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機密賬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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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由一塊高達三丈的巨石飛身而下,“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摔在沙灘上,跌了個七葷八素,不辨東西。

旁邊的徐子陵蹲下俯頭苦笑道:“我們的美人兒師傅說得對,她的‘鳥渡術’無論是運氣換氣發動的方式,和我們自己所謂的絕世神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永遠不能融渾在一起。看來我們的輕功美夢,可以收工榮休。”

寇仲轉過身來,仰望他道:“不要這麽快認輸好嗎?還記得我們的偉大理論吧!隻要內外合一,我們便能催發體內的真氣,而內外合一的唯一方法是物我兩忘。”

徐子陵苦惱道:“問題是我們隻是凡夫俗子,總不能每次跳高躍低都可達到那種境界呀。我有個很蠢的方法。”

寇仲猛地坐起來道:“若連這種難題都可想得出方法來,絕不會是蠢方法。”

徐子陵道:“記得那趟我們由東溟派的大船跳下海的奇遇嗎?”

寇仲哂道:“做夢都忘不了!還差點淹死呢。”

徐子陵正容道:“我們不但沒有死,還很自然的學懂在水底以內息呼吸的方法。可見我們在某種絕境裏,會自然發揮娘說的體內那寶藏,這寶藏早經《長生訣》的奇異功法開啟了,而隻有在生死關頭,寶藏始會被逼出來。”

寇仲望往剛躍下來的石頂,色變道:“你不是提議我們一起從百丈高崖往下跳吧?”

徐子陵聳肩道:“怕什麽,若下麵隻是大海,絕不會摔死的。”

寇仲搖頭道:“那絕不成!隻有會摔個粉身碎骨,我們的真氣才會被逼出來。”

這次輪到徐子陵色變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寇仲肅容道:“百丈高崖是誇張了點,恐怕美人兒師傅也要摔個玉殞香消。有十丈許已足夠。小陵!讓老哥我先去試試看吧!若我真的跌死,就把我火葬了,然後將骨灰帶回娘的那小穀安葬。你則死了要成為武林高手的心,乖乖做個好廚師,將來生下兒子,改名徐仲來紀念我這偉大的兄弟吧!”

徐子陵失聲道:“告訴我你是說笑的。”

寇仲搖頭道:“當你見過宇文化骨、杜伏威那類人,就永遠都不肯甘於平淡。又等若遇上娘或美人兒師傅那種美人兒,便很難娶個普通的女子作嬌妻。我怎都要博這一鋪,贏了有可能練成絕世輕功,輸了就到黃泉下找娘盡點孝道,明白嗎?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頹然坐下,啞然失笑道:“你的話總是有很大的說服力,要死就一塊去死如何?”

兩人站在高崖邊緣處,俯頭看著十多丈下的草叢和亂石,立即猶豫起來。

寇仲低聲道:“似乎高了點,我們真蠢,忘了問美人兒師傅一般初級高手可以跳多少丈。”

徐子陵望往壯麗的星空,苦笑道:“是否該回去睡覺呢?”

寇仲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道:“我叫到第三聲,一齊往下跳。記著要……唉,還是不要記著什麽,一切順其自然。”

徐子陵高叫道:“一!”

寇仲接道:“二!”

然後兩人一齊狂喊“三!”

四足用力,兩人彈離崖緣,來到崖外的虛空。

刹那間,過往所有深刻難忘的回憶,例如在小溪戲水遇上傅君婥、她的逝世、被杜伏威挾著在原野上狂奔、與素素在街上閑逛、在妓院給青青的冷待、初見雲玉真時的驚豔,都在電光石火的空隙裏,迅疾掠過心頭,接著是一片空白。然後感到身體迅速下墜。就在生死存亡的刹那,忽然完全呼吸不到任何外氣,而內息卻像火把般“砰!”地一聲被點燃起來。活如一個夢境。忽然間,他們完全明白催動體內真氣的法訣。就是要先斷絕後天呼吸,才能發動體內的真氣呼吸,也就是道家所說的先天呼吸。兩人全身有若蟻行,真氣往來不窮。徐子陵是由湧泉而上,寇仲則由天靈直貫下來。

他們同時記起美人兒師傅的鳥渡術,猛提一口真氣,雙掌下按,運起“反勁”,立時生出往上反衝的力道,竟大幅削減下跌的速度,還朝上升起半尺,翻了一個筋鬥,然後“砰”地一聲掉進一堆密生草叢中,跌得個滿天星鬥。

寇仲首先爬起來,高呼道:“娘!我們成功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武道上終於跨出無可比擬的一步,作出最關鍵的突破。雖然離真正高手的水平,仍有一段距離,卻正朝那方向大步邁進。一天徐子陵忽發奇想,扯寇仲到海底練武,但怎都立足不穩,於是每人在腳上綁了塊石頭,改善了情況。逐漸他們發覺其實是可以運氣使力聚於雙腳,甚至可對抗暗流的衝擊,而不用倚賴石頭的。有了這發現,他們開始試驗在海水中升高下降,練個不亦樂乎。到了地麵,帶著水底的經驗,練起鳥渡術來,更是得心應手,普通丈許二丈的大樹,他們可輕易飛身而上,跳下來時更可賣弄各種姿態和花式。又相互交換兵器來對打,循步漸進地掌握運勁的法門。這晚到了與雲玉真約定的大日子,兩人穿著整齊來到沙灘上。

寇仲坐下來想了一會,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忘了這是娘說的還是杜伏威說的。”

徐子陵道:“好像是娘說的,你是否不相信我們的美人兒師傅。”

寇仲道:“武林高手總要高深莫測,不能讓人識穿我們有多少斤兩。所以我們最好把實力隱藏起來,不讓美人兒師傅知道我們學曉她的鳥渡術,倘她真要害我們,可多點逃命的本錢。”

徐子陵點頭同意,朝海看過去道:“看!看!”

燈火出現在海麵處,迅速移近。一艘快艇在礁石間左穿右插,來到了淺水處。兩人功聚雙目,小艇立即清晰起來,見到撐艇的是四名大漢,船頭立著一位身穿白色勁裝的妙齡女子,卻不是雲玉真。

少女騰身而起,兩個起落來到兩人身前,恭敬地說道:“小婢雲芝,奉幫主雲玉真小姐之命,特來接兩位公子上船。”

他們想不到雲玉真有此一招,交換個眼色,隨雲芝到艇上去了。

登上三桅船後,雲芝把兩人引到主艙去,見到坐在一端太師椅內的雲玉真。他們在左右兩旁坐好,雲芝退出去,剩下他們三個人。

雲玉真微笑道:“練得怎樣了?”

寇仲裝出慚愧的樣子,搖了搖頭。

徐子陵配合得天衣無縫地歎道:“一練就氣血翻騰,哪還敢再練下去。”

雲玉真難以掩飾地露出失望之色,低頭沉吟,許久才勉強地說道:“還沒練成隻好再作計議。”

兩人登時明白過來,雲玉真雖是說得好聽,其實傳他們輕功隻是為要他們達成那任務,不由慶幸沒有把真相說出來。

雲玉真又歎一口氣,說道:“你們知否那天東溟派為何肯讓你們到船上去?”

寇仲道:“他們每年都要到中土來,挑選些有資質的少男回去,不用說是要來做那些女人的丈夫,對嗎?”

