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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絕地逃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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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連忙下注,氣氛熱烈。寇仲和徐子陵卻是心中叫苦,要他們把辛苦得來的銀兩拿出來賭,確是心痛兼肉痛。

任媚媚美目來到他們身上,催道:“不是要賭兩手嗎?快下注呀!”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先要按兵不動,看清楚你這新莊家的手風氣數,才好下注嘛?”

任媚媚嬌笑不語,以熟練的手法抹起牌來,堆成一疊疊後,再擲骰發牌。

不知她是否蓄意使了什麽手法,竟連輸三鋪,賭客的歡呼和喝彩聲,立時把附近幾桌的客人吸引了過來,擠滿所有座位。

任媚媚向寇仲和徐子陵媚笑道:“姐姐手風不順,要贏錢快下注。”

後麵有人嚷道:“若不下注,就把座位讓出來。”

任媚媚瞪那人一眼,喝道:“誰敢叫他們讓位,我就把他的手扭斷。”

那人顯然知道她的厲害,立即噤若寒蟬,不敢說話。寇仲無奈下,隻好把一兩銀子掏出來下注。任媚媚一陣嬌笑,橫兩人一眼,在數十對目光灼灼注視下,正待抹牌,忽地一聲嬌柔的“且慢”,起自寇徐兩人背後,接著一隻纖美無比的玉手,由兩人間探出賭桌,把一錠少說也有十兩重的黃金,放在寇仲那可憐兮兮的一兩紋銀旁。

眾賭客一陣起哄,這錠黃金至少值數百兩銀,可是罕有的豪賭和重注。任媚媚雙目寒芒電閃,冷冷看著這把好幾個人擠得東倒西歪的美女。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轉頭仰臉望去,一雙纖手已分別按著他們肩頭,定睛一看下,不禁齊聲喚娘,原來竟是“蛇蠍美人”沈落雁。

沈落雁低頭對兩人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道:“早叫你兩個小孩子不要隨處亂走,看!差點給人騙財騙色。”

任媚媚秀目掠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來者何人?”

沈落雁與她對視半晌後,微笑道:“做莊的管得下注的是什麽人,三當家既要推莊,該守莊家的規矩,若賭不起的話,幹脆認輸離場。”

任媚媚見對方明知自己是誰,還擺出強搶硬要的姿態,心中凜然,臉上恢複春意洋溢的狐媚樣兒,笑道:“這麽一錠黃金,我們彭梁會還可以應付。”

圍觀的賓客中,有十多個怕事的聽到彭梁會之名,嚇得立即悄悄離開,連下了的注錢都不敢取回去。賭桌立時疏落起來,還空出兩個位子。

寇仲定過神來,拍拍沈落雁按在肩上那充滿威脅性的玉手,說道:“美人兒啊!我旁邊有位可坐,何必站得那麽辛苦呢?”

沈落雁微微一笑,俯頭分別在兩人臉頰各香一口,竟依言坐到寇仲旁的空椅子去。寇徐見她一副吃定他們的樣子,又給她香軟柔膩的櫻唇和親熱的動作弄得魂為之銷,真不知是驚還是喜。任媚媚一聲不響,徑自抹牌。賭桌旁忽又多了幾個人出來,都是賭場方麵的人,包括香玉山在內,他旁邊還有一個錦袍胖漢,麵闊眼細,但眼內的眸珠精光閃閃,使人知他絕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和香玉山正目光灼灼地打量沈落雁。

沈落雁卻像不知道有人注意她的模樣,湊到寇仲耳旁道:“這趟人家救回你們一次,你們的什麽大恩大德,算扯平了。”

任媚媚把牌疊好,向那錦袍胖漢拋了個媚眼道:“香爺親自來啦!要不要賭一手。”

那香爺哈哈一笑,在對著沈落雁三人的空位傾金山倒肉柱般坐下來,歎道:“難得三當家肯推莊,瓦崗寨的俏軍師沈姑娘又肯陪賭,我香貴怎敢不奉陪?”

任媚媚嬌軀一震,望向沈落雁,寒聲道:“原來是‘俏軍師’沈落雁,難怪口氣這麽大,不過我任媚媚無論輸贏都奉陪。”

沈落雁盈盈淺笑,美目滴溜溜掠過香貴和任媚媚兩人,淡然道:“兩位太抬舉小女子,我沈落雁隻是密公的跑腿,有什麽大口氣小口氣的?今天來隻是為密公尋回兩個走散了的野孩子。請兩位多多包涵,免得將來密公攻下彭城,大家見麵不好說話。”

剩下的十來人聽到瓦崗軍之名,哪還敢留下,走得一個不剩,連內進大廳的百多賭客都聞風離開。

卻仍有一個人留下來,此人頭頂高冠,臉容死板古拙,直勾勾看著對麵的任媚媚,冷冷道:“還不擲骰發牌?”

