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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湖激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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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後徐子陵獨自一人溜到船尾,觀看星夜下運河的美景,想起素素的不幸,又悲從中來,深深歎氣。

素素的逝世對他是比傅君婥的死亡打擊得更深更重,後者的死是悲壯轟烈,突如其來得使他尚未了解清楚便成為過去。但對素素他本是充滿企盼和期待的,忽然間一切努力和希望均化為烏有,那種失落、無奈和懊悔,像鑽入髒腑的毒蛇齧噬他的心靈。

他不知何時如寇仲般恢複過來,人說時間可衝淡一切,可是他卻知道素素將永遠在他心上留下不能磨滅的傷痕。

每次憶起她歿前的音容說話,他的心會產生一陣**!像要用盡全身的力氣,苦抗那龐大無比的傷痛和壓迫。他已麻木得不想去恨任何人,包括李靖或香玉山在內。但他也絕不會阻止寇仲向香玉山作出最嚴酷的報複。

而他更知道天下間再沒有人能阻止寇仲去為素素討債。

令素素致病的因由極可能是長期的積鬱所引起;遠因是李靖,近因則是香玉山。這是他和寇仲心知肚明的事,但都沒有說出口來,更不願談論。

這幾天來,他們一句不敢提到素素,那實在太令人心酸!

桂錫良此時來到他旁,幹咳一聲道:“我有些話想和你說的。”

徐子陵勉強收攝心神,點頭道:“自己兄弟嘛!說吧!”

桂錫良有點難以啟齒的,沉吟片刻後才道:“你道小仲為何總要把我捧作幫主呢?坦白說,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材料,當個堂主已相當了不起,幫主嘛!唉!”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那你本身是否想當幫主呢?”

桂錫良苦笑道:“人望高處,水向低流,想當然是想啦!但若名實不符,會是吃力不討好的一回事。”

徐子陵說道:“隻要想就行了。現在你欠的隻是信心,有寇仲全力支撐你,還怕什麽?他絕不會害你的,你也該清楚他的為人,少時我們跟人打架他從未試過先溜的,總是留到最後。”

桂錫良苦惱道:“我當上幫主對他有什麽好處?就算做幫主,我也指不動邵令周和沈北昌那幾個老頭兒,麥雲飛更會和我作對,這樣有名無實的幫主當來幹嘛?”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那你早先為何不坦白點把這番話告訴小仲,豈非不用再為此煩惱嗎?”

桂錫良歎道:“小仲這麽瞧得起我,我怎能令他失望,何況邵令周已截斷我的回頭路,隻好硬撐下去,唉!這是否叫自相矛盾?”

徐子陵柔聲道:“要取得或保持權位,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仲已非以前的小仲,他自有手段令你成為名實相符的竹花幫幫主,甚至可安插幾個能人到幫內劻助你,以支持他爭雄天下的大業。看看吧!以李子通和邵令周那樣的老狐狸,還不是給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嗎?你可多點聽小容的意見,他的冷靜多智,足可補你之不足。”

接著摟上他肩頭道:“夜了!早點休息,明早到江都後,可能會有很多意外的事,需我們費神應付的。”

寇仲趕至大門,迎上劉黑闥笑道:“我正不知用什麽方法去聯絡劉大哥,想不到貴客已大駕光臨。”

劉黑闥哈哈一笑,挽著他手臂,踏進大堂,親切地說道:“不是你找我,便是我找你,現在天下誰不聞寇仲之名而傾倒。”坐好後,待所有人退出大堂,劉黑闥道:“夏王本想另派人來和你說項的,但我堅持親自來一趟,免得弄致好兄弟失和,最後還要兵戎相見就壞事哩!”

寇仲搖頭道:“劉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便是兄弟,怎會不以美酒相饗而改以兵刀相待呢!來!先喝一杯,祝我們兄弟之情永遠長存。”幹杯後,寇仲問道:“北方戰情如何?李密是否歸降了李世民?”

