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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無本買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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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興奮得發了瘋地嚷道:“我的娘!這些鹽竟結成硬塊,沒有溶掉,這次肯定是老天爺顯靈。”

徐子陵見到遠處石隙間有東西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大喜撲過去,果然找到那把長劍,不片刻又在丈許外找到寇仲的短戟,失而複得,欣悅的感覺確非筆墨所能形容。寇仲卻在找兩個錢袋,千辛萬苦找到其中一個,另一個則遍尋不著。打開一看,竟有白銀五兩多,心中已非常感謝老天爺。兩人怕潮水又來,忙把鹽包運往岸邊,忙到黃昏,把四十八包鹽集齊岸上,有兩包不見了,可能是撞船時散碎掉。

兩人這時餓得已沒有任何感覺,忙到岸旁的山林采摘野果充饑。回到沙灘,潮水又湧上來了,看著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們深具劫後餘生的感覺。兩人麵對大海,生出敵人隨時來臨的危機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到個安全的地點,把鹽包運往那裏去,又以樹葉蓋好,然後依偎而睡。

恍惚間他們又似回到傅君婥葬身那個小穀內,運功抗禦寒夜。到半夜時分,異響由沙灘處傳來。兩人吃了一驚,取出兵器,爬到一塊可看到沙灘的大石後,偷偷張望。沙灘處泊了兩艘小艇,十多名大漢手持火炬,正察看他們那艘破船給衝到沙灘上的遺骸。對開海麵上有八艘中型的兩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幫的船艦。

寇仲低聲道:“你看那個妞兒,比得上我們的娘!”

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綠色的武士服,外罩白色長披風,美得讓人看了似會透不過氣來。這麽有氣質的妞兒,他還是頭一遭見到。

寇仲喉嚨發出“咯”地一聲,咽著口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願。”

徐子陵“哈”一聲笑出來,連忙掩口,豈知那女子顯是高手裏的高手,隔開近二十丈,仍瞞不過她的耳朵,別頭瞧往他們的方向,嚇得兩人忙縮在大石後。

過了好一會,沙灘處仍沒有動靜,他們略鬆一口氣,哪還敢再有歪念。

寇仲低聲道:“美婆娘連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過仍給我們揚州雙龍瞞過。”

忽然一個悅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傳下來平靜地問道:“真的給你們瞞過了嗎?”

兩人魂飛魄散,滾到斜草坡底,才敢跳起來,拿戟持劍,虛張聲勢,其實心虛得要命。兩人得李靖傳授血戰十式,隻有徐子陵一個人試過和人以兵器對敵,不過那次卻是窩囊之極,還痛失李靖的寶刀。所以兩人最缺乏的是實戰經驗,故臨陣不膽怯就怪了。絕色美女悠閑地坐在大石上,旁邊還放著一盞風燈,映得她靠燈的半邊嬌軀似會發光的樣子,使她的美麗多添幾分因神秘而來的聖潔感覺。白披風襯湖水綠的武士服,更令她顯得綽約多姿。

女子冷冷地看著他們,淡淡地說道:“真不明白你這兩個無德無能的小混混,憑什麽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帶走《長生訣》,又讓杜伏威鬧個灰頭土臉,現在海沙幫都給你們弄得暈頭轉向。告訴我!你們是否戴著保佑你們好運的護身符呢?”

兩人聽得麵麵相覷,瞠目結舌。此女怎能對他們的事了如指掌?

寇仲不好意思地把短戟垂下,撐在草地上,一本正經地說道:“請問小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為何對在下兩兄弟的事知得如數家珍似的。”

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嗎?為何現在又變為小姐,前後不符,可知你這人是如何卑鄙。”

寇仲失聲道:“這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殺死對方,表麵上還不是要客客氣氣嗎?世上誰不是口不對心,你這……你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

徐子陵很少見到寇仲發這麽大脾氣,呆在當場。

美女平靜地凝視寇仲好半晌,“噗嗤”一聲嬌笑道:“你這小鬼,倒也有點臭脾性。不過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殺人對我來說像斬瓜或者切菜,一點不會猶豫。”

徐子陵回過神來,忍不住哂道:“要動手便動手吧!何來這麽多的廢話?”

