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六章 聲東擊西

字體:16+-

有了全盤大計後,項少龍等改變訓練的方法,把大軍一分為二,二萬騎兵專習隱蔽偽飾的行軍戰術。項少龍把二十一世紀學來的東西,活用在這隊騎兵上。

轉眼冬盡春至,小盤登壇拜將,親身送行,項少龍再次踏上征途。

大軍乘船順流而下,在武遂登岸往東北行,直抵管中邪駐軍的泫氏城。

管中邪、連蛟、趙普三人領軍出城迎接,表麵上當然執足尊卑之禮。

項少龍教烏果、荊俊等紮營城外,為了不讓管中邪生疑,隻和滕翼領一千親兵入城,到達帥府,拿出小盤詔書,命管中邪立即交出兵符,同時回京述職。

管中邪看罷詔書,色變道:“這是什麽意思,仲父為何沒有指令?詔書亦欠太後璽印。”

項少龍故作驚奇道:“管將軍為何如此緊張,儲君隻是體念管大人勞苦功高,又屯駐外地經年,故讓管將軍回鹹陽小休,這等更換將領,何用勞煩仲父和太後?”

此時滕翼見連蛟往後移退,一聲令下,隨來的親衛立時取出摺弩,控製場麵。

管中邪哪想得到項少龍有此一著,見他麵含冷笑,手按百戰寶刀刀鞘,知道隻要說錯一句話,立即是身首異處的結局。舉手製止手下做無謂反抗,換上笑容道:“上將軍教訓得好,事實上末將亦希望回去見娘蓉。”

項少龍笑道:“君命難違,我隻是依命行事,管將軍肯合作最好。”

他是不愁管中邪不聽教聽話,除非他要立即造反,否則就隻能是這等結局。

翌日,項少龍使荊俊名之為送行,實在是把管中邪和他的三千親兵、親將押解往武遂,看著他們登上戰船,然後返回泫氏城。

此時項少龍已完成對管軍的整編,遠征軍騎兵增至五萬人,輕裝步兵五萬人,重裝甲兵八萬人,登時實力大增。

在泫氏城再苦練一個月兵,然後離開,沿河朝長子城北上。他們的行軍穩而緩,務使兵員得到充足的休息,保持體力。到了潞水南岸,十八萬大軍停軍紮營,等待晚上的來臨。

桓齮聞訊趕來,眾人相見,又悲又喜,敘述離情,與項少龍、滕翼、周良、烏果、趙大等到帥帳舉行會議。

桓齮先報告屯留的情況,分析道:“屯留城內隻有千餘人是杜璧和成蟜的舊部,其他是蒲鶮的家將和本是趙人的叛民,情況有點和幾年前東郡民變相似,誌氣有餘,實力卻不足。不過最大問題是有李牧的十萬趙軍駐於屯留東麵四十裏趙境內的潞城,互為呼應,不但使屯留有所依恃,亦使我們不敢放手攻打屯留。”

說到李牧,他露出猶有餘悸的表情。

滕翼沉聲道:“那場仗你們是怎樣輸的?”

桓齮沉痛地道:“李牧打仗像變魔法似的,上將軍和我已全神留意趙境的動靜,廣設警哨,豈知警報才起,李牧的鐵騎已來至營寨,那晚星月無光,李牧使人先攻占高地,再以火箭燒營,屯留的叛軍乘勢衝出,持炬擊鼓來攻,我們未捱到天明便潰退了,我領著一支萬人隊伍死命斷後,否則傷亡恐怕會更多呢!”

眾人聽得均直冒寒氣。

桓齮奮然道:“王上將軍過世後,我藉著哀兵的士氣,三次攻打潞城,都給李牧出城擊退,他的陣法變化無方,將士用命,訓練優良,難怪能名震當世。”

荊俊道:“無論李牧如何厲害,但有良將而無明主,仍是沒有用,小齮有派人去察看中牟那方麵的情況嗎?”

