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雙龍傳·第三冊 第一章 狹路相逢
桂錫良和幸容兩人被逼退在一角,後者左臂受傷淌血,顯是落在下風。其他客人夥計縮在靠廚房的一邊,人人臉現憤慨之色,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寇徐兩人剛跨入門檻,給兩名守門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這兩個小嘍囉給滾出去,這裏沒你們說話的餘地。”
徐子陵見舊友受傷,冷哼一聲,逼上前去。劍光一閃,其中一人揮劍斬往他左肩。徐子陵尚未動手,寇仲飛出一腳。“砰!”那人給踢得長劍脫手,身子離地拋飛,重重掉在一張椅子上,登時一陣木碎折裂的聲音。館內人人動容。其他五名雨竹堂的人給寇仲這一招嚇寒了膽,退往一邊,反陷兩麵受敵的劣勢中。桂錫良和幸容則不可置信地瞧著寇、徐兩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屬怎樣處置這幾個膽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
雨竹堂帶頭的健碩漢子喝道:“什麽以下犯上,我白榮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羅賢之命請桂香主去說話,你兩個才是以下犯上。”
桂錫良看著仍在地上掙紮爬不起來的敵人,沉聲道:“請我去說話要動刀子嗎?”
寇仲指著白榮笑道:“這就是白香主不對了。這樣吧!我們把他們縛了去請羅堂主評評理,看看誰對誰錯。”
白榮使了個眼色,登時有兩人撲出,揮刀疾斬寇仲。徐子陵冷哼一聲,掩到寇仲前麵,左右開弓,在兩柄刀斬下前,先一步轟在兩人小腹處。兩人給擊得倒跌在白榮身上,三人同時變作滾地葫蘆,狼狽不堪,剩下的幾個人噤若寒蟬,更不要說動手了。桂錫良與幸容則看呆了眼。大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麽樣?要不要去大鬧雨竹堂,殺殺羅大堂主的威風。桂香主你若不去,由我們兩個小嘍囉代勞。”
桂錫良一聲不響,向幸容打個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說道:“先回軍師府再說吧。”
寇仲和徐子陵知他膽怯,隻好苦笑以對。
像江南大部分城市那樣,河道組成了江陰城內外與四鄉農村聯係的紐帶,亦是城市布局的骨架。臨河傍水的民居,粉牆照影、蠡窗映波,構成了充滿水鄉風光的清新畫麵。一派“水巷小橋多,春舡載綺羅”的動人美景。軍師府的前身是江陰的都督府,位於市內中心河道交匯處,正門有條跨河大橋通達,襯得整個軍師府的建築組群格外有氣勢。比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陰湧來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現一片繁華的景象。亂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幫有變化,這種心情是很易理解的。即使徐子陵不願卷入這種權力與地盤的爭端中,亦感到該阻止像鐵騎會那種惡名遠播的強徒把竹花幫兼並過去。桂錫良領兩人過橋時,卻遇上麻煩。
負責守衛的另一位香主麥雲飛乃軍師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頗為英俊軒昂、高傲自負,盯著寇、徐兩人道:“師傅有命令,由現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進入軍師府。”
桂錫良在寇徐兩人之前大失麵子,偏又毫無辦法,盡最後努力道:“他兩個是當年在揚州壯烈犧牲的忠烈士言寬的門生,近年在江湖闖**,練得一身好武藝,剛才還把雨竹堂的白榮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希望能向邵軍師作推介。”
麥雲飛帶點鄙屑地掃了兩人一眼,擺出這又如何的神色,搖頭道:“過了今晚才行。”
桂錫良無奈下把兩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見邵軍師,待會再來接你們進府。”
幸容怒哼道:“麥雲飛恃著自己是邵軍師的大弟子,又得邵蘭芳的鍾情,一向作威作福,特別排擠我們這批跟隨先幫主的舊人。遲早我們要使他栽個大刹筋鬥。”
桂錫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鬥不過麥雲飛,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說廢話,進去再說,你兩人記緊在這裏等我們。”
兩人去後,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橋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過小混混生涯時吊兒郎當的麵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橋頭的麥雲飛,笑道:“錫良這混蛋的運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機會飛黃騰達,幫主偏又給昏君宰了。現在更遇上這個處處與他作對的麥雲飛,連帶兩個人入府都給阻頭阻勢,這種香主還當來作什麽?”旋即又興奮地道:“邵蘭芳乃我們竹花幫著名的美人兒,不如我們來個橫刀奪愛,好氣死麥雲飛。”
徐子陵沒好氣道:“若你為這個原因去勾引人家的愛侶,我絕不會容許。”
寇仲摟著他肩頭陪笑道:“我隻是說著玩兒罷了!小陵何必認真。”隨又岔開話題道:“錫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幫主的關門弟子,地位不低;兼且還有一群先幫主的直屬手下支持,你說有沒有機會作新幫主呢?否則該不會令麥雲飛故意擠壓他。”
徐子陵這時正兩手反撐身後,仰直身體享受午後的陽光,聞言一呆道:“錫良的道行太淺,怎有資格當幫主。不要扯東道西了,你自己想當幫主才真呢!”
寇仲搖頭道:“我真的沒有此心,亦行不通。現在李密勢盛,若我成了竹花幫的龍頭,竹花幫可能不到幾天就完了。但若錫良成了新幫主,他便隻有倚靠我們來支持他,那和我當上幫主沒有什麽分別。”
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錫良當幫主,恐怕要先把幫裏現有的什麽軍師堂主一股腦兒殺個精光才行,你有那麽厲害嗎?”
寇仲瞧著腳下平靜的河水,沉吟道:“這事確有點困難,卻非絕不可能,最重要是錫良乃先幫主的弟子。他這人本來很有膽色,不過可能近來慣於被人欺壓,才會失去信心。”
徐子陵低聲道:“那麥雲飛又來了!”
寇仲別頭看去,見那麥雲飛正領著四名手下離開橋頭,沿石岸朝他們走來。笑道:“該否為錫良出一口氣呢?”
