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三冊 湖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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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極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神色,似是憂傷,又似是興奮,沉吟起來,好一會才低頭輕聲道:“我要你給我找一個人……”

淩渡宇跳了起來道:“什麽?我是辦尋人公司的嗎?”

巴極低聲下氣地道:“對不起!我說得不太清楚,我要你幫我找尋的,或者並不能算一個人,因為她在三年前,已因病去世,我親手把她火葬。”

淩渡宇坐了下來,疑惑地望著巴極,搖搖頭道:“你辛辛苦苦捱了個哲學博士回來,又曆盡艱辛,用種種無恥手段,奪得偌大的罪惡企業王國,居然落得此種神經錯亂的下場,令人鼓舞至極。”

巴極不理他的冷嘲熱諷,把一份文件放在台上道:“這是尋……尋找某一目標的合約,酬金是一千萬美元,約滿後你和雅黛妮可以自由離去,而且約期是一個月,隻要是用盡全力,不論成敗,也當合約已履行,這樣的條件,你想想吧!”

淩渡宇呆了一呆,奇道:“難道你不怕我虛應故事,混上一個月,然後人財兩得,大模大樣離去。”

巴極仰天長笑,有種說不出的自負和豪氣,道:“若淩渡宇要這樣做,便這樣吧!錢財身外物,黛妮她我亦絕無半點傷害之意,否則當日豈會讓她逃去,隻要你肯簽約,我便照合約辦,巴某以狠辣著稱,幾時有人說我是背信棄諾之徒。”

淩渡宇為之氣結,霍地站起身來,斷然道:“你和我之間,已因高山鷹一事深仇難解,豈有交易可能……”

“哎……呀”一聲慘叫劃破寧靜的空間。

號叫來自夢湖。

淩渡宇愕然望向夢湖,祭台上人影閃動,一個大木架豎立起來,似乎綁著一個全身**的人。

“呀!”第二聲慘呼響起,隱隱有呼呼鞭聲,淩渡宇立時想起雅黛妮被鞭打的戰友。

巴極臉容不見半點波動,平靜地道:“那是韓林,順我者生,逆我者亡。”

慘叫一聲接一聲傳來。

淩渡宇坐了下來,沉聲道:“那你為何不殺我?”

巴極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你這種人,和我一樣,買少見少,我是絕不會殺你的。”這樣對敵人坦白,亦屬奇聞。

淩渡宇道:“那我可以走嗎?”

巴極狡猾一笑,道:“對不起!這世界並沒有此等便宜事。”話鋒一轉道:“假設你能給我把她找回來,我可以答應你,由那一刻開始,我絕不沾手任何與毒品有關的事。”

淩渡宇大為意動,這是變相地做好事,沒有了巴極的推動,南美洲毒品的流散最少要減低五十個巴仙。巴極為何這樣委曲求全來說服自己?為什麽以他的權勢,仍要倚靠他的幫助?究竟這是怎麽一回事?這個她是否真的死了?

巴極靜靜地等待他的反應。

遠方的慘叫,在空氣中激**。

淩渡宇道:“我要靜靜想一想,請你先把這令人煩厭的噪聲去掉。”這是變相地求他饒了韓林。

巴極笑了起來,嘲弄淩渡宇的軟心腸。

遠方的鞭音慘叫,倏然而止。

巴極身上有著精巧的傳訊設備,可以在不動聲色下,發出指令。

可怕的對手。

淩渡宇道:“我要遊湖!”

巴極神情一動,想了想,道:“讓愛麗絲陪你吧。”說罷緩緩轉過頭去,深注著一裏許外的夢湖。

淩渡宇隨著他的眼光,望往似真如幻的湖景。現在不要說巴極,連他也對這活像有生命的湖,生出了特殊難言的感情。

這個湖,和人類的夢想有何關係?

為什麽被稱作:夢湖。

這個巴極要他去找的“她”,和夢湖有何關係?

碧綠的波紋,在湖麵**漾,小舟劃過,分出兩道水紋,向後方擴大開去,溶入夢湖的水波裏,活像外來的文化,被本土更具特色的文明同化了。

湖水微溫。

淩渡宇把手從湖水中抽出來,抬頭望向舟尾運槳操舟的美麗女子:愛麗絲,巴極的女管家。

木槳劃入湖水內,打出一個深深的漩渦,漩渦轉了開去,很快結束了短短的生命,恢複湖水的一分子。

愛麗絲回望淩渡宇,嘴角綻出一個動人的笑容,輕搖長垂的秀發。

淩渡宇看得呆了片晌,才記起早先腦海升起的問題,把手舉在仰起的臉上,浸濕的手掌,滴下了一滴晶瑩的湖水,淩渡宇用口接過,味道有點鹹。

淩渡宇閉上眼睛,輕柔的陽光,透過薄薄的湖霧,曬射在臉上。

淩渡宇一手支撐在身後,歎了一口氣道:“我也分不清楚來這裏是尋仇抑或是度假。”

愛麗絲輕笑一聲,眼光掃往遠處岸邊清綠的雨林,陶醉在清晨的寧靜裏。

淩渡宇又歎了口氣,說出心中的疑問,道:“湖水為何有點溫熱?”

愛麗絲深深地望他一眼,道:“這是一個謎,博士曾聘請專家深入湖內查究,最深處竟達三千多英尺……”停了一停,似乎在思索一些事情。

淩渡宇耐心地等待。

愛麗絲繼續道:“湖底有個龐大的死火山遺跡,專家估計熱流可能是由死火山某處泄漏出來,可是因為熱流的移動不斷改變,有違常理,終於沒有結論,不過湖水經化驗後,證實含有大量礦物質,所以夢湖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溫泉。”

淩渡宇露出深思的表情,把手再浸入湖水內。

愛麗絲不明白淩渡宇腦中在想什麽,把槳抽上舟上,任由小舟在湖麵隨波逐流,低頭道:“你知道嗎?我從未見博士這樣看重過一個人。”

淩渡宇哂道:“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愛麗絲抬頭盯著他,道:“你不會明白的,博士是個很特別的人,有他處事的原則。”

淩渡宇笑了起來,道:“對不起!他的原則是為他自己而設,在我眼中,他是個無惡不作、以別人痛苦為自己快樂泉源的毒梟。”

愛麗絲歎了一口氣道:“你不清楚了,博士的所謂毒品生意,全屬於可卡因、大麻等軟性毒品,這類東西,在北歐和美國很多地方,已變成半合法化,隻是因為牽涉到煙酒商的龐大利潤,所以始終爭取不到合法地位……”

淩渡宇悶哼一聲,道:“醫學早有結論,盡管是軟性毒品,也對人體有害,愛麗絲小姐不是不知吧!”

愛麗絲道:“煙酒何嚐無害,為什麽仍可公然買賣?”

淩渡宇眼光望向湖水,道:“已存在的錯誤上,是否應再加上一個。”

愛麗絲垂下長長的睫毛,一時語塞。

淩渡宇不忍逼迫她,話題一轉,問道:“誰人給這地方,安上夢湖這樣的鬼名字?”

廣闊的湖麵上,霧氣愈來愈薄,陽光灑落湖麵,波光閃閃。

愛麗絲道:“博士搜集了所有有關夢湖的資料,據說在很久遠的年代時,附近的土人每年都在夢湖舉行盛大的祭湖儀式,把一個美麗的處女,用火舟送往湖心,獻給湖神,祈禱能雨順風調,穀物豐收。”

淩渡宇腦海中立時勾出一個鮮明的圖像,美女給縛在堆滿柴火的船上,在烈焰和土人膜拜下慘叫哀號的場麵。

愛麗絲道:“夢湖對土人來說,是遠近河泊之神居住的地方,喝了巫師的神水,可以在湖霧最濃時,看到奇異的神跡。”

淩渡宇把槳提起,向岸邊劃去。

兩人沉默起來。

夢湖究竟是否真有神?