寇仲挺胸道:“夠膽量的不要招呼別人來幫手,一個對我們兩個。”

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亂顫般笑道:“看你兩個的模樣,已是衣不蔽體,渾身傷痕,偏又擺出兩個打我一個的賊相。唉!死小鬼!累我笑得這麽辛苦。”

徐子陵憤然道:“你究竟打還是不打,不打我們回去睡覺了。”

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強中幹、色厲內荏,在背後拔出一管金澄澄、長若四尺的銅簫,橫放唇邊,吹響一個清音,像清風般送入他們的耳鼓內。然後把簫擱到**上,低頭細看風燈內閃跳的焰芯,輕輕道:“不要對人家滿懷敵意好嗎?我不惜對海沙幫開戰,正是想看看我們有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兩人你眼望我眼,均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

還是寇仲反應比較快,笑嘻地坐到另一塊石上,點頭道:“姑娘請開出些誘人的條件,看看可否談得攏?”

美女眼尾都不看他,仍似是自言自語道:“我是否該先狠狠揍他們一頓,讓兩個小鬼守規矩點呢?”

寇仲嚇得跳起來,擺出血戰十式起首第一式:“兩軍對壘”。

她忽硬忽軟,弄得兩人頭都痛起來。

美女倏地把俏臉轉回麵向他們,鳳目生寒,定神打量兩人擺出的姿態神氣,冷然道:“知否我肯和你們說這麽多話,是因為本幫主很看得起你們,所以想邀請你們加入我巨鯤幫,做本幫主的兩個既是剛開門又是關門的徒弟。”

兩人愕然以對,異口同聲叫道:“我的娘!”

此事確是出人意表之極,這麽個最多比他們大上三四歲的美人兒,竟要收他們作徒弟?

“紅粉幫主”雲玉真毫無愧色道:“有何值得大驚小怪,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哪像你們本領低微,拿兵器的方法都未曉得。”

徐子陵失聲道:“拿兵器也有方法嗎?”

雲玉真沒好氣道:“當然有!隻看你想把劍柄捏碎似的那麽用過了力度,就知你不懂拿劍的竅訣是‘輕則飄,實則緊’,過猶不及,沒有名師指點,你這小子怎會曉得。”

寇仲怕徐子陵失麵子,哂道:“你早先不是說我們何德何能嗎?為何忽然又前倨後恭,變成很看得起我們呢。是否隻為了‘楊公寶藏’和《長生訣》。收了我們作徒弟後,讓我們因師命難違,又要討你老人家歡心,最後當然乖乖獻寶。”

雲玉真瞅他半晌,秀眸露出笑意,溫柔地說道:“若我雲玉真要謀那兩樣東西,我雲玉真不得好死。”接著雙目一寒道:“《長生訣》隻是道家騙人的玩意。至於‘楊公寶藏’則隻對發皇帝夢的人有吸引力,我才沒閑情去蹚渾水,去你兩個的大頭鬼。”又抿嘴笑道:“或者你們並不知道,杜伏威找不到你們後,返回曆陽,有天忽然大笑起來,旁人問他笑的原因,他提起你兩個小子,說你兩人是天生的武學奇材,他雖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資質比你們更好的人,使他也動了愛才之念。隻恨給你們逃掉了,現在他隻想幹掉你們。”

兩人的臉火般燒起來。這番似是讚賞的話,在她口中說出來便曖昧多了。

徐子陵尷尬地說道:“你怎會連杜伏威說過什麽都知道?”

雲玉真淡淡地說道:“這個不用你理,當今之世,除竇建德和李密兩人外,數眼光獨到,怕沒多少人及得上杜伏威。所以本幫主也起了收徒之心,怎樣?拜不拜我這個師傅,否則給海沙幫找上你們,不要怪沒有人拯救你們。”

寇仲沒好氣道:“你想作我們揚州雙龍的師傅,也該有點表現才行。否則連我們劍戟合璧都敵不住,還怎擺得出師傅的款兒。”

雲玉真同意道:“說了這麽多話,隻有這幾句合理一點。”