最奇的是以這人比一般人都要高的身形,又是負手傲立,但眾人偏要待所有賭客散去,而他又開口說話,始注意到他站在那裏。賭桌隻剩三組人,就是推莊的任媚媚,寇徐兩人和沈落雁,再就是香貴和站在他身後的兒子香玉山及兩名得力手下,三組人同時色變望去。

寇仲和徐子陵首先魂飛魄散,失聲叫道:“老爹來了!”

來人自是杜伏威,亦隻他有這種來而無影的通天手段。

他露出一個出奇溫和的笑意,柔聲道:“我兩個乖兒子真本事,差點連老爹都給你騙倒。現在見到你們還沒有到了餓狼的肚皮內去,高興得連你們的頑皮都要忘掉。”

沈落雁一向對其他義軍領袖最有研究,首先認出他是誰,籲出一口涼氣道:“江淮杜伏威!”

任媚媚和香貴等同時一震,更弄不清楚杜伏威的老爹和兩個小子的關係。

杜伏威仍隻是直勾勾地看著寇仲和徐子陵,眼尾都不看沈落雁地應道:“翟讓還未給李密害死嗎?”

沈落雁嬌軀微顫,低聲道:“杜總管說笑。”

杜伏威大模大樣坐下來,眼睛移到任媚媚臉上,淡淡地說道:“杜某沒見‘鬼爪’聶敬已有好幾年,他仍是每晚無女不歡嗎?”

自知對方是杜伏威,任媚媚立即由老虎變作溫馴的小貓,有點尷尬地應道:“大當家仍是那樣子。”

寇仲和徐子陵見杜伏威甫一登場,立時壓得各方人馬服服帖帖,心中既高興又叫苦,卻又全無辦法。無論比武鬥智,他們都遠非這頭老狐狸的對手。以前因著種種形勢,又兼之杜伏威的輕忽大意,他們方有可乘之機。現在形勢大變,杜伏威再不會那麽輕易上當。

杜伏威轉向香貴道:“聽說你乃‘煙杆’陸抗手座下四大高手之一,專責為陸抗手找尋俊男美女,不是看上我兩個劣兒吧?”

香貴嚇了一跳,忙道:“杜總管誤會,令郎們隻是本賭場的貴客,大家沒有一點關係。”

杜伏威點頭道:“那就最好!”

眾人都知他心狠手辣,動輒殺人,哪敢發言。當日以雲玉真身為一幫之主,又有獨孤策為她撐腰,對上杜伏威,亦隻有俯首稱臣。現在除了李密親臨,其他人連和他平起平坐的資格都沒有。

杜伏威眼睛落回任媚媚俏臉處,柔聲道:“還不擲骰!”

任媚媚哪敢說不,將三粒骰子擲到台上。三粒骰子先是飛快急轉,逐漸緩下來之時,忽然像給某種力道牽製,驀地停止,全體一點向上。眾人注意到杜伏威左手正按在桌沿處,不用說是他以內勁借桌子傳到骰子去,控製骰子的點數,隻是這一手,其他人自問辦不到。杜伏威露了一手,連正在猶豫是否該出手的沈落雁亦立即打消這念頭。她這次來此,不但帶了座下十多名高手同來,還包括與她地位相同的祖君彥,非是沒有一拚的實力。

杜伏威笑道:“該是杜某取頭牌。”

話才完其中一疊牌像是給一隻無形之手掇取了般,滑過桌麵,移到他身前,同時翻了開來,竟然兩隻是“天”,另一雙是“至尊”,一副通贏的格局。眾人看得頭皮發麻,不但懍於他出神入化的內功,更對他看穿任媚媚做的手腳而駭然。

寇仲歎道:“可惜老爹你沒有下注,若下十多錠黃金,再分幾個子兒給孩子,那我們就發達了。”

杜伏威笑道:“我早下注,注碼正是你這兩個不肖兒,來吧!回家的時間到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請恕孩兒們不孝,既踏出家門,就永不回頭,最多用娘教下的自斷心脈之法,一死了之,好過再回去給老爹你打打罵罵。”

沈落雁等聽他們又爹又娘,弄得一頭霧水,卻知兩人絕不會真是杜伏威的兒子,亦不由佩服他們敢於頂撞杜伏威的勇氣。

豈知杜伏威絲毫不以為忤,隻是歎道:“先不說爹不會任你們自斷心脈,更不會再相信你們的鬼話。但爹自你們離開後,真的好掛念你們,不但不忍苛責,還準備真個認你們作兒子,好繼承我杜家的香火。”

兩人哪會相信,但給他看穿把戲,動手不是,溜也不是,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麽好,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一陣嬌笑由中間大堂方向傳送來道:“杜總管啊!你的頑皮孩子既不聽話,不如交給我們管教如何?”

眾人大訝,誰人明知是杜伏威,仍然敢在老虎頭上釘虱子?

杜伏威頭也不回道:“來者何人?先說出身份來曆,看看有否資格代管杜某的劣兒?”