徐子陵未及回答,麥雲飛隔遠喝道:“你這兩個小子,這樣子在軍師府前又坐又臥,成何體統,立即給我滾回所屬堂口去。”
徐子陵毫無反應,還閉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則眯眼瞧著他道:“麥香主你是否聾了耳朵,聽不到桂香主吩咐我們在這裏等他嗎?你自己滾回去站崗好了。”
麥雲飛勃然色變,後麵的四個走狗手下撲了過來,把兩人逼在河邊,聲勢洶洶。
寇仲笑道:“怎麽?想動手嗎?”
麥雲飛氣得俊臉發青,陰惻惻道:“給我站起來!”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幫主,又非我們的老大,憑什麽對我們呼呼喝喝!”
麥雲飛按捺不住,喝道:“擲他們下河!”
四人正要動手,徐子陵往後臥倒,兩手閃電探出,抓緊後麵兩人足踝。接著在麥雲飛等駭然大驚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法,把兩人摔得越過頭頂,“撲通”兩聲掉進河水裏,掙紮著爬往對岸。喝喊連聲中,本是守在橋頭的十多名竹花幫弟子全趕了過來。“鏘!”麥雲飛和另兩個手下拔出長劍,卻又往後退開,顯然要待各人趕到才敢動手。寇仲哈哈大笑,彈了起來,長刀離鞘而出,往麥雲飛劈去。麥雲飛橫劍格擋。“當!”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麥雲飛則蹌踉跌退五步,勉強站穩,臉色變得難看之極。這時他的援兵已至,擁在他身後,卻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徐子陵跳起身來,指著對橋的方向道:“有人來了,你們正事不理,隻管欺壓自己人,是否有虧職守呢?”
麥雲飛這時回過氣來,強壓下給寇仲刀勁弄得翻騰不休的血氣,與手下們轉頭瞧去,果然見到一隊十多騎,正沿街向橋頭馳至。狠狠瞧了兩人一眼,說道:“遲些再和你們算賬。”領手下趕回橋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而笑。前者搖頭歎道:“世上為何總有這麽多愛作威作福的人呢?”蹄聲由遠而近。兩人愕然望去。隻見騎隊中分出一騎,朝他們馳至,馬上坐的赫然是美麗剛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這別具風格的美女勒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頭到尾打量他們幾遍,目光最後落在他們襟頭的風竹標誌上,蹙起黛眉道:“你兩個混小子為何忽然當起了竹花幫的單竹弟子,是否圖謀不軌。”
其他人雖沒有走過來,但注意力全集中到這裏。
寇仲微微一笑道:“來!讓我作介紹,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又摟著徐子陵肩頭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長得夠英俊吧!”
宋玉致見他答非所問,又調侃自己,玉臉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著露出一閃即逝的奇異神色。嬌哼道:“看在你們尚未有什麽惡行,立即給我離城,否則我隻要一句說話,你們休想有命離開。”
寇仲猛拍額頭道:“小弟差點忘了我兄弟的人頭非常值錢,宋小姐盡管大叫大嚷吧!看看我們在被殺前可拉多少人陪葬?”
宋玉致出奇地沒有動氣,瞪了他好半晌,忽轉向徐子陵道:“勸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吧!若給人知曉你們在這裏,會令你們有天大麻煩的。”
徐子陵一向對高門大閥的驕貴女兒沒什麽好感,覺得她們天生看不起寒門的男兒漢,淡淡地答道:“我們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則不會在這裏與宋小姐說話了。”
宋玉致歎道:“你們雖闖出點名堂,比起李密仍差遠了,好好想一想吧!”
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這位英俊的兄弟,為何對他這麽和顏悅色,對我卻聲色俱厲。說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該深厚點才對。”
宋玉致終按捺不住,怒道:“閉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著徐子陵就要離開。
宋玉致嬌叱道:“給我站著!”立見三、四騎本是旁觀的往他們馳來。
寇仲放開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個人挺得筆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測的精芒,臉容變得冷酷無比,渾身散發懾人的強大氣勢。宋玉致在這刹那間感到寇仲變成了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子,而是可在任何風暴之中屹立不倒,更不會對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傑。
接著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啞然失笑,露出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搖頭歎道:“還是不行!對著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罷哈哈一笑,拉著徐子陵徑自走了。
宋玉致卻給他戲劇性的變化和充滿青年男子魅力的語調神態逗得心亂如麻,竟忘了阻截。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條僻靜的小巷挨牆坐下,就像恢複了以前在揚州胡混時的光景。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來代替李秀寧呢?”
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個懶腰,油然道:“兒女私情,隻會增加精神上的負擔,我不介意找個美人兒來調劑一下,卻絕不會動情。正事要緊,其他都要擺在一旁。逗逗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勞煩我寇仲去討好她,奉承她,卻是休想。明白嗎?”
徐子陵道:“現在該怎麽辦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離開,一是待至今晚大鬧一場。你怎麽說?”
徐子陵聳肩道:“我建議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幫的事我們既管不了亦沒有那心力。何況玉成他們仍在等候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的煩惱還不夠多嗎?”
寇仲嘻嘻一笑道:“不要對我有那麽多偏見好嗎?我寇仲什麽時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話。正如你所言,我們偷了騾車就走,兩輛都怕夠了吧!”
徐子陵疑惑道:“哪裏有騾車偷?”
寇仲笑道:“當然是到風竹堂去偷,他們那麽多騾子騾車,借兩輛給我們該沒有問題,隨便找個借口,可把騾車騙上手,包在我身上。”
徐子陵不悅道:“沈北昌和駱奉對我們這麽好,怎可以怨報德?”
寇仲點頭道:“還是你說得對,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橫豎已結下梁子,不差再多一項。”
徐子陵登時明白過來,苦笑道:“你這天殺的混蛋,兜來兜去,最後仍是要去鬧事,然後看看有沒有混水摸魚的機會。”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硬把徐子陵扯將起來,壓低聲音道:“雨竹堂堂主羅賢剛才派那白榮來帶錫良到雨竹堂去,必有圖謀,待我們去看看是怎麽一回事。你總不能不關心錫良和幸容的兩條小命吧!”
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哪裏嗎?”
寇仲得意道:“聖人不是有句什麽‘不恥下問’的嗎?莫要推三推四了,快來吧!”
