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井邊悟道1
寇仲一邊幫徐子陵搓揉胸口,擔心地說道:“真的沒事嗎?那雌兒真辣手,隻不過沒興趣和她兜搭吧!竟認作是什麽仇仇怨怨的。”
徐子陵低聲道:“細聲點好嗎?給她偷聽到就麻煩透頂。告訴你一件奇事,當時我體內真氣發動,竟一下子好了很多,假若能再早點運氣,說不定可輕易擋她那一掌。”
寇仲道:“這一掌算物有所值,隻要死不了就行啦!”旋即笑嘻嘻道:“莫要看她凶兮兮的,事實上她卻是不自覺地愛上你,隻是因自己身有所屬,你又當她不是東西,急怒攻心下,於是因愛成恨出手傷你。”
徐子陵沒好氣道:“去愛上我,這種愛不要也罷。”
寇仲愈想愈真實,分析道:“雖然你曾罵她勾三搭四,沒有羞恥心,開罪她來得比我嚴重,但我對她亦好不了多少,而她偏隻是找上了你來泄憤,這種女兒家心事最為微妙。你去見她時,那小子尚明坐立不安,神情不知多麽精采。”
徐子陵乘機岔開話題道:“這麽說尚明該是惡婆娘公主的未過門夫婿了,唉!就算整個東溟派的人跪在身前我也不會入派,男人變成娘兒有什麽癮頭。”
寇仲笑嘻嘻道:“最大的癮頭是由女人來養我們。”接著正容道:“今晚到微山湖後,東溟夫人和惡婆娘公主會去見李世民的老爹,那就是我們下手偷東西的良辰吉時,從這裏攀窗下去,隻是舉手之勞吧!”
窗外景色一變,再不是山崖峭壁,而是粼粼江水,冉冉白雲,遠岸田野連結,一望無際,原來已抵達微山湖。
房門被推開來,醜婢悶聲不響地走進來,打量徐子陵兩眼,粗聲粗氣道:“還痛嗎?”
徐子陵受寵若驚,正要答沒有大礙,給寇仲捏了一把,忙道:“休息兩天該沒事的,多謝姐姐關心。”
醜婢冷冷道:“誰關心你,隻是夫人今晚想和你們吃飯,讓我來看你們的情況吧!既沒什麽事就成。”話畢掉頭走了。
兩人愕然以對,敲門聲響,美婢如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可以進來嗎?”
寇仲跳了起來,把門拉開,施禮道:“好姐姐請進!”
如茵“噗嗤”一聲嬌笑,橫寇仲一眼,婀娜而入,見到徐子陵坐在窗旁椅內,神色如常,奇道:“夫人說得不錯,表麵看來你雖傷得厲害,其實並不嚴重。”
徐子陵不忍騙她,點頭道:“隻是尚有點疼痛吧!”
如茵來到他旁,伸手溫柔地探探他額頭的熱度,收回玉手道:“你的內功真怪,虛虛****的,讓人難知深淺。”
寇仲來到她旁,乘機靠近她,鼻子先湊到她發間大力嗅了一下香氣,再在她耳旁道:“這叫莫測高深。”
如茵沒好氣道:“你正經點好嗎?說真的,我對你們的印象並不比公主好多少。竟與巴陵幫那些喪盡天良的人鬼混,想學他們般販賣人口嗎?”
寇仲尷尬道:“我們不知香玉山是巴陵幫的人嘛!”
如茵愈說愈氣,叉起小蠻腰嗔道:“為何要到他們開的賭場去?不要說你們不知那是賭場吧!”
寇仲見她杏眼圓瞪,慌失失道:“我們確不知那是間賭館,還以為是所妓院。”
如茵失聲道:“什麽?”
寇仲此時來不及改口,心知要糟,歎道:“唉!姐姐你怎知我們當時的處境,走投無路下,隻好找個地方躲起來。”
如茵俏臉漲紅怒道:“隻是借口,你們想到那種低三下四的地方鬼混才真。看你兩人好眉好貌,底下裏卻壞成這樣子,看我以後睬不睬你們。”跺足便去。
寇仲探手往她抓去。
如茵一閃避開,眼睛紅起來,尖叫道:“你的臭手敢碰我?公主說得對,男人沒多少個是好人來的。”
兩人哪想得到本是溫柔體貼的她,變得這麽激動,噤若寒蟬地呆瞪著她。
如茵的酥胸急速起伏幾下,平複下來,見到兩人有如大難臨頭的樣子,神情軟化了些,幽幽道:“我很少這樣動氣的,都是你們不好。這樣吧!若肯答應我以後不到那種地方去,我就原諒你們!”
