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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飛輪鬥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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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回到露竹堂,幸容迎上來道:“駱堂主和錫良哥在內堂說話,你……”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低聲道:“我要先和其飛交代兩句,稍後才去見他們。”幸容連忙引路。

徐子陵見過洛其飛後,到內堂會駱奉和桂錫良,還未坐定,駱奉欣然道:“原來是子陵你,那我就放心哩。”

徐子陵既愕然又尷尬,不明白桂錫良為何如此相信駱奉,桂錫良解釋道:“奉叔一向最關照我和小容,瞞誰都可以,卻絕不可瞞他。”

駱奉道:“李子通有什麽話說?”

徐子陵回過神來,微笑道:“當然是冠冕堂皇的動人說話,雙方結成聯盟,共拒大敵,不過我們亦早準備和他合作,所以一拍即合。”

駱奉皺眉道:“李子通並不是言而有信的人,子陵你要小心點。”

幸容說道:“那等若與虎謀皮。”

徐子陵不敢泄漏太多,低聲道:“這方麵我們也有準備的。放心好了。”

駱奉眉頭大皺道:“子陵你來告訴我,寇仲為何要誇言錫良可破去杜沈的聯軍,現在給邵令周拿著這點大做文章,讓錫良如何下台?”

徐子陵稍微放心,知桂錫良並沒有托出全盤計劃,點頭道:“所以我要來了解形勢,說不定需奉叔大力幫忙。”

駱奉呆了半晌,歎道:“現在的幫爭變成是靠向李子通還是寇仲的鬥爭,邵令周這回真失策。”

徐子陵不解道:“他是否想當幫主呢?”

幸容冷哼道:“這個當然不在話下。問題是小仲和你已在幫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又有宋閥在後麵撐腰,使他不敢輕舉妄動,怕惹來你們和宋閥的反擊。直至現在有了李子通這大靠山,他始神氣起來。”

徐子陵問道:“究竟沈堂主是站在哪一邊的?”

駱奉露出奇怪的神色,徐徐說道:“若非有他點頭,我怎會坐在這裏聽你們說話,為你們擔心?”

三人聽得愕然以對。

駱奉歎道:“事實上這是少壯派和元老派之爭,本來少壯派根本不是對手,但因有寇仲和子陵你的支持,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除了邵令周的嫡係外,年輕一輩無不以錫良和小容馬首是瞻,因為你們代表的是一種新興進取的力量,目標遠大。我和沈老有見及此,更怕竹花幫會因而四分五裂,遂分頭行事,力圖平息幹戈。唉!豈知邵令周竟投向李子通,令事情惡化至難以挽回的地步,以後該怎麽辦?恐怕沒有人知道。”

頓了頓續道:“邵令周最錯的一步是把囂張狂妄的麥雲飛捧為堂主,令我和沈老感到他不隻愛任用私人,還目光短淺,不明白人心之所向。”

接著攤手道:“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桂錫良呼吸困難地說道:“原來如此。”

徐子陵點頭道:“事情確到了難以挽回的境地,眼前邵令周完全站在李子通的一邊,大家隻有彼此周旋下去,直至另一方坍台。”

駱奉說道:“我不宜在這裏逗留太久,若有新的消息,須立即通知我。”

駱奉去後,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有不知從何說起的感慨。

最後幸容長身而起道:“這些事愈想愈令人心煩。不如我們重溫兒時的舊夢,到外麵去把臂夜遊,來個不醉不歸如何?”

夜幕降臨,華燈初放,大南門街五光十色,交相輝映,日市結束,夜市繼開,真有晝夜不絕之盛。兼之有著名的緞子街和其他坊巷與之交錯,酒樓歌榭分布甚密,不愧被稱為天下的煙花勝地,連綿的戰事似對之沒有半分影響。

在燈燭輝煌的長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店鋪內則有各具特色的玩物商品,鋪列紛陳,令人目不暇給。

三人像變回以前在揚州的小混混,你推我擁,在人流中爭先恐後,四處蹓躂。

徐子陵大訝道:“似乎比以前更興旺哩!”