徐子陵自知拗他不過,無奈下隨他去了。
兩人來到雨竹堂府第的大門外,把門的十多名大漢見他們是風竹堂的人,露出敵視的神色,卻沒有人將他們放在心上。皆因把門的雨竹堂弟子,最低級那個都要比兩人多出一根竹來。竹枝定身份。幫主是十根竹,軍師九根,接下來是堂主、副堂主、舵主、香主,竹數逐級遞減。以前兩人隨言寬混時,半根竹都沒有,現在可算無端端升級了。兩人並肩朝大門走去。
有人喝道:“風竹堂的小子,給老子們站著。”
“鏘!”寇仲拔出井中月。
徐子陵一把將他扯著,駭然道:“為何動刀子?”
寇仲雙目閃過森冷的寒芒,語氣更是平靜得讓人心寒,淡淡說道:“不宰掉這些叛幫的小子,錫良如何坐上幫主之位。”
徐子陵一震鬆手。十多名把門的大漢亮出兵刃,殺將過來。慘叫痛哼聲立時不絕於耳,寇仲遊魚般在眾漢間穿插來回,中刀者無不濺血倒地,竟無一合之將。寇仲跨進院牆外門時,後麵倒滿了一地的敵人,傷得雖重,卻沒人有性命之虞,又或殘肢斷體之災,可見他下手極有分寸。
徐子陵呆看著他時,寇仲回頭聳肩道:“不是這樣,誰會怕你?來吧!我的陵少爺!”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後,殺進雨竹堂去,擋者披靡,擁上來攔阻的弟子,給他們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竄。兩人出道日子雖淺,但已是身經百戰,連千軍萬馬的惡戰場麵都難不倒他們,何況現在是驟攻雨竹堂的無備。由堂階直至殺入大堂,才遇上高手。
“叮叮叮!”三下清響,寇仲一步不移,連擋三槍,長笑道:“可是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來人尚未及答話,給寇仲飛起一腳,正中小腹,拋飛墜地,口噴鮮血,再也爬不起來。徐子陵則左右開弓,連續轟飛了四名撲上來副香主級的竹花幫徒。
“住手!”包百有給人扶了起來,百多人潮水般退到大堂的一端去。十多個形相各異的漢子排眾而出,來到寇徐兩人前方。隻看其襟頭標誌,便知除雨竹堂外,其他晴竹堂和露竹堂的正副堂主均聚集此處。晴竹堂堂主左丘弼最是易認,個子比一般人矮小,卻是粗壯如牛,眉毛拱起,臉是凹陷下去的,肩膀挺寬得不合比例,頗似個縮細了的巨人。這時他雙目殺機大盛,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來者何人,竟敢在我竹花幫的地頭撒野?”
寇仲麵對眾多竹花幫有頭有臉的高手,卻是夷然不懼,哈哈一笑道:“勾結外人,妄想斷送我幫基業的叛徒,有何資格和我兩個揚州忠烈士言寬的門生說話。”
雖是在這種劍拔弩張、動輒生死相見的形勢下,徐子陵仍生出要捧腹大笑一場的感覺。寇仲的長處之一,是能把任何荒謬的事以理直氣壯的神氣說出來。
雨竹堂的堂主羅賢大喝道:“管你們是誰,今天讓爾等有命來此,沒命離開。”
刀光一閃,一名瘦漢斜衝而出,挽起數朵刀花,從左側疾襲寇仲。寇仲看都不看,似是隨手揮刀,“當!”地一聲,把那人連人帶刀劈得蹌踉跌退,仆到人叢內。大堂驀地靜了下來。寇仲還刀入鞘,其神情氣度,比之當日跋鋒寒闖進王通的府第亦不遑多讓。
露竹堂堂主童長風冷哼一聲道:“確有幾分本錢,先給本堂主報上名來。”
原來剛才偷襲者乃露竹堂的副堂主顏和,童長風深悉其功力深淺,見寇仲將他逼退時那種舉重若輕的神態,自知萬萬做不到,故此說話客氣起來。
寇仲仰天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他是徐子陵,聽清楚了沒有?”
左丘弼等人人麵麵相覷,無不色變。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在過去幾年,因著楊公寶藏的關係,加上連杜伏威、宇文閥、獨孤閥、李密等全拿他們兩個沒法,聲威之盛,實是一時無兩。到最近更轉戰沿海一帶,大破沈法興和海沙幫的聯軍,此事天下皆知,更把他們推上一流高手的位置。所以知道兩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誰不動容。
左丘弼終是江湖老手,肅容道:“英雄出少年,我幫對兩位一向心生敬重,為何今天卻要欺上門來?”
徐子陵踏前一步,冷然道:“我們確是忠烈士言寬的門生,此事桂錫良香主可以作證,所以竹花幫的事我們絕對有資格去管,亦不能不管。”
寇仲豪情萬丈道:“鐵騎會的任少名何在?識相的立刻滾出來,讓我們立即把你的頭割下來為先幫主祭旗。你們如果仍存叛幫之心,今天休想活著離開此地。”
左丘弼色變道:“這是欺人太甚,上!”