徐子陵正要答應,豈知寇仲已搶著道:“我們豈非要改行修煉童子功?”
如茵呆了一呆,接著俏臉飛紅,狠狠瞪寇仲一眼,忿然去了。
看著“砰”地一聲大力關上的房門,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幸好沒給你搶先答應,否則以後做人還有啥樂趣。”
徐子陵苦笑道:“又開罪多一個人,現在船上我們除東溟夫人外,可說舉目無親。”
寇仲哂道:“這條船載的全是怪人,幸好我們快要走了,否則遲早成了他們一夥。琉球還是不去為妙,肯定半個耍樂的地方都沒有。”
徐子陵歎道:“耍什麽樂?每回要到青樓去都是處處碰壁,看來我們兩條命都欠了青樓運。”
寇仲笑道:“我才不信邪,來!我們先練我們的絕世神功,隻要能耳聽八方,便可進行大計。”言罷在房內來回走動起來。
暮色蒼茫中,東溟號在煙波浩淼的微山湖內滿帆行駛,朝某一目的地全速進發。在巨舶的大艙廳內,設了一席素菜,東溟夫人仍是輕紗遮臉,一副神秘莫測的意態。寇仲和徐子陵分別坐在她左右。三位護法仙子均有出席。那天出手對付杜伏威的單燕和單玉蝶臉無表情,反是單青神態溫和一點,不過顯然亦對東溟夫人這麽隆而重之的款待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大不以為然。其他列席的還有尚明和一位看來老態龍鍾的老者。此老東溟夫人稱他為尚公,身材高大佝僂,但皺褶重重下的眸子常閃映著奇異的紫芒,似有神若無神,非常懾人。東溟派諸人對他非常恭敬。除介紹時他無不可地看了兩人幾眼,其他時間他都是默默拿著桌上唯一的酒壺自斟自飲,對精美的素菜沒有看一眼的興趣。很快兩人忘記他的存在。
單琬晶看來仍在鬧脾氣,沒有出席。不知是否單琬晶的關係,尚明對他們充滿敵意,比早先更不友善。如茵該是東溟夫人的貼身侍婢,親自侍候各人,一副氣鼓鼓的樣兒,當然是對寇徐餘怒未消。總之這一頓飯吃得並不愉快。東溟夫人在開始時除為女兒向他們說了幾句道歉的話,便與尚明他們閑談起來,把兩人冷落在一旁。兩人早習慣這類待遇,哪管得他娘這麽多,全力掃**桌上的素菜,他們吃慣了肉,這些素菜無論送多少入肚,都似難令他們有滿足感。看到他們的吃相,除了東溟夫人和尚公外,其他人無不露出鄙夷神色。
尚明這時說起義軍的變化,說道:“最令人憂慮是突厥人的動向,現在鷹揚派的梁師都和劉武周投向了他,分別被封為大度毗伽可汗和定揚可汗,兩個叛賊還奉突厥可汗之命進逼太原,若李淵守不住太原,突厥人必會乘機進侵,那時中原危矣。”眾人露出注意神色。
單燕道:“李閥現在是腹背受敵,獨孤閥和宇文閥恨不得他們全軍覆沒。此事誰都幫不上忙,隻好看李閥的造化。”
單玉蝶道:“幸好李淵有幾個好兒子,而太原位於汾水上遊,在太行山和黃河之間,控山帶河,踞天下之肩背,為河東之根本,兵精糧足。加上李淵父子廣施恩德,結納豪傑,勢力正不住擴展,非是沒有一戰之力。”
尚明不以為然道:“可惜李淵是優柔寡斷之輩,終日念著自己是昏君的姨表兄弟,終有一天會給昏君累死。若我是李淵,趁現在昏君把關中軍隊調往江都一帶鎮壓杜伏威,而瓦崗軍更牽製了隋軍在洛陽的主力,索性攻入京師,起兵造反。”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發熱,暗忖原來形勢如此,難怪李世民這麽想老爹作造反。
單青道:“可惜我們受祖規所限,不能插手中原的事,否則見到世民,可向他痛陳利害。”
東溟夫人淡淡地說道:“我們看得到的事,難道別人想不到嗎?這事再不必談論。”
眾人哪還敢討論下去。
一陣難堪的沉默後,尚公忽地瞅著寇徐兩人,看得兩人心中發毛,食難下咽,尚公以沙啞得難以聽清楚的聲音道:“你們的功夫是誰教的?”