桓齮精神一振,掏出一卷地圖攤在席上,道:“我趁大雪之時,才遣人探察敵情,保證敵人一點也不知情。中牟乃趙人長城外最重要的軍事重鎮,本屬魏人,四年前落入趙人之手,使他們在長城外有了個據點,故而極受重視。”

讓各人研究好一會兒後,續道:“他們在城外長期駐有兩隊趙軍,人數皆在萬許之間,分處南北,互為呼應,本意該是應付魏人。至於城內守軍約在二萬之間,在趙國的城池來說,這樣的兵力已是罕見。若有起事來,長城內的兵員還可出兵來援,因此魏人數次與趙人開戰,都破不了中牟這重要城池。”

項少龍道:“所以此戰必須以奇兵襲之,攻其不備,否則這一仗必敗無疑。”

桓齮道:“趙人在中牟外圍數處高地築起百多個烽火台,日夜有人放哨,若大軍進襲,縱是晚上,亦會被偵知,很難瞞過對方耳目。”

荊俊拍胸保證道:“這個由我負責,包保沒有一個高地上的烽火台有機會發出警報。”

項少龍道:“今晚我們的四萬精騎,將於入夜後分四批出發,由荊俊率百人作清除烽火台的先頭部隊。其他十四萬人在此再留三天,然後分作兩軍,每軍七萬人,一軍往長子,一軍往中牟。當李牧回師之日,就是小齮行動的時刻。記緊擺出持久作戰的格局,絕不可冒進攻城,否則若李牧明退實進,返過頭來重演當夜之戰,就敗得很不值了。”

桓齮動容道:“難怪兩位上將軍生前如此推舉項上將軍,末將反沒有想過此點,聞之立時出了一身冷汗呢!”

烏果笑道:“吃飯時間到了。”

眾人一齊笑罵。

出帳時項少龍向桓齮道:“你攻下屯留後,立即修築防禦工事,而我們則佯攻分隔趙、魏邊境間的長城,再突然退走,教趙人難以追擊。”