雲玉真道:“你們先把那天上船後的遭遇說出來,不要有任何遺漏。”

寇仲幾句話把事情交待清楚,因為當時的過程隻是半盞熱茶的時間。

雲玉真聽得秀眉緊蹙,好一會道:“真是奇怪,為何東溟夫人會問你們這些奇怪的問題?”

徐子陵道:“還用說嗎?既要選婿,自然要找些有胸襟抱負的家夥,到發覺我們隻是兩個財迷心竅的人,一怒逐我們下船。”

寇仲奇道:“你不是要我們去偷她們的東西嗎?那不如由你自己出手,隻要她們收起上落的吊梯,我們便爬不上去。”

雲玉真不耐煩地說道:“若有別的選擇,誰要靠你兩個小鬼。現在隻有你們可大模大樣混進她們的‘飄香號’去。”

兩人為之愕然。

寇仲訝道:“美人兒師傅是否弄錯了,我們恐怕和你都是不受東溟夫人歡迎的人物?”

雲玉真道:“此一時彼一時,怎可同日而語。現在你們對東溟派立了大功,東溟夫人還派出手下四大護法仙子,四出找尋你們,隻不過找不到吧!”

兩個小子立時神氣起來,想到那美麗的小婢,心兒立時熱起來。

雲玉真微笑道:“現在明白嗎?我會設法令她們碰巧的找到你們,你們將有機會到‘飄香號’上去。”

徐子陵道:“你還未說究竟要我們偷什麽東西呢!”

雲玉真淡淡地說道:“記得我說過每一個幫派都有他們賺大錢的方法嗎?東溟派最拿手是打造優質的兵器,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十多件神兵利器,其中三件是出自她們在琉球的鑄造廠。”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你是要我們去偷兵器。”

雲玉真沒好氣道:“除非是幹將莫邪那等神兵利器,否則有什麽好偷的。我要你們偷的是一本事關重大的賬簿。”

兩人愕然以對。

雲玉真秀眸閃閃,說道:“賬簿記錄下近幾年來東溟派出售兵器的交收紀錄,賣方買方均有畫押蓋印,列明兵器種類數量。宇文化及命海沙幫攻打‘飄香號’,為的正是這賬簿。”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大惑不解。

雲玉真道:“賬簿牽涉到朝廷內的鬥爭。例如某個大臣暗中向東溟派買入大批兵器,賬簿便成為如山鐵證,可讓宇文化及奏上那個昏君,從而扳倒對頭,明白嗎?”

寇仲道:“美人兒師傅又不是宇文化及,為何要得到這本賬簿呢?”

雲玉真道:“你少管我的事,總之把賬簿偷出來,我還你們自由和答應過的黃金。如果你們有膽嚐試,趁還有十多天時間,我會使人教你們上乘的偷竊術,清楚了嗎?”

敲門聲響,雲芝來報道:“有艘小艇由後追至,該是公子追來。”

雲玉真粉臉微紅嗔道:“這纏得人心煩意亂的混賬家夥,讓他上船來吧。”又道:“帶兩個小鬼去見陳公。”

兩人見她對那什麽公子其心實喜之,大不是滋味。現在又要遣開他們兩個小鬼,自尊心大受傷害,憤然隨雲芝去了。

雲芝領了雲玉真的命令後,把他們帶到上層的走廊,來到一道房門前,敲門道:“陳公!兩位公子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來道:“著他們進來。”

雲芝把門推開,讓他們自己進去。兩人步入房內,發覺房間出奇的大,擺滿各式各樣的鎖頭、房舍的模型,和一些不知有什麽用途的工具,牆上則釘滿許多建築圖樣,竟是設在船上的大工場。

一個佝僂的長須老人正在靠窗處拿起一個鎖頭看個不休,眼尾都不望向他們,啞聲道:“關門!”

徐子陵把門掩上。

老人放下鎖頭,朝他們走來,由於他比兩人矮了大半個頭,要仰起臉,方可看清楚兩人的模樣,幹笑道:“聽說你們自少就偷偷扒扒,先將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老人伸手把他們四隻手左握右捏,好一會露出驚訝之色道:“我從未見過比你們更好的手,竟然一下子出了兩對之多,我陳老謀有傳人哩。”

接著負手走開去,到艙窗前停了下來,凝望窗外道:“想偷東西,除了一雙靈巧的手外,還要有隨機應變的急智,超卓的建築機關等學問。”又踱回來,召兩人來到一座建築模型旁,說道:“這建築物由十座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組成,假若我要你們去偷一塊寶玉,你們憑怎樣把寶玉找出來呢?”

見兩人無言以對,得意洋洋來到另一座模型處,說道:“你們認得它嗎?”

寇仲失聲道:“這不是揚州總管的府第嗎?”

陳老謀道:“正是尉遲勝的狗窩。其實要偷東西還不算太難,假若我要你們偷一份機密卷宗,看完後要把卷宗記載的所有東西記在腦內,事後還要把卷宗放回原處,使人不知道被人看過,那便除了要有高強本領,還需要很好的記憶力。你們識字嗎?”

寇仲對雲玉真已動了疑心,當然不會說真話,愧然道:“我們哪有機會上學堂呢?”

陳老謀同情地說道:“怪不得你們。幸好此趟的任務,你們根本不須識字。”領著兩人來到左牆一幅掛圖前,說道:“這是你們曾到過的‘飄香號’,塗黑的地方,是我們尚未清楚的地方。”

圖中是一幅‘飄香號’的立體透視圖,但甲板下的主艙部分,全給塗黑。陳老謀滔滔不絕地解說起來,兩人也覺有趣,耐心傾聽,還不時提出問題。到天明時分,雲芝來帶他們到長廊近船頭那端的房間休息,兩人倒頭大睡,到黃昏給喚醒。

兩名俏婢來侍候他們沐浴更衣,又為他們刮去胡須,梳好發髻,到雲芝來領他們到艙廳去,看得她秀目亮起來訝道:“原來兩位公子一表人才,真是失敬。”

寇仲見她俏麗可人,湊過頭去道:“姐姐今年多少歲,看來和我們差不多吧?”

雲芝沒好氣道:“總比你們年長,來吧!”領頭去了。

兩人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交換了個泄氣的表情和眼神,追著去了。艙廳擺開一席酒菜,隻有三個席位,坐了一名錦袍大漢,模樣醜陋,左頰還有一道長約兩寸的刀疤,予人猙獰的感覺,但兩眼閃閃有神,是內功精湛的高手。

那人倒很客氣,站起來歡迎他們道:“本人巨鯤幫副幫主卜天誌,雲幫主有事到岸上去,囑卜某負起招呼兩位小兄弟之責。”

兩人見不到美人兒師傅,又想到她定是隨那什麽公子去了,大感失落,不過卻抵不住食物的**,虛應兩句,坐下大吃大喝,把一切不如意的事拋於腦後。卜天誌有一句沒一句問起他們過去的事。寇仲隨口編造,騙得他似乎非常滿意。散席前,卜天誌召人取來一個錦盒,打開盒蓋,裏麵放了本精美的冊子,封麵處印有東溟派的標誌,和‘飄香號’上旗幟繡的一式一樣。兩人大訝望向卜天誌。卜天誌沒有說話,翻開第一頁,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布滿以墨汁和硃砂兩色寫的文字。一邊是黑墨寫的兵器種類和數目,一邊是硃紅色的銀碼數目,竟是以黃金計算,最大的一筆達兩千兩黃金,足夠普通人吃十多輩子。另外還有日期和交收地點。

最怵目驚心是頁頂寫了“隴西李閥第一”六個字,卻見不到花押印章一類的東西。

寇仲故作糊塗地說道:“它認得我,我卻認不得它們,上麵寫的什麽呢?”

