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井中八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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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道:“確是見過鬼便怕黑,真古怪,白妖女為何這麽急趕回襄陽?否則夜裏哪犯得著全速行駛,太危險哩!”

此時白清兒的聲音在艙內響起,兩人立即運功竊聽。

白清兒像慌怕被聽到似地說了兩句在他們聽來模糊不清的話,似是“看過”和“沒有問題”。

接著是聞采婷的聲音道:“隻要抵達江夏,有辟師叔接應我們,便什麽人都不用怕。”聲音轉細,該是用上束音成線一類的功夫,以後再聽不到半句一字。

兩人均感愕然,隻是白清兒和聞采婷等三大元老高手,該足可應付任何人,為何仍像誠惶誠恐的樣子,而她們又作下什麽虧心事?

寇仲駭然道:“誰能被聞采婷喚作辟師叔?”

徐子陵答道:“是一個外號‘雲雨雙修’叫辟守玄的老家夥,我是扮嶽山時從尤鳥倦和安隆處聽回來的。林士宏是他的徒弟,此人該在魔門很有地位。”

寇仲喜道:“終於肯定林士宏是陰癸派的人,他的行事手段亦卑鄙至極點,遲些定要找個機會狠狠打擊他。”

徐子陵道:“遲些再算。現在該怎麽辦?這麽把自己吸附船身是很吃力的,不用幾個時辰,我們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歎道:“人人瞪大眼睛地瞧,我也想不到辦法。不如我們在船身開他娘一個洞,鑽將進去後看看她們作過什麽陰損事,船上定有見不得光的東西,說不定是個人來呢?”

徐子陵想起那數十個桃木箱,點頭道:“你的推測該八、九不離十,橫豎不能登船,索性弄個洞子進去,你來選地方。”

寇仲尚未有機會挑選進入的位置,船速忽然減緩,兩人愕然瞧去,隻見大江前方燈火燦爛,至少有四艘戰船一字排開,雖未能把遼闊的大江截斷,亦對通行的船隻造成很大的威脅。且大江水流湍急,這段河麵雖較平靜,要在河麵保持這種陣勢,兼在黑夜之際,絕非易事,由此可推知攔江船隊必有操舟高手在船上主持,不是易與之輩。

此刻由於相距達半裏,兩人又受燈火眩目,看不清楚四船的旗號。

寇仲愕然道:“白妖女無論是陰癸派或錢獨關愛妾的身份,都不好惹,誰敢來惹她?”

徐子陵對水戰已有些認識,說道:“對方占有順流之利,更是蓄勢以待,硬拚起來吃虧的必是白妖女一方無疑。我們要不要趁對方注意力集中到前方去,行險從船尾偷上船?”

寇仲皺眉道:“入中艙是不可能的,鑽入尾艙該難不倒我們,來吧!順便查看那數十箱東西是否真的是海鹽。”

兩人連忙行動。今早他們在碼頭時,看見白清兒的手下把海沙幫送來的木箱,放進船尾的底艙去,那自然比潛入前或中艙容易很多。兩人由船尾翻上甲板,船上的人全聚在船首和望台處,在甲板上工作的人也隻留神前方的攔江船,加上兩人身手高明,神不知鬼不覺地掀起尾艙蓋板,一溜煙的鑽進去,坐在重重疊高的木箱上時,官船緩緩停下。

一個平和深沉的男聲從前方遙遙傳來,說道:“迦樓羅王座下右丞相孫化成,向清兒夫人問好。”

白清兒的嬌笑聲響起道:“原來是孫相,這麽排成船陣攔江問好,我白清兒尚是首次遇上,不知是否迦樓羅王別開生麵的迎客方式?”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均感奇怪。迦樓羅王便是以凶殘著名的朱粲,照理他現正和蕭銑開戰,又與飛馬牧場仇隙甚深,跟江淮軍的關係更好不到哪裏去,可說三麵受敵,隻要聰明點,便不該開罪緊握北上之路的戰略重鎮襄陽的錢獨關,所以這麽攔截白清兒的官船,實在不合情理。

尾艙雖漆黑一片,但難不倒他們的銳目,隻憑耳朵,便知箱內不會藏有活人,否則總有呼吸的聲息。

孫化成淡淡答道:“夫人責怪得有理,化成卻是另有苦衷,皆因受人之托,不得不來向夫人問一句話。”

白清兒奇道:“孫相要問哪句話呢?”

