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翟府驚變
次日翟讓邀他們共進早膳,陪同的有王儒信和屠叔方,卻不見翟嬌。翟讓顯得落落寡歡,問了他們幾句起居近況,獨自喝悶茶。其他四人隻好陪他默不作聲。忽然翟讓沒頭沒腦地問了句:“那邊的情況如何?”
王儒信卻明白他想問什麽,答道:“昨天我和徐世勣碰過頭,他說密公正計劃攻奪黎陽倉,自攻占洛口後,各地起義軍紛來歸附,使我軍聲勢更盛。”
翟讓悶哼一聲道:“楊廣方麵有什麽動靜?”
王儒信道:“王世充現在到了洛陽,密謀反攻。此人為朝廷有數大將,精通兵法,密公這回勢將遇上勁敵。”
寇仲低聲問屠叔方道:“徐世勣是什麽家夥?”
屠叔方微笑答道:“他與祖君彥並稱瓦崗雙傑,又是沈落雁的情郎。不過沈落雁到現在仍不肯嫁他。”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原來沈落雁已名花有主,心中泛起酸溜溜的無奈感覺。
王儒信又道:“聽說有個叫魏征的隋官,負責管理設在武陽郡的丞元寶藏典,三日前把整套寶藏典獻與密公,使李密立即成為起義軍中最有威望的人物。”
寇仲和徐子陵見王儒信像在不斷刺激翟讓的樣子,大感奇怪。
翟讓按桌而起,望著寇徐兩人柔聲道:“你們跟我到園內走走!”
兩人摸不著頭腦地隨他走到園中。翟讓負手前行,一副深思的神情。雪早停了,地上積雪盈尺,樹上掛滿冰條,幾個仆人正忙於掃雪,見翟讓來到,慌忙下跪叩首。
翟讓來到園中小亭內,仰首望天,背著兩人道:“坐下!”
兩人茫然坐下。
翟讓沉聲道:“自聽到有關你們的事,我派人查探有關你們的過去。昨晚有報告回來,真想不到你們竟早名傳江湖,可見李密有很多事都在瞞我。”接著轉過身來,目光灼灼望著兩人道:“你們真的知道楊公寶藏所在嗎?”
寇仲苦笑道:“若知道的話,我們早去取寶了。”
翟讓點頭道:“合理!無論羅刹女怎樣愛惜你們,她終是高麗人,不會在國家興亡大事上信任你兩個中原人。”
兩人心中暗叫僥幸,翟讓作如此想最好。
翟讓歎道:“若我像你們般年輕,定會遠離這裏,待內傷複愈後,再打江山。但現在我年紀大了,沒有勇氣再來一次。”接著冷哼道:“若非李密以毒計暗算我,今天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見兩人全無訝色,點頭道:“你們早猜到躲在箱子暗算我的人是李密。”
兩人隻好點頭。
翟讓籲出一口氣道:“我絕不可讓敵我任何一方知道我真的受了內傷,連王儒信都以為李密暗算我不成,所以不住激我出手殺死李密,把大權奪回來。”
徐子陵愕然道:“你為何又通知沈落雁要讓出大龍頭的位置呢?豈非明著告訴他們你受傷了。”
翟讓色變道:“你們昨晚碰上沈落雁嗎?”
兩人把經過說出來。
翟讓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歎道:“你們中計了,根本沒有這回事。她故意這樣說出來,是知道你和我現時關係密切,所以試探你們的反應。假若你們一點不覺奇怪,就證明我確是身負內傷。”
兩人愕然以對,心情難過無比。
翟讓恢複平靜,淡淡說道:“不要自責。一來由於你們經驗尚淺,更因沈落雁狡猾如狐,現在惟有謀求補救之法。”
徐子陵歉然道:“我們連累了大龍頭!”
寇仲內疚得差點想要自殺,一拍石桌道:“我們根本不該溜出去。”
翟讓在他們對麵坐下來,臉色無比凝重地說道:“惟有將計就計,真的把寶座讓出來,希望可以拖延一段時日。”沉吟片刻,續道:“現在翟某有一事托付你兩個,是請你們把嬌兒送往某一地方。那我可無後顧之憂,放手與李密周旋。”
兩人大感頭痛,對著這個難服侍的翟嬌,一時半刻已嫌過長,何況是一段長時間。
寇仲歎道:“沈落雁最恨我們兩人,昨晚走時曾說過保證我們不能活離此城,大龍頭找錯人了。”
翟讓發呆好半晌,沉吟道:“天下誰不想擒捕你們?但你們仍能自由自在,可知你們自有一套本領。”
徐子陵忙謙讓道:“是因為對方都沒存心殺我們,更兼隻有我們兩人,逃起來自然容易多了。”
翟讓點頭同意,說道:“我會另作安排,送走嬌兒。要不要把素素一並送走?”
兩人忙道:“似乎不用吧!”
翟讓苦笑道:“是我縱壞了她,嬌兒自少便弄得人人怕她,不過她和素素卻特別好,唉!”
兩人想起他要素素相陪王伯當,對他的唏噓感自不會生出半點同情心。
翟讓有感而發道:“到你們坐上我的位置,會知道很多時候要做些違心的事,我正是不夠李密狠,弄到今日的田地。”
兩人不知該怎樣安慰他才對。
翟讓忽然脫下左手中指一個龍紋指環,塞入寇仲手裏,說道:“嬌兒今天走,明天輪到你們,李密一天未回來,滎陽仍是在我的掌握裏。”
寇仲低頭看看掌中戒指,一頭霧水道:“這是……”
翟讓沉聲道:“我本沒有顏麵求你們助我,可是為了不讓手下懷疑我心怯,所以隻好央你這兩個外人去做。”
徐子陵道:“大龍頭有何差遣,請說無妨。”
翟讓道:“假若我拖延之計成功,你們拿這指環到樂壽找竇建德。此人才智武功,均在我之上,與我曾有過命交情,你們可把我的情況如實告訴他,以後的事,瞧他怎麽辦了。”
寇仲收起指環,斷然道:“這等小事,我們必可給大龍頭辦到。”
翟讓忽然露出一絲冷狠的笑容,低聲道:“他不仁,我不義,隻要我漏點秘密給王世充知曉,保證會讓李密吃上一次敗仗,那時他每戰必勝的神話將不攻自破。”
寇徐聽得心生寒意。他們現在雖是站在翟讓的一方,但對他的為人手段卻是不敢恭維。
翟讓似乎知道自己說溜嘴,說道:“你們可以回去了,我還想在這裏坐一會,安排好你們離去的計劃,會通知你們。”
兩人鬆一口氣,慌忙告退。想起李密隨時會來,找到屠叔方,寇仲要了一把長刀,徐子陵則是短戟,暗忖由這刻開始,睡覺都要摟著兵器才成。兩人又去找素素,告訴她明晚走,然後回到院落練功。一天就那麽過去了,晚飯後,兩人躲回房裏。
寇仲道:“橫豎惡婆嬌今晚走,不如要素姐住到我的房去,而我們則學以前般睡在一塊兒,有起事來,逃命會方便點。”
徐子陵同意道:“老翟現在有求於我們,絕不敢反對,我們做什麽他隻能隻眼開隻眼閉當作看不見。”
話猶未已,敲門聲響,素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你們在嗎?”
兩人大喜,忙迎素素進房。
豈知她門才關上,摟著兩人痛哭起來,嗚咽道:“小姐走了!”