卜天誌翻往第二頁,卻是一片空白。卜天誌揭回第一頁,說道:“我們請兩位小兄弟去偷的,就是這本賬簿,翻開第一頁應是這樣子的,你們要留心記著,到時不要弄錯。”

徐子陵試探地,指著李閥第一那“一”字道:“這個我認得是個‘一’字,其他就不認得,究竟寫了些什麽東西呢?”

卜天誌道:“寫什麽都不用理會,這‘一’字隻是指第一頁,等你們離船時我會再給你們多看一遍。”

兩人更是心中懷疑,不過接著又要去向陳老謀學他偉大的偷技,無暇多想,有閑時則在房內偷偷練功。五天後經過長江水口,泊岸停了四天,卻不許兩人上岸。接著啟程北上,吃晚飯時,發現雲玉真回來了,反是不見了卜天誌。雲玉真神采飛揚,整個人美得像會發光的樣子。不過寇徐兩人知道她並沒有對自己推心置腹,對她再沒有初時的美麗憧憬,因她絕不是另一個傅君婥又或是素素。

寇仲問道:“究竟現在我們要到哪裏去?”

雲玉真道:“我們現在北上淮水,再西往鍾陽,到時會安排你們的行動。”

定睛打量他們半晌,笑道:“過兩年你們必是軒昂俊偉的男兒漢,現在刮掉胡子,理好頭發,比以前神氣多了,你們今年多少歲?”

寇仲道:“我剛過十八,他比我少一歲。”

雲玉真欣然道:“聽陳公說你兩人什麽技倆均一學就會,並沒有辜負我對你們的期望。”

徐子陵道:“我們若真的偷到賬簿,怎樣離開那艘大船?”

雲玉真道:“這個你們不用擔心,我會使人教你們如何利用燈號和我們聯絡,到時我會親身到船上來接你們走,保證安全。”

寇仲道:“東溟派到中原來,為何會逗留這麽久呢?”

雲玉真道:“她們每隔三年,便到中原來一段時間,接受新的訂單和收賬,至於兵器則另有船隻負責運送,這些你們不用理會。”

徐子陵道:“外麵的形勢有沒有新的變化?”

雲玉真淡淡地說道:“杜伏威仍穩守曆陽,數次擊退隋軍。竇建德四個月前已自稱長樂王,聲勢尤在杜伏威之上。新近又冒起幾個人,一個是徐圓朗,另一個是盧明月,兩人都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但若論轟動,卻及不上鷹揚派的梁師都和劉武周一齊起兵反隋。他們原是隋將,所以他們的起事實大幅削弱隋室的力量。”旋即歎道:“兩人和突厥關係密切,梁師都新近還拜在突厥‘武尊’畢玄門下,成為他的弟子。有突厥人介入,這殘局都不知如何可以收拾。”

兩人記起梁師都的兒子梁舜明和沈天群的美麗女兒沈無雙,一時想得癡了。徐子陵關心素素,問起她的主子翟讓。

雲玉真確對形勢了如指掌,從容道:“翟讓和李密正集中兵力,準備攻打興洛倉,若成功的話,隋室危矣。在義軍中,若以德望論,自以大龍頭翟讓聲勢最盛,但他的聲勢卻全賴李密而來,遲早會出問題的。”接著奇道:“你們似乎對這方麵有點認識呢?”

寇仲道:“是杜伏威告訴我們的。”

兩人擔心素素,匆匆吃畢,又去跟陳老謀學藝,等回返房間,已是三更時分。兩人詐作登榻就寢,躲在帳內商量。

寇仲道:“我們的美人兒師傅美則美矣,心術卻不大好,分明是利用我們去偷東西來害人。”

徐子陵道:“應是像威脅我們般去威脅李閥的人,我們才不作他的幫凶,不若我們幹脆溜掉算了。”

寇仲歎道:“你以為我不想走嗎?問題是美人兒師傅若真的狠下心來,把我們的行蹤公告天下,甚至附送繪有我們尊容的畫像,我們確是寸步難行,所以定要想個妥善的逃生大計。”

徐子陵道:“真想見到東溟夫人的時候,把所有事說出來,然後央她帶我們到琉球去,不過這樣做就不能為娘報仇了。”

寇仲接口道:“也見不到李大哥和素素姐。”

兩人默然片晌,寇仲道:“你有沒有發覺這幾天船上的情況有點異樣。”

徐子陵點頭道:“自美人兒師傅回來後,船上突然緊張起來,航道不時改變,看來是在防備某方麵的敵人。”

寇仲拍腿道:“有了!這些人說不定是衝著我們來的。例如海沙幫,又或我們的老爹杜伏威,你可以在別人處布下奸細,人家不可以用同樣手法對付你嗎?”

徐子陵苦笑道:“那算什麽方法,給老爹和韓仆地拿到,我寧願留在這裏,至少是騙得客客氣氣。”

寇仲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計,我們便來一招‘借死遁’,好像給人殺了的樣子,其實卻是逃之夭夭。”

徐子陵頹然道:“說就容易,怎辦得到呢?”

寇仲道:“換了在別處,又或我們的功夫像以前般窩囊,自然辦不到。但現在隻要詐作中招,墜進海中,再湧起一些鮮血,然後由海底潛走,那時誰都以為我們葬身大海。我們豈非可以恢複自由之身嗎?”

徐子陵道:“哪來血呢?”

寇仲做了個偷的手勢,笑道:“我們每天都大塊雞肉吃進肚內,可知膳房內定養了不少雞,明白了?”

徐子陵苦惱道:“問題是我們不知敵人什麽時候來,若過早取血,早凝結成硬塊,倘墮海時浮出一塊塊硬的雞血,豈非笑甩別人的大牙嗎?”

寇仲道:“我們可把雞弄暈,這是我們偷雞輩的拿手把戲,偷回來後塞在床底,若敵人還沒有來,再換另兩隻雞,此法必行。”

徐子陵仍在猶豫時,寇仲坐起來道:“是試試我們的輕身功夫和陳老謀的偷術的時候了。”

寇仲把耳朵貼在木門處,運功一聽,肯定廊道無人後,推門探頭,接著閃出去。徐子陵緊隨其後,說不緊張就是騙人的。膳房在船尾的位置,要經過這道長廊,走上樓梯,橫過丈許的甲板,才能到達膳房的入口。廊道一頭一尾掛了兩盞風燈,中間一截暗沉沉的,在這時刻,除當值的人員外,大多數人均酣然入睡。兩人提氣輕身,鬼魅般朝船尾一端掠去。豈知到了通往甲板的樓梯,人聲由上傳下來,赫然是雲玉真的嬌笑聲。兩人嚇得魂飛魄散,照距離再難有機會溜回臥房去,慌不擇路下,兩人推開陳老謀傳藝大房的門,縮了進去。隻有這裏他們可暫避一時。他們熟門熟路地在靠海一角的台子底下躲起來,心中祈禱雲玉真不是要來找他們。

“咿!”地一聲,工場的木門被推開來。兩人又喜又驚。喜的當然是雲玉真到這層艙房來並不是要找他們,驚的卻是雲玉真說不定會發現他們。嚇得兩人閉氣運功,催動內息。若換了其他人,盡管內功比他們深厚精純,亦瞞不過像雲玉真這種級數的高手。但偏是《長生訣》乃道門最高心法,專講養生深藏之道,運功時全身機能有若動物冬眠,呼吸似有如無,精氣收斂,加上雲玉真並非蓄意察探,竟茫然不知室內藏著兩個人。乍聽似是隻有雲玉真那細不可聞的足音,但他們卻感到入來的是兩個人,因為當雲玉真到室內後,才傳來關門的聲音。

雲玉真的嬌笑響起道:“策哥!快來!這是飄香號的掛圖,我們損失了三名好手,才得到這些資料,你該怎樣賞人家哩!”聲音竟是出奇的狐媚嬌嗲。

接著雲玉真低呼一聲,然後是她咿咿唔唔的喘氣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兩人大感沒趣,想不到雲玉真平時對他們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現在竟任人玩弄。另一方麵卻是大為驚凜,此人落足無音,看來武功更勝雲玉真。

接著一個年輕爽朗的男聲道:“玉真你更豐滿了,看!多麽夠彈力。”

雲玉真嬌喘道:“辦完正事才來好嗎?今晚你還怕我飛走嗎?”