孫化成道:“隻是要問清兒夫人一句話,請問蓮柔公主是否在夫人船上?”

寇仲感到徐子陵虎軀微震,訝道:“你知這什麽公主是誰嗎?”

甲板上近船首處的白清兒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以帶有嘲弄的口氣道:“這事真個奇哉怪也,我隻知貴國有位媚公主,卻從未聽過蓮柔公主,孫相為何會尋到奴家的船上來?不知是受誰所托?”

孫化成道:“既是如此,請夫人恕過化成無禮之罪。至於我們是受何人委托,請恕化成不便透露。夫人請便!”

尾艙內的徐子陵和寇仲聽得麵麵相覷,完全不明白孫化成聲勢洶洶地來開口要人,竟那麽給白清兒一個否認後,竟乖乖的打退堂鼓,實比他們攔江一事更不合情理。

徐子陵低聲道:“蓮柔是西突厥國師波斯人雲帥的女兒,統葉護的幹女兒,我在成都曾和她交過手,武功高強,輕功尤為了得。當時與安隆和朱媚是一夥,想不到竟被陰癸派活擒成階下之囚。”

官船繼續航行,兩人均感氣氛異樣,船上百多人,沒有人交談說話,氣氛沉悶緊張。

他們雖豎高耳朵,卻再聽不到白清兒和聞采婷的對話。

寇仲皺眉道:“我敢肯定蓮柔現在正在主艙內,孫化成隻因投鼠忌器,不敢揮艦強攻,故來一招空言恐嚇,最好是白清兒設法把人從陸路運走,他們便可加以截擊。”

徐子陵搖頭道:“若要搶人,最好就在江上,目標簡單明確。孫化成這招最厲害處是莫測高深,連我們這兩個旁觀者都摸不清他接踵而來的手段。若是由他想出來的話,則此人的才智實在不可小覷。”

寇仲苦思道:“成都被擒的波斯美女,怎會出現在一艘從九江駛往襄陽的船上?這兩者表麵上沒半絲關係,究竟孫化成怎會掌握到這麽精確的情報?你可否把遇見蓮柔的經過說來聽聽。”

徐子陵扼要的述說一遍後,寇仲有如大夢初醒般一震道:“陰癸派定是和東突厥勾搭上啦!”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著也認為寇仲的推斷很有道理。無論東、西突厥,均對中土有進侵的野心,但真正的敵人,卻是對方而非中土任何一個割地稱王的霸主。在中原亂紛紛的時勢中,劉武周、梁師都之輩隻配對突厥人俯首稱臣,縱使強如李淵、竇建德、杜伏威等,亦不敢正麵與突厥人發生衝突,均采取敬而遠之的策略。陰癸派一向有勾結外人的紀錄,先是鐵勒人,這關係因曲傲敗於跋鋒寒之手而告終,陰癸派若勾搭上東突厥亦最自然不過的事。隻有在這種情況下,陰癸派才會冒得罪統葉護和雲帥之險,將潛入巴蜀的蓮柔擒下送往襄陽,再交給東突厥的突利可汗。如此推之,則安隆和朱粲均和西突厥拉上關係,所以孫化成有攔江索人之舉。