兩人想起翟嬌,無論怎樣努力,都不能投進素素的傷感中。好言安慰後,素素稍為平靜,一對秀目早哭得又紅又腫。
素素淒然道:“現在你們是姐姐唯一的親人,你們會離開姐姐嗎?”
寇仲為了令她寬心,笑道:“當然不會,除非姐姐真的愛上義氣山,嫁了人則自然輪不到我們來愛惜姐姐。”
素素破涕為笑,嬌嗔地薄責他兩句。兩人忙施盡法寶,到她似乎忘了翟嬌,作出她住到鄰室的提議。
素素美眸一轉,赧然道:“榻子這麽大,不如我們三個人睡在一起,豈非更安全嗎?”
徐子陵嚇了一跳道:“怎麽行?”
素素嗔道:“你不要想歪了,我們姐弟之間,可昭日月,隻是比平時親熱點那樣子吧!這可是人家心中一個夢想。”
寇仲囁嚅道:“若給人知道,會怎麽想呢?”
素素俏臉微紅,決然地道:“誰會知道呢?你們難道不覺得好玩嗎?”
徐子陵灑然道:“姐姐都不怕,我們怕什麽。今晚讓我們三姐弟同床共枕,仲少你可不準有不軌行動。”
寇仲抱屈叫道:“我仲少是什麽人,何況我對姐姐敬若仙子,小陵你快向我道歉。”
素素欣然道:“有我信任你就成。”
徐子陵警告道:“寇仲這小子睡覺時最愛舞手弄腳,多年來我都不知給他打了多少拳,踢了多少腳。”
寇仲苦笑道:“最多姐姐睡到你那邊好了。”
素素搖頭道:“不!我要睡在你們中間,兩個都是我的好弟弟嘛。”
兩人湧起想哭的感覺,現在三姐弟確是相依為命。
徐子陵提醒寇仲道:“小心楚楚來找你,會撞破我們的大計。”
素素“啊”地一聲叫起來。從懷裏掏出一條鑲了玉墜的鏈子,正容道:“我這次來,是為楚楚帶玉墜子來給你,並囑我要親眼看著你戴在頸上。”
寇仲一震道:“她是否陪你小姐一道離開。”
素素又觸起心事,秀眸一紅,垂首點頭。
寇仲木然把鏈子珍而重之地戴上,接著苦笑道:“為何男女之情,總是這麽令人痛苦的呢?”
徐子陵跺足道:“你該早向老翟提出把她留下來嘛。”
寇仲道:“當時我根本沒想過她,現在又感到很難過,好像我失去生命裏某種很珍貴的東西那樣。”
徐子陵代他問素素道:“知否你小姐到哪裏去?”
素素搖頭道:“小姐自己並不知道,隻有屠叔清楚。”
徐子陵道:“明天問老翟不就行了嗎。”
寇仲略感釋然,恢複笑嘻嘻的樣子,逗素素道:“姐姐!可以上床了嗎?”
素素盈盈而起,踢掉靴子,脫去棉袍,露出比之前更豐滿的曲線。
徐子陵忙道:“不要再脫!有起事來可以走快一點。”
素素跺足嗔道:“小陵真是的,誰要再脫呢!”
三人雖口口聲聲說得活似李密今晚要來攻打大龍頭府的樣子,事實上誰都不認為李密今晚真的會來。
寇仲從箱子裏的衣服抽了一條腰帶出來,擲給徐子陵,笑道:“救命索交你保管,若發生事故,由你把素姐縛在背上,我負責開路,殺出重圍。”
素素打個寒噤道:“不要說得那麽可怕好嗎?”
徐子陵掀開垂帳,恭敬道:“姐姐請!”
素素笑意盈盈地鑽入帳內,睡在正中處。兩人手忙腳亂地吹熄油燈,脫下外袍。他們分別由床腳兩邊上床,睡到素素兩側。室內的暗黑中,三顆心兒忐忑跳動著。
素素忽地咭咭嬌笑,喘著氣道:“你們今晚不跌落地上才怪,靠近人家一點不好嗎?”
兩人笑嘻嘻地靠近她,三人心中湧起無限的溫馨和暖意。
素素把被子蓋著大家,歎道:“就算今晚死了,姐姐能有你這兩個好弟弟,便覺沒有白活。”旋即道:“咦!為什麽你們連靴子都不脫下?”
兩人同時捧腹狂笑。
寇仲辛苦地喘氣道:“逃走起來時方便點啊!”
素素大嗔,坐起來要為兩人脫靴,鬧得不可開交,“劈啪”一聲不知從何處傳來,接著是叫嚷聲。寇仲跳了起來,推窗外望,前院處火焰衝天而起,聲勢駭人。徐子陵和素素來到他旁,目睹情況,呆若木雞。
寇仲道:“火起得這麽奇怪,定是內奸所為。”
話猶未已,喊殺聲忽由四麵八方傳來。
徐子陵冷靜跪下,叫道:“姐姐快伏在我背上。”
素素嚇得雙腿發軟,要靠寇仲攙扶才在背後摟緊徐子陵。徐子陵雖感素素的肉體有高度的**力,但他心境純潔,忙收攝心神,不朝那方向去想。素素隻覺這弟弟的寬背溫暖安全,兼之嚇得失魂落魄,一時也不涉遐想。兵器交擊之聲不斷傳來。
寇仲把素素綁好,為徐子陵取來短戟,自己則提起長刀,冷然道:“你隨在我背後,假若失散,就到黛青院集合,千萬不要試圖離城,李密絕不會容任何人離城的。”
言罷衝窗而出。徐子陵收攝心神,緊跟其後。寇仲竄上高處,處處都是頭紮紅巾的武士,正向龍頭府的家將侍衛展開屠殺,丫環婢仆都不放過,一時哭喊震天。
翟讓的聲音在左方響起道:“反賊李密,可敢與我翟讓單打獨鬥?”
李密柔和好聽的聲音回應道:“大龍頭有請,李密怎敢不奉陪。”
徐子陵追到寇仲身旁,叫道:“這是唯一逃走的機會!”