寇仲硬著頭皮道:“是娘教的!”
東溟夫人訝道:“誰是你的娘?”
徐子陵解釋道:“他的娘就是我的娘,別人喚她作羅刹女。”
東溟夫人道:“羅刹女傅君婥有名心狠手辣,想不到不但收你們作義子,更為你們犧牲性命,也算異數。”
兩人均現出悲痛之色。
尚公搖頭道:“不對!你們的功夫練了多久?”
寇仲數數指頭,老實答道:“超過一年。”
單青等無不露出訝色,他們的武功雖算不了什麽,但隻是年許時間,竟有硬挨單琬晶一掌的成就,確是駭人聽聞。
尚公沉吟片晌,歎道:“假若你們能避過走火入魔之厄,將來該可有一番作為。”
東溟夫人道:“美仙曾察看過他們的行氣法門,卻是茫無頭緒,不知從何入手,方打消收他們入派傳功之念。尚公若有辦法,何不指點他們兩手?”
尚公隻是搖頭,不再說話。
回到艙房,兩人都有脫困的輕鬆感覺。
寇仲低聲道:“世上太多恩將仇報的人,你看尚明,狗仗主人威,對我們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態。幸好本少心胸廣闊,不會和他計較。”
徐子陵哂道:“若真不計較,提也不該提。”
寇仲一拍額頭道:“說得對!由這刻開始,我們再不說這家夥。”
徐子陵苦惱道:“如何可以掌握夫人她們幾時離船去見李小子呢?”
寇仲笑道:“還不簡單嗎?船停的時候,將是她們離船的時候。”
徐子陵道:“假若夫人約了李小子到船上來見麵,我們豈非好夢成空?”
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不理得這麽多,隻要她們集中到上麵的大廳去,我們立即動手偷東西,李小子和他老爹的命運,全操於我們的手上。”
徐子陵探頭窗外,看了好一會縮回來道:“不是說過宇文閥的人想偷襲東溟號嗎?為何全不見蹤影呢?”
寇仲道:“你問我?我去問誰?”
船行聲音忽生變化,舟行減緩。兩人緊張起來,耐心靜候。這晚天朗氣清,半闕明月斜掛天空,景色迷人。在星月的映照下,東溟號緩緩靠往湖中一座小孤島,那裏早泊著另一艘大船。兩人探首外望,認得是李世民那艘戰船,心兒更是忐忑狂跳。到東溟號完全靜止,兩人伏在艙板處,以耳貼板,運功細聽。下艙靜悄無聲,若如無人的鬼域。就在此時,一聲歎息,在兩人耳鼓內響起。兩人駭然坐起來,都發覺對方驚得臉無人色。
寇仲駭然道:“是尚公的聲音,化了灰都可認出來。”
徐子陵道:“老家夥的歎息聲為何會這麽大聲呢?像在我們耳旁歎氣的樣子。”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不理得這麽多,我們在半炷香後,攀窗下去偷東西,然後再借水遁。”
兩人坐回椅子裏,心驚膽跳地等待著。廊外忽傳足音,兩人心中叫苦,幸好來人過門不入,轉瞬去遠。
寇仲跳起來道:“是時候了!”
就在這要命的時刻,敲門聲響。
兩人心中正叫苦連天,醜婢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快出來!公主要見你們。”
兩人苦著臉隨醜婢來到下層東溟公主單琬晶的辦公書房的門外,醜婢臉無表情地把門推開,冷冷道:“進去吧!”
寇仲和徐子陵隻好硬著頭皮步入房內。東溟公主單琬晶恢複男裝,一副整裝待發的樣,正坐在大桌旁的椅子裏,神色平靜地麵對兩人。在她逼人的目光下,兩人都有矮了半截、自慚形穢的失落感覺。偷眼看去,那本賬簿早不見影蹤。兩人心情之劣,實非言語所能形容於萬一。
單琬晶淡淡地說道:“那天我心情不大好,一時錯手傷了徐公子,現在算我道歉好了。”
她表麵雖客客氣氣的,而且又是當麵道歉,但兩人都清楚感到她並不將他們放在心上,連讓他們坐下說話的客氣也欠缺,像他們隻配如下屬般恭立聽她發號施令。
單琬晶冷冷地打量兩人幾眼,續道:“你們為何不說話。”
寇仲一肚氣道:“我們有什麽好說的,你要說盡管說個夠吧!”