劉黑闥變色道:“竟有此事?”經寇仲分析後,劉黑闥神色轉為凝重,沉吟道:“李世民確是眼光遠大的人,李密手下戰將如雲、謀臣如雨,隻是這批人才,足可令李閥實力劇增,更難對付。”

寇仲說道:“李密或會寧死不降。唉!不過李密忍功了得,說不定真會忍一會兒,詐作降李,避過覆滅之禍,再圖打算,這可能性實在不小。”

劉黑闥默然不語。

寇仲說道:“聽說徐圓朗給劉大哥你打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時可攻入他的老巢任城呢?”

劉黑闥坦然道:“事情怎會如此簡單。徐圓朗正力圖反攻,以收複失地。最可恨是他向高開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宇文化及先後為李密和你所敗,目下自身難保,可以不理。但高開道有突厥在後麵撐腰,本身又勇武蓋世,其大將張金澍擅用騎兵,不容小覷。”

寇仲把高開道和張金澍兩個名字反複念了數遍後,忽然問道:“有一事我真不明白,為何你們會揀這個時候向徐圓朗動刀子的?”

劉黑闥聳肩道:“道理很簡單,因為徐圓朗一向依附李密,現在他靠山既倒,我們再無顧忌。此事差點忘記謝你。來!讓劉大哥敬你一杯。”

“叮!”酒杯相碰,各盡杯中美酒。

寇仲歎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麽叫牽一發而動全身,何況李密肯定不隻是一根頭發。”

劉黑闥道:“徐圓朗這人最沒骨氣,一方麵向高開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另一方麵又暗與王世充眉來眼去,故形勢並非對我們完全有利。”

寇仲沉吟道:“有什麽小弟可以幫忙的呢?”

劉黑闥欣然道:“隻要你肯和我們做生意便成。其他的,不用我說,你也會設法扯住王世充或杜伏威,這對我們已有天大好處。”

寇仲苦笑道:“劉大哥真坦白,說到底你和你的夏王根本就不用怕我這支勢孤力弱的少帥軍能耍出什麽花樣。”

劉黑闥坦然道:“你雖是當今寥寥幾個我看得起的人之一,可是在現今的形勢下,仍難有什麽作為。現在我當然很難說服你歸附竇爺,但你千萬別硬充好漢,一旦江都城破,又或王世充東來,你最緊要別忘記我劉黑闥是曾和你共患難生死的兄弟,隻要捎個信來,我定會全力助你,到時我們並肩縱橫天下,豈不快哉。”

寇仲歎道:“想想確很快意,劉大哥也確是魅力非凡的說客,不過我也不知是否該盼望有那種日子的來臨。話說回來,劉大哥想和我做什麽生意?”

劉黑闥爽快答道:“我們給你戰馬武器,你則供應我們蔬菜米糧,對雙方有利無損。”

寇仲啞然失笑道:“說到底,你們的竇大爺終是希望我能多撐一段日子,對嗎?這麽好的提議,我寇仲怎能拒絕。”

劉黑闥伸出大手與他緊握,低聲道:“小心點!記著“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這句話,我要走哩!遲些會派人和你聯絡。”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準備今晚和我同床共話嗎?”

劉黑闥無奈道:“我是在不能分身的情況下分身來此的,為何不見小陵?”

寇仲陪他往大門走去,邊道:“他到了南方去,來!讓我送你出城。”

劉黑闥神色一暗道:“他是否到巴陵去找令姐呢?”

寇仲像被錐心鋼針刺了一記,猶豫半晌,點頭答道:“是!”

船抵揚州。

徐子陵從左舷眺望在晨靄中這臨海的貿易大港,滿懷感觸!就如一個離鄉的浪子,經過了萬水千山和重重劫難後,終於回歸到起點處。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揚州見著煬帝那昏君時,卻沒有眼前的感受。就是那令人神傷魂斷的船程,讓素素作出貽誤終生的選擇。

徐子陵心中絞痛。

旁邊的幸容歎道:“揚一益二,若論全國貿易,始終是我們的揚州居首,否則我們竹花幫就不能成為南方巴陵幫外的另一大幫。所以在兜兜轉轉之後,始終把總舵遷回這裏,邵令周這麽賣李子通的賬,自有其前因後果。”

“揚”是指揚州,“益”指益州,即四川蜀郡。揚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陽,是通匯各地的水陸樞紐,尤其水路方麵,處於運河與長江的交匯點,又是長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優越性可以想見。陸路方麵,揚州乃東達山東、西至四川,南延湖廣的驛路大站。