兩人知她出手在即,全神戒備。他們在市井長大,深明“便宜莫貪”這千古不移的定律。如此一個千嬌百媚、身份尊貴的美人兒,要來收他們作徒弟,裏麵定是包藏陰謀禍心,隻是他們猜測不破吧!雲玉真左手提燈,右手挽簫,緩緩飄離大石,披風在身後拂動不休,像化作美人形態的螢火蟲般瞬間橫移過來,飛臨兩人頭頂上。

兩人哪想得到她會有這種招數,又有點怕劈傷她美麗的**,慌忙往左右移去,豈知竟分別給她在頭頂踏了一腳。

雲玉真落往兩人後方,嬌笑道:“徒兒們服了嗎?”

兩人臉都漲紅了,打個眼色,分從左右攻去。此時他們已知她武藝強絕,再不留情,全力出手。徐子陵本來使的是血戰十式第三式的“輕騎突出”,若是刀的話,就是由腰間出刀,假作搗往敵人胸口,若敵人退避,則化成側劈的變招,但用劍使出來,卻完全不是那種味道,索性步法依舊,覷準她肩膀,長劍閃電搠去。寇仲更不懂用那與刀分別很大的短戟,臨時把第二式“鋒芒畢露”變化少許,借一個旋身,橫掃往雲玉真脅下。

雲玉真一陣嬌笑,左手風燈往上提起,照得左方的徐子陵纖毫畢露,右手銅簫似若無力地點在徐子陵的長劍鋒尖處,同時後方的披風揚往前來,剛好迎上寇仲的短戟。

“叮!”“砰!”兩人隻覺一股柔和卻難以抗拒的內勁送入自己兵器內,由掌心擴散到手臂的經脈去,如若觸電,差點把兵器丟掉,狼狽退開。雲玉真卻比他們更驚訝。原來她本是要把真勁攻入對方體內要穴,豈知到了對方肩膀處,徐子陵方麵的勁氣若泥牛入海,消失無蹤,硬被化去。而寇仲則把她的氣勁反迫回來,頗為霸道。三人分開,愕然對望。

雲玉真皺眉道:“假若羅刹女傳你們練功之法,你們理該同出一源,為何現在卻有這麽截然不同的差異呢?快從實招來。”

寇仲嘻嘻笑道:“知道我們功力深厚了,對嗎?美人兒師傅。”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們是練武奇材,自然有不同的花樣。”

兩人見她武技高強,又擺明不會傷害自己,大感有趣,心癢手癢起來。隻看她動手時的美姿妙態,已是賞心樂事。雲玉真見“師令不被尊崇”,秀目一寒,倏地來到寇仲左旁,銅簫照臉點去。

寇仲明明可清楚看到她每個動作,心中還知道該怎麽去格擋,偏是身體移動卻慢了少許,橫起短戟時,不但給對方在鼻尖點了一記,還給女幫主一腳掃在腿側處,登時慘哼倒地,跌了個灰頭土臉。徐子陵搶過來救駕,長劍舞得呼呼作響,護住臉門,豈知雲玉真一簫點出,竟破入他以為密不透風的劍網內,點在他額頭正中處。徐子陵如遭雷擊,拋跌開去,也跌個四腳朝天。

雲玉真俯視一時間爬不起來的兩人柔聲道:“你們不知在哪裏學來這些以攻為主的招數,卻不知這都是以命搏命的拚命狠著,若沒有抱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決心,便完全發揮不出威力來。”

兩人哼哼著站起來,給她的氣勁震得全身發麻,無力動手。聽她這麽說,亦心中佩服,因為李靖也曾這麽說過,可知此女眼力高明之極。雲玉真見自己已大幅加強內勁,兩個小子仍可這麽快爬起來,芳心也驚異莫名。她當然不是要收兩人作徒弟,隻是要利用兩人去為她做一件對她非常重要的事。而因此事必須他們心甘情願才行,遂施展種種手段以達致目的。可是在這一刻,她真的動了少許收徒之心。倘真個成事,再假以時日,兩個小子將可成為她的得力臂助。

寇仲道:“我們最尊重女兒家的了,所以怎舍得傷你……”

雲玉真嗔喝道:“閉嘴!竟敢對我說輕薄話,是否討打。”