兩人聽得心中大恨,美人兒師傅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那人顯是放開雲玉真,後者道:“還不點燈。”

燈光亮起來。

雲玉真道:“東溟夫人單美仙的功力已臻化境,幸好我知她會在七天後到彭城去會李淵,來回至少要十天,那是我們唯一偷賬簿的機會。”

男子道:“兩個小鬼真行嗎?船上還有東溟派的小公主和護法仙子,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呢。”

雲玉真笑道:“那兩個小子機靈似鬼,惟一的問題是學不成玉真的鳥渡術,否則有心算無心下,此事必十拿九穩。到時我會佯作攻打飄香號,引出她們的高手,好讓他們脫身,理該沒有問題。”

男子笑道:“每次你這騷狐狸提起兩個小子,都眉開眼笑,是否想嚐嚐他們的童子功哩!”

雲玉真笑罵道:“見你的大頭鬼,我會看上那兩個乳臭未幹的小流氓嗎?不過他們還算討人歡喜,由於此事關係重大,所以才要你這獨孤門閥的新一代高手出馬接贓,到時順手殺人滅口。人家為你這麽盡心盡力,你竟這麽來說人家,啊……唔……”兩人又纏綿起來。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腦內響起青天霹靂,傷透了心,現實竟是如此殘酷。以前雲玉真的甜言蜜語,全是騙他們的。同時恍然大悟,巨鯤幫的後台就是四大門閥之一的獨孤門閥,而此事正是獨孤閥對付李閥或宇文閥的陰謀。

跟著又傳來雲玉真的聲音,嬌喘著道:“回睡房吧?真想逗死人家嗎?這兩晚該會平安無事的,但轉入淮水就不敢包保了。杜伏威不知如何得到風聲,知道兩個小鬼來了我船上,到時須憑你獨孤策的‘碧落劍法’去應付他的‘袖裏乾坤’。”

獨孤策傲然道:“放心吧!二哥已親領高手接應我們,順手宰掉杜伏威,那時江淮軍隻剩下一個輔公祏,還何足懼哉?”

雲玉真道:“將來你們獨孤家得了天下,可莫忘記我雲玉真。”

獨孤策沉聲道:“你真肯定兩個小子不知道‘楊公寶藏’的秘密嗎?”

雲玉真道:“當然肯定。我曾故意嘲笑他們不知道藏寶的地點,隻看他們的反應和表情,便知傅君婥沒有告訴他們。事實上傅君婥始終是高麗人,怎會把此事泄漏給漢人知道呢。來吧!”

門關。足音遠去。兩人鬆一口氣,又大感失落。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終有一天我們要爭回這一口氣。”

徐子陵苦笑道:“看來到了淮水後再去偷雞亦不嫌遲。”

寇仲歎氣道:“回去睡覺吧!”

那晚他們哪睡得好?天明醒來,走到甲板去看海景,心情才開朗了點兒。一群海鷗追著船尾盤旋飛行,兩人凝神欣賞它們飛行的軌跡弧度,有悟於心,一時看得呆住了。

雲玉真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道:“今天這麽早起床嗎?”

兩人故意不轉頭看她,隻寇仲勉強應了一聲。

雲玉真移到徐子陵旁,奇道:“你們未見過海鷗嗎?為何看得這般入神。”

徐子陵淡淡看她一眼,想起昨晚她親口囑咐獨孤策殺他們滅口,更顯露出****的本質,心中一陣厭惡,把眼光移回那群海鷗處,沉聲道:“海鷗當然好看,至少它們自由自在地活著,不用擔心被同類傷害。”

寇仲怕雲玉真動疑,笑道:“小陵一向多愁善感,美人兒師傅切勿怪他。”

雲玉真哪會想到給兩人知悉她的秘密,嬌笑道:“年輕人總是滿腦子幻想。再看一會,下來陪我吃早飯吧!我會順道告訴你們行事的一些細節。”言罷婀娜去了。

三天後,大船到達淮水出海的水口,西行轉入淮水。船上的人員緊張起來,雲玉真更嚴令兩人必須留在房內。到了晚上,寇仲趁人人把注意力放在應付外敵之際,到膳房偷得三隻雞回來,耐心等候。兩人還穿好衣服,把兵器綁在背上,分在窗旁和房門處留心外麵的動靜。三更時分,走廊腳步聲響起,直朝他們的房間走來。兩人駭然躺進帳內去假裝熟睡。

敲門聲響,接著門給人推開來,雲芝的聲音道:“你們快穿好衣服,待會我來帶你們到別處去。”不待他們說話,又關上門。

兩人嚇得跳起床來,手忙腳亂中殺雞取血,再用偷來的空酒瓶子裝足四瓶,分作兩份,各藏身上。雲芝來了,著他們跟在身後。此時船身劇震傾斜,竟是疾轉急彎,掉頭往回駛去。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竊念,看來不但敵人來了,而且還來勢洶洶,使巨鯤幫頗為狼狽,隻不知什麽地方出岔子。走廊上人來人往,很多從未見過的人,現身出來,一片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追前少許,問雲芝道:“什麽人來了!”

雲芝失去平時的沉著,既不客氣又不耐煩地說道:“少說話!”

寇仲退回徐子陵旁,低聲道:“小流氓終是小流氓。”

徐子陵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若非他們陰差陽錯,與《長生訣》、“楊公寶庫”拉上關係,江湖上的人根本對他們不屑一顧。雲芝乃堂堂一幫之主的心腹小婢,自然不把他們當作是什麽人物。平時奉有雲玉真的命令,故公子前公子後的假以辭色,遇上緊急情況,這份耐性立即消失。雲芝領著他們來到甲板處。兩人趁機後望,五艘大船正在上遊兩裏許外追來,速度奇快。

甲板上布滿巨鯤幫的戰士,人人嚴陣以待,準備與敵人作戰。雲芝領著兩人往船首走過去,那處聚集約二十人,包括雲玉真和久違了的副幫主卜天誌在內。其他人形相各異,卻占了七八人是女子,人人生得貌美如花,見到兩人美目灼灼注視不已。船上雖是烏燈黑火,但一點難不倒兩人的眼睛。雲玉真旁有一高度與寇仲相若,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長相英俊、氣度沉凝,一身武士勁服,與雲玉真非常匹配。隻是臉龐比徐子陵更瘦削,還帶點酒色過度的蒼白,故及不上徐子陵的自然瀟灑,卻有徐子陵沒有的成熟。假若他是獨孤策,論身份地位和武功,則他兩人自是相去甚遠。

雲玉真迎上來道:“敵勢極強,我們必須立即避上岸去。”

卜天誌和那懷疑是獨孤策的人來到雲玉真左右兩旁,後者正用神打量兩人。寇仲故作驚奇地瞪著獨孤策。

雲玉真幹咳一聲,介紹道:“這是我幫的護法高手,待會由他和卜副幫主貼身保護你們。”

獨孤策笑道:“兩位小兄弟不要害怕,離船隻是策略上的問題,絕非害怕對方。”

他一開腔,兩人頓憑聲音認出他是獨孤策。

徐子陵道:“來的是什麽人?”

