平時的水平,沒法從表象看到內裏的玄虛。

首先,是練元和大批北幫精銳的消失,又被燒掉三十多艘戰船,令關外北幫由盛轉衰,田上淵不得不親赴關外救亡。

接著是宗晉卿遇刺身死。

這個打擊更直接、更大,且是衝著不可一世的宗楚客而來,令他失去一向的睿智。

在龍鷹的印象裏,宗楚客自從在房州押中李顯這奇貨後,一直順風順水,扶搖直上,到今天來到可覬覦帝座的位置,再多走兩步,天下將成其囊中之物。

他的運勢可說如日中天,正是在這樣的運道下,宗楚客格外接受不了宗晉卿遇刺身亡的殘酷現實。

忽然間,厄運臨身,亂了他方寸。

他和娘娘氣急敗壞的入宮見李顯,快刀斬亂麻,逼李顯任命周利用,並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一旦被李顯斷然拒絕,立即無以為繼,失去對洛陽總管任命的主動。

宗楚客小算了李顯因燕欽融一事與韋後關係惡劣的情況,當然更沒想過龍鷹向李顯指出殺武三思者田上淵是也。

李顯本來亦沒那麽精明,看通宗晉卿在北幫和龍鷹的江湖鬥爭裏的關鍵性,弊在宗楚客“請皇上為楚客作主”一句話,勾起李顯對宗、田的舊恨深仇,大發天威,不賣韋後情麵。

若對洛陽總管的任命,落在淩駕百官包括宗楚客和韋溫在內的監國之手,北幫在關外的敗亡,幾成定局。

龍鷹一方和台勒虛雲一方的聯盟,首次扳回一點上風,希望的曙光出現在未來的地平線上。

“長公主到。”

龍鷹早聽到不住接近的馬車和蹄踏聲,還以為是大才女,知是太平,給嚇了一跳。照道理,太平理應忙得透不過氣,須做的事多如天上繁星,其中一項是串連與她關係密切的大臣,為明天打一場漂亮的廷戰。

龍鷹畢恭畢敬的將太平迎入小廳。太平自行到小圓桌一邊坐下,道:“輕舟坐,勿拘於禮數。”

龍鷹謝過後坐到她對麵去。

歲月在太平身上並沒留下明顯的痕跡,這方麵的得天獨厚該是繼承自女帝。然花容依舊,太平早失去了以往令龍鷹驚豔的某種特質。眼前的太平正處於權勢的高峰,力能左右大唐朝未來的榮枯,挽狂瀾於既倒。

她變得深沉了,眼裏亦多了龍鷹不愛看的某種神色。

多次來京,他罕有與太平接觸,感覺是每次相遇,陌生的感受都在增加,龍鷹再不認識她。

除了名位、權力,恐怕世上再沒其他事可以打動她。

不過,太平對龍鷹的“範輕舟”,算頗客氣。

太平微笑道:“本宮剛到掖庭宮見相王回來,路上遇上河間王,曉得範當家返興慶宮,順道來訪。”

龍鷹連忙表示非常榮幸,受寵若驚。

太平續道:“聽河間王說,範當家今回表麵返揚州募款之旅,實為‘暗度陳倉’之計,並成功誅殺北幫在關外的負責人練元,未知此事對北幫有多大的影響?”

龍鷹明白過來,太平愈來愈精明了,懂得謀定後動,先弄清楚北幫現時在關外的情況,方決定洛陽總管的人選。

龍鷹道:“練元乃田上淵的頭號大將,武技強橫不在話下,尤精擅水戰,對江河形勢了如指掌。黃河幫的差些兒滅幫,正是他一手造成,北幫之有今天的威勢,全賴他在背後主持大局。而今次不但練元被誅,隨他而去者尚有數百最精銳的北幫徒眾及大批戰船,近乎崩潰,再難抵受黃河幫蓄勢以待、卷土重來的衝擊。”

太平皺眉道:“可是田上淵尚在,他可遣關中的戰船和人員,補充關外的實力。”

龍鷹微笑道:“關外的損失,是不可能彌補的。”

太平道:“誰殺宗晉卿?”

龍鷹道:“該與黃河幫有關。”

太平道:“據說隻得一個刺客,黃河幫竟有如此厲害的高手?”

龍鷹道:“這方麵小民並不清楚。”

太平現出第一個笑容,道:“範當家很沉實。”

龍鷹苦笑道:“本來我一直為北幫有洛陽官府撐腰而煩惱,卻忽然解決了,大出小民意料之外。”

太平淡淡地說道:“是否解決了,實屬言之尚早,還要看明天大朝的結果。”

又道:“範當家和臨淄王熟悉嗎?”

龍鷹道:“以前是點頭之交,現在卻混得頗熟,剛才還在麟德殿與臨淄王談了好一陣子。”

太平隨口問道:“談什麽?”

龍鷹道:“因小民剛見過皇上,臨淄王和高大均擔心皇上明天大朝時的狀態,希望從小民處得知多點皇上的事。”

太平道:“皇上狀況如何?”

龍鷹道:“是老虎也可打死一頭。”

太平“噗嗤”一笑,為龍鷹的誇張橫他一眼,忽然間,往昔動人的時光像倒流回兩人之間。

太平歎道:“希望是這樣吧!”

又道:“王庭經何時回京?”

龍鷹道:“這個怕老天爺方清楚。”

太平雙目現出另有所思的神色,微一頷首,似表示同意。

好半晌後,太平道:“範當家肯為我大唐效力,本宮絕不會忘記。河曲之戰,範當家更是大功臣,本宮不會薄待範當家,將來範當家有任何要求,盡管向本宮提出,本宮必為範當家做出妥善安排。”

龍鷹頭皮一陣發麻。

事實上太平剛說出來的,逾越了她長公主的身份,且是在收買他。

相王的監國之位,於太平來說是撥開迷霧見青天。以前她縱有成為第二個女帝的野心,但頂多隻能在腦袋裏想想,可是現在,通往帝座的道路已在她眼前展開,至少曉得朝哪個方向邁開步伐。

正因如此,她對李隆基這個潛在的對手,生出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