寇仲心中明白,如不趁翟讓牽製住李密主力的一刻逃走,就永遠都走不成。一聲大喝,寇仲提刀望右方的屋簷飛去。
翟讓的大龍頭府多處起火,不住蔓延,火光燭天,映得天上的烏雲像一塊塊緊壓人心的大石。火勢雖愈趨猛烈,卻無人救火,府內則喊殺震天,伏屍處處。李密方麵的人全體穿上黑色夜行衣,易於辨認。寇仲提刀開路,徐子陵背著素素緊隨在後,剛躍上一處瓦麵,四名黑衣大漢瘋虎般撲至,他們見寇徐兩人非是身穿黑衣,立即運劍劈來。寇仲首當其衝,際此生死關頭,自然而然體內真氣貫盈,極寒的勁氣裏隱含一道暖意,一振手上長刀,發出有若風嘯的破空聲,往敵人畫去。那人怎想得到他的刀勢如此淩厲,最要命是對方刀鋒帶著一股森寒無比的刀氣,讓人迎上時立感心生寒意,氣脈不暢。當此人至少分了一半功力去對抗寇仲的刀氣,寇仲的長刀劈在那人由進擊改為封架的劍上。“當!”一聲清響過後,那人慘叫一聲,竟連人帶劍被寇仲劈得翻跌下瓦麵去。
寇仲亦給他反震之力弄得手腕發麻,可是猛一提氣,麻痛立消。他的眼、耳、鼻等感官,均變得無比通靈,甚至連皮膚都可清楚感到因對方行動而生出的氣流變異。此時雖因經驗尚淺,不能有如“目睹”,但終有一天即使蒙著雙眼,也大致可推知對方的進攻招式。去了帶頭攻至的敵人,另三人顯是大吃一驚,身形滯了一滯,立露出一個可供進襲的空隙。寇仲想也不想,倏地由瓦麵的斜脊往上衝去,嵌入敵方成品字形中間的空位,長刀揮灑出一圈刀芒,先後掃在三人的長劍處。
這次隨李密來進襲大龍頭府的人,俱是李密麾下精選之士,人人身手高強悍猛,但偏是遇上個比他們更勇不可擋的寇仲,兼之挫了銳氣,最先被他劈中長劍的兩人,悶哼聲中,硬被他逼退開去。寇仲去了兩把長劍的威脅,殺得興起,暴喝一聲,大刀加勁增速,全力劈在最左方那人劍上。那人運劍格擋,隻覺對方刀勁如山,渾身如入冰窖,慘叫一聲,給寇仲劈得滾下地麵去。寇仲正暗忖自己為何會變得這般厲害,徐子陵由他身旁掠過,單戟朝另一名黑衣大漢搠去。那人被寇仲逼退時已震得氣血翻騰,又給他冰寒的刀氣侵入穴脈,正難受得要死,忽見熱浪隨戟閃電湧來,待要舉劍封擋,胸口如被雷擊,連呼叫都來不及,仰後飛跌,當場斃命。另一人嚇得忙翻往另一邊瓦背,同時嘬唇發出呼嘯,召人來援。兩人交換個眼色,不敢再留在高處,躍下地麵,依記憶朝左側隔了三座房舍的東園殺去。隻要橫過東園,翻過高牆,可逃出大龍頭府。
李密的手下極有組織,三五成群地往來巡覓搜索,見到不是穿黑衣者便毫不留情地殺死。反之翟讓方麵的家將卻為一盤散沙,人人拚命突圍,無心戀戰,強弱之勢,顯而易見。寇徐兩人走了十多步,一組約十多個的敵人,由其中一座房子破門越窗衝出,狂攻而至。寇徐嚇了一跳,加速前衝,眨眼將雙方距離拉遠。寇仲怕對方以暗器傷素素,改為墊後,三人箭矢般朝東園竄去。前方又有一群黑衣大漢正圍著十多名翟府家將激鬥,徐子陵本想躍上屋頂,卻見剛有個濺血的人由屋上倒跌下來。猛一咬牙,加速前衝,運戟朝背著他的兩名大漢掃去。兩漢驟感勁氣迫體,舍下敵人,回劍格擋。徐子陵狂喝一聲,短戟先掃在右方那人劍上,震得那人往橫跌去,跟著倏改招數,短戟一吞一吐,待另一人擋了個空,覷隙而入,戟鋒刺進那人胸膛。在那人死於非命時,徐子陵已背著素素闖入戰圈核心處。
寇仲如影隨形地緊躡其後,大刀翻飛,擋過刺來的一把長槍,又砍翻另一邊的一個敵人。正在苦苦支撐的翟府家將壓力驟減,紛紛四散奔逃,形勢混亂之極。
寇仲回頭一瞥,見那剛被他們撇下的十多名敵人快追至背後,駭然叫道:“快走!”
徐子陵亦知事態危急,隻要給人截停,將是命喪當場之局。兼之素素的身體正在他背上抖顫,不由豪氣狂起,腳尖勁撐,短戟化作百十道芒光,使迎麵的四名敵人紛紛退避,終破開包圍,踏足東園內去。在這翟府外圍之處,形勢更是險惡。李密顯是於此布下重兵,防止翟府的人逃生。園內人影處處,你追我逐,殺得星月無光。三人左衝右突,數次衝近東牆,都給人逼回來,不片晌寇徐負了多處輕傷,素素的粉背亦給畫破皮肉。幸好翟府家將逃命者眾,數十人正往此硬闖,牽製敵人,否則他們可能命已不保。而對方亦至少給他們砍翻十多人。兩人再放倒五名敵人,見在熊熊火把照耀中,敵人完全控製了局麵,把翟讓方麵餘下的三十多人截住圍攻廝殺,再不如之前的你追我逐,亂成一片。他們此時退入火光不及的一處矮林裏,似乎敵人暫時把他們遺忘了。往西望去,翟府大部分的房宇都陷進火海中,喊殺聲陣陣傳來。
素素哭道:“老爺定是死了。”
寇仲與徐子陵對望一眼,均感氣虛力怯,無複先前之勇。
寇仲問道:“有沒有可躲起來的地方?”
素素剛被一聲慘叫嚇得哆嗦嬌呼,聞言呆了片刻,指著座落東園之北的一座水池中的假石山道:“快到那裏去!”
徐子陵想也不想,背著她朝十多丈外的大水池掠去。
寇仲追在素素旁邊,問道:“水池內有地方躲藏嗎?”
素素急答道:“假石山裏有個養魚種的水池,幹涸後成了個小方井,非常隱蔽。”
兩人大喜,更是小心翼翼,耳聽八方,避過兩起敵人,覷準沒人注意,趁敵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阻截翟府家將外逃之天大良機,掠過池麵,落在方圓達兩丈的假石山上。依著素素指示,三人擠在隻五尺深,約四尺見方的小井裏,除非有人擠進石山縫隙,來到井邊,否則休想發覺三人。他們互相聽著對方心兒“霍霍”狂跳,好一會才像外麵的喊殺聲般,逐漸平定下來。
寇仲低聲道:“翟讓完了?”
徐子陵待要答話,忽覺襟頭涼浸浸的,原來素素正在默默垂淚。
暗黑裏,他雖看不到素素的表情,卻知她這種哽咽最是淒苦。心中一酸道:“不要哭!你老爺當年領兵起義,該早預想到或者會有今天。現在的情況,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
寇仲緊貼在素素背後,亦把嘴湊到她耳邊勸道:“以後由我們來照顧姐姐好了!”
外麵倏地靜寂下來,火焰“劈啪”之聲漸趨沉寂,隻有微細的衣袂破空的風聲,不時響起,顯然李密方麵的人正進行徹底地搜索,找尋漏網的人。三人知是生死關頭,嚇得不敢透出半口大氣。兼且不時有人高提火把往石山方麵照過來,當然想不到石山之內竟有個幹井在那裏。
過了不知多久,忽然有個柔和好聽的聲音在水池旁響起道:“仍找不到那兩個小子嗎?”
寇仲和徐子陵認出是李密的聲音,立時心中叫娘不止。幸好對方離開他們足有四、五丈,三人又在隱於石山中的方井之下,否則絕瞞不過這位名震天下的高手。
祖君彥的聲音響起道:“他們最後被人見到就在這園子裏,徐小子還背著那標致的小婢素素,後來一陣混亂,他們不知溜到哪裏去。”
一個響亮的男子聲音道:“照理他們該仍躲在府內,可是現在所有房子全燒通頂,地道又給我們先一步堵塞了,他們可以躲到什麽地方去呢?”
沈落雁的聲音嬌哼道:“縱使能逃出府外,亦休想離城。”
井裏的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罵,李密淡淡說道:“無論如何,絕不能讓兩個小子逃脫,若不能為我們所用,便一刀殺卻,以免節外生枝,明白嗎?”