桓齮心悅誠服,點頭受教。

當晚入夜,周良放出鷹王,肯定沒有敵人潛伏的探子,荊俊那隊由烏家精兵組成的突擊軍首先出發,不片晌四隊人馬先後開出,緩騎而行。

到第三天早上,大軍潛抵中牟城外四十裏的密林內,在四方設置崗哨,等待黑夜的來臨。

中牟城在地平遠處,城高牆厚,果是堅固的軍事要塞,城外的林木均被夷平,要接近而不被發覺,確不容易。

項少龍和滕翼觀察良久,均感氣餒,又想不到有什麽好辦法。眾人不敢生火造飯,隻吃幹糧。

到了黃昏,忽地狂風大作,大雨灑下。項少龍等大叫天助我也,立即出動。

烏果和周良各領一軍,攻打城外的趙營。荊俊則率領一千烏家子弟,橫渡護城河,攀牆進城。

項少龍和滕翼的兩萬主力軍,潛往最接近城池的隱蔽點,準備城門打開,立即殺進城內去。

雨愈下愈大,還不時雷電交加,視野模糊不清,雷聲將馬嘶蹄音全掩蓋過去。荊俊的千人精兵團把戰馬綁在城外,用了個多時辰,才潛過護城河,開始攀城。

項少龍和滕翼則提心吊膽地苦候,此刻若給敵人發覺,荊俊等肯定無一人能幸免。

城頭的燈火給暴雨掩蓋,正焦急等待中,麵西的城門敞了開來,吊橋隆隆降下。

項、滕兩人大喜如狂,一聲令下,全軍蜂擁而出,兩萬匹戰馬的奔馳聲,驚碎中牟城軍民的美夢,不過一切都遲了。

烏果和周良的軍隊同時對城外兩個趙軍的營寨進行突襲。城內城外,一時殺聲震天。暴雨雖停下來,可是戰爭卻更趨激烈。

大軍殺進城內,嚇得人人緊閉門戶,大半守軍脫甲棄械,躲入民居保命,餘下的開城逃亡,連反抗的意誌都失去了。

到天明時,這趙國在南方最具戰略性的重鎮,已落入項少龍手上。

接著的十天,趙大率領的七萬步軍陸續抵達,帶來大批的攻城器械和物資糧食,並建立起由泫氏城來此的補給線。項少龍嚴令不得擾民,並善待降將、降兵,采取安定民心的政策。

滕翼在城外設營立寨,構築防禦工事,又截斷趙、魏官道的交通,擺出大舉進侵趙都邯鄲的模樣。

一個月後,趙人兩次來犯,均被擊退。

魏人生出警覺,在邊境嚴密戒備,但由於秦軍據有堅城,魏人隻是采取觀望姿態。對項少龍這位秦國的名將,已沒有人敢抱輕視之心。

這天烏言著由長子城來見項少龍,帶來重要消息,據邯鄲的眼線情報,郭開果然怕得要死,力勸趙王和太後調回李牧,守衛長城內的城堡番吾。但趙王發出命令後,竟給李牧拒絕了。

項、滕兩人暗叫厲害,知道給李牧看穿他們的圖謀。兩人商量過後,決定對番吾發動一次猛攻。

等一切準備充足,十天後項少龍發動八萬大軍,由官道北上番吾,在趙人長城外布陣立寨,先日夜派人衝擊城牆,趙人數次出城劫營,均被鷹王先一步察覺,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攻打十八天,終於破開一截城牆,但仍給敵人擊退,兩方死傷慘重。但項少龍等卻知道已完成任務,今趟不愁趙王廷不召李牧回守番吾。

說實在的,他們現在的兵力,根本沒有進攻邯鄲的資格。

隻一天時間趙人便把城牆修補好。

項少龍收兵不戰,好讓戰士有回氣的機會,死者就地埋葬,傷兵送返中牟。

這時項少龍對戰場的生生死死,早心同槁木,否則根本不能當秦軍的統帥。小盤說得好,戰場上從來沒有仁慈存身的地方。每個人都是一顆棋子,吃掉人或被吃掉都是常事。不過可以做到的,他都設法做到。例如關懷下屬,善待降兵、降民等等。

趙人不知是否被打怕了,再不敢出城反擊,兩軍陷進膠著的狀態。

桓齮則依項少龍之言,虛張聲勢,且不斷派軍來援,加重趙人的危機感。

步入夏季的第二個月份,李牧終於屈服在趙王的軍令下,回師邯鄲。

項少龍忙下令加強防禦,準備應付李牧的反擊。

他最不想發生的事,終迫於眉睫之前。

這天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三人在長達五裏的木寨做例行巡視,荊俊笑道:“任他李牧三頭六臂,都難以攻下我們的營寨,最多是扯個平手吧!”

滕翼道:“魏人那邊有動靜嗎?”

荊俊道:“魏人那邊有烏果應付,不過若非攻下中牟,我們此時早被擊退。”

那晚項少龍發了個可怕的夢,夢到李牧來夜襲,營內四處是他名震天下的鐵騎,所有營帳同時起火,項少龍衝出帳外,想呼喚滕翼、荊俊,卻叫不出聲來,想拔刀,百戰寶刀卻不翼而飛,大駭醒來,天仍未亮,自己渾身冷汗、不住喘氣。

項少龍強烈地思念家中的妻婢愛兒,恨不得拋下一切,立即返回鹹陽。

驚魂甫定,披上外衣,舉步出帳。值夜的親兵慌忙追隨左右。

他的帥帳位於營地最高處,環目一掃,隻見星空覆蓋下燈火點點,似直延往天際的盡頭。

五裏外的趙國長城亦是燈火通明,極為壯觀。

項少龍想起當日由邯鄲出使往大梁,路經該處時還參觀過那裏的城牆,負責做介紹的城守叫什麽名字早忘記了,想不到多年後的今日,自己竟是攻打此長城的主將。

世事之變幻難測,莫過於此。又想起當日自己護送的兩位心愛玉人兒,趙倩、趙雅先後亡故,不由神傷魂斷,差點痛哭一場,才能泄出心頭悲苦。

晚風吹來,吹散心頭鬱抑,感覺上才好了一點。

遠眺長城,想起長城後遠處的古城邯鄲,又是百感交集。

戰爭最令人畏懼的地方,就是那不可測知的因素。像此刻的他,便完全不知道連綿百裏的長城之後正發生著的任何事情。隻能估計,或作測度。要知彼知己,確是談何容易。

現在李牧究竟在哪裏呢?兩個曾經是肝膽相照的朋友,終要在沙場上成為死敵,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麽?

