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五章 運籌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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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君和李斯來到牧場見項少龍的一個月後,項少龍不祥的預感終於應驗。

李牧奇兵忽至,在屯留外大敗秦軍,王陵和桓齮倉皇退走,撤往屯留西南方約百裏、位於潞水之端的長子城,折損近三萬人。

王陵憂憤交集,兼之操勞過度,到長子城後兩天病發身亡。

黑龍出世時的四位上將軍,除王翦外,蒙驁、王齕和王陵先後在兩年間辭世,對秦人的打擊實是前所未有的嚴重。

現在秦國的名將隻剩項少龍和王翦兩人。其他如桓齮、蒙武、蒙恬、楊端和、管中邪仍未到獨當一麵的地步。至此秦國的東進大計,暫時被徹底粉碎。

若非項少龍大破五國的合縱軍,又平定了成蟜和杜璧之亂,秦室還可能要學楚人般遷都避難。

項少龍和滕翼被召返鹹陽,兩人均不願妻兒奔波勞碌,力勸她們留在牧場。

紀嫣然等已開始習慣他們離家出征的生活,但由於這趟對上的可能是當代最棘手的名將李牧,千叮萬囑,才讓他們趕回鹹陽。

項少龍如常直接到王宮見小盤,滕翼則去找久未見麵的五弟荊俊。

小盤在書齋單獨見他,神情肅穆,迎麵便道:“這趟王陵是給呂不韋害死的。”

項少龍愕然道:“竟有此事?”

小盤負手卓立,龍目寒電爍閃,看得項少龍都心生寒意,這未來的秦始皇冷哼一聲,道:“寡人早已顧慮趙人會去解屯留之圍,故命管中邪攻打趙人,牽製李牧。豈知呂不韋竟無理阻止,又得嫪毐支持,多番延誤,導致有屯留之敗。這筆帳寡人將來定要和他們算個一清二楚。”

項少龍皺眉道:“這些事能輪到他們管嗎?”

小盤怒道:“當然輪不到他們管,隻恨寡人曾答應太後,凡有十萬人以上的調動,均須她蓋印同意。據茅焦說,寡人送往太後的書簡,嫪毐故意令人阻延十天才遞到太後手上,送回來時又拖了半個月,賊過興兵,什麽軍機都給延誤了。寡人事後本要追究責任,太後又一力護著嫪毐。王上將軍死得很冤枉。”

項少龍苦笑道:“原來太後聽我相勸搬到雍都,卻會有這種弊病。”

小盤搖頭道:“不關師父的事,問題出在呂不韋和嫪毐身上,一天有這兩個人在,我們休想一統天下。自古以來,必先安內,才可攘外,現今內部不靖,怎可平定六國,成就千古大業?”

頓了頓又道:“現在我們對著李牧,幾乎每戰皆敗,此人一日不除,我們休想攻入邯鄲。”

項少龍問道:“現在趙國的權力是否仍在太後韓晶手上?”

小盤答道:“現在的趙王比之孝成王更是不如,沉迷酒色,人又多疑善妒。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終有一天他會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而且不會是很遠的事。韓晶雖精明厲害,終是個女人,隻懂迷戀郭開,讓此小人把持朝政,幹擾軍務,否則李牧說不定早打到這裏來了。”

項少龍訝道:“不是有傳言說龐煖乃韓晶的麵首嗎?”

小盤對趙人特別痛恨,不屑道:“韓晶**宮禁,找多幾個男人有啥稀奇?”

接著歎道:“我真的不願讓師父出兵屯留,隻不過再沒有更適合的人選。而這正是呂不韋和嫪毐最渴望的事。”

項少龍不解道:“儲君為何這麽說呢?”