祖君彥等齊聲應是,足音遠去。
三人鬆一口氣,沈落雁的聲音歎道:“世勣,我的心有點煩亂。”
三人這才曉得剛才語聲響亮的人是李密的另一大將徐世勣,也是沈落雁的情郎。
徐世勣奇道:“落雁你一向智計過人,胸有成竹,為何忽然這麽語調蕭索,好像了無生趣的樣子。”
沈落雁幽幽歎一口氣,輕柔道:“這兩個小子的功力每天都在進步,一次比一次厲害,連白老六、謝黑這種好手都是幾個照麵就給他們送歸西天,且是一擊致命,被他們勁氣震裂心脈而亡。若這次我們不能把他們留下,異日必成禍患。”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豪氣狂起,知道原來自己在敵人心中,是這麽夠斤兩。
徐世勣冷哼道:“若非我們注意力全集中在翟死鬼身上,怎會讓他們有機會逞強。找尋他們的事交由我辦吧!他們即使逃到天腳底,我也可以把他們的屍骸提來讓你過目。”
外麵靜下去。三人再耐不住勞累,相擁下沉沉睡了過去,終完成睡在一塊兒的壯舉。
三人先後被降下的細雪冷醒過來,寇仲和徐子陵身具《長生訣》的道家神功,當然抵得寒冷,素素身穿皮裘,兼之習過少許武功,又戴著鬥篷,本可耐寒。要命的是緊貼背後的寇仲透衣傳來一股奇寒之氣,使她極感難受;而徐子陵則溫熱無比,她的身體就像分別處在嚴冬和酷暑裏,半冷半熱,也不知是痛苦還是快樂。
徐子陵首先發覺這情況,知寇仲睡著時自發的運功行氣,低叫道:“仲少還不收斂內氣?”
寇仲依言而行,素素好受一點。
大雪差點把三人上方的空間填滿,寇徐兩人當然沒有問題,自然而然體內真氣往還,口鼻呼吸斷絕,進入胎息狀態。素素無此本領,立時昏昏欲睡,呻吟道:“我很氣悶哩!”
徐子陵正要推雪而出,讓素素呼吸點新鮮空氣。密集的足音由遠而近,有人道:“放掉池水,聽說他們精通水中閉氣之術,說不定躲在池底裏。哼!這水池給我細心再搜一次。”
三人認得是徐世勣的聲音,哪還敢動。兩人聽到素素的呼吸愈轉急促,心中大急,這麽下去,隻是她呼吸之聲,足可驚動敵人,何況她大有可能會活生生悶死。風聲響起,顯是有人橫過池麵,朝假石山掠過來。徐子陵正麵對素素,雖被雪蒙了眼睛,看不到素素的表情,可是從她胸口的起伏,知她瀕臨氣絕的險境,卻仍為他兩人拚死苦忍。人急智生下,嘴巴湊上她香唇,把真氣度過去。素素嬌軀輕抖一下,接著平靜下來,香唇由冰冷轉為灼熱,默默接受令她渾體舒鬆的真氣。三人感到上方有人來回走動,隻好求神拜佛令對方不要踏足在他們鋪滿了雪的頭頂上,否則必會發覺有異。
“嘩啦!”水響。有人打開水閘,池水不斷逸走。
沈落雁的聲音在外麵道:“我看他們早逃走了,水池現在一眼望盡,哪藏得了人。”
徐世勣顯然亦有同感,冷然道:“他們該仍在城裏,我們立即發動人手,逐家逐戶去找,看他們能逃到哪裏去?”
到沈落雁等走後許久,寇仲的大頭首先破雪而出,喜道:“全走了!”
徐子陵離開素素的香唇,扶著她站起來。原來早天亮了,大雪紛飛下,翟府變成火劫後的敗瓦頹垣。素素曲膝整晚,兩腿酸麻,若非徐子陵抓著她臂膀,哪站得穩。
徐子陵見素素俏臉微紅,有點不敢瞧他的羞人樣子,原本一片純潔的心,不由想起剛才的兩唇相接,心中立時升起異樣感覺。
寇仲豈肯放過他,湊到素素耳旁道:“姐姐給小陵親了嘴,由他娶你好嗎?”
素素嗔道:“不準你亂說,小陵是為救我嘛!怎可以這樣說。”
寇仲拍額自責道:“罵得好!我差點忘了嫂溺也要援之以手,所以小陵在這情況下也可以援姐姐以……沒有什麽。”
素素別過頭來,在寇仲唇上蜻蜓點水的吻一下,柔聲道:“這樣公平對待,再不要笑小陵。”
寇仲呆若木雞,徐子陵道:“不要胡鬧,逃命要緊,怎麽辦好?”
三人下半身仍藏在堆滿積雪的方井裏,上半身冒出井外,寇仲一邊為素素拂掉沾滿她秀發香肩的雪粉,邊沉吟道:“現在我們所有希望都在黛青樓那喚佩佩的身上,不過若這樣去那裏找人,說不定會暴露行藏。況且現在滎陽城寸步難行,最好找個地方,躲幾天,待風聲過後,沈婆娘他們以為我們走遠,才去找佩佩求她設法,如此將萬無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誰敢收留我們?”
素素顫聲道:“他們說過要逐家逐戶地搜索,我們不如仍是留在這裏吧。”
寇仲笑嘻嘻道:“這種天時,留在此處不被冷死也會餓死,姐姐知否沈落雁的賊窩在哪裏?”
素素吃了一驚道:“你不是要躲到她家吧?”
寇仲笑道:“有什麽地方比那處更安全?這婆娘現在奉了李密之命找我們,該沒空回家睡覺,我們乘虛而入,到她家將就幾天。到她回家,便代表停止搜索,我們可去找佩佩。”
徐子陵大為意動,點頭道:“照理沈婆娘該不會連自己的賊窩都不放過,此計確是可行。”
素素仍不放心,惶然道:“她家還有其他人嘛!”
寇仲得意道:“不外一些婢仆下人,難道她能在那裏屯駐重兵,把閨房辟作戰場嗎?徐世勣來了則自當別論。”
素素終被說服,說出沈落雁府第的位置。三人候至天黑,這回換了由寇仲背起素素,展開鳥渡術,飛簷走壁地朝沈落雁居所潛去。
若非素素曾陪過翟嬌去找沈落雁,就算手上拿有她地址,恐怕仍要費一番工夫才能找到這心狠手辣美人兒的香居。沈落雁的居所座落城東的民居之中,房舍鱗次櫛比,包括她的香居在內,數千間院落,一色青磚青瓦,由小巷相連,形成深巷高牆,巷窄小而曲折,數百道街巷曲裏拐彎,縱橫交錯,以大青石板鋪地,形式大同小異。三人冒雪來到這裏,像走進一座迷宮裏,難以認路。尤其際此入黑時分,隻憑房舍透出的昏暗燈光,更是如進鬼域。他們卻有非常安全的感覺。在這種地方,要打要溜,方便得很。
寇仲掠入其中一條巷裏,笑道:“沈婆娘定有很多仇家,故須住到這種走得人頭暈眼花的地方來。”
徐子陵輕鬆起來,邊走邊舒展筋骨道:“初時聽沈婆娘的奸夫徐世勣說什麽逐戶搜索,還真給他唬了一跳,原來隻是吹大氣,他這邊來我們那邊走,怎奈何得我們這類武林高手。”
素素猶有餘悸道:“你們不要得意忘形好嗎?滎陽城的人非常擁護瓦崗軍,給人看到我們,定會向他們報告的……”
尚未說完,已給寇仲摟著蠻腰,飛上左旁的屋瓦頂。徐子陵同時躍上來,三人伏下後,俯望前方巷口深處,大雪紛飛中,人蹤杳然。
素素訝道:“哪有什麽人呢?”