單琬晶香唇旁溢出一絲笑意,美目深深瞧了徐子陵一眼,柔聲道:“我對你們確不算好,但這是由你們一手造成的,幸好一切立即結束,我已為你們安排好去處。”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失聲道:“什麽?”
單琬晶淡淡地說道:“莫要大驚小怪,現在江湖上有能力保護你們的人數不出多少個來,李閥是其中之一,憑我們和李閥的關係,隻要我們肯開口,他們自然會照顧你們。”
兩人暗中叫娘,若這麽隨她到李小子的大船去,他們還有麵目見李小子嗎?
寇仲忙道:“有勞公主費心,我們這種人自在慣了,最怕寄人籬下,看別人臉色做人,公主若看我們不順眼,我們立即跳湖溜之,如此皆大歡喜,兩家高興。”
單琬晶美目寒芒亮起,怒道:“你在說什麽?”
徐子陵亦心中有氣,訝道:“仲少說得這麽口齒伶利,公主竟會聽不清楚嗎?我們絕不會去求人收留可憐,更不用受你這種所謂的恩惠,現在我們回房收拾東西,自行離去,請了!”
其實兩人哪有東西可收拾,隻是希望拖延時間,待東溟夫人和眼前的惡婆娘離開,再摸回來尋取賬簿離去。
單琬晶怒喝道:“給我站著!”
兩人嚇了一跳,立定狠狠瞪著她。
單琬晶酥胸急速起伏,事實上她自己並不明白為何這麽容易因徐子陵而動氣,大不似她一向的沉狠冷靜。片晌令人難堪的沉默後,單琬晶平複過來,聲音轉柔道:“這樣好嗎?我們隻請李閥的人送你們一程,到了安全的地方,任你們離去。你們或者仍不知道,昏君已下嚴令,怎樣都要由你們身上把《長生訣》追回來。”破天荒第一趟地,她語氣裏泄露出少許對他們的關懷。
不過由於已有成見,兩人自然沒有任何感覺,而且縱有亦不能接受。寇仲哈哈笑道:“若是如此,我們更不可登上李閥的大船,說到底李閥是皇帝小兒其中一條走狗,怎知會不會見利忘義,出賣我兩兄弟。”
對寇仲,美麗的公主顯然容忍力高多了,微笑道:“不要把人看扁,當你見到李世民,會明白什麽是真正使人心悅誠服的英雄人物。勿要過慮,我可以東溟派之名,保證不會發生這種事。”
當她說到李世民,不斷拿那對水靈靈的美目去瞧徐子陵,言下之意,似在說若比起李世民,你徐子陵差得遠了。
徐子陵卻沒有絲毫感覺,瀟灑地聳肩道:“理得他是真英雄還是假英雄,我們自由自在慣了,故沒有興趣去攀附公主心中看得起的英雄人物。”
寇仲想起東溟夫人曾說過他們該到江湖多曆練,心中一動道:“公主這提議,恐怕並未得到夫人的同意吧!”
單琬晶玉容轉寒,拂袖道:“給我滾,待會回來,不要再給我見到你們,你們要去送死,去死好了。”
兩人如獲皇恩大赦,歡天喜地退出房外。
兩人駕輕就熟的攀壁而下,無驚無險來到書房窗外。書齋燈火全滅,靜悄無聲。他們哪敢猶豫,先探頭肯定內裏無人,穿窗而入,來到齋內。兩人依著陳老謀教的手法,有條不紊地分頭對書房展開無有遺漏的搜索。忙足有半個時辰,搜遍每一寸的地方,卻仍找不到那本賬簿。兩人頹然坐到地上,失望得差點要大哭一場。若得到賬簿,不但可幫李小子一個大忙,說不定還可害得宇文化骨滿門抄斬。現在一切完了。賬簿根本不在書房裏。
寇仲痛苦地說道:“那婆娘定是把那本東西帶去和李小子算賬,這次完了,最苦是我們須立即離去,否則會被惡婆娘廢物般丟往水裏去。”
徐子陵頹然道:“要走趁早走吧!”