一高一矮兩名女子在杜伏威背後三丈許處現身出來,其中一人道:“琉球東溟派護法單秀、單玉蝶,見過杜總管。”

杜伏威大訝道:“東溟派一向專事兵器買賣,從不直接介入中原紛爭之內,不知所因何事,竟關心起我的兩個孩子來。”

寇仲兩人你眼望我眼,又喜又擔心,喜的當然是終給東溟派的護法仙子找到,驚的卻是怕她們敵不過這該算世上最可怕的老爹。兩位女子無論臉貌輪廓,皮膚身材,均與一般人心中想象的仙子扯不上任何關係,可是她們雖沾不上美麗的邊,卻絕不平凡。單秀瘦骨嶙峋,瘦得隻有一層皮包著骨頭,卻長得有杜伏威那種高度,配上頭上斜傾的墮馬髻,似有神若無神的眼睛,寬大的長袍,假若在夜深荒郊遇上,不以為她是孤魂野鬼才稀奇。但她卻予人一種潔淨整齊的感覺,幹枯得像能免受任何疫患的傷害。單玉蝶卻是隻肥胖的蝶兒,矮了單秀整個頭,年紀看來比單秀年輕上十多年,臉如滿月,一團和氣,令人很難想象她是東溟派的領袖級高手。最惹人注目是她們在腰間纏了幾轉節節相連的軟鋼索,可是非常難使得好的奇門兵器。東溟派既以打造兵器名震天下,這兩條別出心裁的軟鋼鞭自然非是凡品。廳內諸人還是首次見到兩位護法高手,均生出原來是這般模樣的奇異感覺。

高枯的單秀淡淡地說道:“他兩人於敝派曾有示警之恩,使敝派免去被宇文化及偷襲之禍,如若杜總管肯高抬貴手,敝派必有回報。”

這番話說得非常客氣,給足杜伏威麵子。

杜伏威想都不想,說道:“恕杜某辦不到,兩位仙子請回吧!”

任媚媚和香貴等更是大惑不解,要知東溟派執掌天下兵器供應的牛耳,若得她們鼎力支持,對杜伏威的爭霸天下實是非常有利。而他竟為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一口回絕東溟護法仙子的提議,自是讓他們百思不解。同一時間,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耳內響起東溟夫人的熟悉聲音,作出指示。

單秀幽幽歎道:“那我們隻好動手見個真章。”

就在這時,杜伏威已首先出手,目標卻是寇仲和徐子陵。有了上回的經驗後,他怎還會再次疏忽。整張堅硬的長方賭桌沙石般四分五裂,他已往兩人欺去。驀地沈落雁手中射出萬道劍芒,朝杜伏威攻去。眾人中,隻有她清楚寇徐兩人的底細。早前她收服不了兩人,狠下決心把兩人除去,皆因她想剔除“楊公寶藏”這不測的因素。若論形勢,義軍中現時以瓦崗軍最是聲威壯大,但若讓任何一方得到“楊公寶藏”,這形勢說不定會改變過來,所以她寧願把兩人殺死,讓秘密石沉大海。這刻有了東溟派這強援,配合祖君彥和其他高手,她還怎肯讓杜伏威得到兩人。

任媚媚等則往廳外退開去。杜伏威像早料到沈落雁會攔阻般,左袖揚起,掃在沈落雁劍芒的外緣處。“叮!”沈落雁劍芒消去,變回一把長劍,觸電般往外疾飄,硬是被杜伏威的袖裏乾坤迫退。寇仲和徐子陵則是連人帶椅翻倒到地上,朝向門的另一邊牆壁滾過去,迅快得連杜伏威都大感意外。單秀和單玉蝶兩大東溟派護法仙子飄飛過來,同時往腰間抹去,抖手射出那兩條幼若手指,以十八節鋼環連成、長達丈許的軟鋼鞭,往杜伏威後腦和背心點去。杜伏威腦後像長了眼睛般,兩袖後揚,拂在鞭端處。“叮叮!”單秀和單玉蝶同時給他以兩袖傳來的驚人氣勁,震得往後倒退。從容自若下,杜伏威把三大高手先後逼退,身法加速,刹那間飛臨仍在地上滾動的兩名小子上空。眼看寇仲和徐子陵要落入他的魔爪之際,“轟!”地一聲巨響,牆壁爆開一個大洞,沙石像有眼睛般隻朝杜伏威激射而去。杜伏威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顧不得擒拿兩人,兩手幻出萬千袖影,把沙石迫得反往破洞倒射回去。同時嘬唇發出震徹大廳的厲嘯,命令隨來的十大近衛高手出手相幫。

“轟!”瓦麵竟又爆開了一個大洞,劍芒暴閃,由上方似芒虹般直射往杜伏威的天靈穴。凜冽的劍氣,籠罩著杜伏威所有進退之路,聲勢驚人至極點。以杜伏威之能,亦隻有舍下正跳起身來鑽洞而去的寇仲和徐子陵,集中全力來應付這可怕的一劍。

“轟!”袖劍相交,發出悶雷般氣勁交擊的低鳴。一朵白雲,淩空橫移丈許,再冉冉落到廳內,現出位持劍遙指杜伏威的絕色美女。

她玉臉朱唇,既嬌豔又青春煥發。她的秀發烏黑閃亮,把皙白的膚色更是襯托得玉骨冰肌,動人之極。隻是在頭上紮了個男兒髻,綁上白色英雄巾,可是她的容色姿采,連沈落雁都給比下去。

杜伏威本以為出手的定是東溟夫人,這刻一看下立即呆了起來,愕然道:“姑娘何人?”