徐子陵忙道:“有事慢慢商量,你收徒傳藝,也必須對方心悅誠服才成。現在我們卻仍未有拜師之心,可否待我們幹完一宗買賣,大家再來研究這事的可行性。”

雲玉真先是玉臉一寒,旋即露出笑容,出乎兩人意料之外地淡淡地說道:“好吧!你兩人仔細想想。”搖晃一下,回到那塊大石上去,嬌聲道:“海沙幫會不惜一切把你兩人擒拿的,好自為之啦。”再一陣嬌笑,消失在大石之後。兩人麵麵相覷,反有點舍不得她離開。

忽然雲玉真又回來,兩人心中暗喜,她像師傅教訓徒弟般道:“你們最好把留在地上的痕跡徹底消滅,再布下已遠離此地的疑陣,乖乖地在這裏躲上一兩個月,否則必逃不過海沙幫的天羅地網。”這才真的離開。

雲玉真率手下離開後,臨天明前兩人拖著筋疲力盡的身體回到那些鹽包堆成的方陣中空處,睡個不省人事。到午後時分,沙灘傳來人聲,吵醒他們。兩人爬出去,沙灘處泊著十多艘快艇,最起眼的是韓蓋天和俏尼姑,嚇得兩人忙縮回密林裏。幸好早有雲玉真提點,否則這趟肯定插翼難飛。兩人連到外麵采摘野果的膽量都消失了,即使再聽不到聲音,仍躲在安樂窩中。黃昏時忽下起雨來,幸好他們以樹枝茅草和泥巴搭成的屋頂,承接了大量的雨水,所以屋內下的小雨仍可忍受。

寇仲喜道:“這場雨來得真是時候,可以把地上的痕跡洗去,那韓仆地就會更以為我們逃到遠方去。”

徐子陵失笑道:“蓋天仆地,名字起得像宇文化骨那麽精采。”

寇仲伸手過去拔他臉上長出來達半寸的胡須,笑道:“小陵你終於有點男子氣概,隻比我的胡子短了點,要不要我那對妙手給你拔個精光,還你的小白臉。”

徐子陵推開他的手道:“等到我們的胡子長得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是誰,我們就可做運鹽的私梟,明白嗎?”

寇仲拍腿讚賞,又苦惱道:“我們的武功真那麽差勁嗎?為何心中明明覺得可擋住我們的美人兒師傅的玉招,偏是手腳不聽話?”

徐子陵沉吟道:“我也有想過這問題,照我看是我們由《長生訣》學來的絕世奇功,仍未能運用到出手的招式處。而且每一種兵器都有它的獨特之處,我們把握不到,自然不能得心應手。”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小子真行,竟然想出和我相同的想法,證明你確像我的資質那般好!”

笑笑罵罵,到夜幕低垂,兩人溜出來,看清楚海沙幫的人確走得一個不剩,忙靠夜眼去找野果充饑。接著兩人在沙灘處對拆起來,打得興起,索性脫掉衣服,隻餘短褲,到海浪中殺個不亦樂乎,到徐子陵錯手輕微畫傷寇仲臂膀,才停下手來。兩人躺在沙灘上,大感意興索然,因為無論怎樣用心去打,體內的真氣和手中的招式始終不能渾融為一,除對兵器運用熟習些兒外,可說一無所得。不片晌,兩人沉沉睡去。

徐子陵醒過來,鳥鳴貫耳。他睜眼仰望,剛巧見到一頭海鷗在海麵上盤旋,姿態優美自然,正看得心曠神怡,海鷗忽地斜衝而下,直鑽入海水裏,再破水飛出,爪上已抓著條生蹦活跳的小魚。

徐子陵看得心神劇震,一把抓往旁邊的寇仲,失聲道:“我明白了!”豈知一把抓空,環目四顧,寇仲竟是蹤影全無。

徐子陵嚇得跳起來,大叫道:“寇仲!”

驀地海麵處有物冒起,原來是寇仲,隻見他一手拿著他的劍,另一手拿著一條大魚,得意揚揚地叫道:“今天不用再啃野果啦!”

徐子陵一言不發,取起他身邊的短戟,朝正由大海走上沙灘來的寇仲奔去道:“小子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揮劍迎上來道:“小賊找死!”