幸容笑道:“昏君死了,自是興旺。”

桂錫良擠入兩人中間,左右摟著他們肩頭,興高采烈道:“你這叫來得及時,每逢江淮兵或江南兵退兵後,各地的商販潮水般湧進江都城來做買賣,每天有過百的船隻從各地駛來,否則哪有這麽熱鬧。”

沿街不但店鋪林立,與店鋪緊相呼應的是擺設攤子的攤販,買賣貨物更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由日用品、裝飾物,以至看相占卦、筆硯字畫,還有沿街叫賣的行販,他們推著小車,又或挑擔頂盤,各施渾身解數,高聲嚷,招徠顧客,都想把小吃、玩藝剪紙花樣,五色花線等零食玩藝賣出去。

那種熱鬧的情景,讓人耳根難淨,眼花繚亂。

到了貞嫂曾擺攤賣包子的市集,又是另一番情景,隨處可見人東一攤、西一攤的設場賣藝,說書的、裝神弄鬼的,耍傀儡、演武術,吸引了數以千計來逛遊的觀眾,氣氛熾烈,充滿醉生夢死,於戰亂中及時行樂的味兒。

三人你耍我,我耍你,笑語聲中,來到熱鬧絕不遜色於大南門街的柳巷。

雖名之為“巷”,但隻比大南門街窄小了三分之一,亦是車水馬龍,尋芳客不絕如縷。

柳巷最大特色是羅列兩旁連串延伸的紅紗燈籠,那是青樓門前的當然標誌,吸引著各色人等進進出出,傳出來的笙歌絲竹響徹夜空,浮雜著沸騰聲浪,充盈長街。更有鴇母姑娘,在激烈競爭下為使生意興隆,各出奇謀在門前拉客,鶯鶯燕燕,媚眼笑語,更為花街平添無限春色。

徐子陵雖不愛逛青樓,但因舊地重遊,大覺有趣。指指點點之際,不覺來到天香樓的門前,把門的漢子見三人來到,恭迎道:“桂大爺和幸大爺請!”

徐子陵大叫一聲“且慢”,拉得兩人退後兩步,苦笑道:“喝酒的地方隨處均是,不用到窯子內去喝吧!”幸容和桂錫良被他逗得大樂,左右把他夾起,直闖院內。

自有人領路登樓,把三人帶到朝著窗外可俯瞰舊城河兩岸夜色,景致絕佳的豪華廂房中。俏婢擺下酒杯碗筷,端上小吃,在桂錫良吩咐下退出房外。

幸容笑著為兩人斟酒,歎道:“想當年我們日日望著天香樓的大門望洋興歎,羨慕每一個有資格跨過門檻的人。現在卻能坐在樓內最華麗的廂房舉杯痛飲,上天待我們實在不薄。”

桂錫良舉酒勸飲,大笑道:“浮生如夢,人生幾何,亂來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今晚我們三兄弟定要喝個痛快。”

徐子陵給他的“浮生如夢,人生幾何”勾起悼念素素的心事,悲從中來,舉杯一飲而盡。桂錫良和幸容覆杯桌上,拍掌怪叫。

徐子陵搖頭道:“你兩個小子定是晚晚到這裏來廝混的哩!”

幸容故作神秘的湊到他耳旁道:“荊曼和尤杏兩位姑娘並稱天香雙絕,豔蓋江都,未曾聽過她們彈琴唱歌的不算來過揚州。幸好你兩位兄弟尚算有點麵子,特別請玉玲夫人安排她們抽空來唱兩曲小調,保證你的眼睛和耳朵同樣有福氣。”

桂錫良亦在另一邊壓低聲音道:“最糟是你要扮疤臉大俠,否則憑我們徐公子原來那張小白俊臉,說不定可打動人家姑娘芳心,和徐公子攜手巫山,共度春宵哩!”

兩人捧腹狂笑時,環佩聲響。桂錫良和幸容精神一振,齊叫“來了”。

寇仲與陳長林巡視了長長一截運河水道後,趕返城內,在酒樓晚膳。閑聊幾句,話題又轉回水戰上。寇仲問道:“有什麽方法可封鎖水道呢?”

陳長林皺眉道:“那隻是在水道中設置各種障礙,以阻止船隻通行,例如在水底設立木柵、尖柱或攔江鐵鏈一類的東西。但諸如此類的措施隻能收一時之效,消極被動,一旦給對方偵知,對方可設計破去,故從沒有人真能鎖河封江。”

寇仲想起自己當年乘船下竟陵,江淮軍以鐵鏈橫江,給自己一刀斬斷,欣然道:“這就成了,我最怕被李子通鎖我後路,令我們的水師難以北歸。”

陳長林道:“但鎖江之法,若配合得宜,亦確可收奇效,不可輕忽。”

寇仲忍不住道:“想不到長林兄除了海上貿易外,對水戰這麽在行。”