寇仲低聲道:“我的感覺絕錯不了。真奇怪,為何我看不到人影,聽不到聲音,偏是感到有危險在接近呢?”
徐子陵點頭道:“我也心生警兆,看!”
一隊十多人的青衣武士,從巷的另一端而來,沿途逐屋敲門,不用說是在詢問他們的行蹤。三人看得頭皮發麻,徐世勣確是說得出辦得到。當全城居民都知道有他們這麽三個逃犯,會令他們寸步難行。寇仲和徐子陵是生麵人,長相又特別易認,要瞞人實是難比登天。搜索的隊伍遠去,三人暗叫僥幸。若非正下大雪,徐世勣隻要派人守在各處掣高點,再派人逐家逐戶搜索,他們定然插翼難飛。不過現在冷得要命,視線又難及遠,徐世勣手下的人自是敷衍了事。
寇仲恨得牙癢癢道:“一向以來,我們隻有挨打,沒法還手,大損我們揚州雙龍的威風。橫豎有黛青樓佩佩這條後路,不如我們大肆反擊,鬧一個天翻地覆,好泄心頭的惡氣。”
素素已成驚弓之鳥,駭然道:“怎麽成?你們怎夠與他們鬥?”
徐子陵卻是大為意動,低聲道:“要成名自然要立威,不過我們最好先躲得穩穩妥妥,再商量大計。”
寇仲興奮道:“姐姐來吧!”
素素伏到寇仲背上,他大鳥般騰空而起。她忽然感到再不清楚認識兩位好弟弟。若換了別的人,不是嚇得龜縮不出,就是千方百計逃之夭夭。哪有像他兩人般明知敵人勢力比他們大上千百倍,仍有勇氣作以卵擊石式的“反攻”呢?
沈落雁的香居若從門外看去,實與其他民居無異,隻是門飾比較講究,不像鄰居門牆的剝落殘舊。內中卻是另一回事,不但寬敞雅潔,園林與院落渾成一體,布局清幽,建築還別出心裁,頗具特色。這座名為落雁莊的莊院以主宅廳堂為主,水石為襯,複道回廊與假山貫穿分隔,高低曲折,虛實相生。水池之北是座歇山頂式的小樓,五楹兩層,翹角飛簷,蝴蝶般振翅欲飛,非常別致,沈落雁的香閨就在那裏。小樓後是蜿蜒的人造溪流,由兩道小橋接通後院的婢仆居室和倉房。落雁莊占地不廣,但是丘壑宛然,精妙古樸,極具詩意。寇仲和徐子陵由側牆躍入院裏,一時都看呆了眼。想不到沈落雁這麽懂生活情趣,頗有“大隱於巷”的感歎。不片晌寇仲已弄清楚莊內有四名小婢,一對夫妻仆人,都是不懂武功的。三人遂躲到其中一所看來久無人居的客房裏,最妙是被鋪一應俱全。三人豈會客氣,偷來茶水喝了個夠,立即倒頭大睡。到寇仲和徐子陵乍聞異響醒來,天已大明。寇仲挪開素素搭在他胸口的玉臂,走到窗旁,往外窺看,原來那唯一的男仆正在園內掃雪。
徐子陵亦下床來到他旁,低聲道:“雪停了!”
寇仲邊看邊道:“你肚子餓不餓?”
徐子陵道:“餓得要命!”
寇仲低聲道:“我們絕不能在這裏偷東西吃,否則會給人發覺,讓我去張羅些食物回來吧!”
徐子陵道:“這麽到街上去會很危險的。”
寇仲笑道:“放心吧!隻要我們不是三個人走在一起,便沒有那麽礙眼,順便探探風聲也好。”
徐子陵知他詭計多端,又確是餓了整晚,叮囑道:“早去早回。”
寇仲一聲領命,由後窗溜出去。
徐子陵閑著無事,待要盤膝默坐,**的素素叫道:“李大哥!李大哥!”
徐子陵大吃一驚,撲上床去,掩著素素香唇。
素素驚醒過來,定了定神,秀目立即射出驚惶之色,徐子陵放開手,她低呼道:“是否敵人來了。”
徐子陵搖頭道:“不!隻是姐姐夢囈,我怕驚動外麵掃雪的人吧。”
素素放下心來,俏臉轉紅道:“我在夢中說什麽?”
徐子陵心中暗歎,淡淡說道:“沒什麽!我聽不清楚。”
素素坐起來,蹙起黛眉道:“小仲到哪裏去了?”
徐子陵說了後,她又擔心起來。忽地足音傳來,兩人嚇得忙把被鋪摺疊回原狀,躲到床底去。剛躲好,兩名小婢進來掃拭塵埃,還捧來新的被褥。
其中一婢道:“小姐足有八天未回來,前晚龍頭府又給燒了,現在城中謠言滿天飛,真讓人為小姐擔心。”
床下的徐子陵暗忖擔心的該是其他人,絕非沈婆娘。
另一婢笑道:“小菊你這叫白擔心。昨天密公領兵出城去攻打黎陽倉,龍頭府一事是勢所難免,那叫翟老鬼死不肯讓位,論才幹他絕非密公對手。”
小菊訝道:“蘭姐怎會知得這麽清楚的?”
小蘭得意道:“當然有人告訴我了!”
小菊笑道:“定是李傑那家夥,你和他有沒有一塊兒睡過覺呢?”
接著兩女追追打打地溜走了。
兩人由床下鑽出來,徐子陵鬆一口氣道:“李密走了!其他的人我就不那麽害怕。”
素素挨著他在長椅坐下,說道:“他們人多勢眾,你們隻得兩對拳頭,又要分神照顧我,千萬莫要強逞英雄啊。”
徐子陵滿神氣道:“不要小看你兩個弟弟,兩年來我們不知經曆過多少陣仗。而且每次死裏逃生之後,功夫都像變得更好。姐姐在這裏休息一會,我四處走走看。”
素素忙抓著他臂膀,失聲道:“給人發覺怎麽辦?”
徐子陵信心十足道:“我自幼善於偷雞摸狗,怎會失手。所謂知己知彼,愈清楚這裏的情況,有起事來愈有把握應付。”
素素無奈,隻好放他去了。
提心吊膽地等了半個時辰,獨守無聊,不由又為翟府被害的人暗自垂淚,幸好徐子陵神色興奮地回來,手裏還拿著一冊卷宗,得意道:“全賴跟陳老謀學了幾天功夫,終於找到沈婆娘這冊藏在秘格內的寶貝。”
素素見他回來,心內淒惶盡去,勉力振起精神道:“誰是陳老謀?”