各方麵合起來,使她成為海、陸、河的樞紐要地,南北水陸轉運的中心。自隋以來,大量的米鹽、布帛經此北運供應中原與冀陝地區。而她本身亦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龐大城市,主要經營的貨物有珠寶、鹽運、木材、錦緞、銅器等。

當年煬帝被以宇文化及為首的叛軍所殺,杜伏威的江淮軍遲來一步,坐看李子通奪得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確是棋差一招。

像長江這種匯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誰也沒有能力完全又或長期封鎖。要把揚州重重圍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與沈法興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豐富海上作戰經驗的水師船隊,而沈法興的水師,則是以海沙幫的龐大船隊作骨幹。

海沙幫幫主本為“龍王”韓蓋天,於偷襲常熟新成立的雙龍幫大本營時,被徐子陵重創,內傷一直不能痊愈,最後讓位於愛妾“美人魚”遊秋雁,以“胖刺客”尤貴和“闖將”淩誌高分任左右副幫主,重整陣腳,稍露中興之勢。

江都揚州是由“衙城”和“羅城”兩城合組而成,城池連貫蜀崗上下。

衙城是皇宮所在,也是總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東都洛陽的皇城,位處蜀崗之上,易守難攻。當年若非宇文化及窩裏反,有獨孤閥全力保護的煬帝亦未必那麽輕易遭弒。在衙城之下擴展的商業和民居的地區為羅城,就在這長方形的城池內,聚居近二十萬人,其數之眾,乃南方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兩重城!羅城南北十一裏,東西七裏,周四十裏。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奮鬥和艱難的珍貴童年歲月,就在這方圍八十裏許的城內渡過。舊地重遊,人事全非,豈能無感。

另一邊的桂錫良見徐子陵眼露奇異神色,還以為他因不見有圍城兵馬而奇怪,解釋道:“這年多來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三麵臨江海,港口深闊,要圍城談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鍾離置有重兵,不時從水道來偷襲圍城的敵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綸每次於輪番攻城後,都要退軍重整生息,好恢複元氣,否則李子通怎挨得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兩軍之所以不願聯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則把握到他們間至關重要的矛盾,於是從容定下離間計策。他卻不知首先想到此關鍵的人,是虛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碼頭處雖遠不及以往的千帆並列,帆檣蔽天,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隻,似乎要趁這短暫的和平時光,狠做買賣。

他們的船緩緩靠岸,來迎的隻有駱奉和十多名幫眾,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將。

隻看這種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對桂錫良毫不重視。

徐子陵往後退開,免得那麽惹人注目。

洛其飛移到他身旁道:“看來會有點小麻煩。”

徐子陵點頭道:“隻好隨機應變。”

風帆終於泊岸,駱奉首先登船,帶點無奈的語調向桂錫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隻,都要徹查人貨,驗證無誤後,始可入城。”

桂錫良色變道:“連我們竹花幫的人都不能例外,我這回可是為大王辦事哩!”

駱奉探手抓著他肩膊道:“忍耐點!大家心知肚明內裏是怎麽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處,問道:“這些貴客是否來自少帥軍的兄弟。”

徐子陵弄啞聲音,抱拳道:“小弟山東“風刀”淩封,見過駱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帥之命,聽候桂堂主差遣。”

駱奉當然從未聽過山東武林有這麽一號人物,心中嘀咕,表麵隻好裝出久聞大名的樣子,然後道:“查驗人貨的事合情合理,該不是有人故意刁難,望淩兄諒察,否則如何與少帥合作。”回頭向岸上的李軍打個手勢,著他們上來查船。徐子陵心中暗歎,知道麻煩才是剛開始。

回到揚州,就像回到一個久遠卻永不會遺忘的夢裏。

無論城內城外,隨處可見戰火留下怵目驚心的遺痕,坍塌破損的城牆、燒焦廢棄的各式各樣攻城工具,沉沒的戰船,路上幹黑的血跡,大火後的廢屋,頹垣敗瓦更是隨處可見。但人們對這種種景象都習以為常,除了負責修補城牆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由於缺乏戰馬,眾人入城須倚賴雙腿,緩步細察滿目瘡痍的情景。