陳長林微笑道:“要做貿易,首先須防海上的盜賊,甚至和海盜沒什麽分別的舊隋水師,對此道不在行怎成?行走大海的商船同時是戰船。嚴格來說,河道的水戰實非我所長,我精的是海戰。”

想起海戰,寇仲猶有餘悸,說道:“海戰確和江河之戰大不相同。”

陳長林點頭道:“大海之戰,全憑風力,風勢不順,雖隔數十裏猶如數千裏,旬日難到。”

寇仲沉吟道:“若我們能控製海岸,不但可把兵員迅速運送,更可阻截敵人的水師。”

陳長林搖頭道:“那是不可能的!要在大海尋上敵人,是名副其實的大海撈針。況且若讓船隊終日在大海巡弋,一旦遇上風暴,便要全軍覆沒。所以海戰首重天時,無風不戰,大風不戰。颶風將至、沙路不熟、賊眾我寡、前無泊地,皆不戰。及其戰也,勇力無所施,全以矢石遠擊。唉!船身簸**,要擊中敵船,會比在江河上難上百倍。且我順風而逐,賊亦順風而逃,既無伏可設,又無險可扼,能破其一二船,已屬萬幸,要稱霸茫茫大海,談何容易。”

寇仲雙目精芒亮起道:“長林兄對水戰之道果然是深有認識,若從海上登陸去攻打敵人,敵人豈非無從攔截嗎?”

陳長林信心十足道:“若由我設計航線,保證敵人摸不著我們的影子,登岸時再能準確把握風勢與潮汐的漲退,更可收奇兵之效。”

寇仲嗬嗬笑道:“這就成哩!我一直在擔心如何可把長林兄的千多子弟兵秘密送往江都,誌叔雖蠻有把握的樣子,但我素知老杜的厲害,一個不好,妙計難成。現在有長林兄海上奇兵這一招,將可解決所有問題。”

陳長林霍地起立,說道:“我現在立即要去和誌叔商量,今晚就要趕去截住正趕來梁都的船隊,此計肯定萬無一失。”

寇仲一把扯著他道:“回程時可否順手搶沈法興的一批商船戰船回來呢?你們對他的水師那麽熟悉,隻要船出大海,對方隻有徒喚奈何,可省卻我們很多功夫。”

陳長林說道:“假若能出其不意,應該可以辦到的,但頂多隻能偷七、八條船,但冒的風險卻非常大,似不甚劃算。”

寇仲說道:“那隻好放棄這貪撿現成便宜的想法,長林兄先坐下,讓小弟給你看一樣東西。”

陳長林重新坐下,接過寇仲遞上來機關巧器的秘本。

寇仲低聲說道:“請翻往一百零一頁。”

陳長林依言翻到該頁,愕然道:“這是什麽船?”

寇仲指著秘本內的圖樣得意地說道:“這叫飛輪戰船,利用水對船產生的反作用力推船前進,比用船槳更省力和有效,就算在無風時,亦可日行百裏,是一種裝上“車輪”的船,於左右舷下置輪激水,翔風鼓浪,疾若掛帆席,製造省易又持久耐用。”

接著指著圖樣下的文字說道:“你讀讀這幾句,飛輪戰船,傍設四輪,每輪八楫,四人斡旋,日行千裏。千裏當然是誇大吹牛皮,我打個折扣,能日行百裏也不錯啦。”

陳長林動容道:“是誰想出來的。”

寇仲再讀下去道:“以輪激水,置人於前後,踏車進退,上中下三流,回轉如飛,敵人隻能相顧駭愕。”

寇仲輕輕說道:“就是魯妙子魯大師,你聽過嗎?”

陳長林長歎道:“當然聽過,小子服啦,我立即著人依圖改裝,密藏於船腹下,有了這麽一批輪動戰船,天下水道還不是任我們橫行嗎?”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縱聲長笑。

推門而入的並非桂錫良和幸容期待的荊曼、尤杏二女之一,而是風韻迷人,豔色不減當年的玉玲夫人。由於她身份特殊,三人忙起立恭迎。

玉玲夫人含笑端詳徐子陵,柔聲道:“你是小陵吧?我認出你的眼神,且若是外人,神態不會跟小良和小容般如出一轍。”

徐子陵心中微懍,灑然笑道:“早知瞞不過夫人。”

玉玲夫人說道:“坐下再說。”眾人安坐後,玉玲夫人妙目掠過三人,輕輕說道:“見到你們,像見到自己的子姪。我已從沈老處知悉令周的作為,有像小仲和小陵你們這些對本幫立有大功的自家兄弟而不爭取,反投向山東以馬賊起家的外人李子通。”頓了頓續道:“李子通為人多疑反複,昔年初起義時,曾投奔長白王薄,繼而渡淮與杜伏威結盟,旋即又與杜分裂,據海陵稱將軍,這種人怎能與之合作呢?”