到天色大明,項少龍才收拾心情,回帳休息。

日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過去。

一個月後,捷報傳來,蒲鶮終棄屯留城逃往趙境,途中被桓齮伏兵擒拿,押返回鹹陽去。

出奇的,李牧直至此刻仍沒有動靜,項、滕亦不大訝異,若李牧是奉召守衛邯鄲,自然不會到番吾來。

兩人以目的已達,經商議後,決定立即撤軍,還在晚上進行。他們照樣留下空營燈火,入夜後分批撤往中牟。

項少龍和周良負責殿後,由於有鷹王的銳目,他們並不懼敵人銜尾追來。荊俊領兩千烏家精銳先行,接著是滕翼的軍隊。

項少龍待至三更,率餘下的二萬人悄悄撤走。不片刻大隊來到往南的官道上,迅快朝中牟進發。

明月高掛左方天際,在每人的右方拖出黯淡的影子。項少龍在隊伍中間,與周良並騎而馳。

周良歎道:“這次能攻下屯留,全賴上將軍的奇謀妙計,連李牧都給上將軍算了一著。”

項少龍歉然道:“李牧並沒有給我算倒,隻是趙王廷給我算倒罷了!”

周良笑道:“戰爭隻論成敗,沒有人理會是如何勝的,但怎樣敗卻人人會拿來當話柄。”

項少龍點頭道:“這番話很有道理。”

周良仰首望天,道:“還有個半時辰天明,那時可全速行軍,隻要回到中牟,可攻、可守、可退,完全不用擔心,何況盡管被敵人圍城,也有桓齮的軍隊前來支援。”

項少龍登時輕鬆起來,有點完成此行責任的舒暢快感。希望這是最後一場對外的征戰,以後是等待小盤加冕禮的來臨。

空中傳來鷹王振翅的熟悉響音,眾兵齊齊舉頭仰望。隻看它的姿態,就知後無追兵。周良撮唇發出呼嘯,喚它下來休息。

豈知鷹王突然發出一聲嘯叫,在頭頂兩個盤旋,再衝空而去,疾飛往右方樹林之上。周良立即色變,凝目注視鷹王的動靜。

項少龍大感不妥,極目望去。鷹王在明月下的遠空不斷打轉,飛行的路線奇怪難解。

周良劇震道:“這是沒有可能的,有大批敵人由左方衝來,速度極快。”

項少龍在電光石火間,已明白是什麽一回事。

李牧的鐵騎終於來了,可能由於馬蹄包裹布帛,竟沒聽出任何聲息。這名不虛傳的名將,打開始就識破項少龍的戰略。雖迫於無奈放棄屯留,但卻不肯放過他們。

這兩個月來閉關不出,就是要使項少龍等誤以為他駐守邯鄲。其實他早來了,還布下伏兵,等待他們撤退的一刻。

項少龍現正重蹈成蟜和杜璧敗亡一戰的覆轍,唯一優勝是他憑鷹王先一步知道敵人的來臨。

假若他現在立即逃走,結果亦不會與成蟜軍的敗亡有何分別,就是在到達中牟以前,便被李牧殺得全軍覆沒。

他奮力迎戰的話,那至少荊俊和滕翼可安返中牟。項少龍再不猶豫,下令全軍退往左方密林,全力阻敵。

陣勢尚未布好,以萬計的趙兵由右方密林殺出官道,往他們衝殺過來。箭如飛蝗般往敵人射去,對方騎兵一排一排地倒下,但尚未換上另一批箭矢,敵人已殺入陣中來。刹那間前方盡是敵人。

項少龍一聲發喊,拔出百戰寶刀,帶頭衝殺出去。一時間長達十餘裏的官道盡是喊殺之聲。

二萬秦兵正堪堪把敵人抵住,近趙境的一方突然大亂起來,另一隊敵人不知由哪裏衝殺出來,硬生生把項少龍的護後軍衝成兩截。

項少龍領著周良和兩千多親兵,死命抵擋敵人一波又一波地進擊。後方林木忽地“劈啪”作響,火頭竄起,截斷秦軍西退之路。

項少龍知道難以幸免,拋開一切,連斬數十敵人,深深殺進敵軍陣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