打鬥聲由中堂傳來,顯是己方的人給截著了。而寇徐早由破洞逃之夭夭,沈落雁和兩位護法仙子等則在三丈許外駐足旁觀。

那美女淡淡地看杜伏威一眼,旋即秀眉輕蹙,自然地流露出一絲令人不敢冒犯的不悅之色,輕柔地說道:“晚輩單琬晶,領教杜總管的絕藝。”

杜伏威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點頭道:“原來是東溟公主,難怪有此身手。”接著定睛望著寇徐逃去的破洞,沉聲道:“久聞東溟夫人以‘水雲袖法’名揚天下,既已來到,為何不親自落場讓杜某見識一下,否則杜某將全力出手,冒犯令千金。”

隻是這幾句話,單琬晶已可非常自豪,試問當今江湖上,有哪些人夠級數令杜伏威全力出手?

東溟夫人柔和悅耳、低沉而帶磁性的聲音由破洞傳來道:“杜總管生氣了。這是何苦來由?我東溟派最重恩怨,有恩必報,有怨必還。與我們結下梁子,於總管大業有害無利。而且總管今晚多番失著,銳氣已泄,不若化幹戈為玉帛,大家也好和氣收場。”

杜伏威心中凜然,事實上他確感窩囊泄氣,何況現在他已露出行藏,在這朝廷勢力占優的地方,無論如何不宜久留,偏又下不得這口氣,沉吟片晌,仰天大笑道:“好!我杜伏威亦是恩怨分明的人,此事必有回報,夫人請了。”

身形一閃,已到了中堂,接著慘叫聲連串響起,旋即沉寂下來。

沈落雁色變之時,東溟派三人同時破瓦而去,祖君彥奔了進來,歎道:“給他連殺五個人後逃走了。”

沈落雁早知有此結果,神色如常地低聲道:“立即通知密公,若能趁他回江淮時加以截殺,我們至少多了四分之一的天下。”

秀目轉往那破洞外星月灑射下的後院,想起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竟勾起淡如薄霧的惆悵。她雖曾狠下心要殺死這兩人,但隻是為大局著想,其實芳心對他們已生出微妙的好感。兩個小子確是非常奇妙的人。

快艇離岸往泊在河心的東溟號駛去。寇仲和徐子陵坐在船頭,劃船的是東溟派另一護法仙子單青,正含笑打量兩人,卻沒有說話。穿過了岸旁舳艫相接、船舶如織的水域,東溟號的燈光,映射到快艇上。在燈火下,衣袂飄飛的單青雖隻有三分姿色,但在這氣氛下卻多添了神秘的風采。

寇仲賣口乖地讚道:“仙子姐姐,你長得真美!”

單青當然知他在拍馬屁,微笑道:“不要貧嘴,夫人最不歡喜滿口胡言的孩子,若觸怒她,會有你們好受呢。”

徐子陵不悅道:“不要以為救了我們,就可隨便怎麽待我們都……”

給寇仲一肘撞在臂膀,立時記起李世民的重任,連忙閉口。單青哪想得到內中竟有此轉折,把艇泊往東溟號,領兩人登船後,立即命令手下升帆預備起航。

寇仲大訝問道:“這麽晚了,還要到哪裏去?”

一名英挺的白衣青年,領著兩名中年大漢來到三人身旁,向兩人行見麵體。

單青道:“我們東溟派分男女兩係,女以單為姓,男則姓尚,若將來你們歸入我派,亦須改以尚姓。”

白衣青年淡淡地說道:“在下尚明。”又介紹那兩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分別為尚邦和尚奎泰。

單青淡然道:“我們女係有四大護法仙子,男係則有護派四將,另兩位是尚仁和尚萬年,目下不在這裏。”

寇仲和徐子陵很想問尚明又是什麽身份,可是見到尚明冷冷淡淡的樣兒,忙把話吞回去。

單青吩咐兩人道:“你們最好留在艙房內,宇文閥的高手已聞風東來,形勢險惡異常。”

兩人想起大仇人宇文化及,嚇了一跳,乖乖地隨另一名白衣大漢入艙去。

兩人隨大漢舉步入艙,那條熟悉的通道呈現眼前,正希望那大漢領他們到下層去,大漢到了通道尾端的房前,推門請他們進去,說道:“兩位公子肚子餓嗎?”

給他提醒,兩人立即腹如雷鳴,猛力點頭。

大漢笑道:“兩位公子請休息一下,回頭我給你們送兩籠包子來。”

徐子陵感激道:“大叔怎麽稱呼?”