一群魚在水麵近處掠過。

淩渡宇“噫”一聲,坐直身子,指著東岸一塊突起的大石道:“那塊石很古怪,比附近所有石最少大了十多倍,像是由遠處搬來那樣。”

愛麗絲道:“你的觀察力真敏銳,那是夢湖最怕人的一個地方,叫作‘哭石’,幾乎自有曆史以來,便有存心求死的人,來到這哭石處,投湖自殺,哭石下有幾道地底暗流,造成暗湧,盡管精通水性的人,也是非常危險,哭石得名的原因,是自殺者的親人,來到石上哭祭。”

淩渡宇呆了一呆,道:“這樣一個地方,巴極要來幹嗎?”

愛麗絲道:“博士相信人傑地靈,不畏鬼邪異力,但是,三年前……”忽地住口不言。

淩渡宇望向她,道:“三年前怎樣了,發生了什麽事。”

愛麗絲驚恐垂首,道:“我不能說,讓博士告訴你,噢!博士說有事情求你,究竟是什麽事。”

淩渡宇訝道:“什麽?連你也不知嗎?”

愛麗絲忽地驚叫起來,道:“喂!你要劃到哪裏去?”

淩渡宇道:“我要往哭石一遊。”

愛麗絲尖叫道:“不!我不想去。”

淩渡宇又道:“又不是叫你去投湖自盡,你怕什麽?”

愛麗絲現出恐懼的神情,道:“踏足哭石,我隻試過一次,那天雖是陽光普照,仍有一股陰寒恐怖的感覺,那經驗太可怕了,你要去,恕我不敢奉陪。”

淩渡宇輕鬆地聳聳肩,道:“我偏不信邪,我們在附近的岸邊上岸,我要走過去……”眼睛示威地瞟向臉色蒼白的愛麗絲,道:“看看恐怖陰森到什麽地步?”

愛麗絲低頭不語。

淩渡宇心中有點奇怪,愛麗絲在巴極的罪惡集團內,身居高位,每日都要應付黑道中的人物,可是現在橫看豎看,都像一個單純的女孩,對自己亦有種奇怪的信任和不用心機?這是怎麽一回事?

小舟輕震,船頭碰上岸邊的泥。

淩渡宇站起身來,向愛麗絲遞出他的手,後者猶豫了半晌,把手放進淩渡宇的掌握裏。

淩渡宇把她拉起來,感到她的手有點顫震,有點緊張。

哭石在右方百多碼處靜靜躺在岸邊,一截浸在水裏,像隻伏在岸旁俯身喝水的怪物。

淩渡宇放開愛麗絲,以輕快步伐向哭石大步走去。

愛麗絲站在他身後,欲言又止。

哭石在眼前擴大。

露在泥外的石身,光潔平滑,像個巨大的平台,斜斜由地麵向上升起,伸出湖水裏,最高點剛巧在臨湖處,離地足有二十多尺高,然後向內收入,造成一個獨立懸空的孤崖。

淩渡宇緩緩踏上哭石,一直走到邊緣盡處。

這個角度下,夢湖廣闊的湖麵,水波**漾,銀光閃閃,對岸的雨林,成為一長條的蔥綠。

望向石下,水流外表似乎平靜無波,細看之下,水麵遠較平滑,顯示一股力量,在水下作用著,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代表了水內強力的暗流。

自有哭石以來,不知多少人在這處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想到這裏,淩渡宇忽地升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全身汗毛直豎。

一股幾乎完全無法抗拒的驚怵恐怖,蔓延至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刹那間,成千上萬的冤魂,一齊在向他哀號。

他的胸口像給千斤大石緊壓,大口地喘起氣來,震駭的感覺不斷增加,淩渡宇踉蹌地踏前一步,來到哭石的邊緣,隻要再走前一步,他要像以前來自殺的人一樣,掉進凶險的水流內。

冷汗從他額上標出來。

淩渡宇悲叫一聲,雙手抱著頭,正要向前跳出。

一對手這時從後緊抱著他,把他拖了回去,淩渡宇無力地被扯下哭石。

一陣聲音不斷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淩渡宇逐漸恢複神誌,茫然地抬起頭來,接獨到愛麗絲關心焦慮的美眸。

淩渡宇發覺全身濕浸汗水,軟弱地道:“天!發生了什麽事?”

愛麗絲雙手穿過淩渡宇的虎背,大力抱著他,曲折動人的胴體,緊擠著淩渡宇,給予了後者高度的安全感和溫暖。

她的身體比淩渡宇矮上少許,臉龐離開他的隻有數寸,青春健康女性如蘭的口氣,噴在淩渡宇的臉上,使他迅速複原。

愛麗絲無限憐惜地道:“你幾乎跳下湖水去,幸好我早便留神……”

淩渡宇望著她豐潤的紅唇,一張一合,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欲望,很快又克製下去,奇怪地問道:“為什麽你早便留神,你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愛麗絲點頭答道:“同樣的事,也曾發生在博士身上,那次也是我把他拉了回來……不知怎的,我第一次看見你時,感到非常熟悉……覺得你和博士有非常近似的特質,所以我……很願意信任你……喜歡你……”

淩渡宇道:“同樣的事,有沒有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愛麗絲搖頭道:“其他的人,大多毫無感應,充其量也隻像我那樣感到陰寒恐怖,隻有博士是例外,還有你……”

淩渡宇恍然大悟,愛麗絲憑著女性敏銳的直覺,感受到他和巴極兩人都是有精神異力的人,這也解釋了她對自己的好感和信賴。

可是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愛麗絲忽地滿臉紅霞,嬌羞地低下頭,神態動人至極,似乎在這一刻才醒悟到兩人的親密接觸。

假設她表現得像**娃**,淩渡宇必因心中鄙視,而失去親近她的欲望,但她這少女的羞態,反而挑起他原始的欲望,對他產生強大的引誘力。

愛麗絲有點畏怯地縮回緊抱著他腰背的手,動作緩慢,予人難舍難離的深切感受。

淩渡宇眼中腦際填滿她誘人的神態,一對有力的手條件反射般把她反摟向自己,肉體的摩擦和緊擠,把懷中的美女弄得“嗯”地一聲,全身軟靠著他。

愛麗絲抬起飛紅的俏臉,一對美目抵受不住淩渡宇深注的眼神,瞇成兩線。

淩渡宇忘記了兩人外的一切,重重吻上她的櫻唇。

愛麗絲軟弱地一聲嚶嚀,沉醉在兩性相觸的世界內,像夢湖的湖水,溶流合運,內裏卻有激衝的暗湧。

天地在那一刻停頓下來。

車輛駛近的聲音從左方的路上傳來。

淩渡宇首先驚醒。

愛麗絲輕輕推開他,轉過了身,高聳的胸口強烈起伏。

車輛在他們左方十多碼處停下,一名大漢走出車來,打開後座的側門。

愛麗絲當先走了過去。

兩人並排坐在車尾,車子向玻璃屋的方向駛去。

直到抵達玻璃屋,愛麗絲仍是垂著頭,一言不發。

車子在一所平房前停下,淩渡宇認得是他昨晚休息的地方。

愛麗絲望向他,一觸他灼灼的眼神,立時別過頭去,才道:“你先休息一會吧,博士將與你共進午膳,我待會兒才來接你。”

淩渡宇搖頭道:“我不需要任何休息,我要求見見雅黛妮。”

愛麗絲幾乎是立時道:“不!你不可以見她。”

淩渡宇冷笑道:“為什麽?”

愛麗絲轉過俏臉來,情緒很不穩定,道:“她一切很好,你為什麽要見她,難道不信任我嗎?”