桂錫良和幸容聽慣她說話,倒沒有什麽特別驚奇。但徐子陵卻大為訝異,想不到這能使煬帝慕名求愛,並得先幫主迷戀的青樓奇女子,如此卓有見地,辨識大體。

玉玲夫人接著問道:“聽說小仲有助錫良破杜沈聯軍的妙計,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確有此事。夫人明白了嗎!”

玉玲夫人笑罵道:“此計定是小仲那家夥想出來的,他自小便詭計多端。唉!看到你們長大成材,我雖然歡喜,但心中亦不無感傷。希望能重返被你們在旁偷看的日子。那時起碼不用擔心明天會變成什麽樣子。”

徐子陵心中亦一陣感觸,這次重回舊地,無論人和地,處處均勾起他對往昔的懷念!他同時更把握到玉玲夫人為何會全力支持他們,因為對她來說,隻有這群她從自小瞧著長大成人的孩子,才能令她絕對信任和放心。且竹花幫乃江東地道的大幫會,有強烈的地方色彩,對外人並不信任。三人在這位“尊長”之前,隻有俯首恭聆的份兒。

玉玲夫人忽然淡然道:“麥雲飛和邵蘭芳今午回來哩!”

三人愕然。桂錫良的臉色直沉下去。他身為邵蘭芳的未來夫婿,不但對未婚妻的回來一無所知,且還是和他的情敵聯袂而回,他的麵子可放到哪裏去?

玉玲夫人向桂錫良道:“他們都不敢告訴你,我卻覺得必須讓你知曉,明眼人都可看出這是邵令周的緩兵之計。哼!”

幸容伸手抓著桂錫良肩膊,語重心長地說道:“大丈夫何患無妻,這種女人忘了她吧!”桂錫良頹然歎氣,沒有答話。

此時菜肴來了,婢子退走後,玉玲夫人奇道:“為何仍不見曼曼和杏杏兩個女兒來呢?待我去催催看。”離房之前,向徐子陵回眸笑道:“這回不用在旁偷看了!隻可惜你這張疤臉太不討人喜歡哩!”

徐子陵隻好苦笑以報,卻另有一股粗獷醜陋的奇異魅力。

卜天誌和陳長林奉召匆匆趕到內堂見寇仲,後者把一封信遞給兩人看,興奮道:“這是剛收到其飛送來的飛鴿傳書,新鮮出爐,小陵真行,竟可聽到這麽重要的消息。”兩人看罷,均精神一振。

寇仲說道:“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把五百匹契丹良馬劫到手上,此事於我們的成敗有關鍵性的影響。”

卜天誌擔心道:“由契丹運馬到江都,必是經由大海,除非知道準確的航線,否則如何攔途截劫?”

寇仲問道:“要運送五百戰馬,需多少條船?”

陳長林計算道:“為了防止馬兒因挨不住風浪致死,又因要補充糧草,所以可肯定用的是樓船級的大舫,其上可策馬往來,且需沿岸泊站。”

卜天誌接口道:“若是大如舊隋的五牙巨艦,那隻需兩艘,可足夠運載五百戰馬,如不運馬而載人,每舫可載兩千戰士。”

寇仲懷疑道:“契丹人有沒有這麽大的船呢?”

陳長林說道:“那並沒關係。契丹人大可向高麗人借船。南朝時梁朝的陸納曾造過三艘巨艦,名之為“三王”,“青龍”和“白虎”,高達十五丈,淨重一萬斛,煬帝遠征高麗,把大量戰船和船匠失陷高麗,使高麗在航海業上飛躍猛進,兼之高麗人對我們仇恨頗深,我們是愈亂愈好,故必會慷慨借船。”

卜天誌點頭道:“窟哥能乘船沿海搶掠,說不定是高麗人在背後撐腰的。”

寇仲想起傅君婥,一時說不出話來。

陳長林哪知他心事,分析道:“現在東海已落在我們手上,契丹人要運馬到江都去,隻能在琅邪或懷仁泊岸,那兩個地方雖名義上投誠於我們,卻是我們尚未能真正控製的城池……”

寇仲截斷他道:“若現在立即趕到琅邪或懷仁,至少要三、四天時間,可能會失之交臂,不如我們在東海南麵,認定他們可能泊岸的地點截擊,便可萬無一失。他們既不能泊東海,唯有在東海南方最接近的碼頭泊站,這在猜度上可容易一點,不像現今不知他們是要泊琅邪還是懷仁。”

卜天誌和陳長林齊叫道:“鹽城!”