大漢道:“叫我作柳叔便成!”

大漢去後,關上房門,兩人到窗旁坐下,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徐子陵低聲道:“這個東溟派古裏古怪的,男是一種姓,女又一律姓單,顯見組織嚴密,還好像想硬拉我們入夥的樣兒,令人難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那麽多,隻要把賬簿盜到手中,再往大河躍進去,便大家各行各路,不過記得不可浸壞賬簿,那或者還可用來害宇文化骨,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說得容易,這裏隨便挑個人出來,都可把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現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搶去打,怕他什麽呢?”

一名小婢端來美點,卻不是那回領他們去見東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兩籌。小婢去後,兩人伏案大嚼,吃畢仍是回味無窮,巨舶震動,終於啟碇開航。

寇仲探頭窗外,見大船轉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這麽去該很快到微山湖。”

徐子陵把他扯回來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嗎?東溟夫人確是了得,竟連老爹都給她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裏,啜一口熱茶,同意道:“能開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來。”見徐子陵皺眉苦思,奇道:“你在想什麽?”

徐子陵頹然道:“我們舞刀弄劍時雖似模似樣,其實道行仍是很低,記得在賭場的時候,沈婆娘按上我們的肩頭,我們兩個呆子才知道她來了,真正高手怎會這麽窩囊?”

寇仲點頭同意道:“我們確是未夠道行,更不夠江湖……不是江湖,而是欠缺當高手的經驗,我們兄弟做高手的時日實在太短,好多時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啞然失笑,敲門聲響。兩人大感尷尬,言猶未已,竟給人到了門外仍不知曉。

寇仲幹咳一聲道:“請進來!”

門開,如花俏臉先探進來喚了聲“公子們好”,才把嬌軀移進房內,正是那天領他們往見東溟夫人的美婢。兩人起立施禮。

美婢秀眸亮了起來,欣然道:“你們又長高了,比那回神氣多哩。”

寇仲心中湧起親切的感覺,笑嘻嘻道:“是否因為我們穿上較像樣的衣服,所以顯得高了點;更因身上多了兩個子兒,故而人也變得神氣。”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愛說笑,徐公子比你正經多了。”

寇仲失笑道:“隻是他尚未露出真麵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連我們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覺得自己和他們說了太多話的樣子,斂起笑容,輕輕道:“現在朝野給你們鬧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聾子才會不知道你們的身世來頭,好了!我要帶你們去見夫人。”隨之又“噗嗤”一笑道:“千萬不要再露出你們貪財貪利的真本性。”

寇仲移到她旁,湊近她俏臉涎著臉道:“姐姐叫什麽好聽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親近,現出似嗔非嗔的動人表情,低聲道:“你對我胡言亂語不要緊,但和夫人說話可不要這麽耍潑皮的樣子。唉!最讓人擔心的是小姐,她對你們的印象壞透了。”

徐子陵蹙起劍眉道:“我們又不是有什麽事要求她們,為何卻要看她們的喜惡做人呢?”

美婢歎道:“我知道你們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告訴你們這番話。很多話我因派規所限,不能隨便說出來。隻要小心點,一切該可安然度過。”

寇仲奇道:“究竟有什麽危險?這回夫人把我們救回來,是否要為她的女兒選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裏去?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選哩。”

寇仲笑嘻嘻道:“那定是為姐姐選夫君!”

美婢俏臉飛紅,大嗔道:“你再胡言亂語,看我還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覺得寇仲過分了點,皺眉道:“寇仲你積點口德好嗎?”

寇仲若無其事地聳肩道:“這叫好奇心,姐姐長得這麽美,我又未娶妻,問問都不可以嗎?”

美婢紅透小耳,狠狠橫寇仲一眼,旋即垂首道:“我並沒有真的怪他,但我已早定有夫君,隻是他尚未過門吧!”

兩人同時失聲道:“尚未過門?”

美婢顯然不想在這問題上糾纏,低聲道:“來!隨我去見夫人。”帶頭往房門走去。

兩人追在她身後,美婢在推門而入前,停步柔聲道:“記住了,我叫單如茵。”

兩人又來到那天見東溟夫人的大艙房裏,美婢如茵著他們麵對垂簾坐下,退了出去。

他們你眼看我眼地苦待好半晌,簾內的暗黑處傳來東溟夫人的柔和聲音道:“又見到兩位。”

兩人恭敬地說道:“夫人你好!”

東溟夫人沉默片刻,說道:“那天我也看走眼,原來你們的功夫相當不錯。”

寇仲扮作謙虛道:“夫人誇獎,我們的功夫連自保都不足,算得什麽?”