淩渡宇看到她眼中的嫉妒,不禁啞然失笑,柔聲道:“當我是探望一個朋友,見她一麵,談上幾句,行嗎。”

愛麗絲蠻橫無理地道:“不!”

淩渡宇為之氣結。

巴極博士的聲音在車內響起,道:“愛麗絲!讓淩先生去見雅黛妮吧!不過要按照保安的規則。”

淩渡宇乍聞巴極的聲音,嚇了一跳,才醒悟巴極是通過車內的傳音係統說話,由此可見,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全在這魔王的監視下。

愛麗絲咬著嘴唇低頭,道:“是,博士!”

淩渡宇見到愛麗絲如此遵從巴極,心中大不是滋味兒,這種心理,微妙異常。

車子再次開出。

愛麗絲俯身過來。

淩渡宇嚇了一跳,難道她忽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要和他當著司機親熱。不過他很快知道原因,愛麗絲麵無表情地給他戴上一個眼罩。

這就是巴極剛才提到的保安措施。

巴極令人害怕的地方,就是一切事物,外表都和平寧靜,骨子裏卻是嚴苛至極。一步也不放鬆,幸好他還未處於完全的劣勢。

他一言不發,把精神集中,默記車行的路線。

多年禪坐的修行,使他身體內有一個無形的時鍾,能精確地把握時間的短長。

車子左彎右拐,時快時慢。

淩渡宇估計對方蓄意繞上幾個彎子,使他迷失去向。

二十五分鍾後,車子停下。

淩渡宇像盲人一樣,由愛麗絲把他拖出車外,進入了一所建築物內。

眼罩除下。

這是一個大廳模樣的地方,除了他和愛麗絲外,一個人也沒有,但淩渡宇的第六感告訴他,最少有兩對眼睛,通過隱蔽的電視眼,監視他的行動。

愛麗絲麵無表情,指著一道房門道:“她在裏麵,你自己進去吧!”

淩渡宇伸手輕薄地擰了她臉蛋一下,在她未及抗議前,大步向房門走去。

房門自動縮入牆內,又是一道電子控製的電閘。

淩渡宇走了進去。

裏麵是一個沒有窗戶的寢室,一名女子背著他坐在一張椅上,麵對著牆。

電門在身後關上。

雅黛妮並不轉過頭來,沙啞著聲音道:“巴極!你終於來了嗎?”

淩渡宇歎了一口氣。

雅黛妮霍地轉過頭來,叫道:“淩!是你!”

淩渡宇張開雙臂,雅黛妮並沒有撲入他懷裏,隻是哀怨之色更濃,垂頭低聲道:“對不起,我牽累了你。”

淩渡宇走到她身邊,拉過她冷冷的手,懇切地道:“不用抱歉!”一邊說,一邊用手在她手心寫道:“今晚我會來,”跟著趁勢把能發射四支麻醉針的發射器,塞進她手心內。

雅黛妮神情一動,眼中現出非常複雜的表情,柔聲道:“不要再理會我。”

淩渡宇捧起她蒼白的臉龐,正要說話,愛麗絲的聲音響起,冷然道:“淩先生,你已見上一麵,又說上了兩句,請立即離開。”

淩渡宇啞然失笑,女子妒忌起來,確是不可理喻。

當天一時正,巴極在玻璃屋和他共進午膳。

巴極很專心地在吃他的牛排。

表麵看來,兩人像一對老朋友,遠超於有深仇大恨的敵人。

巴極抬起頭來,他那帶著有點近乎妖異力量的精眸,盯著淩渡宇道:“那件事,你決定了沒有。”

淩渡宇把注意力從雞肉色拉處提回來,迎上了巴極的眼神,道:“假設你結束了你販毒勾當,請問閣下將何以謀生?”這是詳論細節,若巴極不能舉出足夠的理由,證明他的確可以結束他的販毒生涯,那就隻是空口白話。

巴極淡然笑道:“本人囤積的財富,足夠我維持目前的龐大開支,直至我一百歲。”

淩渡宇絲毫不為所動,搖頭道:“權力財富,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更是位高勢危,一旦退出,後果不堪想象。”

巴極讚許地點頭,道:“你對黑道的權力架構,有深入的體會,然而對本人的了解,還是不夠。我財富的來源,毒品買賣隻占小宗,真正的來源,是通過軍火買賣和各地的投資取得,我之所以和貴組織結下仇怨,是因貴組織惹怒了南非政權,而湊巧他們是我軍火買賣的大客,故而我義不容辭……”

淩渡宇勃然大怒,喝道:“閉口!義不容辭,豈是你這種人說的,你隻是一個為了利益金錢,無惡不作的凶手。”

巴極眼中電芒閃爍,動了真怒。

淩渡宇毫不退讓,眼中射出淩厲的光芒,逼視對方。他作了最壞的打算。

巴極仰天狂笑,傲然道:“天地間弱肉強食,各取所需,我巴某人雖是無惡不作,亦隻取自身所需,從不殺害無關之人,正如原野中之猛獸,獵取足夠的食物便可,這事有若天理,何錯之有。”

淩渡宇不怒反笑道:“那將敵人綁在祭台上鞭打施刑,又是你哪一種需要?”

巴極接口道:“若無霹靂手段,如何服眾。而且事後我讓貴組織以金錢將他們贖回去,還不寬大嗎?”

淩渡宇迫問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在任何一個行業也可以出人頭地,為何卻走上了罪惡的道路?”

巴極笑道:“這事你比我應更清楚……”眼光望往露台外波光閃閃的夢湖,眼中泛起沉鬱的神情,輕輕道:“人類最大的公敵,你知道是什麽東西嗎?”他有力地轉過身來,左手握著拳頭,因為用力的關係,連手筋也像蚯蚓般爬滿手背,聲音提高了不少,叫道:“不是疾病,不是衰老,也不是死亡,而是不能解釋的‘沉悶’和‘平凡’。”

淩渡宇表麵雖是冷然無動於衷,心中已起了共鳴,他知道巴極跟著要說出來的話。

巴極迅快地恢複一向的冷漠,轉身望向夢湖,淩渡宇再次感到他對夢湖的奇異依戀。

背著淩渡宇,巴極淡淡道:“人類一個最大的劣根性,就是不能保持對事物的新鮮感,任何東西,一習慣了,便失去了刺激和‘濃度’,無論在權力、財富、愛情的追求上,莫不如是,阿曆山大大帝,因沒有可供征戰的土地而哭泣,你!淩渡宇,管你是什麽理想和形式,還不是參與了出生入死的生涯,接受一個比一個艱困的任務,本人自問能在任何行業出人頭地,可是盡管我當上總統,除非發動戰爭,否則在和平時期,重重牽製下,生活還不是平凡和乏味,怎似眼下的多彩多姿,每一刻都是驚濤駭浪。”

淩渡宇默然半晌,緩緩道:“你的話不無道理,關鍵的地方,是在於你的手段和帶來的後果,這亦是善和惡的對立和分歧……”

巴極轉過身來笑了笑,不置可否,話題一轉道:“我要你考慮的‘尋人合約’,你的決定是怎樣?”

淩渡宇道:“那個人是否真的在三年前死去?”

巴極斷然道:“除非你答應簽約,否則將不再談論其中細節。”

淩渡宇怒道:“若你不先透露個中玄虛,休想我會答應!”

巴極臉上露出個奇怪的笑容道:“假設合約中的一個條件,是能還你一個恢複正常的高山鷹,閣下又有何高見?”