風雲險惡的鬥爭正在進行中,由於有安隆這深悉陰癸派秘密的人參與,陰癸派再不能保持以前的隱秘。人雖在白清兒手上,但他們卻明顯處於上風,如要來搶人,必挾雷霆萬鈞之勢,即使船上除白清兒外尚有三大元老高手,也將無法抵擋。所以“雲雨雙修”辟守玄須在途中接應。隻是沒想到孫化成會在蕭銑控製下的水域出現,且對她們的行蹤了如指掌。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中,這些念頭一一閃過兩人腦際,把很多原本不明所以的事情想通。

徐子陵道:“陰癸派和東突厥搭上,很可能是由‘魔師’趙德言在中間穿針引線。”

寇仲道:“何用趙德言?隻看當日在洛陽突利碰上婠妖女色迷迷的樣子,這對狗男女自可一拍即合。”

徐子陵道:“陰癸派能把蓮柔運到這裏來,其中一定下過很大工夫,想不到終功虧一簣,在這裏被截上,當是她們始料所不及。安隆雖是老狐狸,怕仍未有這等本事。問題究竟出在什麽地方?會不會是陰癸派中有內奸?”

寇仲笑道:“我們定是閑得發慌,竟會費神去想這些事,為何不來個英雄救美,害害清兒妖女?”

徐子陵深思道:“是否該靜觀其變?我可肯定孫化成必有後著,我們犯不著為朱粲打頭陣。”

足音響起,顯示有人往他們頭頂艙蓋的方向走過來。

寇仲湊過去道:“艙蓋張開時,我們一起出手,抓個人質在手再說。”

徐子陵大感有趣,憑他們聯手之力,猝不及防下,恐怕來的是祝玉妍仍要吃大虧。

足音在上麵停下。白清兒的聲音響起道:“這批煙花和火器花了我們很多錢,若被毀去,實在可惜。”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驚,如此說來他們現在等於坐在一個火藥庫內。這些東西放到天上固然燦爛好看,但在一個密封的地方燒著確非說笑,再多練一百年功夫都消受不起。江南的煙花火箭名聞全國,海沙幫一向在江南活動,由他們把這批不知要來作什麽特別用途的煙花火器賣給白清兒,亦是合理。但此事仍是出人意表,難怪雷九指會猜錯。

一個低沉蒼老的女子聲音道:“這批火器威力驚人,我認為比之蓮柔更重要,現在我們行藏已露,兩者間隻能保存其一,我會以這批火器為首選,婷長老意下如何?”

另一個陌生的女音道:“我同意霞長老的看法,不過憑我們的實力,說不定兩者均可得兼,隻要把敵人引開,這批火器當可安然返回襄陽。”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看到對方心中的訝意。火器這種東西,隻有在特定的環境中,才能發揮威力,例如作襲營燒糧的用途,如在兩軍對壘的情況下,則用處有限。但現在白清兒對這批東西看得比蓮柔這重要人質更重要,自然是不合情理。

聞采婷的聲音道:“雲長老的看法與我相同。由於這批火器,我們絕不宜在江上作戰,唯一方法是分兩路走,我們三人帶蓮柔從陸路離開,把敵人主力引去,而清兒夫人則原船奔赴襄陽,說不定兩者均可保存。”

她們仍是以聚音成線的功夫交談,但由於距離接近,寇徐兩人均聽得一絲不漏。

白清兒道:“火器失去後可以再買,人失去就難以複得,我們也很難向人交代,師尊更會怪我。為策萬全,讓清兒陪三位長老一道押人從陸路走,或可一舉兩得,使敵人更不會留意這條船。朱粲怎都要給獨關點麵子的。”

聞采婷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這麽決定吧!”足音遠去。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怎麽辦?”

徐子陵見他兩眼生出電芒,微笑道:“想當偷火器的小賊嗎?”

寇仲興奮地道:“這比跟人競爭救波斯美女劃算點。”

徐子陵搖頭道:“這批火器加起上來重量逾萬斤,我們如何搬運?”

寇仲道:“待眾妖婦妖女走後,我們出手把船上所有人製住,蒙了耳目,把船駛往隱僻處,將貨物搬到岸上,找地方藏好。再另找地方把人趕下船,然後揚帆北上,有多遠就駛多遠,到時再決定怎麽辦。”

徐子陵皺眉道:“為這批火器費這麽多工夫值得嗎?”