東溟夫人淡淡地說道:“對著像杜伏威那種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種種形勢,以有心算無心,僥幸由他手中把你們救回來。但你們卻能屢次由他手底下逃生,隻是這點,足使你們名動江湖。”

雖聞讚賞之語,兩人並不覺得光彩,因為兩次逃生,憑的隻是狡計和運氣,與實際本領扯不上半點關係。

東溟夫人忽然幽幽歎一口氣道:“我有一個問題,得要你們坦白回答我。”

兩人點頭答應。

東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襲我們,為何你們要冒險示警呢?”

徐子陵若無其事地道:“隻是看不過眼,耍耍那些壞蛋。早知夫人這麽有本領,該任得海沙幫的人栽個大筋鬥。”

東溟夫人淡淡地說道:“海沙幫的人憑什麽資格來惹我們,但為他們撐腰的卻是大有來頭,那晚的形勢其實對我們非常不利,宇文閥的第三號人物宇文仕及親率高手,混在海沙幫的人中,若給他們把船弄沉,真不知會有什麽後果,所以我實在感激你們。”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驚,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閥的高手混在其中。

東溟夫人平和地說道:“以前想不通的問題是既然你兩人一心隻為求名求利,為何卻要開罪宇文閥?不過為今子陵已給了我最真誠的答案,是因看不過眼,我聽得心中很是歡喜。”

寇仲老臉一紅道:“夫人太抬舉我們。其實還有個原因,是我們聽藍仆地那家夥說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則是我們的大仇人,所以有機會怎可不趁機害害他。”

東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藍仆地、宇文化骨,虧你們想得出來,順帶提醒你們,宇文化骨被羅刹女所傷後,覓地潛修竟年,據聞武功反突飛猛進,直追閥主宇文傷,所以你們若沒有把握,千萬不要去招惹他。”

兩人不置可否,更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使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們仍是差很遠。

東溟夫人續道:“我很歡喜你們的居功不驕和坦白,當日你們在餘杭城的碼頭被人追殺,我已看出你們根基佳絕,世所罕見。除了李家一人外,再無能與比較之輩,因而動了愛才之心,讓你們上船相見。”

寇仲苦笑道:“最後卻給夫人趕跑。”

東溟夫人道:“要趕你們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琬晶,她最恨貪財好名的世俗之徒,現在我在派內的職務正逐漸由她接管,我隻是負上指導之責,所以事事由她作出決定。”

兩人心中恍然,終於明白為何如茵說東溟公主對他們印象很壞。

東溟夫人道:“我這女兒生性執著,認定的事很難改變過來,但出奇地這回卻是她找到你們,且下令出手援助你們。”

她不明白,兩人自然更不明白,隻有聆聽的分。

東溟夫人話題一轉道:“無論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們行蹤的幫會,都不肯對你們罷休,你們今後有什麽打算?”

兩人茫然搖頭,表示不知道。

東溟夫人的聲音注入少許感情,柔聲道:“在我們尚未知你們牽涉入《長生訣》和‘楊公寶藏’的爭端之前,我們確有意把你們吸納入派內,以加強我們的男係,但現在我卻改變主意。不要以為我們是怕給卷入此事內,而是怕浪費你們這等人材。不知是否出於天意,你們的苦難,正是你們曆練的好機會。隻不過年許時間,現在的你們已是脫胎換骨的兩個人。最奇怪是能神氣內斂,那是真正的高手方能達到的境界。偏是你們內功不高,卻已可辦到,再有一點時日,你們的成就確是無可限量。”

兩人嚇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來,豈非沒有機會去施偷雞摸狗的技倆嗎?

東溟夫人續道:“明天正午時分,我們將抵達微山湖,待我辦妥一些事,會再沿運河北上,到達巨野澤,由於該水澤煙波百裏,我們可輕易擺脫敵人的追蹤,再安排你們溜到岸上去,之後便要看你們的造化。”

兩人放下心來,有這麽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托的重任。

徐子陵緩緩由深沉的睡眠中漸漸地蘇醒過來。似若在一個最深黑安靜的淵底,逐漸冒上水麵,接觸到水麵的刹那,恢複對外麵世界的知覺。每晚的安眠,是他修煉《長生訣》的好時光。

“砰!”睡在旁邊的寇仲一腳踹在他的腿側,對此徐子陵早習以為常。當寇仲的腳踢上他,一股真氣立時傳入他經脈內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輸給他一道真氣。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舒服。寇仲睡眠時總是動個不停,而自己卻是靜若深海。陽光由窗外透入,灑在窗旁的小幅空間處,一切是那麽寧恬美好。徐子陵心靈一片寧洽,像一泓清潭,反映著眼前的事物。他仰望方形的帳頂。睡帳那由絲線織成的網孔,充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道理,豐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實每個孔間都有微妙的差異,光暗大小均有不同。而它們卻連成一片不能分割的整體,既是獨立亦是互相影響著。

他從未想過睡帳也可以那麽耐看。“嗡嗡”之聲在帳頂響起。一隻蚊子想闖入帳來,卻給帳網拒之於網外。蚊子嚐試幾趟後,飛往一角去。它立時惹起一條伏在房頂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橫移數寸,又再俯伏不動。壁虎的動作既穩重又靈活,動中含靜,靜中含動。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隱隱捕捉到動靜間的真義。

在這無比豐饒動人的一刻,輕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到了房門前略停一停,接著房門被推開。寇仲立生感應,睜眼坐起來。兩人定睛一看,來的原來是個高大壯健的婢女。她長得已頗為醜陋,但最令人難過的是她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像世上所有人都欠了點她什麽似的。甫進門目光掠過帳內的他們,再沒有看他們的興趣。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子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幾上,毫不客氣地粗聲喝道:“快起來!明帥在等你們吃早膳。”

兩人交換個眼色,都不知“明帥”是何方神聖。

寇仲鑽出帳外去,來到醜婢前恭敬一揖道:“這位姐姐怎樣稱呼?”