淩渡宇全身一震,叫道:“什麽?”這一著給巴極命中他的要害。

巴極若無其事地道:“從一開始,我便沒有殺死高山鷹的打算,所以我向他施放的毒氣彈,是提煉自南美洲土人的一種烈性麻醉藥,雖能造成死亡,過程卻是非常緩慢,可達九個月至十一個月之久,中毒者產生嚴重休克,變成植物人,可是假設能在中毒後五個月內以解藥施救,將可以百分之一百地康複過來。”

淩渡宇胸口不斷起伏,到這一刻他深切感到巴極的厲害和老謀深算,幾乎每一步都是被他取到主動,有如波浪般的洶湧推來,逐漸瓦解敵人的意誌。

淩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巴極仰天長笑,眼中精光閃閃,把手一伸,指著淩渡宇道:“隻有一個原因,就是要請你來,閣下是‘抗暴聯盟’的首席王牌,也是唯一能助我解決事情的人。”

淩渡宇毅然道:“明天正午,我給你一個確定的答複。”

巴極眼中剛露出笑意,轉瞬又被哀鬱替代,點頭道:“一言為定。”跟著扭頭望向夢湖,緩緩道:“霧濃了!今晚將有大湖霧。”

夢湖茫茫之色更重,霧和湖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秘關係。

在濃霧裏,哭石會否真的哭泣起來?

那個下午,淩渡宇在軟禁他的房子內度過,晚餐也在房內進食,表麵上,屋內隻有他一人,但他靈銳的直覺告訴他,他的舉手投足,無不在敵人的監視下。巴極可怕的地方,在於他所有製服敵人的布置,都是在令人難以覺察下進行。

愛麗絲沒有出現,淩渡宇倒有點想念她,這是位奇怪的美女,他的心中也不時閃過愛麗絲的助手那日本女子的嬌俏身形,她有種特別的氣質,使他特別留意。

根據組織的情報,巴極的私人軍隊達到兩千多人,另有各種為他提供不同服務的專家,數目在二百至三百人間,可是在這裏這麽久,除了十來個西裝筆挺的大漢,一點也感覺不到劍拔弩張的味道。這是巴極的特別風格。

到了晚上十時,淩渡宇走進梳洗間,從事臨睡前的梳洗。

淩渡宇迅速取下剃須的刀片,在膝後的軟肌裏,把巴極私人醫生藏在他肌肉內的微型追蹤器,小心地取出來。

兩粒追蹤器像火柴頭般大小,精巧處令人歎為觀止。

出了梳洗間,關燈,上床。

他躺在**,把薄被拉高,隻露出少許頭臉。

閉上眼睛,精神逐漸凝聚。

他比常人敏銳百倍的知覺,感受到監視者的眼光,在他身上穿梭。他想到巴極對付手下的方法,就是賞重罰嚴,所以沒有一個手下不在打起精神,為他竭盡所能。兼且合約又有一定的期限,使人心理上更能鞠躬盡瘁,以一時的辛勞,換取未來的快樂,巴極確是深悉人性的不世梟雄,是他生平所遇到最特別的黑道霸主,或者隻有日本的田本正宗(見拙作《月魔》)可堪比擬。

監視的感覺消去。

淩渡宇海豹般滑落床下,把預備好的毛巾雜物,迅速塞進被內,做出一個人睡在被內的假象。追蹤器當然留在被內。

監視的感覺再次出現。

很快又消去。

敵人對他的注意大大減弱。一來他身上被裝上了追蹤器,二來所有出入口都是由電子遙控,任他背生兩翼,也難以逃遁。

他在地上迅速爬動,來到門旁。

淩渡宇在胸前一陣搓揉,脫下了人造胸皮,在胸皮後的一排精巧電子儀器內,抽了一枝出來。

這是可以識破密碼鎖的電子感應儀。

被監視的感覺再出現,這一次幾乎是一閃即逝,顯示敵人的警覺性非常低。

淩渡宇不斷調校手上感應儀的輸出頻率。

電子門緩緩打開。

淩渡宇閃了出去。

電子門關上。

淩渡宇待了一會,見敵人一點反應也沒有,舒了一口氣,才向大門走去。

十多秒後,他已在夢湖水莊錯綜複雜的通路上。

四周盡是白茫茫的濃霧,目力隻及眼前十多尺的空間。

這最有利於他的行動。

路旁的街燈,化成一團團金黃的光霧。在湖霧裏,燈光變成若有實質的東西,詭異莫名。

淩渡宇憑著影相機般的超人記憶,向著夢湖的方向移去。盡管在視野不遠的大霧裏,他依然小心翼翼,利用樹木的掩護,迅若鬼魅地行動。

二十分鍾後,玻璃屋在眼前出現。

玻璃屋向湖的大露台上,左右亮起了各一盞金黃的大燈,燈光和濃霧混在一起,變成一圈又一圈向外擴散的光環,由中心的高亮度逐漸向外淡化,像兩個招魂的燈籠。

召喚夢湖的精靈。

淩渡宇升起一股寒意,夢湖的霧有種奇怪難言的特質,予人一種生命的感受。

湖霧不斷地幻化,恍若人類抽象無形的情緒,以若有若無的霧氣來呈現,這是否代表了湖神的心境變化。

淩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懾心神。

玻璃屋在他左側,像隻蟄伏的凶獸。靈台兩盞燈,又似凶獸凶光閃閃的雙目。

身後的夢湖,迷失在茫茫的大霧裏。

前方兩排街燈,兩排疏落有致的光霧,蜿蜒而上。

淩渡宇閉上雙眼,集中精神,重溫日間愛麗絲帶他往見雅黛妮的情景。

他開始行動,向前行去。

來到一個分叉路前,他憑著過人的記憶,揀選了左邊的方向,如此左彎右曲,半個小時後,他居然又回到玻璃屋旁的起點處,不禁暗罵一聲,愛麗絲倒是狡猾,故意走上一大圈冤枉路,使他難以記認。

他這次走向沿湖的大道。

四周白茫茫一片,霧愈來愈濃,濃得化不開。

淩渡宇迎著水霧急行,發衣全濕,他一定要爭取時間,在日出前完成一件事,就是救出雅黛妮,讓她自行逃走,使他再無後顧之憂。

沿湖大道的金黃燈光下,濃霧染上了金黃的光芒,閃爍變動。

淩渡宇感到不安,原來他醒悟到這是通往哭石的路途。

大霧無限地向四麵八方延伸。

就在這刻,淩渡宇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左側有物體在移動。

他迅速把目光移向左方,在白霧纏繞的林間,一個白蒙蒙的影子,輕輕地滑進了霧的濃密處。

淩渡宇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地追了過去。

他在林木間矯健地穿行,片刻間推進了數百碼,偏離了夢湖。

白影杳無蹤跡。

淩渡宇心內氣餒,在這樣的濃霧中,要追尋一個穿白衣的人,便像要在黑夜的密林,找那全身烏黑的烏鴉,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

白影一閃。

淩渡宇豹子般彈起,箭矢般向白影撲去。

白影在濃霧裏若隱若現,輕盈瀟灑地在前方飄舞前行。

淩渡宇心中大喜,全力追去,不一會心中駭然,原來無論他如何加快速度,白影和他始終保持一段距離,恍若有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

淩渡宇心中不服,試著放慢了速度,豈知白影眨眼下沒入了濃霧裏,嚇得他急忙發力窮追,白影又在前方若現若失。

難道是霧夜出動的精靈。

淩渡宇好奇心大起,忘記了此行的目的,忘記了籌謀了半天的大計,誓要追個清楚明白。

白影如腳不沾地的精靈,籠罩在若紗若霧的白煙裏,在沿湖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炫人眼目的彩霞。

淩渡宇幾乎肯定對方是位女子,身形綽約優美,動人心魄,平生罕見。

白影慢了下來,然後斜斜向上升高,恍如直往天上奔去,湖風吹來,她身上的白紗飄揚飛動,有若升天而去的仙女。

白影繼續攀高,踏雲而上。

淩渡宇呻吟一聲,向前衝去,這樣一衝,腳下立即踏上堅硬的石頭,一路來都是鬆軟的泥地,這一踏下,好像地麵隆了起來。

白影在半空停了下來。

淩渡宇向前走上兩步,發覺走在一道斜坡上,他駭然一震,醒悟到這是什麽地方。

他正踏足哭石之上。

女子站立的地方,是哭石最高點的盡端。

難道對方要效法以往的人,來此自殺。

淩渡宇大叫道:“且慢!”

