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噩耗傳來
返興慶宮途上,龍鷹遇上夜來深、樂彥與十多騎匆匆馳過,他避在一旁留神觀察,見夜來深和樂彥均有點氣急敗壞的模樣,醒悟該是與宗晉卿在洛陽遇刺身亡有關,樂彥從北幫的通訊渠道收到噩耗,飛報夜來深,現在兩人是一起趕往宗楚客的大相府去。
以時間論,台勒虛雲比樂彥至少早上兩個時辰收到消息,甚或更早。
旋又記起無瑕的靈兒,無瑕這邊幹掉宗晉卿,那邊著靈兒送訊到西京,當然比北幫的飛鴿傳書快上很多。
在無瑕刺殺宗晉卿的行動裏,靈兒肯定發揮了奇效,故能掌握最佳時機。
他在西京與無瑕交往頻繁,往來密切,卻隻於“覆舟小組”試圖伏擊他的那個晚上見過靈兒一次,其他時間它沒現過蹤影。難道靈兒也像他的雪兒般,懂得去尋樂子?
宗晉卿之死會對宗楚客造成怎麽樣的打擊?肯定悲痛欲絕,明白到你可傷害別人,別人也可以傷害你。
韋宗集團兩大要員練元、宗晉卿先後身亡,勢對集團造成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令其整體部署陣腳大亂。兩件事均發生在關外,肯動腦筋的都曉得敵人正在關外有計劃地動搖北幫的根基。
而不論宗楚客如何傷心,眼前並非傷心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代替宗晉卿的人選,以穩住局麵。
這類重要任命,不是宗楚客說了算,而是須待李顯的龍手批準。
今回韋後和宗楚客,將遇上個他們再不認識的大唐之主。
龍鷹本還有衝動夜訪獨孤美女,雖然不是入黑即去,但在二更天前去總算有個交代,現在唯有打消念頭,因天才曉得宗晉卿死訊所引起的震動,留在金花落靜觀其變較為穩妥。
踏入興慶宮,走不到十多步,給十八鐵衛之首的衛抗截著,報上道:“上官大家到了範爺的花落小築,我們不敢攔阻。她又遣走從人和欲伺候她的侍臣,一個人留在小築內。”
龍鷹心感抱歉,自己總是忽略了她,令察覺情況異樣的大才女,因心內的不安,上門問個究竟。
龍鷹點頭表示知道,順口問道:“臨淄王仍在興慶宮嗎?”
衛抗道:“臨淄王見過範爺後立即就寢,睡個不省人事。”
龍鷹心忖這該算一項本領,不論鬥爭如何激烈,有機會即可熟睡,睡醒方有足夠精神繼續鬥爭。
龍鷹拍拍衛抗肩頭,道:“不用陪我回去。”
分手後,龍鷹加速腳步,不片刻回到他在金花落的家,想到有上官婉兒這般出色的大美人在家裏等他回來,一顆心不由灼熱起來。
小築靜悄悄,惟上層點燃了油燈。
龍鷹過小廳,拾級登樓。
首先吸引他眼睛的,是樓階頂棄在地麵上的白色裘袍,令龍鷹心裏喚娘,大才女豈非甫登樓立即寬衣解帶?
龍鷹順手撿起裘袍,目光循棄置地上的衣物移去,最後落在正擁被而眠,睡在自己榻子上的上官婉兒。
她背向著他,烏黑的秀發如雲似水的散布被麵,想到被內她穿著的衣物多不到哪裏去,不由生出驚心動魄的刺激感覺。
事實上上官婉兒對他的吸引力從未減退過,她窈窕纖長的玉體在他心裏更是獨一無二,卻因他們間的愛受到宮廷鬥爭的汙染,變得各懷機心,互相計算,再不純正,如被一堵無形的牆將他們分隔開來。
龍鷹逐一撿拾散布榻旁的衣物,置於一旁的椅子上,然後脫掉外袍,坐到床緣去,脫掉靴子。
上官婉兒在他身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讓他聽到她靜夜裏的心跳。
龍鷹的心軟化了。
李顯歿後,西京唯一可保護她的人就是自己,對此龍鷹為公為私,均義不容辭。
龍鷹掀開被子,毫不猶豫鑽了進去,從後擁她脫剩褻衣的半裸嬌軀入懷。
午夜夢回,大才女一時間弄不清楚發生何事,發出令人銷魂蝕骨的嬌吟,似在抗議弄醒她,又像期待著的事終於發生。
“同樣的人,同樣的地方,忽然間都變得陌生了,婉兒再不認識他們,一種打從心底裏湧出來的厭倦支配著人家。鷹爺嗬!婉兒可提早離開嗎?”
上官婉兒蜷伏龍鷹懷裏,咬著他耳朵喃喃說出這番話。
龍鷹愛憐地問道:“大家何時有這個想法?”