尚公那像獨家老號招牌般易認的聲音,又在兩人耳鼓內響起。兩人知大禍臨頭,跳了起來,正要穿窗投入湖水裏,尚公靈巧得像頭野貓般穿窗鑽了進來,再沒有絲毫龍鍾老態。寇仲和徐子陵給他堵著唯一逃路,進退不得,狼狽之極。
尚公左手一揚,低聲笑道:“你們要找這本賬簿嗎?有本事來拿吧!”
兩人立時看呆了眼,瞪著他左手拿著的寶貝賬簿,當然不敢動手去搶。
尚公淡淡地說道:“夫人將保安之責,交給老頭我,老夫自然不會令她失望,這些天來老夫一直留意你們,聽你們的話,更曾作出警告,可是你們仍是賊性難改,令老夫非常失望。”
寇仲苦笑道:“我們是受朋友所托……”
尚公冷然打斷他道:“老夫哪理得你們是為了什麽理由,隻知賬簿關係到我們東溟派的信譽。不過若非給你兩人一鬧,我們也不知道這麽一本賬簿,竟是禍亂的根源。夫人回來時,老夫會請夫人把它毀掉,免得再被人利用來作為鬥爭的工具。”
兩人關心的再非賬簿,而是自己的命運。說話至此,尚公仍是壓低聲音,似怕給其他人聽見,又使他們生出希望。
尚公把賬簿隨手拋在桌上,露出入來後第一個笑容道:“你們的本質還不算壞,未失天真,有時我聽你們說話,自己竟忍不住笑起來呢。”
寇仲打蛇隨棍上,低聲道:“尚公可否放我兄弟兩人一馬呢?”
尚公搖頭道:“公歸公,私歸私,我東溟派最重法規,我尚平一生從沒有半步行差踏錯,怎能為你兩個小子晚節不保。夫人回來後,我可為你們說兩句好話。現在給老夫跪下。”
兩人同時想起東溟公主,暗忖士可殺不可辱,手都握到刀柄去。
尚公搖頭歎道:“若這是換了十年之後,老夫真不敢包保自己這副老骨頭能否挨得起你兩人聯手一擊,但現在你們的斤兩差太遠了,來吧!”
兩人交換個眼色,知道事情再無轉圜餘地,同時拔刀攻去。尚公露出訝色,不慌不忙,雙袖揚起,發出兩股勁氣,迎上閃電劈來的兩把長刀。兩人刀勢之淩厲疾勁,大出他意料之外,逼得他竟全力出手。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須勝得幹淨利落,若驚動其他人方能製得伏他們,他便要顏麵受損。
“砰砰!”兩聲震響,寇仲和徐子陵虎**裂,長刀脫手甩脫,整個人被震得往後跌退,胸臆痛楚欲裂。兩人心知要糟,尚公忽地慘哼一聲,蹌踉橫跌。他們大惑不解之際,一個黑衣人越窗而入,淩空追擊尚公,左右手各持一把長隻尺許的短劍,招招不離尚公的要害,狠辣淩厲至極點。刹那間,被暗襲受傷的尚公已和對方交換十多招,他兩人才驚魂稍定跌坐地上。
寬敞的書齋中,黑衣人像鬼魅般教在尚公頭頂和四周一溜煙地移形換影,對落在下風的尚公展開長江大河似的驚人攻勢,不讓對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兩人的眼力已比以前好多了,感到此人身手比之杜伏威仍相差不遠。他們正不知是否要高呼召人來援,尚公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硬生生退出敵人的劍網,“砰!”地一聲撞破艙壁,到了鄰房去。那人顯然誌不在尚公,閃電掠到桌旁,一手拿起賬簿,眼尾不看兩人,穿窗去了。
腳步聲和呼喝聲由遠而近,兩人一聲發喊,跳了起來,全力撲出窗外,往下方的湖水投去。“撲通”一聲後兩人深深潛進冰寒的湖水裏,正要拚命遊離東溟號,忽感不妥,背心已給人抓著,同時真氣透背而入,接連封閉十多處大穴。那人顯然以為已封死他們的穴道,改為抓著他們的手臂,在水底以驚人的高速前進。潛過十多丈的距離,在水麵冒起頭來。東溟號處不時傳來呼喝之聲,情勢混亂至極點。那人冷笑一聲抓著兩人衣領,改以雙足撥水,像魚兒般迅快遊動。