雲玉真道:“杜伏威剛攻占前方兩座沿河大鎮,封鎖往鍾陽的去路,所以我們須改道走。”

寇仲笑對恭立一旁的雲芝笑道:“看!幫主對我們比你客氣多了。”

雲芝狠狠瞪他一眼,垂頭不敢說話。

雲玉真亦瞪雲芝一眼,有人報上道:“幫主!快到雷公峽了。”

兩人朝前望去,水道收窄,兩岸盡是高崖峭壁,形勢險惡。

雲玉真下令道:“準備離船!”

二十多人移往船首左舷處,卜天誌和獨孤策分別服侍徐子陵和寇仲兩人,挽著他們肩頭來到船緣處。敵船又拉近至裏許的距離。巨鯤幫的戰船往左岸靠去,到隻有三丈許遠近,二十多人騰空而起,橫過淮水,往一麵危崖飛去。卜天誌和獨孤策摟著兩人的腰,騰身而起,落往岸旁。寇仲和徐子陵自問若要這樣在原地發力,掠過三丈的距離,仍是力有未逮,但現在包括雲芝在內,人人均可輕易辦到,隻是這點,便知這些人至少在輕功一項上,勝過他們兩人。卜天誌和獨孤策挾著他們,仍可遊刃有餘,則更是他們望塵莫及。所以在正常的情況下,他們根本沒有逃走的希望。踏足實地後,雲玉真等不作停留,迅速朝山野深處馳去。

走了一炷香許的時間,獨孤策忽然叫道:“停止!”

眾人愕然停下。片刻後,前方傳來鳥鳴振翼的聲音,顯是有敵人迎來,致宿鳥驚起。

雲玉真駭然道:“這邊走!”帶頭往右方掠去。

衝下了一處山坡後,前麵是一座大山,眾人展開身法,全速往上騰躍而上。天色漸明,四周全是人跡不至的荒林野嶺。穿出一座密林,前方豁然開朗,原來竟到了一處高崖,對麵遠處群峰環峙,使人怵目驚心。

獨孤策挾著寇仲,到了崖邊,探頭一看,叫道:“是絕路!”

寇仲探頭一看,此崖足有百丈之高,不過崖壁長出一叢叢的老樹,減輕了危機感,下方則是一片延綿無盡的密林,直伸往遠處的丘坡。

雲玉真正要覓路下山,倏地一聲長笑,來自後方道:“紅粉幫主請留步,江淮杜伏威向幫主請安。”

眾人知道惡戰難免,停了下來,紛紛掣出武器。卜天誌和獨孤策放下兩人,擋在他們前方。為對付強敵,雲玉真各人形成個半圓形的陣勢,保護他們,後麵就是可使人粉身碎骨的高崖。

寇仲伸手過來,握緊徐子陵的手,見雲玉真等都在全神注視敵人,看不到他兩人動靜,附耳悄聲道:“我們找個適當時機跳下崖去,崖壁有很多樹叢,可藉之減輕我們的下墜力,崖底又有樹林,保證跌不死的。”

徐子陵咬牙點頭。此時杜伏威高瘦的身形現身前方,來到雲玉真等前丈許處立定,更遠的斜坡邊緣處有三、四十人鑽出來,形成包圍之勢。

杜伏威頭頂高冠,神采依然,目光落到兩人身上,竟現出了一個跟他的死板臉來說非常難得的笑容,柔聲道:“孩子見到為父,還不過來請安認錯嗎?”

寇仲笑嘻嘻道:“爹你老人家好,孩兒們已叛出家門,父子關係從此一刀兩斷,爹你還是回家享享清福,不要再為孩兒們奔波勞碌。”

雲玉真見寇仲一點不怕有名狠辣的杜伏威,不由大感驚異。即使是他們,因懾於杜伏威的名氣,亦不敢在言語間開罪他。

豈知杜伏威早慣聽寇仲的話,還生出親切的感覺,微笑道:“還不是我們父子間缺乏溝通所致,待阿爹打發了這些拐帶人口的大膽狂徒,我們父子坐下來好好談心吧!”

獨孤策和雲玉真同時冷哼一聲。

杜伏威看都不看他們,目光在幾個女的身上巡逡,笑道:“嚐聞巨鯤幫一向慣以美色惑人,此事果然不假。此趟我杜伏威是有備而來,若動起手來,怕這裏沒有多少人逃出生天。男的自然免不了當場身死,女的則難逃淩辱,雲幫主仍要堅持嗎?”

獨孤策冷哼道:“人說杜伏威目中無人,果然不錯,誰強誰弱,動手方知,何來這麽多廢話?”

杜伏威目光落在獨孤策臉上,雙目寒芒大盛,冷冷道:“這位年輕朋友高姓大名,說話的口氣比雲幫主還大呢!”

雲玉真嬌笑道:“杜總管聽過玉真說話嗎?怎知誰的口氣大點兒呢?”

杜伏威搖頭道:“隻看他在如此情況下,仍可搶著說話,當知他非是你的手下,雲幫主為何還要為他掩飾?”

雲玉真為之啞口無言。

杜伏威淡淡地說道:“我和巨鯤幫一向無冤無仇,隻是想討回兩個劣性難改的頑皮孩子。動手總是有傷和氣,但不動手又難以讓你們心服。這樣吧!本人有一提議,未知各位是否有意聽聽。”

雲玉真冷然道:“本幫主正洗耳恭聽。”

這時連寇徐兩人都感覺到杜伏威完全掌握主動,而雲玉真一方卻隻有挨打的分兒。早前獨孤策雖一副不把杜伏威放在眼內的神氣,但真正遇上杜伏威,立即便似由英雄變作了狗熊,再惡不出什麽樣兒來。

杜伏威伸指一點獨孤策道:“讓這位神秘朋友和杜某拚上十招,假設本人不能取勝,立即掉頭走,當作沒有了兩個劣子;但假若杜某僥幸得勝,雲幫主就把他們交給杜某人帶回家去,俾可以好好管教,雲幫主有別的意見嗎?”接著又語氣一寒道:“若幫主不答應,本人這一方將全力出手,那時莫怪杜某心狠手辣,全不顧江湖同道的情麵。”

雲玉真心中大懍,知道杜伏威眼力高明,看破在己方內以獨孤策武功最是高明,但還敢定下十招之數,可見對方是多麽有把握。忽然間,她知道已落在絕對的下風,再沒有別的選擇。

獨孤策雖一向自負,但亦對杜伏威感到佩服。假若自己連他十招都接不來,那己方可說必敗無疑,所以解決方法實對他們絕對有利。不過也知杜伏威怕他們來一招玉石俱焚,先一步下手殺死兩個小子,那即使杜伏威盡殺他們,亦不能達致目標。與雲玉真交換了個眼色後,舉步出陣,抱拳道:“杜總管請。”

由於現在的杜伏威是以曆陽總管自居,所以人人稱他為總管。

杜伏威手收背後,微笑道:“江湖上用劍的人多不勝數,但真懂用劍的人卻屈指可數,最負盛名莫過獨孤和宋姓兩家大閥。宋閥現在為了應付那昏君,自顧不暇,若本人沒有看錯,兄台腳步隱含奇門遁法,當是來自獨孤閥名列奇功絕藝榜上的‘碧落紅塵’,杜某有看走眼嗎?”