寇仲道:“我不知道,但看妖婦妖女們這麽看重這批家夥,定是大有來頭,人總是貪便宜的,對吧?”

船身忽然急劇顫動,船速大幅減慢,該是抵達湍急的河段。驀的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寧靜的氣氛,接著是連串嬌叱和怒喝聲。兩人駭然對望一眼,再無顧忌,掀起艙蓋,探頭外望。隻見官船果然來到兩旁危崖險灘並立的水峽,波濤洶湧,形勢險惡。

在燈火照耀下,船上人影晃動,刀光劍影,亂成一片,你追我逐下,一時也弄不清楚來了多少敵人。

寇仲領頭跳將上去,說道:“到帆桅高處看熱鬧如何?”

徐子陵點頭答應,再不答話,展開身法,片刻後抵達設在主帆桅頂處的了望台上,駭然發覺負責了望的人伏屍繩欄處,致命傷是咽喉中的一支袖箭。

寇仲將他的屍身拋向大江,咋舌道:“這人即使在艙頂發箭,距離這裏至少有五丈遠,用的又是全憑手勁發出的短袖箭,確是厲害。”

徐子陵正用雙目遍搜下方,竟找不到來襲者的影子,船上的人紛紛往船艙擁進去,可是裏麵卻不聞兵刀交擊的聲音,耐人尋味。

寇仲又道:“這死者屍身已冷,顯然被幹掉有好一陣子,嘿……”

“砰!”一聲巨響,把他們的注意力全吸引過去,定神俯看,一道人影破開艙門的側壁,來到左舷的艙壁和船沿的窄長走道處,騰身而起,翻上望台,守在那裏的四名大漢被他以重手法擊得左拋右擲,像送上去給他練拳腳似的。三道人影從破口追出,一個是白清兒,其他兩女以輕紗蒙臉,正是陰癸派的長老高手,不知是聞采婷、霞長老和雲長老中的哪兩位。

兩人更是駭然,原來偷襲者隻有一個人,且極可能已擊殺或擊傷其中一名長老高手。再看清楚點,此人體型魁梧中顯出無限瀟灑,長發披肩,卻是金光閃閃,騰躍挪移時像一片金雲般隨他飄揚飛舞,非常悅目好看。從他們的角度瞧下去,看不到他的麵容,隻覺他的輪廓突出,不類中土人士。

兩聲慘呼,又有兩人在他雷霆閃電般的淩厲掌法下傷倒墜地,第三人給他踢中小腹,整個人像投石機發出的石彈般,高拋數丈,沒入白浪翻騰的河麵去。骨折肉裂的聲音,連在高起達八丈的望台上的寇、徐兩人亦隱約可聞,可見此人功力的強橫。他像是有心戲弄白清兒三人,左移右晃,專找人多處下手,出手則必有人喪命,偏教窮追不舍的白清兒等差一點兒才可把他截著,高明得教人難以置信。

寇仲眼睜睜瞧他縱橫船上,從船首殺到船尾,忽又破艙而入,瞬間後又從另一邊破洞而出,白清兒等仍未能摸上他半點邊兒,但船上已是伏屍處處。當他往一批聚在一起被他殺得膽顫心寒的人掠去時,不知誰先帶頭,那些人一聲發喊,齊齊跳河逃生,竟不敢應戰。白清兒嬌叱一聲,淩空撲去。另兩長老亦分由兩邊包抄,顯都動了真怒。那人一聲長笑,衝天而起,竟能淩空回旋,堪堪避過白清兒的截擊,往另一批人投去。那批人亦立時乖乖投河逃命。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此人輕功之高,可稱冠天下。”

徐子陵沉聲道:“我認得他的身法,與蓮柔同出一轍,定是西突厥的國師雲帥。”