竹花幫的總舵重設於羅城緊靠蜀崗之下的舊址,建築物卻是新的,規模比以前更宏偉,由七組建築物合成,各有獨立隔牆,以門道走廊相連,其中四組分別是風、晴、雨、露四堂。

未抵總舵之前,駱奉和桂錫良領先而行,不住低聲說話,徐子陵和幸容則在隊尾,當經過揚州最著名的花街“柳巷”時,幸容湊到徐子陵耳旁說道:“玉玲夫人重開天香樓,現在已成了揚州最有名的青樓,天香雙絕更是南方最有名的兩位才女,等閑人想見她們一麵都不容易,今晚讓我帶你去見識一下。”

柳巷之西是橫貫南北的舊城河,橫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兩道大橋,兩岸風光旖旎,長堤柳絲低垂,芳草茵茵。再遠處是與舊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東而築的大南門街,就是揚州最興旺繁盛,商鋪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時充滿觸景生情的情懷,哪有興致去想青樓的事,但亦興起一種異樣的感覺。想起當年隻可用偷窺的方法去欣賞天香樓的姑娘,現在卻可登堂入室去扮闊大爺,可知今昔有別,他們已是長大成人。對少時的寇仲和徐子陵來說,揚州城是捉迷藏或四處逃命的好地方。在煬帝把揚州發展成江都前,城區內的房屋大多自發形成,結果是布局毫不規則,斜街彎道,蕪雜交錯,除了幾條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三彎,歧路處處,成為揚州的特色。

兩人當年最愛混的除大南門街外,尚有與大南門街十字交錯的緞子街,不但售賣錦、緞、絹、綢的店鋪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飾物和工藝的店子,故最多腰纏萬貫的豪客到這裏蹓躂,對當時的寇仲和徐子陵來說,則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見徐子陵沒說話,還以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樓,轉往另一話題道:“駱堂主對我們算是最好的了!隻有他肯幫我們說兩句話。”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壓低聲音說道:“沈老頭很陰沉,誰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什麽,我看邵令周對他很有顧忌。”

徐子陵皺眉道:“玉玲夫人對我們竹花幫有沒有影響力?”

幸容道:“當然有哩!她對我們很支持,可是她從不插手幫務,在幫內更沒有實權。故她的影響力隻是來自幫中兄弟對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時便難生作用。”

此時一行五十多人剛進入院門,邵令周和沈北昌兩人聯袂而出,截著駱奉和桂錫良。四人圍作一團說話,事實上桂錫良隻有垂首恭答的份兒,真正對話的是邵令周和駱奉。接著駱奉揮手召喚隊尾的徐子陵過去,先介紹與邵令周和沈北昌認識,然後邵令周以帶點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陵兄能否代表少帥說話。”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當然可以!否則少帥不會派我隨桂堂主回來。”

邵令周露出懷疑的神色,好片晌點頭道:“好!請淩兄立即隨邵某到總管府見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帥的人說話。”

又向桂錫良和駱奉道:“兩位堂主不用隨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陳長林在虛行之這個老友陪同下,進書齋見寇仲,這位少帥正捧著魯妙子的《機關學》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飛色舞,見陳長林到,大訝道:“長林兄竟可以這麽快回來?”

兩人坐下後,陳長林道:“輕舟順流,到東海不過大半天,回程時順風,也不過費了一晚多幾個時辰。長林幸而不負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們用的全是自備的兵器。”

虛行之補加一句道:“是江南各大鐵器老字號打製,要冒充都冒充不來。”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這次我們隻是要離間敵人,而不是真地去攻擊老杜的江淮軍,有什麽方法可既不會損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誤會和怒火呢?”

虛行之從容道:“詳細計劃,雖待聽得其飛的情報才可厘定細節。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別的形勢下,刺殺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愛將,不論成功與否,都不愁他們不引起猜疑,進而翻臉大動幹戈。”

陳長林不解問道:“什麽特別形勢?”