狂風吹來,女子頭上的輕紗跌了下來,露出垂雲般的漆黑秀發,輕柔動人。

秀發淺搖,向後方飛揚。

女子別過臉來。

淩渡宇全身一震,肉體和精神同時凝固起來,徹底地被對方驚人的俏麗氣質震撼。

近乎透明的俏臉上,嵌了對烏溜溜秀氣至極的美眸,眸子如泣如訴,有種驚心動魄的幽怨和沉鬱。

淩渡宇毫無保留地被她的眼神吸引。

似乎望著淩渡宇,又似乎不是。

她的輪廓集鍾山川靈秀之極,出塵脫俗。

淩渡宇想哭。

世界竟有如斯美態?這是隻有在最甜夢境的至深處,才能邂逅的仙姿。

高挑優美的身形,帶有難言的驕傲和孤芳自賞的氣質。

淩渡宇站在哭石的下端,茫然不知在何方,應作何事。

湖風把女子的秀發吹得飛動飄揚,黑發白衣,造成強烈的對比,使人畢生難忘。

一陣濃霧吹來,女子沒入白茫茫的一片內。模糊裏,她向哭石盡端外的空間飄去。

淩渡宇駭然大叫,向前撲去,一下子來到哭石的盡端,女子剛才站立的地方。

夢湖在石下化作一塊廣闊無邊的霧海,急流的響聲依稀傳來。

淩渡宇一咬牙,跳了下去。

湖水微溫。

他迅速沉下,湖內的暗湧,把他帶得旋轉起來。

淩渡宇恢複鋼鐵般的冷靜,張開手腳,踢掉鞋子,奮力從急湧掙紮開去。他勝在有苦行瑜伽的嚴格鍛煉,連身體的毛孔也可以在水底呼吸,所以在水內生存的時間,比一般人長上好幾倍。

暗湧的力量,愈接近水底愈強大,所以一入水內,他努力保持不沉下。

湖底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他奮力在湖底繞了幾個圈子,力盡筋疲,知道再不走,不要說救人,連自己的小命也難保。歎了一口氣,向一旁遊去。他揀的潛遊路線非常小心,避開了哭石下數個急漩,盡管這樣,當他在哭石外百多碼的湖麵冒出頭來時,已是險死還生,全身脫力。

難怪這裏給人揀作自殺的好去處。

強烈的燈光在後方直射過來,耳際同時響起快艇的摩托聲,擴音器響起的男聲以英語道:“不要動,我們有四挺自動武器指著你的頭!”

淩渡宇心中歎了一口氣,想起雅黛妮曾告訴他,因為潛泳過湖,觸犯了巴極裝在湖底的電子感應,致一網成擒,此時深感其言非虛也。

淩渡宇身上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坐在桌子的一邊。另一邊坐的是麵帶笑容的巴極博士。

淩晨一時半。

這是玻璃屋寬大的露台,兩旁的霧燈揮發著金黃的異彩,與露台內外的濃霧合力製造出一個如幻似夢的情景。

夢湖消失在大霧裏。

偶爾霧稀時,夢湖反映出絲絲顫震的燈火,一切是那樣地超離平凡現實的世界。

夢湖夢湖,不負爾名。

桌上放了淩渡宇早先脫下的兩個微型追蹤器。

被人從湖水撈起後,淩渡宇給押來此地。

巴極毫無慍怒之容,一麵欣賞露台外漫無止境的濃霧,微笑道:“你是最受我看重的人,豈知還是遠遠地低估了你,不愧是淩渡宇,難怪連馬非那老狐狸也在你手上栽了跟頭,事後還不明所以……哈哈哈哈……”狂笑起來。

淩渡宇啼笑皆非,他原本以為巴極一定勃然大怒,豈知對方反而露出讚賞的神態。

巴極收起笑聲,側頭望向呆呆望著夢湖的淩渡宇,有點奇怪地道:“你在想什麽?”

淩渡宇虎軀微震,當然不想告訴巴極,他心中被那神秘女子的絕世豐姿完全占據了。

巴極見他不答,眼光轉到桌上精密的電子零件,讚歎道:“你是第一個知道和解拆了我這種裝置的人物。以自命不凡的雅黛妮為例,她離開了我有幾年多,仍未能發覺她美麗的胴體被安裝了我為她特製的追蹤器。”

淩渡宇恍然,難怪巴極能步步追蹤他們,又預早布下羅網,張開虎口。但巴極當年為什麽要放走雅黛妮,這依然是不解之謎。

巴極道:“淩渡宇確是不凡,若非一時興起,跳入湖水裏來個霧夜溫浴,我們仍懵然不知你早逃之夭夭。”

淩渡宇聽他語帶諷刺,其實卻是想激他說出真相,由此推之,巴極安裝湖內的感應器,並沒有察覺其他人的墜海,想到這裏,不由放下心來。

巴極見淩渡宇神情古怪,忽而皺眉,忽而色變,神態大異平日的鎮定從容,他閉口不言,眼光轉往籠罩露台內外的濃霧。前天他就是待在這裏,迎接淩渡宇駕駛著直升機大駕光臨,想不到兩人眼下又坐在一起,各懷心事地觀看湖霧。兩人的關係錯綜複雜,敵友難分,想到這裏,巴極笑起來。

淩渡宇為他的笑聲驚醒,道:“你有什麽方法,證明你的解藥對高山鷹有效。”他的如意算盤是要巴極讓雅黛妮帶返玻利維亞,讓高山鷹服下,使他斷去後顧之憂。

巴極從容一笑。

淩渡宇知道他即要發出指令,全神留意他的動作,看到他探手入褲袋內,他的動作非常自然,無心者真是難以覺察。

玻璃屋通往路旁的門,分中滑往兩旁,三名大漢走了進來。

整日未見的愛麗絲,也隨著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小鐵盒,美麗的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半點笑容,淩渡宇知道她在責怪他的逃走企圖。

巴極淡淡道:“羅拔,伸出你的手腕。”

當中的大漢一言不發,把手腕伸出來。

巴極道:“注射吧!”

愛麗絲走了出來,打開小鐵盒,拿了一個針筒出來,再從鐵盒內一個小瓶中,抽了半筒墨綠色的藥水。

巴極解釋道:“那種土人秘製的藥物,無論是從呼吸氣管,又或直接注射進入體內,都能產生同樣的效果。”

愛麗絲開始為大漢羅拔注射,針藥盡注體內。

淩渡宇暗暗心驚,首先,巴極料事如神,早知他會在這刻提出針藥是否可靠的問題,故此著愛麗絲等人準備;其次,他這些手下對他的命令遵如聖旨,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假設他的私人軍隊,每一個人也是這樣,巴極手中掌握的力量,可說是驚人至極,足可以橫行南美,這等敵人,想想也叫人心寒。

大漢忽地踉蹌後退,後麵兩個大漢連忙攙扶。

巴極道:“放在地上。”側過頭來,向淩渡宇道:“你可以檢視他中毒的症狀,是否和高山鷹一模一樣。”

事關高山鷹,淩渡宇不敢疏忽,仔細地察看,他特別留心羅拔的眼珠,呈現中毒的青藍色,和高山鷹情形一樣。

淩渡宇站起身來。

愛麗絲取出另一筒針藥,為他注射下去。

巴極按了一下腕表。

淩渡宇完全沒法猜測他在喚什麽人進來,這才醒悟到,抵達夢湖以後,他首次完全處於下風,急忙籌謀扭轉乾坤的方法。

進來的是嬌小的日本美麗少婦夏太太。她手上拿著那份“尋人合約”,放在桌上,又退了開去,她雖是低著頭,淩渡宇卻直覺到她的神色帶著三分不屑。

巴極迫他攤牌了。

躺在地上的羅拔動了一動,再動,坐起身來。

巴極道:“站起來!”