雲玉真方麵人人動容,怎想得到杜伏威眼力高明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更是暗暗喝彩。恨不得老爹狠狠教訓這“可惡的”獨孤策一頓,並重重地挫折雲玉真。

獨孤策平靜答道:“前輩眼力高明,晚輩正是獨孤策,憑家父獨孤峰指點得幾下招式,請前輩賜教。”

杜伏威哈哈笑道:“原來真是故人之後,隻不知老太太的哮喘病有沒有起色呢?”

獨孤策的俊臉閃過怒容,應道:“老奶奶身體福安,多謝杜總管關心。”

原來獨孤家家主雖是獨孤策的親爹獨孤峰,論武功卻是獨孤峰之母尤楚紅穩坐第一把交椅。尤楚紅年已近百,六十歲時因棄劍用杖,自創“披風杖法”時差點走火入魔,雖幸及時自救仍留下後遺症,不時複發,狀似哮喘,故杜伏威有此一問。

杜伏威是蓄意激怒獨孤策,見目的已達,喝道:“出手吧!讓我杜伏威看看獨孤家的‘碧落紅塵’有沒有點什麽新意思。”

敵我雙方均屏息靜氣,等待獨孤策出手。

“鏘!”長劍出鞘。獨孤策橫劍胸前,肅立不動,卻是氣勢逼人,果有名家風範。

立在崖邊的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學東西的機會來了!”

徐子陵興奮點頭。他們最缺乏的是實戰經驗,能看到高手對陣,當然大有裨益。

獨孤策冷喝道:“得罪了!”倏地踏前,運劍進擊。森寒劍氣,立時彌漫全場。他胸前湧出重重劍影,招數詭奇嚴密,似攻似守,讓人完全無法測度。

杜伏威露出凝重神色,虛晃一下,竟移到獨孤策左側去。獨孤策人隨劍走,奮喝一聲,萬千劍芒,似怒潮巨浪般往杜伏威湧去,竟是不顧自身的進擊手法。杜伏威哈哈一笑,右手衣袖揮出,“砰!”地一聲掃在劍影的外圍處。氣勁交擊,發出另一下悶雷般的聲響,聽得人人心頭鬱悶。獨孤策觸電般後退半步,杜伏威雙袖齊飛,乘勢追擊,早閃往另一側發動攻勢,迅若鬼魅。現在人人都知道獨孤策內功及不上杜伏威,但是否竟接不過十招之數,則誰都說不上來,何況杜伏威袖內的“乾坤”尚未上場。獨孤策寶劍從脅下刺出,疾刺杜伏威麵門,完全不理會對手的兩隻大袖,一副拚著兩敗俱傷的打法。寇徐兩人看得心領神會,完全把握到獨孤策的劍法與戰略。要知杜伏威乃前輩身份,若給一個小輩傷了,縱使可殺死對方,亦很難厚顏稱勝。但在對方的拚命招數下,不負點傷而又要在十招內擊敗對方,確是談何容易。

杜伏威見獨孤策這看準自己位置轉移而隨機應變的一劍,勢道均勻,精微之極,叫了一聲“好!”兩袖竟合攏起來,撞在劍鋒的兩旁,時間上拿捏得無懈可擊。獨孤策迅猛無比的一劍,立時難作寸進。獨孤策心知不妙,正想抽劍猛退,已給杜伏威藏在袖內的右手,一指彈在劍尖處。獨孤策胸口如受雷擊,差點噴血,幸好他自幼修習上乘內功,底子極厚,猛運真氣,勉強化去對方真勁,但已蹌踉跌退兩步,比剛才還多退一步半。雲玉真等無不駭然失色。杜伏威袖內的兩枝護臂尚未出動,獨孤策已落在下風,這場仗還怎樣打下去。

杜伏威出奇地沒有乘勢追擊,再負手身後,冷笑道:“若獨孤峰親來,或有與我一拚之力,但世侄你卻差遠了。尚有八招,世侄若還要逞強出手,杜某保證你會一命不保,世侄三思才好。”

獨孤策胸口不斷起伏,俊臉陣紅陣白,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杜伏威數十年來縱橫天下,與四閥的頂級高手和其他如翟讓、李密、竇建德、王薄等輩齊名,確有真材實學,非是浪得虛名之輩。不過若要他就此認輸,又如何肯甘心。

雲玉真臉上再無半點血色,趨前施禮道:“晚輩領教了,杜總管可把兩人帶走,玉真僅代表巨鯤幫發言以後再不插手到這件事情去。”

杜伏威並不見如何歡喜,望往寇徐兩人,柔聲道:“孩子!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齊聲哈哈大笑,笑聲卻透出一股壯烈的味兒。

徐子陵大喝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們揚州雙龍豈是可被當作貨物般轉來讓去的。”

寇仲亦正容道:“爹!請恕孩兒們不孝。”

雲玉真和杜伏威同時大喝:“不要!”

兩人哪還猶豫,就在兩人掠上來前,躍出崖外去。杜雲兩人伸手去捉,全落了空。兩人在下方迅速由大變小,隻觀其墜勢之速,可判定兩人不懂輕功。事實上他們的輕身之法,亦與一般輕功大相徑庭,杜雲以常規視之,自然把握不到真實的情況。“砰!”兩人手牽手,撞斷一叢橫伸出來的老樹枝,枝葉散濺下,沒在杜雲的視線之外。

杜伏威仰天發出一陣悲嘯,竟透出一股令人難以抒解的惋惜和悲痛!雲玉真則呆若木雞,瞪著下方,黯然無語,想起若非自己要利用他們,現在兩個小子仍該快活地活在那寧靜的海灘處。這才知自己對他們生出微妙的感情。

杜伏威倏地轉身,似不忍再看,冷冷道:“你們都要陪他們死!”

雲玉真驚醒過來,閃身回到己陣內。杜伏威方麵的人蜂擁而來,把他們逼在向崖的一方。

驀地崖下傳來狼嚎之聲,杜伏威色變道:“算了!你們快給我滾!”言罷躍出崖緣,往下降去。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已成功落到密林中去,不用動手,四個瓶子同時破裂,滲出雞血,一些揩到枝葉處,一些落到草叢內。兩人痛得喊娘,但又知是關鍵時刻,連爬帶滾,擇路狂奔,拖出兩條“血路”,連兵器、錢袋都丟了,也顧不得撿拾。但他們既能掉下不死,其他人自然亦可追下來看他們的生死。驀地狼嗥大作,兩人失魂落魄下,竄了起來,展開鳥渡術跳上樹頂,幾頭餓狠竄出來,猛嗅地上的雞血。寇仲招呼一聲,竄往另一棵樹去,徐子陵忙追在他背後,不片晌已去遠。

杜伏威此時來到崖底,見到數十頭野狼在血跡斑斑的草叢處追打爭逐,怒火狂升,撲了過去,拿這群倒黴的餓狼出氣。也算兩人鴻運當頭,若非這群餓狼廝打爭逐的景況吸引了杜伏威的注意,保證他們離去的聲音瞞不過這武林的頂尖高手。

到黃昏時分,兩人走了五十多裏路,已疲累不堪,就近找了條清溪,洗濯染滿雞血汙漬的衣服。明月當頭之時,兩人浸浴清溪,不由想起初遇傅君婥的美好時光,就像做了一場夢般不真實。

徐子陵道:“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呢?”