虛行之解釋道:“現在杜沈兩軍是輪流攻打江都揚州,可以想象無論是誰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飲那口頭啖湯,其中兩方麵自有協議。據江都來的消息說,上一次剛好是沈軍攻城,攻守雙方均損折甚巨,待江淮軍再攻城時,便極有破城的可能,我們需要的,正是這種形勢。”

寇仲拍案叫絕道:“此計妙絕,正好提供了沈綸破壞合作的動機,就是怕江淮軍先一步入城,盡收勝利成果。”接著使人去召卜天誌來。

虛行之說道:“現在我們唯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避過杜沈兩軍,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為這樣浩浩****的出動過千人,行蹤上極難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沒有可能的事,現在卻變得大有可能。救星來啦!”

卜天誌匆匆來到,弄清楚後,拍胸保證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個碼頭的龍頭大哥多少有點交情,隻要長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們送至江都附近我們一個秘巢內,等待行動的良機。”

虛行之喜道:“那就萬事具備,隻欠情報這東風了。”

寇仲說道:“不如我們把行刺的對象改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針見血嗎?橫豎我們根本不求成功,隻要虛張點聲勢,遺下些江南老字號的箭矢兵器,大叫幾聲江南口音的話就大功告成。”

三人無不點頭稱善。

陳長林關心的卻是另一問題,說道:“假設杜伏威真的中計反擊沈綸,我們又如何利用這情勢?”

虛行之道:“杜伏威的實力遠勝沈綸,必可予沈綸軍士沉重的打擊,那時沈綸隻有循江南運河退返毗陵一途,我們可於運河上截擊沈綸,攻他一個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誌,問道:“此事可行嗎?”

卜天誌欣然道:“對江南的分歧水道,我們了如指掌,可保證當我們的戰船突然於運河出現時,江南軍始如夢初醒,隻要我們能搶上沈綸的帥船,長林兄將可手刃沈綸。”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準備的工夫,到時我會親自陪長林兄上船拜會沈綸那小子,看看老天爺是否肯主持公道。”

陳長林劇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開始,交給少帥哩!”

抵達總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隊長著三人等候,說道:“大王正在見客,請三位稍候片刻。”

坐下後,徐子陵閑著無聊,功聚雙耳,探聽隻隔一道門戶的大堂內的聲息,剛好捕捉到一個帶著外國口音的熟悉聲音道:“戰馬可於十天內運至江都,讓大王重整騎兵隊伍,而我則隻要寇仲項上的人頭。”聲音雖細至幾不可聞,基本上他仍可聽得個一字不漏。

徐子陵嚇了一跳,認得正是窟哥的聲音。

李子通幹笑兩聲,得意道:“契丹戰馬,天下聞名,王子放心,這五百匹優質良馬我絕不會白收的。隻要寇仲肯領軍南來,形勢恰當時,寡人會請王子親率奇兵,配合我們的勁旅,狠狠予這小賊重重一擊,讓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個難聽如破鑼的聲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風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們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讓、“惡犬”屈無懼和“亡命徒”蘇綽三大高手,到來協助對付這兩人,到時配合吳王旗下的眾多高手,任他兩人三頭六臂,也難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隻要有大江會仗義幫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知道那難聽的聲音若非“龍君”裴嶽,就是“虎君”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靈耳偷聽,必然非常後悔。

李子通又道:“現在寇仲派來的人正在門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議。那小賊好大喜功,總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不放任何人在眼內,我就利用他這點,許以些許甜頭,引他入彀。”

接著是窟哥等從後堂離去的聲音。徐子陵心想該是輪到自己上場表演的時刻了。

寇仲拉著陳長林,到總管府的花園去漫步,懇切地說道:“長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需給我,更不用給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為你而死,你可為我而亡,但分別在仍是為自己。一旦出現分歧,便各自上路,多麽理想。”

陳長林苦笑道:“少帥和王世充絕對是兩種不同類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個人的利益完全拋開,隻以他的利益為先。”

寇仲笑道:“那是曆史上所有帝皇對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對小弟來說,上下之分隻是一種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湊興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標邁進,為受苦的百姓幹些好事,挑戰各種欺壓人民的惡勢力。”

陳長林說道:“少帥的想法非常偉大特別,令人感動。”