徐子陵此時腦海中填滿海鷗俯衝入海的弧度軌跡,心與神會,意與手合,一分不差地把握到寇仲的劍勢步法與速度,長嘯一聲,短戟擬出海鷗飛行的軌跡,畫空擊去。最奇妙的事發生了。左腳心熱了起來,右腳心卻是奇寒無比,剛好與平時練功時右腳心先熱相反。奇事並不止於此,以前通常是先熱後涼,這次卻是寒熱一起發生。跟著是一寒一熱兩股真氣分由左右腳底湧泉穴往上衝,經兩腿內側陰蹺脈達至**生死竅,通過左右胸的衝脈,再歸至心下絳宮之位,寒暖氣匯合為一,下帶脈,左右延往後腰眼,上督脈再由兩肩疾奔兩肘外的陽腧脈,真氣天然流動,不假人為。

“當!”慘哼聲中,寇仲虎口震裂,長劍甩手掉往後方。兩人同時呆在當場。此時徐子陵體內的奇氣又走肘內的陰腧脈,回到絳宮,下生死竅,由內腿的陰蹺脈,重歸湧泉,然後消去。

寇仲把打來的魚兒拋掉,捧著劇痛的手蹲跪在淺水處,叫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跌坐水裏,狂喜道:“我明白了,娘、杜伏威、我們的美人兒幫主都沒有說錯,《長生訣》根本與武功沒有半點關係,卻是嵌合天地自然奧理的竅訣。以前曾聽得人說,人身乃一小天地。原來我們的外在,又是另一天地,所以隻要把握到兩個天地的自然之理,內外兩個天地會合而為一,渾成一體,就像我剛才使出來的那一招。”

這番話恐怕要廣成子複生,或能演繹明白。而換過任何頂級高手,亦會聽得一頭霧水。事實上這正是武道最高理想的天人合一之道,徐子陵一時福至心靈,隨口說出來,卻不知寥寥幾句話,正是奠定他們將來成為不世出的絕代高手的起點。古往今來,從沒有人有此領悟。當然,原因之一是誰都不像他們般糊裏糊塗地練成《長生訣》內的竅訣。徐子陵把看到海鷗的事說出來。

寇仲大喜,把長劍拾回來,大喝道:“再試試看,記著隻能砸本高手的劍。”

徐子陵一聲領命,執起短戟,學剛才般一戟打去。

“叮!”寇仲全力架著。

徐子陵苦惱道:“為何這次卻不靈光?”

寇仲道:“你回到沙灘去,學剛才般衝過來,可能問題出在你沒有跑熱身子。”

徐子陵想想亦有道理,依言而行,豈知依然全無用處,風光不再。接著無論如何練習,總再使不出剛才那一手的威力。最後兩人頹然躺倒在沙灘上,失落疲憊。

寇仲轉身伏在細沙上,以拳捶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當日李大哥受傷昏迷,你到了外麵找騾車,我無聊下練起李大哥的血戰十式,當時姐姐嚇得叫我停手,因為我的刀會發出熱風和刀氣。可是後來我對著真正的敵人,運起刀來既無熱風也沒刀氣,且一個照麵就給人把刀絞飛,若可想通為何會如此,說不定可解決這個疑難。”

寇仲精神一振,坐起來道:“你當時練刀,心中想到什麽呢?”

徐子陵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徐徐道:“什麽都沒有想,隻是要練好刀法,好保護李大哥和姐姐,不讓他們受到任何傷害。”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了。那就是娘說的內外俱忘,無人無我,有意無意之境。剛才你向我攻來,根本沒想過會這麽厲害,才能達致內天地和外天地渾然為一的境界,正是娘所說的‘內外俱忘’,後來有意為之,所以不靈光了。”

說是這麽說,可是接下來的十多天,兩人由朝練到晚,始終再不能做到所想獲得的效果,重現那如有神助的一擊。他們終是少年心性,在揚州城時又懶散慣了,竟停止練習,整天到海裏獵魚為樂,隻覺逍遙自在,好不快活。