寇仲想了一會,說道:“我們沿淮水西行,後來調了頭,在北岸離船,現在該是在彭城和東海兩郡之間,你記否得雲婆娘說過東溟夫人單美仙這幾天會到彭城見李閥閥主李淵嗎?若想娶東溟的美人兒小公主,我們該到彭城去。”這小子由於滿懷大誌,對中原的地理確下過一番苦功。

徐子陵沒入溪底,好一會冒出頭來道;“你還未受夠嗎?現在人人都認為我們死了,不如先去老翟處找素姐,看看李大哥的情況不是更好嗎?”

寇仲哂道:“你這小子真沒有誌氣,我們不是要報娘的仇嗎?眼下明刀明槍去找宇文化骨,隻會笑大他的臭口。但山人自有害死宇文化骨的妙法。”

徐子陵奇道:“什麽妙法?”

寇仲胸有成竹道:“自然是那賬簿,說不定宇文閥也有向東溟派訂購兵器,好陰謀造反。否則就不會指示海沙幫去攻打飄香號,不是擺明是要消滅自己造反的證據嗎?”

徐子陵兩眼立時亮起來。

寇仲低聲道:“來!我們作個比賽。”

徐子陵愕然道:“比什麽呢?”

寇仲道:“比賽誰先穿好濕衣,然後再比誰的輕功好一點,可早一步踏足彭城去。”

兩人雙目交擊,接著齊聲歡嘯,搶往放在溪旁的濕衣去。幾經波折,這對情逾兄弟的好友,終於恢複自由,再踏上人生另一階段的路途去。

寇仲和徐子陵穿著又殘又濕的衣衫,在山野間嘻哈飛馳,朝著猜測中彭城的位置趕去。他們現在身無分文,連兵器都丟掉了,心情卻是出奇愉快,有種海闊天空,任我縱橫的欣悅。兩人愈走愈快。口鼻呼吸雖常感不繼,內息卻是運行不休。寇仲衝上一塊巨石,一個淩空縱躍翻往下麵的斜坡,豈料立足不穩,直滾往三、四丈下坡底的草叢去,這回連左袖都給樹枝扯甩,露出粗壯的手臂。徐子陵童心未泯,依樣畫葫蘆,不偏不倚的與寇仲撞作一團,抱頭大笑,樂極忘形。

寇仲忽地“咦”地一聲,指著遠方的天空道:“那是什麽?”

徐子陵翹首望去,見到紅光閃爍,駭然道:“火!”

寇仲跳了起來,說道:“我們快去看看!”

那是個被焚毀的小鎮,所有房子均燒通了頂,鎮內鎮外滿布人畜的屍體,部分變成僅可辨認的焦炭。除了不斷冒起的處處濃煙和仍燒得“劈劈啪啪”的房舍外,這個原本應是熱鬧繁榮的墟鎮已變成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該遠遠逃掉。有些屍身上尚呈現剛幹涸的血漬,殺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殘酷處置。兩人看得熱淚盈眶,心內卻是冷若寒冰。這是否杜伏威手下幹的?為何他們竟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行為。鎮西處隱有車馬人聲,逐漸遠去。兩人猛一咬牙,狂追而去。穿過一個密林,兩人立時看呆了眼。往北的官道上,布滿隋兵,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顯然是撤退的敗軍。墜在隊尾處是無數的騾車,因載重的關係,與大隊甩脫開來,像高齡的老人般苦苦支撐這段路程。

他們正驚疑是否這隊敗軍犯下此場滔天暴行,殿後的騾車上忽傳來一陣男人的獰笑聲,接著一個**的女人灑著鮮血被拋下車,“砰!”地一聲掉在泥路上,一動不動,顯已死了。

駕車的隋兵大笑道:“老張你真行,這是第三個。”

寇仲和徐子陵怒火中燒,哪還按捺得住,狂奔上去。

剛在車上奸殺了無辜民女的賊兵抬起身來,驟見兩人,抽出佩刀,大笑道:“死剩種,是你們的娘給我幹了嗎?”

兩人義憤填膺下,哪還記得自己沒有兵器,飛身而起,朝那隋兵撲去。隋兵見兩人是會家子,嚇了一跳,招呼駕車的同夥回身幫手,同時橫刀掃出,希望不讓兩人撲上車來。寇仲首當其衝,方發覺手上沒有格擋的兵器,想也不想,猛提一口真氣,竟破天荒第一次在縱躍途中再往上騰升,以毫厘之差避過敵刀,翻了個勉強合格的筋鬥,來到了敵人後方上空。前麵駕車的隋兵掣起長矛,當胸搠至。恰好寇仲剛驚覺自己在淩空時作的突破,心中一震下,猛吸了一口“後天之氣”,真氣變濁,重重墜在騾車後的糧貨處,反避過對方的長矛。

此時徐子陵前腳踏在車欄邊緣處,見大刀掃來,忙以前腳為軸心,左腳閃電側踢,正中對方左耳。氣勁透腳而出。那禽獸不如的隋兵連慘號都來不及,頸骨折斷,倒飛落車,當場斃命。徐子陵尚是首次殺人,駭然下真氣散亂,滾入貨堆裏。

寇仲剛探手往上一抓,把對方長矛拿個結實,運勁一拉,駕車的隋兵立足不穩,墜跌於禦座和拖車之間,發出淒厲的慘叫。前麵的隋兵發覺有異,十多騎掉頭殺將過來。

寇仲叫道:“快溜!”

兩人忙躍下馬車,一溜煙閃入道旁的密林裏,走了個無影無蹤。

兩人一口氣疾走十多裏路,坐下來休息。

徐子陵歎道:“我剛殺了人呢!怎想得到一腳會把他踢死。”

寇仲摟著他肩頭道:“這種殺人放火,**婦女之徒,死不足惜,何用心內不安。”頓了頓續道:“我們揚州城內的狗兵哪個不是橫行不法,欺壓良民,隻想不到連殺人放火都是他們的傑作,難怪這麽多人造反。比起上來,老爹的手下算是不錯。咦!你聽到什麽聲音嗎?”

徐子陵收攝心神,凝神細聽,果有陣陣廝殺之聲,隨風隱隱傳來,且是範圍甚廣,似有兩大幫人馬,正在生死決戰。他們想起剛才被隋兵屠殺的百姓,陡然熱血沸騰,跳起身來。

寇仲悔恨道:“早知把剛才那枝長矛撿來,就可去找那些狗兵拚命。”

徐子陵湧起滿胸殺機,應聲道:“我們先去看清楚情況,要搶兩把刀還不容易,橫豎我們最缺乏是打鬥的經驗,就拿這些賊兵來試刀好了。”

兩人剛才小試身手,成績斐然,自是信心十足。

寇仲點頭道:“看來我們現在頗有兩下子,隻是沒有機會多作演練嚐試,兄弟!來吧!今日便是我們縱橫江湖開始的第一天。”

兩人怪叫一聲,朝喊殺聲傳來處奔去。泅過了一道溪流,他們展開身法,翻過一座小山,直奔坡頂,來到一處山頭,眼前豁然開朗。下方平原處有兩支人馬正鏖戰不休。一方是近萬隋兵,另一方卻是清一色穿著青色勁裝的大漢,人數隻是隋兵的四分之一,但人人武功不俗,隊形完整,把隋兵衝得支離破碎,難以發揮人多勢眾的優點。在平原另一端的一座小丘上,顯是青衣武士的指揮所在,聚駐著幾隊人馬,正以紅、藍、黃三色燈號指揮青衣武士的移動進退。

兩人還是首次目睹戰場上兩軍血戰的慘烈景況,一時目瞪口呆,忘了趕來此地的目的。

好一會後,寇仲回過神來,指了指更遠處的稀疏燈火道:“那裏可能是另一個鄉縣,說不定青衣武士這一方正阻止隋兵到那裏去殺人放火,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徐子陵籲出一口涼氣道:“若是老爹方麵的人,我們不宜插手,否則豈非送自己入虎口嗎?”