玉玲夫人很快回來,沉著俏臉道:“你們聽後不要激動,因為麥雲飛是全心來攪事的。”三人愕然。

玉玲夫人坐下道:“麥雲飛硬把曼曼和杏杏召去,那兩個丫頭一向都對他有意思,所以連我這做娘的話都不聽。又以為那小子可護住她們,遲些我再和她兩人算賬。”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和麥雲飛來的尚有什麽人?”

玉玲夫人答道:“是姓包、屈、蘇的三個生臉江湖人,眼神邪惡淩厲,絕不會是好人。”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姓蘇的那個用的是否鋸齒刀?”

玉玲夫人回憶道:“確是用刀的,但刀藏鞘內,不知是否有鋸齒,但刀子確比一般刀闊上數寸。”

徐子陵心中恍然,知是蕭銑派來對付他和寇仲的“大刀神”包讓、“惡犬”屈無懼和“亡命徒”蘇綽三人,想起素素的血仇,立時殺機大盛。

桂錫良奇道:“你認識他們嗎?”

徐子陵長身而起,微笑道:“認識與否不打緊,麥雲飛既然把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奉送給小弟,不好好利用實在太可惜,請問夫人,他們在哪一間廂房呢?”

玉玲夫人關心道:“那三人看來很不好惹,你有把握嗎?”

徐子陵露出衝天豪氣,灑然笑道:“沒把握也要去做。現在幹掉他們,邵令周和李子通隻能啞子吃黃連。”

玉玲夫人點頭道:“英雄出少年,難怪你和小仲能稱雄天下。他們就在同一邊隔兩間那向西的尾房,照我看縱使你們不過去,他們也會過來撩事生非,那是否更理想呢?”話猶未已,足音傳來。

徐子陵微笑坐下,低聲道:“一切由我來應付,你們可置身事外。”

卜天誌的三艘戰船在星月映照下,開離梁都。

寇仲在望台上瞧著梁都逐漸在後方消淡的燈火,慶幸道:“若非我們早作好今晚往東海的準備,要待至明早起行,說不定會坐失良機。”

卜天誌、陳老謀和陳長林均點頭同意,若窟哥所說的可在十天內把五百戰馬運往江都,包括了靠站補給的時間在內,運馬船就算尚未過東海,也該在懷仁和東海之間的海道上,他們現在全速趕去,時間上仍頗為勉強。

陳老謀道:“高麗馬的質素絕不下於契丹馬,這五百匹馬很可能有部分是高麗馬,那就更理想。”

寇仲憧憬道:“得到這些戰馬後,我們可選取精壯的運到飛馬牧場配種,以後將不愁沒有良馬補充。”

卜天誌笑道:“入夜了!我們不如好好休息,否則出海後風浪轉大,想睡一覺好的也不易。”

寇仲聞言打了個嗬欠,點頭道:“我已不知多少晚沒覺好睡了,咦!”眾人循他目光後望,隻見星夜下,一艘輕快風帆正全速追來。來者究竟是友還是敵?

麥雲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小弟遠道回來,尚未有機會拜會錫良兄和容兄,怠慢之罪,請原恕則個,雲飛可否進來呢?”

隻聽此子的聲調語氣,可知他不但輕視桂錫良和幸容兩人,也不把玉玲夫人放在眼內。

徐子陵哈哈笑道:“原來是麥堂主,少年得誌,難怪在奪人心頭所愛後,仍要有風駛盡,在人家門外耀武揚威。”

麥雲飛聲音轉冷道:“口出狂言者究是何人?”

徐子陵冷哼道:“本人“風刀”淩封,聽清楚沒有?”