眾人紛紛掣出兵器。徐子陵心中暗歎,知寇仲下了決心要把桂錫良捧上幫主之位,再通過他去控製竹花幫,擴展自己的勢力。故此硬逼對方動手,重重打擊與任少名勾結的勢力。
寇仲猛退到徐子陵旁,迅快地說道:“各殺一名堂主後,我們立即溜走。殺不成更要走,聽我暗號。”
這時難道還可以選擇嗎?徐子陵點頭答應。兩支長矛,三劍一刀,由不同角度向兩人攻至。
寇仲暴喝一聲,身子晃了幾晃,不知如何已移入以左丘弼為首的一群晴竹堂幫眾內,刀翻芒卷,登時有兩人中刀倒地。徐子陵則騰空而起,到了雨竹堂堂主羅賢的頭頂處,雙掌下壓,強大的氣勁,逼得羅賢身旁的人全避往四周,偏是孤零零地留下了羅賢一人麵對他的攻擊。無論寇仲和徐子陵多麽厲害,亦沒有搏殺其中不乏好手的百多名竹花幫眾的能力。且纏鬥下來,更不利眾寡懸殊下人少的一方。所以兩人打定主意,要以迅雷萬鈞之勢,趁自己仍在最佳狀態下,各自擊殺一位堂主。那時剩下的一個堂主孤掌難鳴,不立刻逃走就是大笨蛋了。寇仲閃到左丘弼身前,連斬十刀,忽然間,左丘弼始發覺身旁的人全給劈得跌往四周,恰恰阻截了其他想擁上來援手的自己人。
“砰!”徐子陵和連長劍都不及取用的羅賢四掌硬拚了一記。羅賢雙手屈曲少許,似乎在勁力上遜了徐子陵一籌,實際上該是平分秋色,皆因徐子陵淩空下壓,占了很大的便宜。羅賢心中大喜,以為徐子陵技止此矣,暗忖隻要擋得他一陣,不愁其他人不趕上來把他亂刀分屍。就在此時,千絲萬縷的灼熱氣勁,透掌而入,穿透他的真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了他的氣脈去。羅賢魂飛魄散時,雙手所受的壓力又消失得無影無蹤,胸口卻連續兩下劇痛,耳中聽到骨碎的聲音。他最後的知覺是知道徐子陵的雙膝先後頂在他胸口處。
左丘弼的功夫比羅賢要高明,掣起兩枝短銅棍,硬擋寇仲三刀。“當!當!當!”左丘弼怒叱一聲,雙棍平胸推出,疾戳寇仲胸口,豈知明明要擊中敵人之際,發覺竟是擊在空處。背後刀風割體。左丘弼回身招架,駭然發覺後麵亦是空無敵影。
“堂主小心!”
左丘弼後腰劇痛,一股寒氣從刀鋒侵入,登時身若冰結,動彈不得。寇仲由左丘弼右腰抽回長刀,順手掃開了趕來拚命的三個敵人,長嘯一聲,拔身而起。“砰!”徐子陵早先一步撞破瓦頂,衝飛而起,接著寇仲由同一洞口穿飛出來,緊追去了。在兩人的武功和戰略下,近乎不可能的事終給他們做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旋風般衝上通往軍師府的大石橋,麥雲飛等把關弟子慌忙喝止。兩人懶得解釋,拳腳齊施,所到處,人仰馬翻,紛紛給他們狂風掃落葉般轟到河水裏,狼狽不堪。其中隻麥雲飛還有點樣子,多擋了寇仲兩招,最後給旁邊不耐煩的徐子陵側踢一腳,將他送入河內。他們勢如破竹地衝入大堂,堂內正在議事的軍師邵令周、風竹堂正副堂主沈北昌和駱奉、宋玉致等愕然朝他們瞧來。
邵令周身材修長、個子很高,清秀的臉龐留了五縷長須,年紀在四十許間,頗有修行之士的道骨仙風姿態。他見兩人硬闖入來,兩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搗亂?”
大堂靠北的一端擺開了兩排太師椅,宋玉致居於東排上首,顯示竹花幫對代表宋閥的來賓的尊敬,接著的三個看來應是宋閥的高手。
西排上首坐的卻是位千嬌百媚的豔麗女子,且是寇仲和徐子陵以前在揚州最愛隔遠偷窺的當紅名妓,天仙樓的玉玲姑娘。竹花幫前幫主殷開山正是因不肯把她獻給楊廣,被他下令處死的。兩人此時自是明白過來,皆因玉玲成了殷開山的女人,所以殷開山冒死把她送離揚州。玉玲下方依次是邵令周、沈北昌和駱奉。太師椅後各站了十多名竹花幫和宋閥門中身份較低的人。玉玲身後站的正是桂錫良和幸容兩個小子,此時他們瞪大眼睛瞧著寇徐兩個他們的兒時夥伴,不知該如何維護他們。
宋玉致插嘴道:“邵軍師請息怒,這兩人大有來曆,且讓他們進來說話吧!”
邵令周立時喝道:“讓他們進來!”
寇仲和徐子陵跨前幾步,前者哈哈笑道:“我們是來談一宗交易,憑我兩兄弟剛殺了左丘弼和羅賢,怕該有說話的資格吧!”
除宋玉致外,其他人聞言無不動容。
風竹堂堂主沈北昌沉聲道:“竟連老夫都看走了眼,你兩人究竟是誰?”
一個溫柔好聽的聲音自玉玲的香唇響起道:“這兩人一叫小仲,一叫小陵,長得這麽高了,妾身差點認不出來。”頓了頓續道:“他們當年是揚州忠烈士言寬手下的小嘍囉,最愛來偷看妾身,有回給妾身的人拿著,還是妾身見他們相格非凡,命人把他們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見玉玲仍記得他們,既感榮幸又大是尷尬,因這始終非是光彩的事。
駱奉釋然道:“算你們吧!並沒有真的說謊。”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們的過去說得這麽詳細吧?”
玉玲掩嘴嬌笑道:“仍是以前那個賴皮樣子。”
這番對答立時把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邵令周皺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練得一身好武功,我們高興還來不及,為何要動手硬闖?”
徐子陵施禮道:“桂香主曾引領我兄弟二人來謁見邵軍師,卻給麥香主阻於橋外,現在情勢急迫,惟有硬闖,請邵軍師見諒。”
他儒雅溫文的氣度,立時得到邵令周的好感,點頭讚同道:“錫良!是否真有此事?”
桂錫良忙道:“確有此事。”
寇仲插嘴道:“假若邵軍師立起幫中精銳,該仍夠時間把以露竹堂童長風為首的叛黨截著,一舉殲之,那我幫將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沈北昌、駱奉等為之一震,顯是為寇仲的提議而動心。宋玉致則與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換了個眼色,同時體會到寇仲果敢狠辣、斬草除根的作風。隻是略顯一番手段,整個局麵的主動權立即落到寇仲手內去,確是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
邵令周身後的舵主葉並臣發言道:“事關重大,怎知你兩人不是敵方派來誘我們入陷阱的奸細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說道:“這人雖愛胡言亂語,卻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更不是可被人收買的人。對嗎?寇仲寇英雄?”
眾人大吃一驚,才知眼前的小仲、小陵,竟是頭上分別有“蒲山公令”和“東溟檄”兩道追殺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桂錫良和幸容的驚訝更是不用說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奮然道:“區區一個童長風,還不放在老夫眼內,此事交由老夫辦吧!”