羅拔站了起來,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巴極道:“退出去!”

羅拔等三人退了出去,愛麗絲本想留下,看到巴極的手勢,迫於無可奈何地離去,關門前那望向淩渡宇的一眼,有著說不盡的委屈怨曲。

巴極眼光何等銳利,笑道:“愛麗絲身材樣貌,都是上上之選,淩兄須記貴國‘好花堪折直須折’的道理。”

淩渡宇最恨人把女性當做貨物看待,怒道:“你這沒有人性的魔鬼,枉愛麗絲對你忠誠不移,你卻這樣去踐踏她。”

巴極眼中掠過怒色,寒聲道:“淩兄也太古板,好了!這合約你考慮清楚了沒有,我已在條件中,加進提供足量的解藥,以使高山鷹康複過來。”他最後幾句倒是畢恭畢敬,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

淩渡宇搖頭笑道:“希望你不是所托非人吧!”拿過合約,飛快地看了一遍後,簽下了他的名字。

為己為人,他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巴極滿意地一笑,道:“由今天開始,打後的一個月內,我們是最親密的戰友了。”

淩渡宇長歎一聲!這樣的發展,非始料所及。

霧更濃了,把坐在露台這兩個敵友難分的人,融成一體。

究竟尋人合約的目標是什麽?

第二天醒來,是九時十五分,愛麗絲在廳中等候。

氣氛完全兩樣,巴極撤走所有監視他的人員,給予他最大的活動自由。淩渡宇心中暗讚,巴極深明用人勿疑之道,怪不得手下肯如此為他賣命。

愛麗絲臉容冷冰冰地,仍在怪他不顧而逃,毫無情義。

淩渡宇轉身微笑道:“大駕光臨,蓬蓽生輝。”

愛麗絲一點也不領情,生硬地道:“誰有興趣來找你,博士命我帶你往他的遊艇上,你可以起行了嗎?”

看著她的女兒情態,淩渡宇忍著笑道:“隻要你高興,我隨時也可動身,隻不知今日的早餐,有沒有一道‘愛麗絲香唇’。”

愛麗絲寒著臉道:“請你尊重自己,走吧!”帶頭走了出去。

一輛吉普車,恭候門前。

兩人坐上車尾,愛麗絲故意偏坐一端,詐作全神觀望窗外的風光。

淩渡宇為人瀟灑至極,毫不放在心上,尤其是他對愛麗絲這清純的女孩頗有好感,那天一時不禁,情挑淑女,已有點後悔,這時樂得清靜,希望她隻是一時情動,事過即消,以他兩人的關係,自是不宜有進一步關係,雖然他對男女之事,頗為開放,卻不願蓄意去傷害任何人。

一直到達巴極的豪華遊艇,兩人間無詞組交談。

巴極在船尾的看台上,設下早餐,招待淩渡宇。

愛麗絲和八名大漢,避進前艙,淩渡宇知道巴極要和他商談尋人的細節了,不知為什麽,有點緊張起來。

遊艇在廣闊的湖麵上飛航,艇末的摩打,翻起滾騰跳彈的白浪,拖著一道長長的尾巴。

濃霧早散去,陽光普照下,夢湖像麵無盡無窮的大鏡,反映著上空的白雲藍天。

令人愉悅的天氣,很難聯想到昨夜那夢幻般的神秘湖霧。

巴極一身雪白的獵裝,氣派逼人。

淩渡宇歎了一口氣,閉目仰麵,任由陽光輕撫。

巴極打開話匣,緩緩道:“昨夜般的大霧,夢湖一個月內最少有四天,都是黃昏開始,清晨始散。”

淩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情形?”

巴極道:“夢湖位於中科迪勒拉山脈和東科迪勒拉山脈間的低地,是馬格達雷那河的支流湖泊,因地形低窪,附近山脈形成的幾道冷空氣流,積聚在整個湖區上,冷空氣吸收了夢湖蒸發的濕氣,形成長年結聚的低霧,但在地球上,如此濃霧仍屬罕有的現象,兼且夜來日消,更是奇怪,我曾請教過專家,他們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我有一種直覺,這霧是夢湖蓄意形成的。”

淩渡宇失笑道:“你好像把夢湖當做有意誌、有生命力的異物了。”

巴極正容道:“我正要請教,你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

淩渡宇呆了一呆,啞口無言。

他的眼光落在夢湖上,這個湖的變幻多姿,由第一夜駕著戰機,來轟炸巴極的湖祭,他已感受得到,湖霧活像人類情緒的變幻,昨夜濃霧隨著神秘絕色美女飄揚飛舞,更是幻化無常,恍若有靈性的生命體。

難道美女真是湖神的化身,自古以來享受著人類以活人的祭獻?

巴極奇峰突起,問道:“你昨夜遇到什麽?”

淩渡宇搖搖頭,把昨夜纏人的情景摔離腦海的舞台,話題一轉道:“好了!言歸正傳,你究竟要我找誰?”

巴極的神態有點不甘心,不想以威淩的姿態逼迫淩渡宇說出真相,沉吟半晌,在懷內抽出一張照片,慎重地遞給淩渡宇。

淩渡宇從容接過,一看之下,霍地站起身來,臉色大變,叫道:“是她,是她!”

巴極也站了起來,緊張地道:“你在哪裏見過她?告訴我!”最後一句大聲叫了起來。

淩渡宇胸口不斷起伏,喘起氣來,駭然望向巴極,道:“她就是經你親手火葬的人嗎?”

巴極點頭。

淩渡宇軟弱地坐下來,閉上眼睛,緩緩道:“你肯定她死了嗎?”

巴極也坐了下來,低著頭,臉上神色變化得很厲害,忽晴忽暗,沉溺在痛苦和快樂交織的回憶裏,足有數分鍾之久,才驚醒地抬起頭來,眼光瞟向天上飄舞的白雲,悠悠道:“四年前,我第一眼見到晴子時,才明白什麽是一見鍾情,而且是那樣深切地體會到。”

“她的父親是日本的富商,母親是法國的望族,為了生意來巴拿馬暫住,我……和她熱戀起來,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到夢湖與我雙宿雙棲,我為她放棄了其他的女人,可是,她並不同意……不同意我的謀生方式……三個月後,她久鬱成病,就那樣去了……”巴極把臉埋在寬大的手掌內,神情激動。

淩渡宇暗忖,晴子死亡的原因,恐怕絕非巴極所說的那樣簡單,問題是現在不宜深究。

巴極道:“你手上相片中的她,穿著她最愛穿的白紗,她說:每天也要穿白紗,每天也要做新娘子。病死後,身上穿的也是白紗。”

淩渡宇不寒而栗,望向相片中的女子,秀發長垂,漆黑的眸子,像深夜裏虛空中最亮的星辰,白紗輕柔若雪,襯著絕世的姿容,難怪連巴極也為她傾倒。

她正是那霧夜被他追逐的美女。唯一的分別,就是那美女比諸相中人,更具出塵脫俗的驚人神秘美和詭異的魅力,以淩渡宇的心靈修養,仍是不能自已,魂牽夢縈。

巴極俯首低回,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傾訴道:“我在她的遺體旁守候了三日三夜,在另一個大霧的深夜,把她放在一艘盛滿鮮花和枯木的小舟上,放往夢湖的湖心,引火點燃,隻有火,才配得起她……