小盤像不敢麵對他般,走到窗旁,望往正灑著雪粉的禦園,背著他徐徐道:“因為我明白師父和李牧的關係,所以除非師父答應我絕不會存有任何私情,否則我怎都不會讓師父出征。李牧非是龐煖、韓闖之流,師父你若稍有心軟,必敗無疑。”

項少龍劇震一下,說不出話來。正如他對小盤了解甚深,小盤亦同樣把他摸得一清二楚。

他最不想在戰場麵對的人是李牧,隻是這種心態,已使自己難以揮灑自如。

不過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他必須與李牧決一死戰。否則不但桓齮不能活著回來,連王賁和楊端和也大有可能與東方諸郡一起陷落在李牧手上。

他能勝過李牧嗎?這是連王翦都沒有把握的事。

小盤的呼吸沉重起來。

項少龍猛一咬牙,斷然道:“好!我項少龍就和李牧在戰場上見個真章,不論誰存誰亡,就當是戰士當然的結局好了。”

小盤旋風般轉過身來,大喜道:“有師父這幾句話,足夠我放心了。”

項少龍道:“儲君可給我多少人馬?”

小盤心情轉佳,思索道:“怎也要待到春天師父始能起行,近來呂不韋蓄意調動大批兵員往建鄭國渠,使能用之人並不很多,幸而師父要的隻是訓練精良的戰士,唔……”

項少龍聽得眉頭大皺。李牧的趙兵在東方最是有名,旗下的二萬鐵騎,連精於騎射的匈奴人都要甘拜下風,自己的烏家精兵團現在又隻剩下兩千人,我消彼長下,要勝李牧談何容易。

小盤計算了一輪,肯定地道:“我可給師父兩萬騎兵,三萬步兵,都是能征慣戰的兵伍,副將任師父挑選,再加上桓齮在長子城的部隊,總兵力可達十二萬之眾,該可與李牧估計在十萬間的部隊相抗衡。”

兩人再談一會兒,小盤召來昌平君,商量妥當,項少龍和昌平君聯袂離開。

項少龍忍不住問道:“鄭國渠的建造真是拖累得我們這麽慘嗎?”

昌平君歎道:“鄭國渠固是耗用我們大量人力物力,但主要是呂不韋想以地方對抗中央,用另一種形式去操縱我大秦的軍政。尤其現在他與嫪毐互相利用,變成太後很多時候都要站到他們那一方去,儲君亦是無可奈何,像王陵便死得很冤枉。”

項少龍想起王齕和王陵,舊恨新仇,狂湧心頭。還有兩年,他將可手刃大仇。

昌平君與他步出殿門,低聲道:“茅焦傳來消息,在呂不韋暗中支持下,嫪毐正秘密組織死黨,此事連太後亦被瞞著。”

項少龍愕然道:“什麽‘死黨’?”

昌平君道:“那是個非常嚴密的組織,入黨者均須立下毒誓,隻對嫪毐盡忠,然後嫪毐就設法把他們安插進各個軍、政職位去,俾能在將來作亂造反時,替他興波作浪。”

稍頓續道:“據儲君預料,嫪毐和呂不韋的陰謀將會在儲君進行加冕禮時發動,因為按禮法儲君必須往雍都太廟進行加冕,而嫪毐則可以奉常的身份安排一切,由於雍都全是他們的人,造起反來比在鹹陽容易上千百倍,不過我們既猜到他們有此一著,自然不會教他們得逞。”

項少龍苦笑道:“他們的陰謀早發動了,先是王齕,然後是王陵,若非桓齮亦是良將,恐怕難以幸免。呂不韋始終是謀略高手,兵不血刃地把我們的人逐一除掉,現在終於輪到小弟。”

昌平君駭然道:“少龍勿說這種不祥話,現在我大秦除少龍和王翦外,再無人是李牧對手,少龍定要振起意誌,再為儲君立功。”

項少龍想起李牧,頹然道:“盡力而為吧!”

昌平君提議道:“不若我們去找李斯商量一下好嗎?”

項少龍搖了搖頭,告辭回到都騎官署去。

滕翼、荊俊聽他報告情況後,滕翼道:“儲君說得對,在戰場上絕沒有私情容身之地。因為那並非兩個人間的事,而是牽涉到萬千將兵的生命。還有他們的妻子兒女,以及國家的命運榮辱。”

項少龍一震道:“我倒沒有想得那麽多。”

滕翼沉吟片晌,正容道:“我有一個提議,是立即挑選精兵,然後把他們集中到牧場,像我們的精兵團般嚴加訓練,由我們的子弟兵例如荊善、烏言著等做軍侯,每侯領兵五千,那我們就能如臂使指,發揮出最大的作戰能力。”