邵令周由懷中掏出“竹花令”,揚手投往沈北昌,後者一把接著,領手下匆匆去了。宋玉致打個手勢,居於宋爽下的兩位宋閥高手,緊追而去。大堂靜了下來。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謝宋小姐出言擔保,我可否和小姐單獨說兩句話呢?”
宋玉致不屑地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麽話在這裏說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他美麗的表侄女雖性情剛強,但少有用這種態度與人針鋒相對的。且在宋閥的立場,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爭取的人的名單之內,忙打圓場道:“本人宋爽,寇徐兩位兄弟,先到這邊來坐下再說。”
邵令周亦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氣。
寇仲裝出個被氣結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賞臉,那小弟可否單獨和邵軍師一談呢?”
邵令周大感尷尬,望向宋玉致這大靠山宋閥的美麗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又狠狠瞪了這軒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悅道:“有什麽事這麽鬼鬼祟祟的,若是有關竹花幫的事,當然應該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說道:“如此談不下來,我們兄弟立即離開,隻求邵軍師賜贈騾車四輛,不勝感激。”
宋爽見說僵了,向宋玉致打了個眼色,站起來道:“大家有話好說,寇兄弟不如作少許透露,讓玉致考慮該否單獨和你說話好嗎?”
寇仲若無其事地說道:“沒什麽?我隻是誤以為宋小姐對楊公寶藏仍有興趣,誰知全沒有這回事,實在沒什麽好談的了!”
堂內各人全體動容。
宋玉致氣鼓鼓地站起來,朝內進走去,冷冷道:“滾著來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個眼色,追著去了。
眾人心中升起奇異的感覺,隱隱感到宋玉致對寇仲特別不客氣,實是因為對他“另眼相看”。
宋玉致領寇仲穿過貫連大堂和後廳的長廊,再左轉步入西麵的大偏廳,剛想在廳心那組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師椅由圓桌處拉開少許,故作恭謹道:“宋大小姐請坐!”
宋玉致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坐了下來,緊繃俏臉道:“說吧!”
寇仲左手握著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處,俯頭把嘴巴湊到宋玉致晶瑩如玉,發香飄送的小耳旁,讚歎道:“真香!”還大力以鼻子索了兩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強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離開點可以嗎?”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軀,到了圓桌的另一邊,大馬關刀地坐了下來,雙目神光電射,深深地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即又再歎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悅道:“你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寇仲露出燦爛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閃閃生輝,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讚賞的美麗女子,絕對不多,而宋小姐卻是排在頭位的一個。剛才小弟從後細意欣賞宋小姐優美的背影和動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問這一世都忘不了。”
宋玉致一邊奇怪自己怎會讓這小子在毫無攔阻下把這番輕薄話說出來,更奇怪自己生不出絲毫怒氣,一邊避開他灼熱得可燒透她芳心的眼神,一邊垂下目光道:“若你盡說這種輕薄話兒,我不再和你談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悅,乃人倫大統,隻要真心誠意,何有輕浮可言?”
宋玉致歎了一口氣,迎上他的眼神,搖頭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根本是沒用的。首先我絕不會歡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這種隻會甜言蜜語逗我們女兒家的人,第三……”
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給你訂了親事,有了未來夫家?”
宋玉致嬌軀微顫,垂下螓首,點頭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會猜不到呢。像宋家這種高門大閥,特別是閥主天刀宋缺的愛女,婚嫁被嚴格限製,講的是門當戶對,男的還可憑自己的喜惡私自納妾,但女的卻沒有這種自由,隻能依家族的安排,配與指定的人。
寇仲瀟灑地一聳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討厭我亦是一回事。但我這人心裏有什麽話,必須說出來才舒服。”又歎了一口氣,瞧往窗外陽光燦爛的亭園,搖頭苦笑道:“自上回在滎陽沈落雁宅外那道小巷和小姐有過摟摟抱抱的肌膚之親後,我……”
宋玉致大窘地打斷他道:“不準你提那件事,以後更不準你和別人提起,特別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對不起,我早忍不住對他說了,不說出來會憋死我的。”
宋玉致大嗔道:“你這人永遠不會正經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討厭是你這種人。”
寇仲攤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點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會看上我這出身寒微的人。現在小姐肯聽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淺,以後不會再說了!”
宋玉致苦惱地搖了搖頭,狠狠橫了他一眼,既恨他滿口輕薄,又怕他從此無情,矛盾得要命。自少以來,她心中理想的對象,都是出身高貴,博學多才,溫文爾雅的俊俏郎君。眼前此子卻是渾身野性,一副專勾引良家婦女的浪子格局,理該是她最憎厭的人,但偏偏卻予她前所未有的衝擊,暗下裏竟希望他繼續說下去。這並非說自己真愛上了他,而是那種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願意與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閑地攤在椅子裏,伸了個懶腰,柔聲道:“此番別後,我們不知是否還有重逢的一天,但我卻知道這一生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態忘記。”
宋玉致微怒道:“不準喚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這種關係。”
寇仲含笑瞧著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見,現在讓我們來談一宗有關竹花幫的交易吧!”
宋玉致強壓下突如其來的失落感覺,板起俏臉道:“你最好不要插手到我宋家和竹花幫的事情裏。我宋家更不會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長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談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後是敵是友,由老天爺決定好了。”轉身欲去,宋玉致憤然起立嬌喝道:“寇仲,你給我站著。”
寇仲就那樣倒退來到宋玉致身後,湊到她充滿剛健美態的俏臉旁,熱呼呼的呼吸輕輕觸著她毫無瑕疵的臉肌,柔聲道:“宋小姐有何賜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來,起伏有致的酥胸現出前所未有的波動,倏地轉身,玉掌閃電抵在寇仲寬敞的胸膛上,狠聲道:“我要殺了你。”
寇仲張開雙手,笑容滿臉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臉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殺機,旋即又為更複雜的神色替代。由玉掌傳來寇仲每一下心髒的躍動,都帶給她無與倫比的震撼。轉瞬間她恢複冷靜,送出一股勁道,把寇仲推得往後連退三步,方道:“你究竟想怎樣?”