徐子陵坐下珍而重之地把卷宗放在膝上,說道:“陳老謀是巨鯤幫的人,專責訓練幫徒如何去盜取情報,再出賣變錢。他回來了。”
素素循他目光望去,寇仲捧著兩大包東西由前廳推門而入,笑道:“一包是衣服,一包是美食,大功告成,最妙是婢仆們都回了後園住處呢。”
徐子陵和素素齊聲歡呼,大吃大喝時寇仲眉飛色舞道:“徐世勣這小子把整個滎陽城搜得差點翻轉過來,每個街口都設有關卡,邏卒處處,我見勢頭不妙,惟有逐家逐戶去偷,且地點分散,包保沒有人懷疑。”
素素道:“小陵都偷了東西哩!”
徐子陵記起匆忙納入懷內的卷宗,取出來遞給寇仲道:“你看這像不象是沈婆娘在各地眼線的名冊,還注有大小開支、錢銀往來,諸如此類的記載。”
寇仲把吃剩的饅頭全塞進口內,騰出兩手來翻閱,含糊不清地說道:“讓我的法眼看看,保證什麽都無所遁形。這家夥的名字真怪,叫什麽陳死鴨,還有地址和聯絡手法,上個月受了百兩銀子,原來錢是這麽易賺的。”
素素湊過去一看,嗔道:“人家叫陳水甲,不是陳死鴨,亂給人改名字。”
寇仲雙目放光道:“憑這寶貝,小陵你看可否狠狠敲沈婆娘一筆呢?”
徐子陵冷哼道:“她這麽害我們,怎是銀子可賠償的?”
素素駭然道:“若把東西交給官府,會累很多人抄家問斬。”
寇仲把名冊納入懷裏,笑道:“我們怎會便宜皇帝小兒,至於有什麽用途,將來再想。”轉向徐子陵道:“該是我們還點顏色的時候。不知是誰把我們畫得那麽形似神足,現在我們三人的尊容,貼滿街頭,使得我們想到黛青樓找佩佩變得非常危險。”
徐子陵道:“剛才我在後院的倉房裏發現十大罈火油,隻要找到徐世勣小子的住處,可一把火把它燒掉,以牙還牙。還未告訴你,李密去打仗了,不在城裏。”
寇仲啞然笑道:“徐世勣隻是頭四腳爬爬的走狗,橫豎李密不在,索性去燒他的老巢。李密那家夥的狗窩在哪裏呢?”
見到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素素嘟起可愛的小嘴悶哼道:“不要奢望我會告訴你們,又說在這裏避風頭,這麽一鬧,誰都知道我們仍在城內。何況蒲山公府高手如雲,你們去鬧事隻是白送死。”
寇仲笑道:“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明知我們在城內,偏是找不到人。更妙是現在軍情告急,徐世勣等終不能為我們不上戰場。所以隻要我們為他們製造點內憂,保證可令他們進退失據。”
徐子陵也道:“不如我們放火後,引人來追,當著他們的眼前逃出城外,然後回來接姐姐走,更萬無一失。”
寇仲皺眉道:“城牆這麽高,你跳得出去嗎?”
徐子陵頹然道:“跳不出去!”
素素“噗嗤”一聲嬌笑,橫兩人一眼,嗔道:“愛鬧的小孩兒。”
寇仲在她臉蛋飛快香了一口,歎道:“姐姐的眼睛可勾人的魂魄哩!”
素素先是欣然而笑,旋即又神色黯淡下去,不知是否想到李靖。
徐子陵忽道:“姐姐知否誰是負責城內工事的人呢?”
素素道:“真正負責的人我不曉得,城內的事一向歸徐世勣管,所以該是他的手下。”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小陵你是否想學在揚州般由下水道逃走。”
素素吃驚道:“下麵這麽髒,怎行呢!你們不是要找佩佩幫忙嗎?”
徐子陵道:“在現今的情況下,恐怕什麽人都幫不上忙,而且隻要我們往黛樓,立即會給人認出來。”
寇仲道:“受香玉山這種人的恩惠,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小陵想得真絕,我們今晚去徐世勣處偷東西,試試運道,陳老謀說過,任何城市必有建築圖樣,否則如何進行維修工程?”
素素無奈道:“你們對香公子成見太深。”遂把徐世勣的居所說出來,然後道:“我想試試小仲拿回來的衣服。”
兩人溜出房外。
徐子陵為她關上房門,扯寇仲到一旁道:“剛才我聽到素姐在夢囈裏喚李大哥,唉!姐姐真淒涼,偏是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
寇仲頹然無語,挨牆坐下來,苦思良久道:“不如我們先到洛陽去找李大哥,把姐姐的情況徑直向他說,看他怎麽安置姐姐。”
徐子陵搖頭道:“那樣會使李大哥很為難的,一個不好更會弄得姐姐難堪。而且姐姐因王伯當那賤種而有點自暴自棄似的。一會說要陪我們,一會又為香玉山那家夥說話。若硬逼她到洛陽去,說不定弄巧成拙。”
一向詭計多端的寇仲對這種男女間事完全束手無策,咳聲歎氣時,素素換過新衣出來,兩人連忙極力逢迎,說盡好話。素素雖嬌笑連連,眉宇間總有一絲解不開的憂鬱,令人覺得她隻是強顏歡笑。
寇仲最後投降道:“姐姐是否仍想我們去找黛青樓的佩佩呢?”
素素幽怨地道:“你們的事姐姐管得了嗎?”
兩人哪還不知機,忙誓神劈願保證會依她的意思辦事。素素這才恢複歡容,商量如何可避過邏卒的耳目而找到叫佩佩的女人。
寇仲想出一計道:“不如我們到綢緞鋪買一匹上等絲錦,指明送給佩佩,再尾隨看看誰是收禮的人,該可知道誰是佩佩。”
素素皺眉道:“綢緞鋪的人若認出你是瓦崗軍在緝拿的逃犯,豈非害了佩佩。”
寇仲胸有成竹道:“總有人對世事漠不關心或全不知情的,剛才我去為姐姐偷衣服,其中一間衣鋪的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兒,隻靠兩個小夥計幫忙送貨。隻要覷準他一個人看鋪,可進行我們的大計。”
素素喜道:“不如由我裝作佩佩的小婢,為自己的小姐買東西,該更是萬無一失。”
寇仲見她恢複生氣,笑道:“姐姐千萬莫要穿這套衣服去啊!”
素素始醒覺這身衣服正是從那間衣鋪偷回來的賊贓,笑著入房更衣去。兩人對視苦笑。
徐子陵歎道:“希望姐姐不是看上香玉山就好了!你看她見我們肯去找佩佩,整個人都不同呢。”
寇仲信心十足道:“香小子有什麽值得姐姐看上的地方?照我看她是知悉我們再不到徐世勣處冒險放火偷東西,又知我們尊重她的意見,故心花怒放吧!”