醜婢不屑地說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們更不用理我叫什麽。”

徐子陵撥帳坐在床沿,正俯頭找尋靴子,聞言道:“若我們做錯什麽事,姐姐盡管罵我們,好使我們改正過來。”

醜婢想不到兩人被她這麽薄待,仍是謙虛有禮,呆了一呆,才往房門走去,說道:“我在外麵等你們。”語氣溫和了少許。

兩人匆匆穿衣洗麵,出房時醜婢已一麵不耐煩道:“快隨我來!”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別恭敬道:“敢問姐姐,明帥是誰?”

醜婢領他們往長廊內端通往上層的樓梯走去,似乎不會回答,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見過他嗎?”

寇仲和追在後麵的徐子陵醒悟過來,知她口中的明帥是尚明,既有“將”自該有“帥”,看來年輕英俊的尚明在東溟派的身份地位絕對不低。登上上層,原來是廣闊若大廳的艙堂,尚明、尚邦、尚奎泰三人正圍坐在擺滿早點的圓桌前低聲說話。

見兩人到來,尚明並沒有特別站起來歡迎那類動作,淡淡笑道:“兩位小兄弟請坐。”

兩人坐下後,醜婢離廳去。艙廳兩邊排列了十多個大窗,垂下簾子,卻不影響視線,兩岸青山綠野的景色,盡收眼簾。

尚邦道:“兩位昨夜睡得好嗎?”

兩人嘴內早塞滿食物,聞言隻能點頭。

尚奎泰道:“還有兩個許時辰到微山湖,到那裏後,再不怕被人追蹤。”

尚明道:“你們所用的兵器是哪處買到的,質料和手工相當不錯。”

寇仲當然不會說出真相,隨口編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給我們的。”

尚明哪能分辨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失笑道:“江湖上敢稱她為婆娘的沒有多少個人,你們都算夠本事,給這麽多江湖上談虎色變的人物追捕,仍可屢屢逃生,逃亡千裏,成為江湖上的美談。”

徐子陵好奇問道:“琉球是什麽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間最美麗神秘、虛懸於汪洋中的一個大島,氣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經開墾的沃野,奇禽異獸隨處可見。”

兩人聽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們的武功是否傳自羅刹女?”

寇仲點頭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見高麗的‘奕劍大師’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測之機。”

尚明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傅采林既能與‘武尊’畢玄和‘散真人’寧道奇並稱當世,垂名數十年不衰,自有驚天動地的絕藝。隻看他派了個徒弟出來,鬧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宇文化及也要負傷而回,可知他確有真材實料。”

兩人想起傅君婥,立時吃不下咽。此時那醜婢又來了,尚明等三人無不露出厭惡神色。

醜婢略一施禮,粗聲粗氣道:“公主要見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醜婢冷然搖頭,卻沒說話。尚明等亦露出訝異神色,特別是尚明,神情頗不自然。

醜婢催道:“還不快隨我來。”

徐子陵無奈聳肩去了。

徐子陵終於踏足甲板下的一層艙房,表麵看來差異不大,也是一道長廊,兩旁排開十多道門戶,裝飾卻考究多了,由廊頂垂下十多盞精美的宮燈,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紋,地上更是繡有幾何紋樣的素綠地氈,像茵茵的草地,卻是靜悄無人。

醜婢默然領路,到達盡端的門戶,轉頭道:“你站在這裏等候,公主要見你時自會喚你。”言罷走了。

徐子陵暗忖東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沒空的話,大可遲一些召他見麵,到這刻他仍不明白東溟公主為何要單獨召見自己。不過他的腦筋很快轉到賬簿上,若真有這本賬簿,究竟會藏在哪一間房內?這些房門和艙壁非常堅固,不容易破開。

胡思亂想間,耳鼓響起一個嬌甜但冰冷的聲音道:“進來!”

徐子陵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推門而入,立時眼前一亮,原來房間非常寬大,光線充足,四周全是書櫃書架,靠窗處還擺了一張大桌子。一位妙齡絳衣女郎,背著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她烏黑閃亮的秀發垂至背上,予人一種輕柔纖弱的動人感覺。

徐子陵躬身施禮道:“徐子陵拜見公主!”