寇仲露出個大有深意的笑容,轉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地朝外望去,負手道:“亂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閥前,還不是像我寇仲般一無所有。在這急遽轉變的大時代裏,任何人都可成為公侯將相,至乎一統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著寇仲語調中那種豪情壯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寇仲深吸了一口氣道:“假設我殺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什麽作回報呢?”
宋玉致愕然半晌,離座移到他身後五尺許處,搖頭歎道:“你若不是過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任少名,你以為任少名是左丘弼、羅賢之流嗎?在江南,任少名與林士宏齊名,除我宋閥高手外,誰敢自認勝得過他。先不說鐵騎會人強馬壯,隻是他手下惡僧、豔尼兩大高手,無不是獨當一麵的高手,恐已令你們窮於應付了。”又苦笑道:“何況現在江湖上人人欲得你們而甘心,你兩人現在寸步難行,還有時間理別的閑事嗎?”
寇仲冷哼道:“日後的事實會證明我寇仲今天所說的話。現在我隻想請問宋小姐,假若我殺死你們宋閥這根眼中釘,你宋閥可肯支持先幫主的愛徒桂錫良繼承幫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沒有野心,怎能成大事。隻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蹤跡提供給我,我寇仲可保證他小命難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兩步,來到他左側,細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側麵輪廓的線條,沉聲道:“若你知道我們曾三次派死士刺殺任少名,都落得全軍覆滅的厄運,或者會重新考慮這種近乎自殺的計擬。”
寇仲旋風般轉過身來,與隻比他矮上寸許的宋玉致四目相對,在雙方不足三寸的近距下虎目生輝,以充滿強大信心和鬥誌的語調說道:“能成非常之業者,必須先成非常之事,我們兩兄弟欠的是一場轟動武林的大戰,這缺憾就由任少名開始。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勢在必行。而且我們縱不下手,任少名肯放過我們嗎?”
宋玉致茫然之色一閃即逝,美目異彩漣漣,與寇仲的眼神緊鎖在一起,沉聲道:“我們雖對竹花幫有很大的影響力,卻未必能左右幫主的人選。”
寇仲道:“不要騙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閥的支持,明天竹花幫就要瓦解。我殺任少名,你們捧桂錫良當幫主。目下第一件事,是先把竹林大會延期,在這段時間內,靠你們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惱道:“你這人又霸道又愛強人所難。”
寇仲深深瞧她好一會後,說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什麽時候宋小姐把任少名的消息送到我處,我們立即進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恢複了冷靜,一點不讓地在雙方氣息可聞的近距回望他說道:“你不是還有楊公寶藏的事要告訴我嗎?”
寇仲微笑道:“請告訴令尊,假若他肯把愛女下嫁我寇仲,楊公寶藏就是我寇仲奉上的聘禮。令尊若能把桂錫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哈哈一笑,灑然去了。留下了心亂如麻的宋玉致。
四輛騾車連在一起,由策駕頭車的寇仲和徐子陵領著離去。桂錫良和幸容策馬送他們出城。城防明顯大幅加強,由竹花幫眾和民眾組成的守軍,正忙碌地加建各種防禦工事。
寇仲笑向桂錫良道:“小子你爭氣點,兄弟我正為你爭取幫主的寶座呢。”
桂錫良劇震道:“你在胡說什麽?”
寇仲哂道:“胡說?這事比珍珠還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閥,你這小子當上幫主的機會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邊的幸容駭得臉青唇白地說道:“你是想害死我們兩個嗎?邵軍師怎肯讓錫良做幫主?”
徐子陵默不作聲,但看神色亦有點不滿寇仲。
寇仲從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會害你們,事實會證明一切的,回去吧!”
鞭子揚起落下,騾車隊加速穿過城門,踏著塵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歎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嗎?不要給我看這種臉色,那會使我的心很不安樂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說了些什麽,累我足等了大半個時辰。”
寇仲若無其事地說道:“自然是講條件談交易,順便逗逗她,看她欲拒還迎的動人媚態,你不覺得她動人嗎?”
徐子陵悶哼道:“她怎樣動人都沒有用。因為你看上的並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龐大勢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於得到了半個東南方。現在我確信你為了爭霸天下,是會不擇手段的。”
寇仲苦惱地說道:“小陵你又來了。真不是騙你,我確對她生出愛慕之心,不過這隻是妄想,因她早給訂下親事。現在我的事業才剛起步,你最要緊的是支持我。且別忘記若我們不擴大勢力,遲早會給你那寶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軟化下來,歎了一口氣,再沒有說話。到日落西山時,段玉成等和鹽貨所藏處的密林,出現在山坡下。長江在密林外奔騰淌流,在落日的餘暉下更是氣象萬千。寇仲發出暗號。等了好半晌後,仍不見段玉成等應聲迎來。兩人交換了眼色,大感不妥。他們跳下禦座,把騾子從馬車解開,任它們休息吃草,並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聲道:“若情勢不對,我們逃下江裏再想辦法。你看會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兩人全神戒備地進入密林,朝鹽貨藏處推進,更運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類的布置。到鹽貨出現在眼前林中的空地處,兩人都為之目瞪口呆。原來段玉成四人給人五花大綁的紮個結實,四張嘴巴給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鹽包頂上。冷哼聲由後方傳來。兩人愕然後望,隻見傅君瑜俏生生立在兩人身後,玉容冷若冰雪地瞧著他們,秀目射出無比的恨意。心中警兆再現。兩人朝鹽包瞧去,隻見一英俊軒昂,整個人就像一把刀般鋒利的跋鋒寒,悠閑地坐在鹽山邊沿處,正含笑打量他們。兩人頭皮發麻,心中叫苦。他們任何一人,已讓兩人窮於應付,何況是聯手而至。
跋鋒寒一副吃定了他們的樣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現在成了名滿天下的人物,在下早有結交之心,可惜你們惹怒了君瑜,令在下非常為難。”頓了頓續道:“假若你們願各自單獨和君瑜鬥上一場,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應絕不插手。未知兩位兄台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同時大笑起來。笑聲中滿含強大的鬥誌。
寇仲大喝道:“小陵你去招呼瑜姨,由我陪跋兄玩幾招吧!”