不片晌素素換妥衣服,三人潛出府外,避開數起瓦崗軍,來到衣鋪旁的橫巷裏。素素依計去了,兩人躲在暗角,予以保護。天又下起雪來,街上行人稀疏,平靜得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但徐子陵知道當今聲名最盛的瓦崗軍,已因翟讓被殺,內部出現無可彌補的裂痕。可想象由於翟讓乃瓦崗軍的創始者,無論李密如何得人心,始終不能一下子把翟讓根深柢固的勢力全接收過去。其中部分一向追隨翟讓的人會生出異心,乃必然之事。
寇仲亦正想到李密,記起翟讓生前說過因為不夠心狠,所以終鬥不過李密,故而“心狠手辣”,是否正是爭霸天下的首要條件呢?想得入神,徐子陵低呼道:“糟了!”寇仲大吃一驚,警覺地往街上瞧過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風姿綽約的沈落雁,旋即則目光被她旁邊的妙齡女子吸引過去。
此女乍看似乎不是長得太美,或者是因為她的輪廓予人有點陽剛的味道,可是皮膚雪白裏透出健康的粉紅色,氣質高貴典雅,腿長腰細,比沈落雁尚要高出兩寸,明眸皓齒,所有這些條件配合起來,竟毫不給沈落雁比下去,形成非常獨特的氣質。兩女前後均有隨員,沿街緩步而來,沈落雁正和她指點談笑,看來該是負起導遊之責。還差十多步,沈落雁一行人就會到達素素所在的衣鋪大門外。
兩人的手同時握到兵器上去,頭皮發麻地看著敵人逐步接近即將可看到素素的危險位置。在此千鈞一發的時刻,長相爽健硬朗的美女倏然立定,神色淡然地和沈落雁說了兩句話,舉步走進衣鋪隔鄰的工藝店裏,沈落雁亦欣然隨她去了。十多名隨員分出一小半人隨行,其他的則散立門外,擺出護駕保鏢的款子。素素這時剛從衣鋪走出來,見到隔鄰鋪子外聚了群武裝大漢,嚇得垂下俏臉,匆匆橫過長街,朝兩人所在窄巷走去。
那群大漢並不在意,到素素離開敵人視線,與兩人會合,花容失色道:“嚇死我了!”
兩人驚魂甫定地拉她躲往深巷裏,寇仲低聲道:“成功了嗎?”
素素點頭道:“沒有問題,不過那老板說今天晚了,明早才肯送貨。”
徐子陵歎道:“那就糟了,青樓的姑娘白天都睡覺,若是由其他人代收,我們就白費工夫。”
素素得意道:“放心吧!我指定要明天申時送貨,老頭答應了!”
無奈下,寇仲和徐子陵隻好帶素素返“家”去也。
回到清幽雅靜的沈宅,三人頗有死裏逃生的感覺。又想起明天會找到佩佩,不似先前般毫無著落,心情轉佳。兩人嘻嘻哈哈地向素素敘說近兩年的種種經曆。聽者投入,說者越感興奮,轉眼到入黑時分。沈府燃亮了宅內所有宮燈,前後院明如白晝。
三人吃盡餘糧,寇仲攤在椅上舒適地說道:“姐姐真愛整潔,把房間裏裏外外都打掃幹淨,換了我們哪會這麽做。”
素素茫然道:“人家哪有這種閑情,是今早有人來打掃吧!”
寇仲倏地坐直,失聲道:“糟了!”
兩人愕然瞧著他。
寇仲道:“昨天我們來的時候,滿屋塵埃,顯然久無人住,現在忽然有人前來打掃,分明是有客到訪!”
徐子陵暗罵自己疏忽,跳將起來道:“定是沈婆娘要款待剛才她陪伴的那個美人兒,難怪這麽燈火通明的。來!我們快收拾東西走避。”
三人忙於收拾,前院隱隱傳來馬嘶人聲。沈落雁和客人來了。他們哪敢遲疑,趁沈落雁尚在前院之際,急忙躲到屋後的另一間柴房去。一會後果見有人入住客舍,還不時傳來談話走動的聲音。客舍的四個房間,亮起燈光。三人再沒有安全的感覺,由寇仲和徐子陵輪流監視外間的動靜。雪已停了,來客也安頓下來,再不如先前般嘈吵。正透過小窗察看外間情況的寇仲忽然發出警示,徐子陵和素素忙擠到窗旁,三人同時朝外望去。沈落雁領著那長相剛健動人的妙齡女子,並肩來到屋外的小花園裏,前者介紹道:“落雁最愛看到果實累累的情景,所以植的大都是果樹。”
女子讚道:“雁姐真有心思,誰想得到在深巷之中,竟有這等人間勝境?”
沈落雁謙虛道:“玉致莫要笑我,你們宋家的槐園名列武林十大勝境之一,怎是我的小窩能夠比擬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頭一震,原來此風姿獨特的美女,是宋閥的人,卻不知她和宋師道是什麽關係。兩女停步下來,欣賞樹上的冰掛。
宋玉致淡淡說道:“這回玉致來訪,以雁姐的才智,當猜到一二吧?”
沈落雁沉吟道:“不知是否與宇文化及在昏君前造謠生事有關呢?”
宋玉致笑道:“早知瞞不過雁姐,不過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沈落雁油然道:“那麽另一個原因,該與杜伏威有關,聽說他攻占曆陽,截斷長江水道的交通,恣意搶掠來往船隻,誰都不賣人情。據我們的消息,最近他們扣起你們的三條鹽船,是否真有這回事呢?”
宋玉致淡然道:“雁姐消息靈通,難怪得密公倚重。”
沈落雁搖頭歎道:“我真不明白杜伏威的腦袋裏裝載的是什麽東西,際此楊廣大軍源源進駐江東的時刻,還膽敢樹立像貴閥那種強敵,他怕是活得不耐煩?”
寇徐兩人心中恍然。長江鹽運乃宋閥命脈所在,杜伏威這麽搶截鹽船,大大威脅宋閥的威望和生計。故而宋閥派出宋玉致,希望連結李密,好以南北聯手之勢,夾擊雄據曆陽以杜伏威、輔公祏為首的江淮軍。
不過現在瓦崗軍剛生內訌,更值隋軍密謀反攻,恐怕李密無暇他顧。
宋玉致微笑道:“杜伏威想是逼不得已,卻不該惹到我宋家來,我們三番四次向杜輔兩人交涉,均不得要領。家父為此震怒非常,決定不惜一切,要好好教訓杜伏威,卻因不知密公意向,故派出玉致前來謁見密公。”
沈落雁歎道:“玉致該知我們一向與江淮軍互相顧忌……”
宋玉致打斷她道:“我們新近得到消息,江淮軍自進占曆陽後,竟按兵不動,隻是不斷鞏固所占土地,實是用心叵測,雁姐可有耳聞。”
沈落雁道:“玉致是否指杜伏威希望楊廣稍喘一口氣後,可分神來對付我們呢?”
宋玉致淡淡說道:“隻此一項,尚未足使楊廣能全力對付你們。”
至此她把話題急轉直下道:“不知雁姐有否聽過一個叫曲傲的鐵勒人?”
沈落雁愕然道:“玉致說的是否有‘飛鷹’之稱,橫行西疆的曲傲,此人聲望之隆,直追突厥的‘武尊’畢玄。恐怕杜伏威尚請不動他,未知玉致為何忽然提起此人?”
宋玉致正容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鐵勒人一向為突厥死敵,見突厥在中原影響日深,遂萌生想分一杯羹的野心。曲傲奉有鐵勒王密令,到來聯結中原新興的勢力,企圖混水摸魚,占點便宜。”
沈落雁皺眉道:“曲傲竟看上杜伏威?”