“以後每一年的忌辰,我點燃一隻盛滿鮮花和柴枝的小舟,作為對她的祭祀,那夜你駕機來襲時,小舟上的引火物還未點燃,你戰機的炮火,引著了小舟的燃燒品,完成了今年的祭禮,看來我還要多謝你。”

淩渡宇很想笑言兩句,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盡管這黑道梟雄無惡不作,他對晴子的深情和思念是無可置疑的。

海深雖有底,相思卻是無邊岸。

巴極自言自語地道:“她的葬禮後,我對她的思念,沒有片刻能停止,我瘋狂地從事各式各樣的危險生涯,希望能以高度的危險和刺激,麻醉自己,豈知反而使我的財富勢力擴展了十倍以上,亦是始料所不及。”巴極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一個求死的人,偏死不了。

淩渡宇忽地明白了他要在湖中的祭台上強奸雅黛妮的心境。巴極借那高度肉欲的刺激,忘記懷念晴子的痛苦。甚至他要把敵人鞭打,可能也是這種不平衡心態下的變態行為。

巴極抬起頭來,道:“晴子死後八個月,在一個大湖霧的晚上,我見到她……”

淩渡宇默言不語,他早料到巴極要告訴他這種異象,因為他本人昨夜也見到這絕代的佳人——晴子。

巴極沉醉在他對晴子的思念裏,沉醉在破天荒第一次向人傾訴這方麵事情的情緒裏,並沒有覺察到淩渡宇的異樣,繼續道:“她半倚著玻璃屋露台的欄杆旁,穿著她最喜愛的白紗,大霧中若現若隱。她比以前更美麗了,她的眼睛,像海洋深淵內發光的寶石,那令人心碎的怨鬱,是那樣出眾和超然,是不應存在這世界的美好事物……”

淩渡宇插口道:“你是否在做夢?”

巴極臉容一變,正容道:“不!我當時絕對清醒……”

淩渡宇道:“會不會你思念過度,產生了幻覺?”

巴極失去了一向的從容和風度,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一掌拍在桌上,所有杯碟跳了起來,狂喝道:“不!不是幻象,她的的確確在那裏,以後每逢大湖霧的晚上,她都出現……”

淩渡宇道:“那你為何不抓著她……”

巴極沮喪地道:“每次我走近她,她便逃走,返回湖裏。”

淩渡宇哂道:“什麽?她住在湖底的嗎?”

巴極臉上青筋現了出來,聲嘶力竭地叫道:“你還不明白嗎?是夢湖把她複活過來!”

靜默倏忽間占據了整個空間。

淩渡宇手足冰冷,他一直和巴極針鋒相對,是不願意歸結到這個結論。

巴極深深吸了一口氣,盯著淩渡宇道:“告訴我,昨夜你是否遇到她?”

淩渡宇呆了片刻,終於攤開手,點頭道:“是!”

兩人間的對峙,鬆弛下來。

巴極道:“我用盡一切方法,晴子亦是可望而不可即,於是我找來了世界上最著名的靈媒和巫師,都是勞而無功,他們甚至連晴子的影子也見不著,於是我做了個廣泛的調查,斷定了這世上,隻有你一個人能幫助我。可是由於立場關係,在一般情形下,你不幹掉我已是給足麵子,於是本人用上了一點手段……”

淩渡宇悶哼一聲,以示不滿,心中同時轉到另一個問題上,靈媒和巫師的失敗,是否代表了晴子非是鬼魂一類的異物,難道真是夢湖的力量把晴子複活過來?使她再次成為有血有肉的人?

巴極道:“夢湖是我一生人曾到過的地方中最奇怪的一個處所。我第一次踏足哭石的遭遇,你昨天早上曾經曆過,滋味如何?”

淩渡宇不答反問,道:“博士!請問你聽過一個解釋鬼魅存在的‘分子記錄理論’沒有?”

巴極這博士一愕後道:“願聞其詳!”

淩渡宇組織了腦內的思想,道:“有位心理學家,為一所著名的凶屋作了一個別開生麵的實驗。他揀選了屋內鬧鬼鬧得最凶的房間,房內隻有一張古老大椅,據說凶屋的主人是在這張椅上給人以凶殘的手段謀殺了的,自此陰魂不散。

“心理學家先後把三種動物,放進房間內去。第一種動物是老鼠,什麽反應也沒有。跟著是一頭貓,貓兒一步入房內,立時全身毛發倒豎,躥到角落,對著那椅子咆吼舞爪。最後是一隻狗,它一進房內,即向著椅子狂吠,好像能見到那鬼魂一樣。”

巴極透了一口氣,道:“這是否證明了鬼魅確實存在。”

淩渡宇道:“可以這樣說,不過這種存在,隻是一種存儲器的形式。”

巴極皺眉道:“我不明白。”

淩渡宇道:“科學界對這現象有個合理的解釋,他們說,所有物質的分子,無論是石頭、樹木、泥土以至於任何的物體,都有儲存能量的能力。所以當一個人被凶殘謀殺時,那人臨死前的淒慘**,使他的腦袋釋放出大量遠超乎平常人能放出的能量,周圍物質的分子於是把這能量以某一種形式吸收和記錄下來。貓、狗或擁有較常人敏銳觸覺的人,例如你和我,便可以感應或接收到凶殺現場的物質分子內遺傳的記憶,甚至因其刺激而產生幻象,造成鬼魅的現象。”

巴極緊鎖眉心,思索著淩渡宇的說話。這個“分子記錄理論”可以圓滿地解答了很多凶屋或凶地的問題。眾所周知凶屋多和凶殺有關聯;醫院是鬧鬼最多的地方;沒有人會感覺在殯儀館是舒服的一回事,因為那處的物質無時無刻不在大量吸收悲傷的情緒,反之,廟宇和聖殿教堂卻吸收了人類的精誠正意,感覺上自然是莊正寬容。

巴極道:“你這理論,或者解釋了哭石的異事,但仍解決不了晴子的問題。”

淩渡宇泄氣地道:“是的!無論在時間的長短、形象、地點,都非是這理論能解答,真叫人頭痛。”

巴極苦笑道:“如果真是這麽容易解決,我何須用盡手段,把你引來。”

淩渡宇歎息一聲,心湖內浮起晴子的絕世姿容,夢湖不但把她複活過來,還把她變得更美麗了,一種不應屬於人間的、動人心魄的美。

夢湖!

是否你把人間的夢想實現了過來。

那天下午二時,淩渡宇回到夢湖水莊。

眼下在巴極這私人王國內,他是享有完全的自由,巴極甚至賦予他隨意進入他玻璃屋的特權。

整個下午,他都在沿湖區域閑散地踱步,他很久沒有這樣的閑情了,偷得浮生半日閑,頗自得其樂。

今天是他來夢湖後天氣最好的一日,直到黃昏,斜陽把西邊天染得霞彩萬道時,天空仍是清明如鏡。

七時許他還舍不得離開沿著夢湖的路,信步來到哭石之前。

淩渡宇心中升起一股火熱的企盼,渴望再見那神秘的美女一麵。忽然心中一陣焦躁,他的欲望是那樣的強烈,連他也吃了一驚,正要細思時,汽車聲在身後響起。

一輛勞斯萊斯,在一位全身紅色製服司機的駕駛下停在身後。

車尾廂門打開,愛麗絲的助手,那風韻動人的日本少婦夏太太走了下來。

她像有點怕接觸淩渡宇灼灼的眼神,又或是不屑直視對方,低頭道:“淩先生,愛麗絲小姐派我來接你回去,今晚有個舞會,博士希望你能參加。”

淩渡宇隨著她坐進車尾廂後座,汽車徐徐開出。夢湖的湖麵上開始了一層薄薄的煙霞,輕柔縹緲。

夏太太低頭不發一言,像是不勝嬌羞,神態可人。

淩渡宇忍不住逗她說話道:“你來了這裏有多久?”