項少龍精神一振,想起二十一世紀特種部隊的訓練方式,大喜答應。

接著的十天,項少龍和滕翼親自在京城的駐軍中,分由速援師、都騎、都衛和禁衛內挑選四萬五千人,分成九曲,由荊善等十八鐵衛做正、副軍侯,再每三曲合成一軍,以荊俊、烏果和趙大三人任軍統領,而自己則以其餘的兩千烏家精兵團做親衛,親為大統帥,滕翼為副,周良當然成為探子隊的頭領。

這批人大多曾隨項少龍兩次出征,聞得由項少龍帶軍,均士氣如虹,願效死命。

呂不韋和嫪毐出奇地合作,自是恨不得項少龍早去早死,永遠回不了鹹陽。

項少龍於是請準小盤,全軍移師牧場,利用種種設施,日夜練軍,希望趁春天來臨前嚴寒的三個月內,練成另一支龐大的精兵團。

這天由於大雪,戰士都避往牧場去,項少龍與妻兒吃晚飯時,紀才女道:“說到底,兵法就是詐騙之術,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又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孫子更開宗明義倡言兵不厭詐,現在嫣然觀夫君大人練兵方法,無不別出心裁,教人驚異。尤其隱藏作戰的方式,天下無出其右。但卻未聞夫君大人有何製敵奇策?”

琴清溫柔情深地道:“嫣然非是無的放矢,蒲鶮在東方諸郡勢力龐大,屯留又經他多番修建,城高河闊。現在他是不愁我們去攻他,固能以逸待勞,以靜製動。觀之以王陵、桓齮之深悉兵法,又有大秦精兵在手,仍落得敗退之局,可見蒲鶮非是趙括之流,不會有長平之失。加上李牧在側虎視眈眈,少龍絕不可以隻逞匹夫之勇。”

項少龍聽得汗流浹背。這次戰術既要攻堅城,更要應付李牧的突襲,若以為可憑常規戰術取勝,實是妄想。最大問題是桓齮現在統率的是新敗之軍,自己又嫌兵力不足,根本沒有可能同時應付兩條戰線,分頭作戰。何況蒲鶮一向高深莫測,李牧則是經驗無可再豐富的用兵天才,此戰不用打幾可預知結果。

烏廷芳獻計道:“可否先派人混入屯留城內?”

紀嫣然道:“敵人怎會不防此著,兼且屯留本是趙地,秦人更難隱瞞。”

項少龍遍搜腦袋內“古往今來”兩千多年的攻城戰記憶,差點想爆腦袋,一時仍想不出任何妙計,隻好作罷。

膳後項少龍躺在地席,頭枕烏廷芳的**,又再思索起來。

紀嫣然等不敢打擾他思路,默默陪在一旁。

項寶兒則隨田氏姊妹上榻去了。

四角燃著了熊熊爐火,使他們絲毫不覺外麵的雪寒侵體。

項少龍想起《墨氏補遺》上卷所說的“圍城之道,圍其四麵,須開一角,以示生路,引敵突圍”之語,但顯然並不適用於屯留城。因為有李牧在側,他根本沒有資格把城困死。

說到底,攻城不外乎越河壕、衝擊城門城牆、攀城和最後巷戰這四部曲。

而由於敵方得城壕保護,又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加上可隨時反守為攻,出城突擊劫寨,故己方若依常規,必會招致重大傷亡。如自己是李牧,更會在秦軍身疲力乏的時刻領軍來攻,那時能不全軍覆沒已可感謝蒼天。

如何改變這種被動的形勢呢?

隻恨蒲鶮不愛木馬,否則大可重演希臘軍隊攻破特洛伊城的“木馬屠城記”。

忽地靈光一閃,大喜坐起來,振臂嚷道:“我想到了!”

帛圖攤開在地席上,滕翼、荊俊和眾人全神觀看,但仍不知項少龍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項少龍指著趙境一個名為中牟的大城,道:“此城乃趙人南疆重鎮,趙都邯鄲在北麵一百二十裏,而屯留則在西北一百三十裏處,所以無論由中牟到兩者之任何一處去,路途都差不多遠近。但中牟東麵就是通往邯鄲的官道,快馬三日即可至邯鄲。如若我們能奪下此城,你們說趙國王廷會有什麽反應呢?”