宋玉致好整以暇道:“不但如此,他們還密謀刺殺密公。假若事成,楊廣會趁瓦崗軍亂作一團的時刻,全力攻打你們,那時杜伏威可趁勢吸納瓦崗軍的離散隊伍,並把勢力擴展到北方來,否則有你們瓦崗軍一日,杜伏威仍難以向北擴展。”
看沈落雁的神色,寇仲等曉得曲傲非同小可。此時有人匆匆來報,徐世勣來了,兩女遂朝前院走去。
寇仲目送兩女消失在被霜雪染白的林木深處,籲出一口涼氣道:“不若我們索性改行當刺客,這該是目前最賺錢的大生意。至少幹淨利落,不像偷了東西向人勒索那麽拖泥帶水。”
徐子陵想起沈落雁的秘密名冊,擔心道:“沈婆娘若發現不見了名冊,豈非糟糕之極,我們更休想逃出城外去。”
寇仲亦道:“似乎犯不著為這鬼東西多冒風險,但她哪猜得到是我們拿的呢?”
徐子陵一想也是,笑道:“我們叫做賊心虛。”
素素卻是擔心不已,說道:“不如把名冊偷偷放回原處去,現在最緊要是溜出城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寇徐兩人聽得大為意動。起先徐子陵偷名冊,存著好玩和報複的意圖,實質上並不覺得能憑這名冊勒索得沈落雁些什麽好處。且現在最難得是沈落雁和徐世勣都在主宅大堂處,兼之徐子陵駕輕就熟,要把名冊放回原處,該非難事。
寇仲道:“素姐有命,我們自應遵從。”
素素卻是心中矛盾,猶疑道:“現在來了這麽多人,你們在園中走動,說不定會讓人發現哩!”
徐子陵亦對自己信心不足,說道:“怎麽辦好呢?”
寇仲拍胸道:“這叫有心算無心,人多了有人多的好處,較易混水摸魚。素姐留在這裏,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兩人閃出柴房,憑著樹木的掩護,迅速朝沈落雁的香閨竄去。他們把體內的真氣運行至極限,刹那間靈覺提至最高境界。不但眼耳鼻等觸覺比前以倍數靈明,最難得是還具有某種超乎感官的感覺。這正是《長生訣》神秘莫測之處,已超越一般武技的範籌。不但接觸到“奕劍大師”傅采林所言人身內那自給自足的寶庫,還直臻習武者無不窮畢生之力追尋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徐子陵和寇仲均是古往今來罕有的天資過人者,在機緣巧合中,練成早被所謂“識者”視之為騙人的《長生訣》,突破了一般上乘武功的極限,臻達隻有寧道奇、畢玄之輩始能明白的“真如”之境。故此在短短兩年內,各自不依成法地練出獨特的心法武功,助他們屢次逃過大難。像在這刻,縱是四周高手如雲,他們憑著獨特的感官,先一步嗅到危險般,自然而然依心意而行,避過敵人的感應,沒有惹起宅中高手無刻不存在著的警覺。兩人此刻當然沒有這種明悟了解,隻以為自己是輕功了得,才如此利落厲害。刹那間,他們橫越後園,由客舍旁穿入沈落雁香閨所在的大花園裏。他們伏在一處草叢內,功聚雙耳,運功細聽,立即肯定樓內無人。樓內沒有半絲聲息,下層則隱透燈火。
徐子陵道:“我到樓上去還書,你給我把風。”
寇仲點頭答應。
徐子陵覷準遠近無人,由草叢竄出來,迅如鬼魅般掠至小樓的大門外,推門而入。果如所料,廳堂內靜悄無人,在宮燈映照下,有種出乎尋常的寧洽。徐子陵不敢遲疑,飛步登樓。此時他心內空靈一片,無思無想。那並非刻意而為的心境,而是自然而然所產生的。剛踏足樓上沈落雁香閨的小廳子,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湧上心頭。很難說出自己感應到的是什麽,隻是心中很不舒服,似有一股無形壓力,影響他本似井中水月的精神境界。
徐子陵的精神倏地提升至極限,真氣充盈經脈,毫不猶豫地掣出短戟。廳堂立時明亮起來。並非有人燃點燈火,而是徐子陵在體內真氣運轉下,目力驟然倍數增強。他目光掃視下,地上經打掃後仍留著的塵屑遺痕都逃不過他的銳目。這是徐子陵從未曾達到過的層次。以前雖屢有因全力運功而強化了感應的情況,都遠不及這次清晰玲瓏。這不但由於他正處於一種至靜至極的心境,更主要是他感應到極大的危機。而最可怕是危險的感覺一閃即逝,像現在般他便再感應不到任何不妥的氣氛。
徐子陵的目光在地上來回掃視幾遍,隱隱間似乎尋找到某種線索,目光再次細心在地板上巡視。登時心中大懍,原來地板上隱現兩點幾是微不可察的塵痕,似乎是有人以足尖點地,由沈落雁的閨房掠出來,抵樓梯處始停下來。想到這裏,一道黑影由房內掠出。
徐子陵已非沒有見過陣仗的人,仍未想過世上竟有這麽可怕的武功。方驚覺有人偷襲,他整個人已陷進一種近乎無可抗拒的勁漩裏。那是千百股奇怪的力道,部分把他扯前,部分直壓而來,還有幾股橫向和旋轉的力道。就像掉進下大海怒濤洶湧的漩渦中,使人難有自主把持的能力。幸好徐子陵先一步生出警覺,否則此時怕早東倒西歪,難以立穩。徐子陵知此乃生死關頭,想也不想,手中短戟聚集全身功力,俯身坐馬,同時往來人刺去和瞧去。
一時間,隻見到一個黑影子。一點劍芒,正在他眼前擴大。無堅不摧的劍氣,透過長劍侵來,使他呼吸頓止,全身有若刀割。由徐子陵登上此處,發覺有異,直到可怕的敵人施以暗襲,隻不過眨兩下眼皮的功夫,已使徐子陵陷進生平未曾遇過的凶險裏。眼看手中短戟可準確封擋敵人兵器,對方長劍生出變化,徐子陵的短戟竟擊在空處。那種用錯了力道,有力無從施展的感覺,令徐子陵難受得差點吐血。眼前全無人跡。幸好他的感覺卻清晰地告訴他對方正以奇異莫測的步法,來到他左側目光難及的死角位置。最奇怪是眼前仍有點點劍芒,不斷炫閃,使他睜目如盲,隻能純憑感覺作出反應。一道尖細的劍氣,似欲刺往他左腰眼處。如此厲害的身法劍招,確是駭人聽聞之極。
徐子陵哪還有餘暇思索,硬把刺空的短戟收回,扭身側劈。同時扭頭凝神往這可怕的大敵瞧去。人影一閃,徐子陵的短戟二度劈空。徐子陵這次學乖了,勁未用足立即變招,同時往後疾退。他並非意欲逃走,而是要重整陣腳。雖隻兩招之數,他已竭盡所能,為自己的小命奮戰到底。
驀地劍芒劇盛,四麵八方盡是呼嘯的劍影芒光,虛實難測。徐子陵卻清楚地把握到對方不但正在前方,要命的一劍亦正朝自己下腹處閃電攻至。對方的速度顯然比他快上幾籌,所以他雖已在疾退,主動卻全操在對方手內。際此生死關頭,徐子陵運起短戟,發揮出短戟旋轉的特性,絞擊在對方刺來的劍上。接戰以來,他尚是首回接觸到對手兵刃的實體。由於短戟獨特的結構,本是最善於鎖纏敵人的兵器。豈知戟劍相交,竟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徐子陵感到貫注在戟身上的真氣一下子被敵劍吸幹化淨,接著敵劍生出一股黏貼之力,令他連抽回短戟亦有所不能。徐子陵臨危不亂,正要棄戟逃命,對方的長劍像毒蛇般附戟而上,搠入他的小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