這天兩人由海裏回到沙灘,寇仲道:“你有沒有留意魚兒逃走的方式,它們先是全神貫注,然後尾巴一擺,總能由意想不到的角度溜走,還充分利用到水流的特性。若我們能學到它們幾成功夫,即使美人兒師傅再來,恐亦沒那麽輕易把我們打得左歪右倒。”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我倒沒想過這點,來!我們去找魚兒偷師。”

日子就是這樣過去,兩人把玩樂練武與起居作息結合在一起。漸漸又恢複了以前在小穀時的心態,說話愈來愈少。寇仲練內氣的時候,就在沙灘上走來走去;徐子陵則睡個一動不動。一動一靜,各異其趣。

過了兩個多月,這天兩人在海裏追逐一條大青魚,寇仲一劍刺出,明明刺不中青魚,豈知青魚如受雷擊,竟反肚死了,表麵卻不見任何傷痕,剖開一看,內髒竟然爆裂。兩人先是愕然,旋則大喜,更加勤力練起功來。不過徐子陵總愛模仿鳥兒多一點,更愛觀察追捕海鷗的大鷹,還學習它們飛翔的姿態。寇仲則向各式各樣的魚兒學師,又細察螃蟹的橫行躲術和攻防戰術,兩人都達到沉迷的階段。吃東西時,便彼此交換心得,又拆招對打,由李靖的血戰十式變化出更多適合自己的方式。不過始終仍未達到早先似奔雷一擊的水平。兩人已非常高興,頗有得心應手的氣概感覺。

這天一覺醒來,走往海灘,赫然發覺沙灘處擺著兩個籃子,放了兩套衣服,還是禦寒的厚衣。隻見沙上寫著:“今晚月升之時,在此相見,別忘穿上衣服。師傅字。”兩人方發覺身上衣服破蔽不堪。一時麵麵相覷,既感歡喜,又是煩惱。究竟她懷有什麽目的呢?

是夜雲玉真翩翩而至,一身雪白捆金黃邊的武士服,頭紮充滿男兒氣概的英雄髻,綁著素黃色武士巾,既英姿爽颯,又是美得讓人目眩神迷。

像上回般提著盞精致的風燈,背掛銅簫,先著兩人盤膝坐下,隨把風燈放到三人正中處,仔細打量他們,大訝道:“為何不見兩個月,你們竟長高了,大有點軒昂男兒漢的模樣。最難得是氣度不同,看你們的眼神,便知內功大有長進。”

寇仲一摸臉上長得又密又厚的胡須,笑道:“全靠這些家夥,看來自然威猛多了。”

徐子陵和寇仲朝夕相對,自然感覺不到對方的變化,但在雲玉真眼中,兩人確令她有刮目相看的變化。但兩人的氣質和風度都有明顯分別。徐子陵更為高挺俊拔,有寇仲所沒有的文秀瀟灑的氣質,卻沒有寇仲那種既潑野又懶洋洋味兒的粗獷豪逸。論身材,寇仲雖然比徐子陵要矮上一寸,但肩寬背厚,身型雄偉,氣勢要比徐子陵豪猛。其中一個原因是徐子陵眉清目秀,較像文人雅士多一點;而寇仲卻是眉發粗濃,其方麵大耳,亦和徐子陵較瘦削的俊臉明顯有異,使他總多了點粗狂的味兒。兩人各具奇相,自有其引人之處。

雲玉真心中奇怪,為何上回見他們,並沒有特別留心他們的形相,但這回卻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們的樣貌呢?想到這裏,俏臉微熱,忙掩飾道:“我曾派人來看過你們幾趟,總說你們在海灘或溜到海裏玩耍,為何內功會忽然好起來呢?”

徐子陵聳肩道:“我們是遊戲不忘用功,不過玩了整整兩個月,已覺玩厭,正想到外麵闖闖,美人兒師傅你有什麽好指教哩?”