麥雲飛尚未答話,一個雄壯的聲音從尾廂方向傳來道:“‘風刀‘淩封,這是什麽一號人物,為何我們幾兄弟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接著是一陣嘲弄的哄笑聲。

麥雲飛也笑得猛喘氣道:“淩兄請勿見怪,我們這裏恐怕找遍全城也沒人聽過你的名字。看在桂幸兩位正副堂主份上,淩兄若要欣賞曼姑娘和杏姑娘的歌藝,請稍移大駕,小弟和三位好友必竭誠款待諸位,別矣!”足音漸去。那邊又再一陣哄笑,這回還多了兩女的嬌笑聲。

玉玲夫人氣得俏臉煞白,狠狠道:“小子連我也敢折辱,邵令周太好家教哩!”

徐子陵緩緩抽出大刀,淡然自若道:“殺人的時機到了。”

風帆逐漸趕上。眾人嚴陣以待,寇仲忽然驚喜叫道:“是飛馬牧場的船。”兩船逐漸接近。一條人影騰身而起,連續三個空翻,落到甲板上。眾人捧場似的一陣采聲。

寇仲大喜迎上,笑道:“駱方兄你好!”

駱方和他緊擁一下,說道:“幸好給我追上仲爺,飛馬牧場形勢危急,我是奉場主之命到來求援的。”

眾人色變。寇仲說道:“發生什麽事?”

駱方說道:“朱粲、朱媚父女和三大寇結成聯盟,正調集兵馬,準備大舉進攻牧場,聽說背後有蕭銑在暗中撐腰,隻要攻陷牧場,就會進攻杜伏威的竟陵,全力北上。”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深切體會到難以兼顧分身不暇之苦。眾人知道他為難處,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待他決定。

寇仲深吸一口氣,望向陳長林說道:“長林兄有沒有把握完成劫馬和襲杜兩項任務呢?”

陳長林肯定道:“若有誌叔助我,可有八成把握辦到。”

寇仲說道:“一於如此決定,我和駱兄趕返梁都,調集兵馬,一邊擺出進軍援助江都之勢,其實卻以快騎趕往飛馬牧場,以奇兵在三大寇和朱粲會師前,先鏟除三大寇,再向朱粲開刀,否則若讓蕭銑渡江北來,天下的形勢將會改寫。”眾將轟然應諾。

徐子陵甫踏出房門,差點想立即退返房內,那並非他忽然改變主意,又或殺機驟斂,而是因為感覺到麵臨極度的危險。在刹那之間,他已知身份被識破,敵人正布下天衣無縫的絕陣,讓他自動獻身的失陷其中。

長達七、八丈的廊道空無一人,當他把身後的門掩上,便隻有每邊四道緊閉的門,和左方東端的花窗、右方西端盡處通往樓下的梯階。晚風從東窗處徐徐吹進廊內,搖晃著照明廊道的三盞宮燈。管弦絲竹、笑語喧嘩之聲隱隱從其中五間廂房透出,西端與他們廂房處於同一邊敵人所在的廂房,更有曼妙的箏音傳來。

表麵上一切是那麽歡欣動人,旖旎**,但徐子陵由《長生訣》引發的靈覺,卻使他絲毫不誤地掌握到針對他而設的重重殺機。他把刀收到背後,將動作放緩,同時腦筋飛快轉動。他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護桂錫良和幸容外,還有個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會暴露身份。魯妙子製的麵具可說是全無破綻,絕對可以亂真,否則怎能騙倒祝玉妍?再緩緩來至長廊中,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後一間廂房處。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裝的,隻要有一絲懷疑都不敢在這非常時期冒險殺他,因假若錯殺旁人,將會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報複。

再向深處想,對李子通來說,保住江都乃頭等要務,縱使明知他是徐子陵,亦不會輕舉妄動,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排除了李子通這可能性外,隻剩下蕭銑的一方,心中同時泛起雲玉真的顏容。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時清晰起來。

適才他踏出房門,感覺到有五個敵人正伏在暗處,準備予他致命一擊。兩人埋伏於西廂房門後兩旁處,而另兩人則分別藏於兩間空房的門後。但最具威脅的敵人,卻是伏在東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徐子陵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幾可確定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這並非因雲玉真而來的聯想,而是一種感覺。一種沒法解釋的感覺,總而言之他打開始便感覺到侯希白在東窗外某處對他虎視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陽閉上眼睛,仍有如目睹侯希白和跋鋒寒兩人對壘那樣。

至於其他四名敵人,則是因他們身體發出無形而有實的真氣,致惹起他的警覺。他甚至可測知個別敵人的強弱,甚至於從箇中微妙的變化對他們的“意圖”掌握無遺。所有這些思量和計算,以電光石火的速度閃過他的腦海,徐子陵已邁開步子,朝西廂房走去。敵人的殺勢立時進一步提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極有節製和計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圍攻的死門位時,他們的功力會剛臻至最巔峰的狀態,俾能對他作出最後厲的攻擊,置他於萬劫不複之地。