傅君瑜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憑你們那幾下子,有什麽資格向鋒寒挑戰?更不要喚我作瑜姨。我和你們什麽關係都沒有。”
跋鋒寒則啞然失笑道:“你兩個小子雖然相當不錯,但和跋某人玩卻尚未夠格,乖乖抖盡看家本領,看看能否過得君瑜那關吧!我這人動了家夥就不懂留手的。”
他無論說話的表情神態,總有種大家的風度,配合他英偉的顏容,確是令人心折。難怪傅君瑜給他征服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跋兄太自負了,最怕話說得太滿時,吃了虧將更難以下台。”
傅君瑜卻搶著為跋鋒寒出頭,嬌叱道:“不要再廢話連篇,誰先出手?”
跋鋒寒沒有動氣,冷冷打量兩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異樣感覺。他自十八歲武術大成以來,這七年專誌武道,轉戰天下,從實戰中磨煉,精氣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其氣勢的凝練,可謂未逢敵手。來到中原後,折在他手下的名家高手,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卻從未遇過任何人在他麵前能如寇、徐兩人的談笑自若,似乎完全不把他當作一回事。隻是這種冷靜的功夫,已讓他對兩人刮目相看。何況寇仲那種與生俱來的霸氣豪勇,徐子陵的瀟灑閑逸,均是罕得一見的特質,使他亦不由心癢起來。隻恨因答應了傅君瑜隻許押陣旁觀,否則早搶著出手。他這次到中土來,與其說是為躲避畢玄,不如說是為了更積極的對抗畢玄。比之畢玄,他自問仍遜幾籌,故此特意東來,好爭取實戰經驗,再和畢玄作生死決戰,現在遇上試劍的好對象,哪能不心動。
這時寇仲哈哈一笑道:“瑜姨稍安勿躁,動手便動手吧!”
“鏘!”井中月離鞘而出,同時化作長虹,望鹽包上的跋鋒寒激射而去。同一時間,徐子陵拔空而起,雙拳疾如車輪般攻向跋鋒寒的麵門。這一招大出跋鋒寒和傅君瑜意料之外,哪想得到兩人悍勇至此,竟敢先向最強橫的跋鋒寒出手拉開戰局。跋鋒寒冷哼一聲。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從鹽包頂騰飛而起,左手拔刀,右手掣劍,爆起兩團精芒,分別迎上兩人。兩人發出悶雷般的聲響,三道人影乍合倏分。以跋鋒寒之能,在毫無戒心下驟遇上來自《長生訣》一寒一熱兩股真勁,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早知他厲害,全力出擊下,亦不由吃了暗虧,整個人向後飛退,越過鹽包,落往後方,好爭取化解入侵體內真氣的機會。
寇仲和徐子陵更慘。跋鋒寒刀劍傳來的反震之力,其強大處確是事先無法想象,似利刃般透體而入,登時受了不輕的內傷。雖是刹那的交鋒,但這種毫無花巧的比拚,卻是毫無轉圜假借的餘地。寇仲的井中月劈中跋鋒寒的長劍時,對方長劍生出輕重不同的兩股力道,使人難以捉摸,整個人更如受雷擊,給震得拋跌往後。徐子陵則迎著這平生勁敵的刀鋒一拳擊去,在拳頭刀鋒交接前的刹那,兩人的真氣先重重硬拚一記,豈知敵人的勁氣竟勢如破竹的沿劍而來,而自己隻能在對方真氣侵上心脈前勉強化去,立時血氣翻騰,使不出後著,墜跌後方。
兩人重重掉到地上時,傅君瑜鬼魅般迅快地持劍飄至。兩人觸地後,知這是生死關頭,疾向對方滾去。“砰!”兩人撞作一團下,傅君瑜的寶刃化成漫天劍幕,鋪天蓋地地下罩而來。卻不知正中了兩人之計。就在兩個身體接觸的一刻,他們立把真氣注往對方體內,不單治好了對方的內傷,還增強了對方的真氣。這種奇異無比的療傷和戰術,天下間恐怕隻他兩人能辦到。寇仲的井中月衝天而起,破入傅君瑜的劍網裏。徐子陵則趁傅君瑜被寇仲牽製的一刻,整個人從地上彈起,掠到對手左側,隔空發掌。
“叮!”傅君瑜事前雖想過二人仍有反擊之力,卻沒猜到兩人竟能全力還擊,大駭下雖格擋了寇仲雷霆萬鈞的一刀,卻對徐子陵的掌風措手不及。不過她終是高手,竟仍能在掌風及體的刹那,突然改變方向橫移開去,但仍被掌風掃中,悶哼一聲,拋飛遠處。
在鹽包堆另一邊的跋鋒寒比受了傷的傅君瑜更要吃驚。他眼力高明,在兩人動手前,早看破兩人功力深淺,肯定兩人加起來亦非自己的對手。誰知自己分別用上針對兩人的不同氣勁,竟傷不了兩人,而他們還有更威猛的反擊之力,怎不令他大吃一驚。這時他仍未能把兩人截然不同的寒熱氣勁化去,卻知刻不容緩,強提真氣,甫觸地又騰空而起。劍回鞘內,刀交右手,疾撲剛竄上鹽包的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哈哈大笑道:“跋兄請回!”笑聲中,手底卻絕不遲疑,出刀迎敵。
徐子陵此時掠至段玉成等人中間,左右手閃電拍向四人。縛繩寸寸斷裂,同時解開四人穴道。仍身在空中的跋鋒寒看得頭皮發麻。要知他是以獨門手法封閉四人穴道,即使是解穴高手,亦要大費功夫。而徐子陵隻一拂就破解了自己的手法,自使他大大吃驚。其實徐子陵根本不懂解穴,而隻是把真氣送入他們體內,天然流轉地為他們舒經活脈,自自然然地破去跋鋒寒引以為傲的獨門手法。段玉成等耳內同時響起徐子陵的囑咐,慌忙竄下鹽包,落荒而逃。
此時寇仲剛擋了跋鋒寒淩空劈下淩厲無匹的三刀,當當之聲,不絕如縷。徐子陵見寇仲給淩空下擊的跋鋒寒殺得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忙斜衝而上,兩手化作滿空拳影,狂攻跋鋒寒。傅君瑜回過氣來,持劍衝至。寇徐兩人知道不妙,若讓傅君瑜牽製了任何一人,剩下那人不出十招就要給跋鋒寒宰了。立時同向跋鋒寒全力出手。跋鋒寒明知隻要再多撐一刻,可收拾兩人,偏是一口真氣已盡,而兩人寒熱相反的兩種真氣,又極難應付,無奈下斜飛開去。兩人哪敢再打下去,拔身而起,朝大江逸去。縱使畢玄、寧道奇親臨,也難在短隻十多丈的距離趕上他們。
寇仲和徐子陵從江邊礁石堆中冒出頭來,瞧著跋鋒寒和傅君瑜的背影沒入下遊對岸遠方的黑暗裏。
徐子陵咋舌道:“這風濕寒可能比老爹和宇文化骨還要厲害。”
在他們所遇的人中,以杜伏威和宇文化及武功最高。這即是說跋鋒寒乃他們所遇的高手裏最強橫的一個。
寇仲猶有餘悸道:“你忘了楊虛彥嗎?至少現在我們沒有受傷。你估他們會不會回來呢?”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們,會找個山頭坐下耐心等候,若發現我們兩大傻瓜回去提貨,就是我們壽終正寢的時刻!”