雲玉真啼笑皆非,又心中歡喜道:“終肯認我作師傅了。”

寇仲哈哈笑道:“雲幫主切勿誤會,師傅還師傅,美人兒師傅隻是我們兩兄弟為你起的綽號,就像宇文化骨和韓仆地那樣,是特別想出來的稱呼。”

雲玉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想冷起俏臉唬嚇兩句,旋即“噗嗤”一聲嬌笑道:“去你兩個大頭鬼,我真要收你這兩個小鬼作徒弟嗎?隻不過見你們還有些好處,故處處關照你們。”

兩人對望一眼,露出早知你是這樣的微笑。

雲玉真無名火起,怒道:“信不信我把你兩人的武功廢掉,讓你兩個打回原形,好過看到你們會嘔氣呢。”

寇仲湊近笑道:“美人兒師傅是不會這麽殘忍的,念在你對我們總算不錯,說出你的困難和需要吧!隻要有足夠酬金,又是輕而易舉的小事,我們說不定肯幫忙哩!”

雲玉真忍俊不住,狠狠橫他一眼,歎道:“你兩個小鬼死到臨頭而不自知。現在你們成為幾方勢力爭逐的對象,隻要給人抓到,由於有前車之鑒,你們休想再有脫身的機會。識時務的最好來巴結本幫主吧!”旋即道:“我要害你們是易如反掌,隻要放出消息,保證你們休想有容身之所。”

徐子陵不解道:“你武功遠勝我們,又有無數手下,有什麽事是非要纏上我們,並需我們出馬不可?”

雲玉真淡淡地說道:“你們聽過東溟派嗎?”

兩人愕然半晌,一齊點頭。

雲玉真笑道:“我隻是試探一下你們,看你們是否老實。事實上你們曾接觸過她們,又由她們的船上跳到海裏去。當晚更破壞了海沙幫偷襲她們的陰謀,我的情報有錯誤嗎?”

兩人聽得瞠目結舌。

寇仲籲出一口涼氣道:“看來海沙幫內也有你布下的奸細。”

雲玉真柔聲道:“實話直說,江湖間每一個幫會都需要龐大的經費,像海沙幫和水龍幫便是以販運私鹽為主要收入,故能和我巨鯤幫列名八幫十會之一。而八幫中最卑鄙無恥的就是以洞庭湖為根據地的巴陵幫,他們專事販賣婦女,供應天下妓院之需,獲利亦最豐厚。”

徐子陵失聲道:“武林真的無人嗎?為何竟容許這種幫派的存在?”

雲玉真沒好氣道:“現在天下亂成一團,每個幫派均有後台撐腰,否則早給人吃掉。海沙幫後麵有宇文門閥,水龍幫則是宋閥的看門犬,巴陵幫的後台老板勢力更大,因為那是當今的皇帝老子。”

兩人啞口無言,難怪人人都要討伐皇帝老子。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那麽美人兒師傅你的後台又是哪個硬手?”

雲玉真嘴角溢出一絲驕傲的笑意,漫不經心道:“我就是我,何須倚賴別人來生存。而我出賣的是第一手的情報。不要以為我認錢不認人,非是我雲玉真看得上眼的人,多少錢都休想由本幫主處買到半句消息呢。”

徐子陵失聲道:“情報可當貨物般來賣錢嗎?”

寇仲歎道:“難怪你對我們的事知道得那麽詳細,原來你是吃這行飯的。”

雲玉真不耐煩地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天下形勢之亂,實是史無先例,誰能掌握對方軍隊的布置、實力的強弱,兵員的虛實,誰便有機會稱霸天下,我這行業遂應運而生,若非如此,恐怕我們早給人吞並。”

徐子陵奇道:“若是如此,美人兒師傅你理該很想知道《長生訣》和‘楊公寶藏’的事才對。”

雲玉真好整以暇道:“這件事要分開來說,《長生訣》雖是道家瑰寶,修道人夢寐以求的天書,但和爭天下卻沒有直接關係。至於‘楊公寶藏’,羅刹女根本沒有告訴你們,否則你們兩個恨不得發大財的小鬼就不須到餘杭去偷鹽。‘楊公寶藏’在揚州城?隻有韓仆地那蠢材相信。”

寇仲咋舌道:“美人兒師傅你真厲害,不如嫁給我們兩個算……啊!”

雲玉真收回賞他一記耳光的玉手,冷然道:“就算我沒有心上人,也不會看上你兩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寇仲撫著臉頰笑嘻嘻道:“這麽說美人兒師傅已有心上人。”

雲玉真毫不客氣道:“關你什麽事?”