寇仲忽地停步,負手細察小徑旁的一株盆栽,沉吟一會兒後,道:“現在我們的少帥軍已略具雛形,兵卒的編伍訓練有宣永和焦宏進主持,政府的運作有虛行之,偵察通訊有洛其飛,財務糧草有任媚媚,水戰有卜天誌,假若再有長林兄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貿易和建造優良的戰船和貨船,將可令少帥軍如虎添翼。”

陳長林心悅誠服道:“少帥果然是高瞻遠矚的人,不像沈法興之輩,得勢後隻顧鞏固權力,搾取人民的血汗,掠奪錢財糧草,短視無知。少帥放心,長林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寇仲說道:“有長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們最大的問題是時日無多,一旦給李小子平定了關西的其他義軍,便是他出兵東下之時,所以我們必須搶在那日子來臨前,建立起一支有龐大水師輔助卻以騎戰為主力的軍隊,才有望可與關中軍決戰沙場。在船舶的建造上,長林兄有什麽好的提議。”

陳長林點頭道:“水戰的主要裝備是戰船,它等若城廓、營壘、車馬的混合體。好的戰船以戰則勇,以守則固,以追則速,以衝則堅,能達到勇、固、速、堅,方能稱為好的戰船。不過水戰中戰船極易折損,所以不僅數量要多,還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樣具備,以應付千變萬化的戰鬥。”

寇仲轉過身來,欣然道:“長林兄對水戰確很有心得,我便從未想過這些問題,少時聽人說書,便有“青龍百餘艘,黃龍數千艘”之語,還以為是誇大之詞。”

陳長林笑道:“與少帥談話既輕鬆又有趣,談笑用兵,恐怕就是這樣子。不過水戰上動用數以千計的戰船,是確有其事,例如果漢時馬援伐交趾,便將樓船兩千餘艘,梁朝與北齊作戰,在合肥一戰就燒齊船三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蕭銑先祖的梁朝?”

陳長林點頭應是。

寇仲恍然道:“難怪蕭銑如此重視卜天誌的背叛,因為他事事學足先人,深明水師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擊垮巴陵幫,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樓斷其情報來源外,尚要先破他們的水師,此兩項缺一不可。”

陳長林隻好聆聽,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馬行空,難以測度。

寇仲想了想又問道:“憑我們現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隊由五百艘戰船組成的水師,需多少時間?”

陳長林爽快答道:“若一切從頭開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麽行?”

陳長林胸有成竹道:“少帥放心,其實大多數戰船與民用貨船在船體結構上並沒有大差別,無論楫、棹、篙、櫓、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樣的東西。隻要將民用貨船加上防衛設施與武器裝備即可轉為軍用。再配以精於水戰的將領士卒,便規模具備。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帥弄出一支有規模的水師艦隊。”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這麽便宜的事。長林兄還有沒有辦法使人在平時看不出它們是戰船,到作戰時才露出真麵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陳長林說道:“我可以想想辦法。”

寇仲摟著他肩頭,朝大堂方向走去,壓低聲音道:“此事須量力而為,並以不擾民為主。待我起出楊公寶藏後,會有大量真金白銀去收購民船。現時不妨將就點先改裝彭梁會和駱馬幫的舊船,那怎麽都有百來二百艘,加上巨鯤幫投誠的數十艘大小船隻,該可應個景兒吧!”

李子通高踞龍座之上,斜眼睨著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大堂內左右排開共十八張太師椅,此時左邊的首三張均坐著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後是兩排持戟的侍衛,甲冑鮮明,威風凜然。這樣的氣派,在皇宮內擺出來是恰如其分,但在總管府大堂便有虛張聲勢之嫌。不過李子通也是迫於無奈,要放棄被大火肆虐過的皇宮而改用總管府,且為表示與昏君有別,更不敢入住其他為享樂而建的行宮。

門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隻依江湖禮數晉見,徐子陵有樣學樣,省卻很多麻煩。

李子通賜坐後,冷然問道:“淩先生在少帥軍中身居何職,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說話?”坐在下麵的三名將領,均以冷眼緊盯徐子陵,看他如何應對。李子通的容貌明顯地比當年相遇時消瘦憔悴,鬢發花斑,可見爭天下須付的代價。

徐子陵淡然道:“我軍因倉促成立後,征戰連連,很多方麵無暇顧及,令符文書,一概未備,請吳王見諒。”

李子通眉頭大皺道:“那淩先生如何證明可代表他兩人說話?”