寇仲得意洋洋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風濕寒現在和瑜姨定是氣炸了他們的小腦袋,死都不肯放過我們。假如我們和他們這對野鴛鴦捉幾百裏路迷藏,小段他們不是可以有充裕時間提貨運貨嗎?”
徐子陵皺眉道:“能否跑得過風濕寒我還不敢肯定,但必跑不過瑜姨,你想清楚了嗎?”
寇仲笑道:“捉迷藏就是捉迷藏,和比拚輕功是兩回事,若論逃命工夫,他們哪是我中原雙龍的對手。”
徐子陵童心大發,笑道:“誰批準你把自己由揚州雙龍升格為中原雙龍呢?”
寇仲一邊撥水,一邊笑道:“這就叫進步。是了!究竟該約小段他們在哪裏碰頭呢?”
徐子陵道:“橫豎巴陵離此不遠,索性到那裏去找素姐,省得她尋不著我們。”
寇仲叫絕道:“妙計!我們先找到那四個小子再仔細研究,來吧!”
話畢兩人再潛進水裏去。
兩人沿江奔馳,到了地勢較高處,伏在一塊大石後,全神貫注下遊的方向。
寇仲道:“為何還未見人,難道高估了他們?早知如此便和小段他們一起押送我們的寶貝鹽貨好了。”
徐子陵皺眉道:“我有很不妥當的感覺。他們可能已繞到前麵等待我們送上去。”
寇仲駭然回頭,剛好捕捉到前方密林處,有一群鳥兒驚飛而起。撞了徐子陵一把,低聲道:“還是你行,現在該怎麽辦才好?”
徐子陵輕笑道:“現在我們好好調息,養精蓄銳,到他們忍不住潛過來時,我們才走。”
寇仲苦忍著笑,翻身仰臥草叢裏,舒服地歎道:“天上究竟有多少粒星星呢?”
徐子陵學他般放開一切地躺下來,凝望繁星滿天的壯麗夜空,說道:“眼前的一切是多麽奇異,自有天地以來,這些星星就永恒地存在著,不斷循環往複,又在無限變化中隱含不變的定律。假若我們的武功能學星星那樣,變化中隱含不變,是否亦可變成永恒不息呢?”
寇仲動容道:“這道理比井中月更深奧,姑名之為‘星變’,但怎用在武道上呢?”
徐子陵這刻完全忘了苦苦追殺他們的跋鋒寒和傅君瑜,肅容道:“這或者便是娘所說守一於中的道理。我們和人動手時,千思萬慮以謀勝,變化足矣,但尚未能真個把握萬變中那奧妙的不變,故始終未達最上乘的境界。”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了,你的守一於中說的隻是心法,等於井中水月,照我看該像瑜姨所說的奕劍之道。虛空就是棋盤,星星正是棋子,棋著雖千變萬化,但必須依某一特定的法規運行,所以我們隻要掌握到致勝的法理,千變萬化也不離不棄,終可製敵取勝。”
徐子陵坐了起來,苦思道:“假如我們下棋時每一步都逼得對方不得不作反應,自能控製全局,但若遇上跋鋒寒、楊虛彥或老爹那種高手,我們根本是給對方逼著來應付,隻能見招拆招,什麽變與不變全派不上用場。”
寇仲亦坐直身體,搔頭道:“坦白說,我也愈弄愈糊塗,但可否反過來說,假若我們能掌握到敵人的不變處,等於知他怎樣下棋布局,不是可穩操勝券嗎?”
徐子陵瞧往跋鋒寒兩人可能藏身的遠方密林,搖頭道:“身在局中,隻知敗敵保命,怎再能掌握不斷變化的全局,除非能超越棋著……”
說到這裏,兩人同時一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顫聲道:“我知什麽是奕劍術了。首先要明白棋盤永恒不變的法則,像那天瑜姨看似毫無道理的幾下砍劈,偏偏逼得我不得不變招相迎,完全失去了主動之勢,正因她先一步把握了我能下的幾著棋,武術到了這種境界,才有‘技進乎道’的味兒。不過她的道行太淺,幾著之後,早給我的變化迷惑了。”
若傅君瑜知道自己隨口的一番話,使這兩個武學的天才作出了無與倫比的突破,必會非常後悔。
徐子陵仰觀星象,喃喃道:“奕劍術,奕劍術!”
寇仲呻吟似的歎道:“不是星變,而是棋變。不!還是星變好一點,玄一點,以後我的井中月就改名作星變寶刀。”
徐子陵搖頭道:“不!你那把刀仍叫井中月,不能三心兩意,星變是我的。”
寇仲失聲道:“你不是認真的吧!難道你可把星變兩字雕藏在手上嗎?那左手是星變還是右手叫星變。又你和人決鬥時,叫人小心你的星變手嗎?”
徐子陵和他笑作一團時,兩人同時心生警覺。
跋鋒寒和傅君瑜在左側二十丈許外出現,疾若流星般往他們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