徐子陵忽然道:“你這叫恃強淩弱,將來我們練成武功,你會知道滋味。”

雲玉真微笑道:“我在等著呢!好了!現在來個明買明賣,你們為我辦好一件事,本幫主就放過你們。否則無論你們走到哪裏,我都放出消息,看看你們再遇上什麽宇文化骨,什麽韓仆地、杜伏威時,會有什麽後果?”

寇仲苦笑道:“這是威脅了。”

雲玉真柔聲道:“除了威迫,還有利誘,包保你們拒絕不了。我先傳你們一套輕身功夫,使你們將來亡命天涯,多些逃走本錢。唉!可能我雲玉真前世欠了你們點什麽,故心甘情願把自己最出色的功夫傳給你們,卻又沒有真正師傅的名分。”

兩人大為心動,若可在屋頂上飛來飛去,短命三年也甘願。

寇仲忙陪笑道:“將就點,我們就真個認了你做美人兒師傅算了。”

徐子陵比較有點原則,試探道:“傷天害理的事我們可不幹,殺人放火更不成。”

雲玉真沒好氣道:“你們有那種能力嗎?小賊就是小賊,如不是要你們偷東西,還可要你們來幹什麽?”

兩人大為錯愕,若隻是偷東西,她自己不是更勝任愉快嗎?

雲玉真看看天色,說道:“不要多問,其中自有道理。偷東西後,我還可每人給你們十兩黃金,怕死的話,那足夠你們隱姓埋名以度此殘生。現在我立即傳你們輕功心法,一個月後我再到這裏找你兩隻死小鬼,到時自會教你們知曉去偷什麽東西。”

寇仲和徐子陵在這麽厲害的威逼利誘下,欣然答應。

雲玉真清麗的俏臉露出甜甜的笑意,瞅兩人幾眼,弄得他們大暈其浪,肅容道:“我的輕身功夫乃匯合各家之長後自創出來的,人稱‘鳥渡術’,在武林被尊為的‘奇功絕藝’中別樹一幟,非常有名,所以莫要以為我隻是拿些下等功夫來哄你們。”

徐子陵奇道:“什麽是‘奇功絕藝’?”

雲玉真道:“沒時間和你多說,杜伏威的‘袖裏乾坤’和宇文化及的‘冰玄勁’便是其中之二。”頓了頓續道:“所謂輕身功夫,就像魚兒在水中的暢遊,隻不過將水換作充塞天地間的氣和風,關鍵處首先是如何輕身及在空中換氣,我的‘鳥渡術’更講究在空中滑行的軌跡。由於你們內功已有良好的根底,隻須一個月時間依我的方法練習,該得小成。”

兩人不敢打岔,聚精會神聆聽,心中的興奮像烈火般高燃著。

雲玉真先問了他們行功的方式,聽畢後沉吟片晌,頹然道:“你們的內功根本是前所未有的,恐怕我不懂如何指點你們。”

兩人大急。

徐子陵道:“你先把你的訣竅說出來,然後我們再想辦法練習。”

雲玉真歎道:“你們好像不知有走火入魔這回事似的。”

寇仲哂道:“我們的內功叫能人所不能。美人兒師傅求你快說吧!至多將來你的心上人不要你時,由我們接替好了。”

雲玉真怒瞪他一眼,嚇得寇仲滾了開去,沉聲道:“你們將來出事,莫要怪我沒先作警告。‘鳥渡術’的第一步是先明白什麽是‘正反之氣’,所謂正之氣,就是物體往上拋,力盡須落下來。而反之氣則是力盡時靠生出的反勁,使力度能繼續上升。這必須體內具有真氣的人始能辦到。”

接著說出大串口訣,讓兩人記緊,又指導兩人蹤躍換氣的法門,最後歎一口氣道:“若練習時覺得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用功。唉!我要走了!”

舉起風燈,內力透入燈內,風燈立時明滅不定。不片刻海麵遠處傳來回應的燈號,兩人才知道風燈有此傳訊作用。兩人都有點依依不舍。

雲玉真望著他們微歎道:“希望下回來時,你們仍然生龍活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