例外者當然是麥雲飛,他功力不但與侯希白有天壤雲泥之別,且遠遜“大力神”包讓、“惡犬”屈無懼和“亡命徒”蘇綽三人,他幾乎是立即把內功提至極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種狀態中,呈現出起伏波動的現象。徐子陵直至此刻連一個敵人的影子都未見過,卻能完全把握到敵人的虛實布局,甚至可從而推算到當他再踏前五六步,敵人會對他發動攻擊。

而他更心裏明白,知道歸知道,他是絕沒有可能同時應付包括侯希白在內的五個敵人。假如是正麵交鋒,隻對著包讓、屈無懼和蘇綽,他也全無勝算。唯一的一線生機,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隱秘身份。除非侯希白肯定能“殺人滅口”,否則他絕不會現身出來與徐子陵為敵。這當然隻是一種估計,如果猜錯了,他徐子陵須以性命作抵。

“哧!哧!哧!”徐子陵連續踏出三步,經過左邊第一道藏敵的廂房。從那放射性的橫練罡氣,可肯定門後正是一身橫練的“大力神”包讓。對方雖蓄意收斂隱藏,但怎瞞得過他近乎神異的感應靈覺。

要知高手對壘,除了實質的動手過招外,更大的關鍵是無形的交鋒,那是精氣神三方麵的比拚,故對徐子陵這類感覺特別靈異的高手來說,根本沒有偷襲這回事。隻要對方心起殺機,立生感應。即使以楊虛彥這樣精於刺殺潛藏之道的特級高手,亦瞞他不過。何況像包讓這類並非專家,隻是臨時急就的刺客。

此時徐子陵踏出第五步,來到右邊內藏敵人的門外。眾敵的氣勢立時加速凝聚,使他準確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兩步,到達那“死亡點”時,敵人勢將全力出手。徐子陵感覺到在這門後該是來自“亡命徒”蘇綽鋸齒刀的鋒寒之氣,忙收攝心神,進入無人無我、玉靜至極的精神境界,再朝前邁步。生死勝敗,決定於兩步之間。

風帆掉頭向梁都駛回去,寇仲與駱方立在船頭處,商討要事。

駱方說道:“蕭銑以手下頭號大將董景珍為帥,派出近三萬精兵進駐夷陵,還征用民船,隨時可渡江北上。”

寇仲皺眉道:“那為何他還未渡江,是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駱方顯然答不了他的問題,搖頭道:“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蕭銑除顧忌杜伏威外,尚須應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方,他也難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蕭銑、朱粲及三寇究竟是什麽關係,難道朱粲和曹應龍不知道若讓蕭銑在江北取得據點,他們以後再不用出來混嗎?”

駱方對這方麵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絕地答道:“現時河南江北一帶,形勢複雜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後,一直按兵不動,轉而與沈法興聯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分東西兩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該會以竟陵作根據地向我們牧場和朱粲、曹應龍等用兵,好阻截蕭銑渡江。在這種形勢下,朱粲和曹應龍肯與蕭銑暫時合作,絕不奇怪。”

寇仲說道:“誰都知道牧場沒有爭天下的野心。對牧場有野心的人該是為取得你們的戰馬,故若真的攻陷牧場,利益將會歸誰?”

駱方搔頭道:“這方麵不太清楚,他們自該有協議的。”

寇仲搖頭道:“這是不會有協議的。得到數以萬計的戰馬後,誰肯再交出來,所以我看蕭銑、曹應龍和朱粲仍是各懷鬼胎,各施各法,而此正是關鍵所在;也是我們的致勝要訣。我們說不定可把對付沈法興的一套,搬去對付朱粲和曹應龍,保證可鬧得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

駱方精神大振道:“什麽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頭,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說吧!如果今晚可安排妥當,明天我們全速趕往牧場,那時再仔細研究好了!”