兩人體內的奇異真氣,已先後自發地衝開被製的大穴,他們正不知是否該動手,那人怒罵道:“不知死活的家夥。”
兩人偷偷睜開少許眼簾,十多艘快艇,正像炮彈般往他們追來。那人又扯著兩人到了水裏去,不住下潛。兩人知道機會來臨,寇仲輕碰了徐子陵一記,同時集起全身勁力,運肘分別撞在那人脅下和肚腹處。那人痛得整個人彎起來,鬆開了抓著兩人的手,同時噴出大口鮮血。寇仲早已探知他以防水油布把賬簿包紮好綁在腰間,乘機施展扒術,手到擒來。徐子陵再揮拳擊往他麵門,那人果是功力高絕,竟仍能忍痛移開去,避過他的拳頭。兩人哪敢追趕,拚命往下潛去,到湖底時,再展開全力,朝孤島遊去。
這正是他們聰明的地方,要躲開剛才那高手的追截,絕非容易的事。但無論那高手如何強橫,總不敢回到有李閥和東溟派的人在的地方去。最妙是東溟派的人隻會搜尋附近的水域,而絕不會懷疑他們會返回頭來。兩人活像水裏的魚兒,不片刻來到李世民那艘大船的底部。浮上水麵,東溟號燈火通明,而李世民那條船卻是烏燈黑火,靜悄無聲。
寇仲低聲說道:“希望李小子的人不要當我們是賊就好了。”
徐子陵道:“上去吧!剛才我差點給那老家夥震散我的嫩骨頭哩!”
千辛萬苦下,終完成任務,心安理得的賺了李小子的銀兩,心情的興奮,確是難以形容。兼且他們是由那神秘高手身上將賬簿勇奪回來,少了當小偷的內疚,更使他們的良心舒服得多。他們駕輕就熟地往上爬去,經過李世民妹子所住艙房,寇仲想起那個溫柔好聽的聲音,忍不住探頭望進去。在全無防備下,一把匕首閃電探出,抵著他咽喉。寇仲嚇得差點掉下去,不敢動半個指頭,就那麽凝止了所有動作,掛在窗沿處。一張宜喜宜嗔,俏秀無倫的臉孔移到寇仲鼻端前尺許處,冷冷打量他。徐子陵剛爬到他旁,還推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停在那裏,茫然不知寇仲隨時小命不保。
這美色絕對可比得上東溟公主的妙齡女郎低聲說道:“你是誰?”
寇仲呼吸困難地說道:“我叫寇仲,是李……”
美女收起匕首,低呼道:“還不快進來,給人看到就糟。”
寇仲大喜,把徐子陵召過來,兩人濕漉漉的爬進人家女子的閨房裏。寇仲第一件事是掏出那包東西,打開油布。賬簿赫然入目,兩人齊聲歡呼。
美人兒顯然清楚他們和李世民的交易,拿起賬簿,翻了一遍,欣然道:“果然沒錯,你兩人在這裏待上一會,讓我去看二哥回來了沒有。”又甜甜一笑,出門去了。
兩人挨著艙壁,坐了下來,頗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寇仲歎道:“這妞兒真美,早知不要銀兩而要人就爽了。”
徐子陵笑道:“這次這個讓給你,下次再遇上同等級數的甜妞兒,該輪到我。”
寇仲苦笑道:“你的我的,也不想想我們是什麽東西,人家是千金小姐,生於高門大族,何時輪得到我們?”
徐子陵失聲道:“仲少何時變得這麽謙虛,你不是常說自己將來是武林高手嗎?又說可封侯拜將,為什麽忽然這麽泄氣?”
寇仲歎道:“說說可以,我們的功夫比起剛才那失運的高手便差遠了。他毫無防備下任我們打,亦隻是吐那麽一口血了事。還有那姓尚的老家夥也說沒個十年八年,我們的功夫都拿不得出來見人。是了!待會記得問李小子再要兩把刀,沒了刀怎打架?”
徐子陵道:“千萬不可,否則這一世我們也休想學懂拳腳功夫,沒有刀便用手,一樣可使出李大哥教的血戰十式。”
苦待整炷香的時間,李世民的美人兒妹子回來了,兩人這才看清楚她一身色彩淡麗的華服,身材窈窕動人,風神高雅,讓人無法挑剔。
美女見兩人小乞兒般坐在地板上,大嗔道:“為什麽坐在地上?還不起來?”