夏太太輕聲道:“對不起……淩先生,我不想答這問題。”語音雖溫婉,內容卻決絕。

淩渡宇碰了個釘子,大感沒趣。他有個奇怪的感覺,他前後見過這嬌俏的女子兩次,這一次她的敵意大增,是什麽道理?

淩渡宇回到他客居的寓所,衣櫃內準備了幾套禮服和西裝,完全脗合他的身材,巴極像個無所不能的魔術師。

淩渡宇梳洗後,換上深藍的燕尾禮服,打上蝴蝶結,走出廳外。

夏太太等候已久,見他出來,眼睛不由一亮,被淩渡宇出眾的神采吸引了目光,當接觸到他深黑明亮的眼睛時,俏臉一紅,垂下頭來輕聲道:“車子在門前!”

淩渡宇在夏太太的眼中看到很複雜的表情,似乎是讚賞糅合著深切的惋惜。

在夏太太的陪同下,淩渡宇到達了玻璃屋。華麗的房子,大放光明,門前車水馬龍,不斷有人進入華宅內。

淩渡宇下了車,夏太太留在裏麵不出來。

淩渡宇回身俯頭望進車內出奇道:“你不是要參加這個勞什子舞會的嗎?”

車內的夏太太低頭道:“我隻是下人,不適合的。”

淩渡宇咧嘴一笑,搖頭表示不同意道:“我敢擔保你是全場最美的女士之一,好了!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隨我入內,做我的舞伴;一是明日陪我一整天。”

夏太太滿臉漲紅,一伸手,升起了車窗,隔斷了聲音。

淩渡宇惡作劇的目的已達,大笑轉身,向玻璃屋走去。

愛麗絲一身粉藍真絲垂地長裙,胸口開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飽滿的胸脯,美豔逼人,和那天見到的三夫人,一同站在門內迎賓。

玻璃屋廣闊的大廳,聚集了二百多盛裝而來的賓客,仍是一點不覺擁擠。一隊身穿製服、二十多人組成的樂隊,在大廳的一角奏著華爾茲音樂,洋溢著十八世紀的中歐情調。

向湖一邊的落地大玻璃窗外,亮著了橫列臨湖大露台的十二支霧燈,夢湖上的霧開始聚結,淒美迷人,和玻璃屋內的珠光寶氣、衣香鬢影的人為景象形成強烈的對比。

由玻璃屋大露台延伸出湖內的浮木走道及盡端的圓形祭台,亦亮起了燈光,造成一道伸進湖霧裏的光道,詭異炫目。

淩渡宇進門後,微笑走向青春煥發的愛麗絲,後者大方地和一對男女賓客交談,淩渡宇認得男賓是那天試麻藥的羅拔,暗忖這個舞會,看來是巴極王國內人員的經常性聚會。

淩渡宇在一旁耐心等候。

愛麗絲招呼完羅拔,轉過來望向淩渡宇,臉上露出動人的笑容,伸出玉手。

淩渡宇喜出望外,連忙拿出友誼之手,豈知愛麗絲擦身而過,握手的是他身後的人,淩渡宇為之氣結,一隻手尷尬地凝在半空。愛麗絲握手的男子,正是那小胡子韓林。

韓林似乎並不覺察到淩渡宇的存在,但淩渡宇卻感到韓林是蓄意地不去望他,感到韓林對他的恨意。

三夫人把手放入他的手裏,裝了個了解的表情,道:“博士在那邊……”

淩渡宇隨著她的眼光望去,巴極在大廳近中心處,一身黑禮服,被一堆男女包圍著,儀容風度,有若鶴立雞群。

他扭頭看身後咫尺的愛麗絲一眼,纖細的蠻腰,修長的美腿,使她的背影綽約動人,和她共舞,應是非常愉悅的經驗,不過看來今夜是無此福分了。想到這裏,晴子的倩影浮上心湖,若能與她共舞夢湖之畔,那又是什麽滋味?可惜眼下這兩者都是水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歎了一口氣,向巴極走去。

淩渡宇步入廳內,立時吸引很多人的注目,一來他是唯一的中國人,二來他的豐度神采,亦是引人注意的主因。

巴極遠遠望見他,離開眾人,大步向他走來,顯得他的身份更是特殊。

巴極迎上來笑道:“讓我介紹……”向著他身後走上來的一名四十來歲、紳士模樣的男子道:“這是白理臣,我最得力的幫手,負責一切對外的事宜。”

淩渡宇暗忖,這應是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了。

白理臣禮貌地和淩渡宇握手,以帶有濃重美國口音的英語道:“久聞大名!”

這人說話時臉上皮肉不動,一點表情也沒有,是冷靜多智的人物。

淩渡宇和他客氣幾句。

巴極身後轉出兩位美女,巴極介紹是大夫人艾思和二夫人蘭茜,加上迎賓的三夫人,巴極總共有三位“合約夫人”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上上之選,大夫人比之其他兩位夫人更是年輕漂亮,最多也是二十一、二歲,是意大利的黑發美女,樣貌身材和晴子倒有三分相似,可知巴極正在努力找尋代替晴子的東西。淩渡宇卻知道巴極失敗了,比起晴子,眼前這些美女,均變得無關緊要,令人不屑一顧。

舞池內有人起舞,愛麗絲是其中的一對,她的美麗乃全場之冠,難怪成為眾矢之的。巴極不知和她是何關係,為何對她沒有染指之心。

愛麗絲表麵看來神情愉快,眼尾亦不瞟向淩渡宇。

巴極道:“淩兄,為什麽不邀請我的大夫人共舞。”

淩渡宇一笑答應。

舞會在熱鬧的氣氛下進行。

淩渡宇和大夫人艾思共舞後,站在一角,自顧自喝酒吃精美的點心,他一向不大喜歡熱鬧,覺得與這裏有點格格不入。巴極早些時和那白理臣一齊離開了大廳,不知到了哪裏。

玉手挽上了他的臂彎,淩渡宇側頭一望,接觸到大夫人艾思烏靈靈的大眼睛,她真有點像晴子。

艾思笑:“來!讓我為你和愛麗絲做個和事佬。”挽著淩渡宇,親切地向被眾男圍拱的愛麗絲走去。

艾思高聳的胸脯壓著淩渡宇的臂背處,使他感到有點不自然,半帶抗議地道:“你我這樣公然親熱,不怕巴極嗎?”

艾思眨眨大眼,道:“噢!原來你不知道這個舞會是送別我們三位‘合約夫人’嗎?由現在起,我們恢複自由身了。”

淩渡宇愕然停下,奇道:“滿約了嗎?”

艾思搖頭道:“不是!博士提早和我們解約了,酬金依舊,不過我們都有點舍不得,他是個第一流的情人。”

淩渡宇心中嘀咕,巴極看來是要全心全意把晴子找回來了。

艾思輕聲道:“假設你要約會我,我會很開心,我還要在夢湖住上一段日子,這真是個迷人的好地方,好了!現在先和愛麗絲講和吧!”挽著淩渡宇橫過大廳,向另一邊的愛麗絲走去,大廳中,他們的身前身後,是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女。

愛麗絲和一個花花公子型的男子傾談,看到艾思挽著淩渡宇向她走來,女性的敏銳,使她知道了什麽事將要發生,緊張得垂下了睫毛,隻敢望向地下。

愛麗絲確是罕有的美女,可是若比之晴子,還是有一段不能踰越的距離,那也是人間和天上的分別。

還差十步的距離,淩渡宇全身一震,停了下來,艾思不解地望向淩渡宇,後者臉上神情奇怪,死盯著露台之外,艾思隨著他的目光,穿越過布滿賓客的大廳,透過向湖的大幅玻璃恰好看到一個白影閃往露台的右側,那是視線不及的地方。

淩渡宇禮貌地推開艾思的手,低聲道:“對不起!失陪。”急步往露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