邵令周插嘴道:“大王明鑒,敝幫桂錫良,親口向老夫證實淩將軍乃寇少帥的全權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聲,挨往太師椅去,神態悠閑的介紹三名將領與徐子陵認識,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早在揚州當小混混,他和寇仲已聽過三個人的名字,還心生仰慕。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義軍的領袖,在大業十年於蹲狗山起義後,威風過一段日子,後來歸降比他遲一年崛起的李子通。三將中亦以他年紀較大,在四十許間,高瘦精矍,滿臉風霜。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輕威猛,典型山東漢子高大過人的體型,對徐子陵的神態隱含敵意,隻是微微頷首為禮,冷淡而不客氣。

“砰!”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們說話,淩將軍請告訴我,你們為何要攻打東海,殺我親弟,動搖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絲毫不讓地回敬他淩厲的眼神,淡淡地說道:“吳王該是明白人,在這爭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敵,而敝軍先禮後兵,曾派出彭梁會的任二當家,來江都謁見大王,商討聯盟之事,卻為大王所拒,致由友變敵,責任豈在我方。兼之發覺沐陽李星元竟來詐降,隻好將計就計,先發製人。”

話尚未說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厲聲喝道:“大膽!來人!給寡人把他推出去斬了。”李子通兩旁侍衛蜂擁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住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無措時,左孝友跳起身來,大喝道:“且慢!”眾衛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則兩利,分則兩亡,大王請息怒。”李子通氣呼呼地狠盯徐子陵好一會兒後,坐回台階上的龍椅內去。衛士退回他左右兩旁。

左孝友坐下後,向徐子陵道:“少帥這次派陵將軍來,究竟有什麽好的提議?”

徐子陵由於早先偷聽到李子通對窟哥等人說的話,心知肚明對方是采用一硬一軟的方法,製造壓力,以在談判中占得更大的好處。暗覺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態道:“左將軍說得好,合則兩利,分則共亡。杜伏威可與沈法興結盟,我們少帥軍當然亦可與貴方聯手。假若大王認為此議尚可行,我們繼續談下去,否則本人隻好立刻離開,回報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誇口能解我江都之危,是否真有此言?”眾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從容笑道:“確有此言!”

秦文超長笑道:“杜伏威稱霸江淮,敝主雄踞山東之際,寇仲和徐子陵仍隻是揚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幫中連一片竹葉的資格也沒有。現在雖稍微得勢,但憑什麽能耐可擊退江淮與江南的聯軍呢?”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縱橫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幾?問題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一樣,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忠誠合作罷了!大王可以辦得到嗎?”

李子通臉色立變,因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內,而與李子通的合作更隻止於解江都之危,其後雙方再分高下勝敗。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插嘴道:“我們怎知貴上有合作的誠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們何時聽到他們做過任何背信棄義的事?”大堂內一片繃緊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響扶手,沉聲道:“空口白話,說來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計,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隻要大王肯解除對運河的封鎖,從鍾離向我方提供糧草補給,再予我們有關敵人精確的情報消息,我們即可揮軍偷襲敵人的後方陣壘營寨,讓他們首尾難顧,腹背受敵。當年李密就是以此法,讓宇文化及的十萬精兵疲於奔命,況於杜伏威區區數萬江淮軍乎?”

左孝友道:“當時李密戰將如雲,兵力雄厚,現在少帥軍隻是初具規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這正如江淮軍亦難與當時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聽說杜伏威和輔公祏並不和睦,此事究竟是真是假?”眾人到這刻始知遇上了個雄辯滔滔的說客,一時語塞。

李子通直截了當地說道:“寇仲可發動多少人馬來助我?”

徐子陵斷然道:“二萬軍馬又如何?”

李子通緊接道:“先告訴寡人,你們打算怎樣處置在東海我們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該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沒有問題,大王的族人自可隨意離開。”

李子通大笑道:“好!就這麽決定吧!”

徐子陵早知這是最後必然的結果,如此對李子通百利而無一害的建議,對方怎能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