兩人傻兮兮站起來,房門敞開,李世民衝進來,不理他們濕透的身子,一把將兩人抱個結實,激動地說道:“成功了!適才東溟夫人還親筆寫了一封信,要我立即趕往太原交給爹。我李家將來如得天下,必不會薄待兩位。”
徐子陵一覺醒來,天剛微亮,見到寇仲破天荒第一次比他更早起床,呆站在艙窗旁,茫然望往外方。這是李小子安排給他們的宿處,鄰房就是李閥的美女李秀寧,李小子的動人妹子。
徐子陵移到寇仲身旁,寇仲道:“小陵!我有心上人了!”
徐子陵失聲道:“什麽?”
寇仲低聲道:“你不覺得李小子的妹子長得很標致嗎?既大方又溫柔,那對眼秀而媚,胸脯玲瓏浮凸,兩條腿嘛,唉!更可把所有男人引死。臉蛋兒紅撲撲的,肯定是人世上最可愛的臉蛋。皮膚則嫩滑如緞錦,白裏透紅。天啊!若能每晚都摟著她光脫脫的身子睡覺,我將不會再作他想,世上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嗎?她說話的聲音和神情才讓人傾醉,間中來個甜甜的微笑,橫那麽一眼,小陵啊!我快要愛死哩。”
徐子陵抓著他肩頭,笑得喘了起來道:“這就叫**嗎?你這混蛋隻是見色起心。”又奇道:“你不是常說娘兒愈多愈好嗎?為何這回隻她一人於願已足。”
寇仲苦惱道:“不要翻我的舊賬好嗎?我說那種話的時候,隻因我半個對象都沒有,故以此豪語來安慰自己。現在有了她,自然須專心一誌。明白嗎?”
徐子陵改為擁著他寬厚的肩頭,愕然道:“看來你是認真的。”
寇仲憤然道:“當然是認真的。現在李小子趕赴太原,逼他老子造反。憑李閥的聲威,又有太原作基地,兵精糧足,大有機會做皇帝。我們橫豎投靠義軍,不如投靠李小子好了。李小子怎都該念著我們為他立下大功,封給我們的官職應該不會太低吧!”
徐子陵呆了半晌,低聲道:“你對什麽義軍仍不心灰嗎?不如我們專心去走私鹽發點亂世財,有了錢再幫助人,豈不勝過替人打生打死?”
寇仲陪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你看看李小子那正義的模樣,怎都像樣過杜伏威、李密那些半人半鬼的家夥吧!”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說這些話,說到底你隻是想親近李秀寧。不要怪我在你興頭上潑冰水,這位貴家女表麵雖似對我們客客氣氣的,但我總覺她有種拒我們於千裏之外的味兒。像她這類高門大族出生的女兒家,絕不會看得上我們兩個市井小流氓的。”
這次輪到寇仲反手摟著他的肩頭,笑嘻嘻道:“人家第一次見到我們,仍是陌生,難道便納你於方尺之內嗎?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對娘兒自要用點心機和水磨功夫。待會李小子會邀我們這兩個有用的小子加入他的陣營,記著一切由我來說。”
徐子陵皺眉道:“誰去救素素姐呢?”
寇仲顯然沒想及此點,愕然語塞。
徐子陵歎道:“你盡管去追求你夢寐以求的秀寧小姐吧!素素姐交由我負責。但我卻絕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的陣營,不過那本賬簿卻須取回來給我,好讓我去給娘報仇。”
寇仲呆若木雞,敲門聲響。
兩人隨著婢女來到上層的艙廳,李世民擺開酒席款待他們,列坐陪同的尚有一英挺青年和一位四十來歲,高瘦瀟灑的儒生。
李世民起立歡迎道:“寇兄、徐兄請坐,大家是自己人。”
另兩人亦客氣地起立施禮,讓兩人頗有點受寵若驚。
李世民先介紹中年儒生道:“這位是裴寂先生,一手‘忘形扇’會盡天下英豪,乃晉陽宮副監,家父的棋友。”
裴寂淡淡看他們兩眼,謙虛道:“世民侄過譽。我那手跛腳鴨的功夫,怎拿得出來見人,更不要說會盡天下豪傑。”
接著向英挺青年笑道:“論功夫可要留給柴紹世侄去顯威風。”