上官婉兒道:“就在這兩天。唉!我不明白自己,為何以前沒有這個困擾人的感觸。”
龍鷹計算時間,上官婉兒該是因“雁行之計”的推行,致有這個被排斥於外的感覺,最能直接影響她的是李顯對她的態度,以太平對上官婉兒的一貫看法,必提醒李顯提防她。
龍鷹問道:“皇上是否漸少和大家說話呢?”
上官婉兒歎道:“不止如此,這兩天處理過日常政務後,皇上便遣走婉兒。”
龍鷹心忖難怪她心灰意冷。“雁行之計”以皇族人馬為主軸,上官婉兒頓變外人,李顯的冷淡對她打擊最大。
這樣的局麵,連他亦無力扭轉過來,“雁行之計”的運作,以李顯、太平和李旦背後的李隆基為主,其中最有影響力者是太平,她的態度決定了皇族的取向。
他可向李隆基提議,然而李隆基絕影響不了太平,亦無從解釋上官婉兒的位置。
這就是政治。
龍鷹道:“大家不用憂心,皆因現時情況特殊,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正在皇族間默默進行中。”
上官婉兒訝道:“什麽事嗬?”
龍鷹道:“明天立冬之日,大朝之時,長公主將向皇上獻上新朝最重要的奏章,請皇上冊立相王為監國。”
上官婉兒大吃一驚,道:“竟有此事,娘娘怎會允許?”
龍鷹笑道:“那就須看她能否一如以往般控製皇上。”
上官婉兒道:“長公主近兩天不住入宮見皇上,原來竟為此事。”
龍鷹道:“娘娘有找大家去說話嗎?”
上官婉兒道:“昨天才見過娘娘,可是婉兒確不知情嗬。”
又道:“人家真的想離開。”
龍鷹歎道:“一天皇上在,大家絕不可離開西京,皇上亦不允許。”
接著安慰她道:“當事情明朗化後,皇上將比之任何時候更倚重大家,須大家陪侍身旁。大家勿要胡思亂想,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一切待相王坐上監國之位再說。”
上官婉兒苦笑道:“相王對婉兒一向沒好感。”
龍鷹道:“大家並不需要相王或長公主的好感,有我在背後撐你的腰便成。”
上官婉兒道:“現時宗楚客權勢熏天,我們真的鬥得過他?”
龍鷹微笑道:“大家似忘了我是誰。今天大家返宮後,將收到一個震動西京的消息,就是宗楚客的親弟宗晉卿,在洛陽遇刺身亡。”
上官婉兒一震道:“天嗬。”
龍鷹道:“多想無益,離天明尚有好一陣子,一起尋夢如何?”
天明後小半個時辰,上官婉兒的隨從駕馬車進入花落小築,接上官婉兒入宮。
龍鷹仍在回味昨夜抵死纏綿的滋味時,宇文朔到,與龍鷹共進早膳。
他第一句話,就是宗晉卿給幹掉了。
龍鷹問道:“老宗如何反應?”
宇文朔道:“今早天未亮老宗便到珠鏡殿向娘娘哭訴,接著娘娘和老宗聯袂見皇上。據高大透露,皇上批準了將宗晉卿的遺體運返西京殮葬,卻拒絕了他們代替人選的建議。老兄的天竺神咒非常厲害。”
龍鷹興致盎然地問道:“他們提議誰?”
宇文朔道:“他們提議暫時以周利用坐上宗晉卿空出來的總管之位,好穩住局麵。”
龍鷹道:“這不失為一著好棋,周利用既熟悉洛陽事務,又與北幫合作慣了,本身武功高強,不是那麽容易被幹掉。”
宇文朔道:“可是皇上一句‘此事容後討論’,令娘娘和老宗無以為繼。說實在的,周利用是城守,洛陽的安全由他負責,現在洛陽的最高負責人竟然被幹掉,周利用難辭其責,怎可以戴罪之身獲得升遷,一旦拿出來討論,周利用大可能被革職。娘娘和老宗壓根兒欺皇上仍像以前般糊塗。”
龍鷹同意道:“我倒沒想及此點。”
宇文朔沉聲道:“是否黃河幫幹的?”
龍鷹道:“可以這麽說,出手的是無瑕,有心算無心下,一擊功成,盡收黃河幫卷土重來先聲奪人之效。”
宇文朔讚道:“無瑕掌握的時機妙至毫顛,恰於北幫亟需官府支持的時候,宗晉卿也在最不該離世的一刻離開,田上淵專程到洛陽穩住大局,然卻適得其反。際此亂成一團的當兒,黃河幫強勢回歸,勢令田上淵難以兼顧,坐看關外的地盤被黃河幫逐一蠶食。”
又道:“來時,我在皇城遇上到掖庭宮見他王父的臨淄王,聊了幾句,說到代宗晉卿的人選問題,似乎臨淄王心裏有好主意。”
龍鷹心忖肯定非是姚崇。
宇文朔道:“皇上要見你。”
龍鷹苦笑道:“皇上不找我,小弟也要找他,明天是決勝日,須弄清楚皇上的狀態。”
宇文朔道:“聽高大說,昨夜皇上睡得很好。”
接著壓低聲音道:“按摩娘的事如何處理?”