心中忽然浮起商秀珣絕美的玉容,心中流過一片奇異的感覺。

徐子陵似要往前邁步,用右手握在背後的刀,手腕扭轉向外,成為反手握刀,橫刀身後,刀鋒向著內藏敵人的房門。積蓄至頂峰的真氣在手心爆發,龐大無匹的勁力借手腕疾發,長刀似是化作一道閃電般,破門而入。

同一時間,徐子陵沒有半絲停留的改前進為飛退,彷似鬼魅的在肉眼難察的高速下,退到“大力神”包讓處,扭身朝這隻有一門之隔的敵人全力一拳轟去。所有這些連續複雜的動作,在眨眼間完成,敵人始生警覺。

首先生出反應的是藏身東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殺氣倏地提升至巔峰,真氣激射,但已遲了一步。“嗖!”鋼刀像穿透一張薄紙般毫不費力地破門而入,直沒至柄。

幾乎是同一時間,徐子陵的拳頭似若無力,輕飄飄地擊在“大力神”包讓立身於後的木門上。“喀喇!”木門產生以中拳處為核心蛛網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現出包讓鐵般粗壯的身形和他驚駭欲絕的麵容。

“呀!”慘嘶聲從刀鋒破入的門後傳來,接著是另一下窗門破碎的激響,慘叫聲迅速遠去。“砰!”徐子陵的一拳轟在包讓倉皇格擋的交叉手處,陰柔的螺旋勁氣聚而成束的真力由慢轉快的像個錐子般破開包讓仗之橫行南方的橫練氣功罩,直鑽進他的經脈去。

包讓悶哼一聲,應拳蹌踉跌退,猛地張口噴血,背脊重重撞在與房門遙對的木窗處,掉往樓下去。整個二樓的所有人聲與樂聲,倏地斂息。“砰!”麥雲飛和“惡犬”屈無懼這才搶門而出。

徐子陵移到長廊中間,麵向的雖是麥雲飛和兩手各提一柄大鐵錘的屈無懼,心神卻全放在後方的侯希白身上。麥雲飛的武功比以前進步很多,步法劍術配合無間,刺來的一劍實而不華,頗有一往無前之勢。

屈無懼則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長著令人不敢恭維的長馬臉,雙眼細窄如線,與鼻嘴疏落隔遠的散布於長臉上,驟看還以為碰到從地府溜出來的吊死鬼。他故意落後少許,顯是讓麥雲飛作先鋒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從旁撿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聲謝天謝地。假若兩人齊心合力的舍命出手,逼得他要全神應付,那時伺伏在後的侯希白將有可乘之機,但屈無懼的乖巧,卻使侯希白失去難得再有的機會。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過麥雲飛搠胸刺來的一劍,還閃進兩人間的空隙處。

麥雲飛和屈無懼大吃一驚時,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別拍打在變招攻來的長劍和一對鐵錘處。兩敵踉蹌退開去。麥雲飛功力遠遜,旋轉著跌進原先包讓藏身的房內去,虎口震裂,長劍墮地。

屈無懼不愧高手,兩錘雖如受雷擊,仍勉強撐住,邊往長廊西端梯階退走,邊化出重重錘影,防止徐子陵乘勝追擊。

本來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無懼也可撐上十招八式,問題是他見到蘇綽和武功尤勝於他的包讓亦要受傷遠遁,早生怯意,又給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閃到近處,無法展開和發揮鐵錘的威力,心膽俱寒下,再接招便敗走。徐子陵並不追擊,卓立廊中,同時清楚知道侯希白已離開。

天香樓之戰就那麽不了了之。翌日黃昏,往探敵情的洛其飛回來向徐子陵報告道:“剛接到少帥密令,計劃有變。”

徐子陵嚇了一跳,連忙追問。

洛其飛把情況說出後,說道:“少帥問徐爺你可否抽身陪他往飛馬牧場?那邊形勢非常危急,朱粲和曹應龍分別攻打遠安、當陽二城,使飛馬牧場難以分身,若全軍盡出,更怕敵人乘虛而入。”

徐子陵想起商秀珣、馥大姐、小娟、駱方、柳宗道、許老頭等一眾好朋友,心中湧起濃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別珍惜人世間因生命而來的情義,因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地說道:“洛兄怎麽看呢?”

洛其飛道:“我們這裏是鬥智不鬥力,一切事盡可放心交給我辦。牧場那邊卻是硬仗連場,極需徐爺的援手。唯一的問題是要找個好的借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橫生枝節。”

徐子陵暗為寇仲高興,隻看洛其飛敢把如此重任攬到身上,便知他是個有膽色的人,這種人才,實可遇而不可求。

現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虛行之、宣永、焦宏進、洛其飛、卜天誌、陳老謀、陳長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佼佼者,各有所長。這些本是桀驁不馴的人,都肯甘心為寇仲賣命,當然是因寇仲過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對人好,絕不像王世充般隻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