柴紹連忙謙讓。寇徐見柴紹華劍麗服,氣派高雅,比之李世民隻遜了氣魄風度和某種難以形容的大將之風,但已心生好感,忙與他客氣寒暄。可是柴紹對他們的神態總帶點傲氣,不如李小子的親熱。裴寂更是隻把他們當作兩個碰巧立了大功的後生小輩,坐下後,隻顧和李柴兩人說話,不再理會他們。兩人受慣白眼,亦不在意,專心對付桌上的珍饈美食。
在李世民心中,裴寂和柴紹顯然比寇徐兩人更重要。不過他仍不忘殷勤待客之道,親自夾了兩個油餅給兩人,笑道:“這是蒸胡餅,中間有羊肉蔥白造的餡,以豉汁、芝麻和鹽熬熟,非常美味。”
兩人還是首次吃到北方流行的胡餅,津津有味。
柴紹道:“這次世叔是不得不起兵,若起兵則必先取關中,就怕屈突通在蒲關和宋老生守霍邑的兩支精兵,世叔看來不無顧忌。”
裴寂道:“屈突通和宋老生固是可慮,但我擔心的卻是突厥人,其勢日大。東自契丹、室韋,西到吐穀渾、高昌等國均臣附之。且凡於北方起兵者,如劉武周、郭子和、梁師都等輩,無不依靠突厥而自立。我們進軍關中,最怕是遭受突厥和劉武周等的從後偷襲。”
李世民胸有成竹道:“這個無妨,力不足可以用詐,我現在唯一擔心的事,是爹他仍是猶豫不決,致坐失良機。”
裴寂拍胸保證道:“這事包在我裴寂身上。隻要我和文靜多下說辭,且眼前又確是形勢危急,你爹哪還有選擇餘地呢?”
李世民欣然點頭,轉向寇徐兩人道:“這回全賴兩位,若不是賬簿失竊,恐仍難營造出這種形勢。最妙是昏君剛好到江都應付杜伏威,此實千載一時之機。”
兩人對望一眼,暗忖原來皇帝小子到了自己的老家江都揚州去。環佩聲響,兩人別頭望去,剛好捕捉到李秀寧美麗的倩影,一時都看呆了眼。隻見她頭戴胡帽,形圓如缽,四周垂以絲網,帽上綴以珠翠,式樣別致,既華麗又充滿若隱若現的神秘美。她穿的衣服更與中原和南方的寬襟大袖完全兩樣,是大翻領窄袖的衣裝,與他們在彭城見的胡女衣著相若,但質料更佳。這種衣服不但突顯了女性玲瓏的曲線,行動上亦遠較方便。
第一個站起來的是柴紹,這小子雙目放光,熱情似火般欣然道:“寧妹終於來了,愚兄等得心都快要燒成火炭呢。”
李秀寧像看不到其他人般,對柴紹嫣然一笑,把嬌軀移到柴紹旁,讓他輕扶香肩,侍候入座,然後向乃兄及裴寂打招呼,最後輪到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如遭雷擊,愕然看著神態親昵的柴紹和李秀寧,臉如死灰。徐子陵雖替他難過,卻是毫無辦法。
李世民見寇仲神色不對,湊過來低聲道:“寇兄是否身子不舒服呢!”
李秀寧淺笑道:“定是昨晚因浸了湖水而著涼。”又向柴紹解釋道:“昨晚秀寧見到他們,還以為有兩隻小水鬼由湖裏爬出來害人呢。”
看她與柴紹眉目傳情、口角春風的神態,再瞧著絲網內她對柴紹含情脈脈的玉容,徐子陵替寇仲難過的心直沉下去。恍然李秀寧隻當他們是給她二兄辦事的小跑腿,而裴柴兩人顯然亦持同樣的看法。
寇仲垂下頭,沙啞著聲音道:“沒什麽?隻因我除了是水鬼外,也是餓鬼,吃得太飽。”
李秀寧冰雪聰明,聽出他的語氣不悅,歉然道:“我隻是打個譬喻,寇兄莫要見怪。”
這麽說,反令人覺得寇仲心胸狹窄,裴寂和柴紹露出不屑之色。
李世民心中卻是非常感激寇徐兩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兩人高絕的才智,致能妙想天開弄出這麽一條妙計來。為了衝淡氣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說笑吧!昨晚那個到東溟號奪賬簿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柴紹要在玉人麵前逞強,冷哼道:“看來不該是什麽厲害人物,否則寇兄和徐兄哪能有機可乘。”
此語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來,因為那等於說他兩人不算什麽人物。
李秀寧的思慮顯是比柴紹周詳,黛眉輕蹙道:“那人夠膽子單槍匹馬到高手如雲的東溟號上偷東西,怎也該有點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