滕翼拍案叫絕,道:“當然是大驚失色,怕我們去攻都城哩!郭開是什麽材料,我們最清楚了。”

琴清皺眉道:“中牟位於趙、魏交界,一向防守嚴密,怎會輕易被你們攻下?何況邯鄲之南還有綿延百裏的護都長城,趙人長期駐軍,你們那四萬多人若孤軍深入,實在非常危險。”

紀嫣然笑道:“夫君大人必另有妙計,清姊請細聽下去。”

項少龍對琴清笑道:“且聽為夫道來!”

琴清見他以夫君自居,又羞又喜,狠狠還他一眼。

項少龍道:“這次我們是一不做、二不休,現在管中邪枕兵趙人的泫氏城,離屯留隻有八十裏,到中牟則是百餘裏。我們索性向儲君取得秘密詔書,到泫氏城去褫奪管中邪的兵權,把他的十三萬兵員據為己有,那就可聲勢大壯,最妙是趙人仍會以為我們是北上到長子城與桓齮會師,再北進攻打屯留,所以必會把兵力集中在上黨,好來應付我們。”

荊俊狠狠道:“最好順便把管中邪斬了。”

琴清道:“那等於要逼呂不韋立即造反,別忘記管中邪現在是呂不韋的愛婿哩!”

項少龍道:“到了泫氏城後,我們分明暗兩路進軍,使趙人以為我們是要到長子城去,其實卻是渡河潛往中牟,攻其不備,以我們的烏家精兵於黑夜攀牆入城,隻要能控製其中一道城門,便可把中牟劈手奪過來。”

滕翼點頭道:“最好是先使人混入邯鄲,到時製造謠言,弄得人心惶惶時,趙人隻好把李牧召回來保衛京城,那屯留再非那樣無可入手了。”

紀嫣然奮然道:“同時還要教小賁和端和兩軍同作大舉反擊,牽製龐煖和司馬尚兩軍,那李牧被召離屯留,該成定局。”

項少龍道:“這事最考功夫是如何行軍百裏,由泫氏城渡河往中牟而不被敵人察覺,否則隻落得另一場曠日持久的攻城戰。”

紀嫣然細察地圖道:“你們可詐作先往長子城,當抵達潞水南岸,兵分兩路,由此至中牟全是無人山野,隻要行軍迅速,就算給人見到,亦趕不及去通知中牟的城守,所以人數不可太多,且須全是精簡的輕騎先行,步兵隨後,周良的鷹王,該可在這種情況下發揮最大的功效。”

眾人至此無不充滿信心,恨不得立即攻入中牟。

滕翼道:“若我們派出五萬人到長子城與桓齮會師,人數將達十二萬之眾,但要攻下屯留,恐仍非一、兩個月間辦得到。最怕那時趙人摸清我們虛實,派兵來攻,腹背受敵下,我們仍是難以樂觀。”

項少龍道:“蒲鶮始終是個大商家,隻是依仗趙人,又知若一旦被擒就是抄家滅族的下場,遂奮起反抗。城內的兵士都是倉促成軍,所以我們隻要成功營造恐慌流言,又故意留下生路,保證屯留城不戰自潰,難以死守。”

趙致道:“第一個恐慌自然是趙人會舍他們而去,但接著又可拿什麽嚇唬他們?”

項少龍微笑道:“方法很簡單,是采取鄉鎮包圍城市的策略,把附近的鄉村全部占領,移走住民,使屯留斷去糧草供應。再在屯留城外築壘設寨,建造種種攻城器具,擺出長期圍攻的格局,保證不到十天半月,蒲鶮會設法溜走。”

荊俊笑道:“如若不溜,就攻他的娘好了。”

烏廷芳責道:“小俊你口舌檢點些好嗎?”

琴清見眾人目光往自己望來,聳聳香肩道:“我早習慣了!”

眾人為之莞爾。

項少龍道:“我們再把整個計劃想得周詳點,然後派人立即去通知小齮、小賁和端和,此事必須嚴守秘密,泄出去就不靈光了。”

此時雖已夜深,但項少龍三兄弟哪睡得著。諸女休息後,仍反複研究,到天亮才鳴金收兵,分頭辦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