女子別過頭來,冷冷瞅他一眼,又回頭埋首在一份卷宗上繼續書寫。徐子陵卻是虎軀劇震,那不單因她美得令他動魄驚心,更因她使他湧起熟悉的感覺,似乎在不久前曾見過她一麵。她剛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兒。他待在她背後,說話不是,退也不是,尷尬之極。

東溟公主的聲音傳來道:“為何前倨後恭,隻從這點,可知你隻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見過公主?”

東溟公主單琬晶倏地立起,轉過身來,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著他道:“你不是叫張三或李四嗎?為何這麽快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來是你!”

昨天兩人剛抵彭城,到館子進膳,遇上個女扮男裝的人,他們還以為她是沈落雁派來誆他們的敵人,對她毫不客氣。怎知竟就是眼前的東溟公主。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對長腿上,勾起回憶。單琬晶怒道:“你看什麽?”

徐子陵張口結舌囁嚅道:“我……我們那天還以為……”

單琬晶恢複平靜,淡淡地說道:“不用解釋,縱解釋我也不會聽,我這回喚你來此,是要當麵告訴你,你雖曾幫了我派一個大忙,但我們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兩個小子出來,兩下相抵,算扯平了。”

徐子陵見她當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聽解釋,頗為蠻不講理。但偏是對著她如詩如畫、秀氣逼人的玉容卻生不起氣來,惟有瀟灑地擺擺手作個無可無不可之狀道:“扯平最好,大家各走各路,以後恩清義絕,兩不相幹,哈!”最後的“哈”地一聲,是因想起這兩句話乃寇仲的口頭禪。

單琬晶卻是玉麵生寒,生氣道:“恩已算過,現在該是算怨的時候。”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要算什麽怨呢?”

單琬晶深吸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為何娘這麽看得起你這兩個滿身俗氣的小子?我第一眼見你已看不順眼。”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標準,我們確沒資格入公主的雅眼,不過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

單琬晶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眼前軒昂的年輕小子特別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對我說的侮辱言詞,人家一片好心客氣來和你們打招呼,你竟然這麽沒有禮貌。”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說道:“這就易解決了,那天隻是一場誤會,我們以為……”

眼光巡到桌麵,立即一震住口。我的天!那不就是要偷的賬簿嗎?

東溟公主卻以為他理屈詞窮,難以為繼,臉寒如水道:“沒話說了吧!現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賠上一命。”

徐子陵清醒過來,駭然道:“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公主莫要動粗。”

單琬晶平靜下來,淡淡地說道:“我要動手了。”

徐子陵嚇得退後兩步,搖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單琬晶倏地欺身過來,舉起右掌,輕飄無定地往他胸口按去。徐子陵無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勢,看來飄柔無力、不帶絲毫風聲勁氣,隻像她想摸自己一把的玉掌,實循著某一微妙的軌跡朝自己拍來,更不住變化繼生,讓人難以捉摸。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變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亦知道若讓她擊中胸口,說不定真要一命嗚呼,完蛋大吉。際此生死關頭,哪敢怠慢,大刀離鞘而出,閃電往她玉掌劈去。

單琬晶冷笑一聲,欺身而上,左手揚起,手背橫掃刀鋒,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數。豈知徐子陵刀招突變,硬把刀後抽,切往她仍不改攻來的右掌腕口處。

單琬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這麽靈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卻應了一招之數,那時怎能下台,猛咬銀牙,左手變化,往刀鋒抓去,同時側身撞入徐子陵懷裏,右手幻出千萬掌影,使出真實本領。

早先她雖說得惡兮兮的,其實隻是想打得他跌個四腳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惡氣,此刻全力出手,再難以收發自如。徐子陵想起今早起床時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橫移開去,不但讓單琬晶的左手抓空,還回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單琬晶哪想得到他的反應如斯高明靈動,再難留有餘力,使出精妙絕倫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刀鋒上,如影附形地隨他移動,掌背拂上徐子陵胸口。徐子陵慘叫一聲,往後拋飛,撞開房門,跌往長廊去,同時淩空噴出一口鮮血,重重掉在門外的地氈上。

單琬晶大吃一驚,待要追去看個究竟,東溟夫人的聲音已傳來道:“什麽事?”

單琬晶停下來,冷然道:“這人得罪女兒,死了是活該。”

東溟夫人出現門前,一身湖水綠的華服,高髻雲鬢,身段體態高雅優美,臉上卻覆著一層輕紗,像迷霧般把她的樣貌隱藏起來。走廊另一端傳來人聲,顯是這番動手已驚動其他人。東溟夫人看了單琬晶好一會,再低頭細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陣氣悶,醒轉過來。

剛才給她一掌拍實,確是全身經脈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噴出那口血,腳心氣暢,痛楚大減,連忙爬起來,揉著胸口苦笑道:“我沒有事,公主確是厲害。”

竟笑著踉蹌去了,心中想到的隻是她書桌上那本誘人的賬簿。本來他對要偷賬簿一事頗不好意思,現在當然沒有這重心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