寇仲想了想道:“老爹的手下哪有這麽衣服劃一整齊的,看來該是另一支義軍。小陵!你是否膽怯呢?”

徐子陵哈哈一笑,在就近一棵樹處運勁拗了兩根粗若兒臂,長達丈許的樹幹,拋一根給寇仲,笑道:“行俠仗義,升官發財,全靠這家夥。”

寇仲除去枝葉,扛到肩上,禮讓道:“徐壯士請先行!”

徐子陵把樹幹迎空揮動幾下,掌握了用勁的輕重,唱道:“風蕭蕭兮逆水寒,壯士一去兮定要還。老子去了!”

大笑聲中,兩人一先一後,奔下山坡去。正要往平原殺去,箭矢聲響,前方十丈許處草叢中一排箭矢疾射而至。兩人從沒有應付勁箭的經驗,又想不到竟有伏兵,駭然下滾倒地上,狼狽不堪。勁箭在上方掠過,險至極點。兩人銳氣全消,連爬帶滾,躲到一堆橫亙十多丈的亂石雜樹之後,不敢動彈。密集的步音向他們藏身處潮水般湧來,忽然左右全是隋兵,人人手持長矛,朝他們殺來,也不知有多少人。方曉得青衣武士一麵正陷身重圍中,而現在截擊他們的隋兵,是要防止青衣武士一方的援軍來救。

兩人若有選擇,定是逃之夭夭,不會硬充英雄,但此刻卻是避無可避,遂跳將起來,舞起粗樹幹,運集全身勁力,狂掃猛打。四枝長矛給粗樹幹砸飛,其中兩人更被打得頭破血流,拋跌開去。此時前後盡是敵人,外圍處火炬高舉,照得一片通紅。一隊刀斧手衝進內圍,針對他們的粗樹幹加以砍劈,殺聲震天裏,兩人再次逼退另一輪攻勢,手中粗樹幹隻剩下小半截,卻半個敵人都傷不了。

寇仲知道不妙,大叫道:“到石上去!”

徐子陵一個翻騰,隨他落往後麵的亂石堆上。敵人一聲發喊,十多枝長矛朝他們擲來。際此生死關頭,兩人反平靜下來,像聽不到任何聲音,又像沒有一絲聲音能漏過他們的靈耳。體內真氣則以比平時快上數倍的速度在運行,相比下,敵人的追趕和擲矛速度都慢了下去。他們清楚掌握到每枝擲向他們的長矛所取的角度和到達的時間先後,那種感覺絕對是平時夢想難及的。他們背貼著背,運起隻剩下四尺許的粗樹幹,左撥右掃,前擋下格,自自然然就以最佳的手法,守得水泄不通。敵人見擲矛失效,五、六個刀斧手撲上石堆來,想展開近身搏鬥,務要置他們於死地。寇仲矮身避過大刀,樹幹掃在一名刀手腳踝,那人立即頹然倒地,寇仲順手搶過對方長刀,搠入另一名持斧劈頭而來的隋兵腹內。

徐子陵也奪到一把長刀,登時精神大振,擲出粗樹幹,撞得一名隋兵倒跌石隙裏,他立即撲到寇仲旁道:“我們闖!”

他們一聲發喊,離開亂石,殺入敵陣。徐子陵施展出李靖最能在戰場上發揮威力的血戰十式,大步跨出,長刀精芒電閃,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刀,但攻來的敵人卻偏是無法避開,而且手上長矛更似全無格擋作用,給徐子陵覷隙而入,劈中胸口要害,往後栽倒,濺血氣絕。寇仲亦健腕一翻,先撥開刺來的兩枝長矛,運刀橫掃,一名隋兵咽喉中招,慘然墜地。兩人哪想得到血戰十式如此厲害,勇氣倍增。敵人雖眾,但他們卻清楚知道敵人攻勢的強弱和所有微妙的變化,甚至乎可從敵人的壓力上,推知外圍實力的分布,那種感覺確是難以形容。

刹那間他們渾忘生死,在這鼎沸混亂的戰場中,發揮出求生的本能,雖麵對以百計的敵人和明晃晃的刀槍劍矛,仍是一無所懼。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在敵陣中迅速移動,你攻我守,我守你攻。若在平時要兩人想出這套合擊之法,可能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但這刻卻是潮到浪成,有若天賜,沒半點斧鑿痕跡。徐子陵揮刀猛劈,體內真氣有若長江大河,隨刀湧出,對方持劍者竟連封架都來不及,眼睜睜看著他的刀閃電劈入,駭然倒地。寇仲則刀勢疾轉,運行體內無有窮盡的勁氣隨刀而去,對方雖運足全力以刀封架,卻不能把寇仲的刀砍歪半分,連人帶刀翻身倒斃。

自傅君婥教他們“九玄大法”後,兩人終在這樣極端險惡的情況下,把“九玄大法”與武功無關的《長生訣》、李靖的“血戰十式”和美人兒幫主的“鳥渡術”融會貫通,各自創出自己獨一無二的戰法。

他們此時來到矛陣中,感覺空隙處處,隨手撥開敵矛,欺至近身,敵人便隻餘待宰的分兒,更是刀勢倍添,殺得對方人仰馬翻。由於敵方見他們隻有兩人,故隻派出了一小隊約近百的隋兵出來截擊,眼下被他們左衝右突,又見他們刀法厲害,誰不愛命,外圍的隋兵竟四散退開。兩人其實已感氣虛力怯,見狀忙全力衝刺,刹那間掠出重圍,成功逃去。奔出過百丈後,到達一座樹林內,兩人倒作一團,強烈喘息。

寇仲辛苦地笑道:“成功了!這麽大陣仗都殺不死我們,你以前有想過嗎?”

徐子陵把刀插入泥土中,手握刀把,喘著道:“剛才我們那種打法太用力了,其實在這情況下可多保留點力氣,就不用像現在那麽手軟腳軟。”

寇仲道:“你有受傷嗎?我的背被人砍了兩刀,幸好我閃避得快。”

徐子陵搖頭道:“隻是左腿處給矛刃擦破了褲子,不算什麽。”

寇仲喘定了氣,說道:“還打不打,那些義軍似乎不像表麵的風光呢!”

徐子陵坐了起來道:“當然打,若讓這些不是人的隋軍攻入哪條村莊或墟鎮,又會發生像剛才的可怕情況。”

寇仲大喜爬了起來,說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這次我們放聰明點,不要半途就給人截著。”

兩人躍到樹頂,看清楚形勢,繞了個大圈,再往戰場奔去。在這刹那間,他們都感到自己已長大成人,再非隻是兩個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