龍鷹道:“宗晉卿之死,將令老田延誤歸期,一天老田未返京,九卜女不會下手對付皇上。”
宇文朔皺眉道:“九卜女的問題,始終須處理,相王坐上監國之位,已令對方有足夠提早下手的理由。”
龍鷹遂將昨夜和台勒虛雲相偕到廟宇去的事詳細道出。
宇文朔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範爺將沒法有任何保留,不怕給他們看出你的身份嗎?”
龍鷹明白他的憂慮,就是不得不施展“小三合”時,等於自揭身份。道:“技術就在這裏。我和他們分頭行事,由我埋伏在殿內橫梁之上,他們則埋伏大殿前後,故此起始時的交鋒,不論我用任何怪招,他們都看不見。”
宇文朔苦笑道:“希望沒令整個殿頂給掀起來便成。”
龍鷹記起道勁和魔氣追逐的奇招,笑道:“放心!小弟另有絕活,保證九卜女沒法生離大殿。”
宇文朔道:“該入宮了!皇上怕等得不耐煩了。”
麟德殿。禦書房。
李顯興奮地說道:“誰殺宗晉卿?”
龍鷹道:“稟皇上,是黃河幫派出的刺客幹的。”
幹掉練元,不論龍鷹怎麽強調練元於田上淵如何重要,李顯既不上心也無感覺。可是殺宗晉卿完全是另一回事,可重重打擊宗楚客,稍泄李顯心頭之恨。
李顯思索片刻,記起什麽似的說道:“黃河幫不是在我大唐立國時建下大功的幫會嗎?為何很久沒聽到他們的消息?”
龍鷹心忖如此糊塗的帝君古今罕見,對宮外的事幾不聞不問。依道理,黃河幫該在李顯落難時,於財力、物力上支持李顯,可是,觀之李顯對黃河幫的陌生程度,應是宗楚客和韋後從中作梗,令李顯對黃河幫一方的匡助,一無所知。
一直以來,李顯活在深宮的封閉世界裏,直至“燕書”展現眼下。
龍鷹解釋幾句後,道:“皇上明鑒,黃河幫之所以要拔掉宗晉卿,皆因此人奉乃兄之名,大力支持北幫,令黃河幫難作寸進。而我們必須借黃河幫之力,將北幫在關外的勢力瓦解,故此,取代宗晉卿的人選,乃黃河幫與北幫鬥爭的關鍵。”
李顯斷然道:“這個朕明白,總之新的洛陽總管,絕不可以是奸黨的人。”
又皺起龍眉道:“然則該找何人去任職?”
龍鷹心忖台勒虛雲猜得對,何人任職新洛陽總管,成為了監國須打響的頭炮,更決定了北幫的命運。
政治上的決定,威力可勝比千軍萬馬。
龍鷹道:“明天由我們的新監國提出來如何?”
李顯精神一振,不住頷首。
龍鷹明白他的心情,李顯不論在精神、體力上有多大的改善,始終不是玩政治的料子,沒法真正掌握監國能起的作用。他需要的是像眼前般的實例,他想不到的,由監國去想;他堅持不了的,交予監國去堅持。
李顯旋又皺龍眉,道:“可是,我怕皇弟想不出好主意。”
他對李旦的擔心是應該的,因李旦好不到哪裏去。
此正為他今天來見李顯的目的,是要為他打氣。
龍鷹欣然道:“皇上放心!相王想不到的,可由他兒子臨淄王想到,又或長公主。‘一人計短,二人計長’,總會有好的人選,此為監國的妙用,可聚集皇族的力量,令奸黨再難一方獨大。”
李顯喜道:“對!對。”
又憂心忡忡地說道:“明天假設奸黨群起反對,朕該如何應付?”
龍鷹微笑道:“皇上似忘了自己是誰。”
李顯大為錯愕,瞪著龍鷹。
龍鷹語調鏗鏘地說道:“皇上就是當今天子,說出口來的決定,就是不能改易的聖旨,誰可推翻?”
李顯本茫茫然的眼神逐漸凝聚。
龍鷹道:“事關唐室榮枯,皇上必須鐵了心的至少當一天的聖神皇帝,大發天威。或許可來個殺雞儆猴,令人人噤聲。”
聽到“聖神皇帝”四字,李顯整個人生猛起來,問道:“如何可殺雞儆猴?”
龍鷹道:“當長公主宣讀奏章後,因其身份特殊,故娘娘和宗賊不會急著出手,而是指使手下能言善辯的奸黨出言反對。這就是皇上需要的雞,以之祭旗,包保沒人敢再發言。”
李顯不解道:“祭旗?”
龍鷹道:“皇上請想想聖神皇帝會怎麽辦。”
李顯一雙龍目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