寇仲尚未有機會答話,“轟”的一聲,官船猛撞在岸旁的一推亂石處,船桅立時斷折,帶得兩人往甲板倒下去。燈火全滅。

兩人受雲帥驚天動地的輕身功夫所懾,竟完全不知道官船失去控製後,撞往岸旁,到驚覺時,人隨帆桅往下倒去,有若墜進無底深淵,又或往地府陰曹直掉而下。事起突然,以他們之能,也在傾跌時失去平衡,滾倒了望台上,隻能抓緊繩欄,耳際生風下,倏地人又淩空,腳下就是澎湃洶湧的江河水,水忽然浸至下半身,下一刻兩人再騰雲駕霧地升高十多丈,可見船身左右顛簸得多麽厲害。除了船體摩擦亂石的破碎聲和江水肆虐的可怕震響外,再聽不到雲帥和白清兒等的打鬥聲,四周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嚓啦”脆響,帆桅終於斷離船身,兩人同時掉進水中去。兩人哪還有空去管雲帥等人的勝敗,奮力往對岸遊去,到爬上一個亂石灘後,遙望對岸擱淺在亂石間的殘破船影,隻能相視苦笑。

寇仲歎道:“這回可叫出師不利。想搭便宜船,怎知卻搭上沉船。想偷東西麽?偏是遇著忌水的火器,撈上來也沒用。”

徐子陵道:“正因火器忌水,所以才用上等桃木密封,且必有防水措施。隻不過白清兒已失去人質,定不肯放棄這批火器。強搶似乎不太劃算!所以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寇仲聳肩道:“你說怎樣便怎樣。唉!若我們能練得像雲帥般的輕身功夫,會對我們關中之行大大有利,對此你可有什麽辦法?”

徐子陵凝望在烏雲蔽天下融入對岸陰黑中的船體,蹙起一對清秀修長的眉毛沉思片刻,說道:“這事說難非難,說易非易。問題是我們自離開學藝灘後,從沒專心鑽研過怎樣去改善我們輕身提縱之術,你肚內又在打什麽主意?”

寇仲抹掉猶掛眉毛上的水珠,說道:“剛才白妖女撲向雲帥時,雲帥看似要淩空迎戰,豈知竟像蝙蝠般回旋避開,予人吻合天地間某一種道理的感覺。事實上當你投石或射箭亦會天然地以某一弧度向目標射去,可知此乃物性,由物體本身的形狀和發力的手法決定。在用力來說,直線當然最快捷,但以弧度擊出的刀才是最難防和強猛的。”

徐子陵一震道:“你這番話令我記起雲帥回旋飛掠時,外衣張得漲滿的,這等於你把一塊扁平的石塊順其形狀擲出,自然會取得弧形的軌跡。”

寇仲瞧瞧徐子陵身穿的緊身水靠,又看看自己的,苦笑道:“你這推斷八、九不離十,可惜我們沒法實時測試。不過總把握到一點訣竅,配上我們淩空換氣改向的本領,不難在回旋飛行術上勝過雲帥,可是在提縱方麵,卻仍難和他相提並論。”

徐子陵微笑道:“那隻因我們沒刻意去追求而已!憑我們體內的氣勁,若能在發力和提氣輕身兩方麵下工夫,定能再有突破。你有沒有感覺到雲帥那家夥雖是被人四起截殺,仍有種氣定神閑的感覺,照我看那是因為他正以一種奇異的方式來呼吸,故可愈奔愈快,愈跳愈高,和我們剛好相反,你也知我們與人纏戰時,腳步隻會愈來愈緩愈重。”

寇仲動容道:“好小子,果是觀察力過人,由此可知我們以前並不真正懂得把體內的寶貝氣勁發揮盡致,假若過得此關,我們的武功將會全麵提升。以我們被和氏璧改造過的經脈,勁氣的猛烈程度當勝過很多人,問題是如何施展和利用?”

徐子陵默思片刻,忽然壓低聲音道:“記得雲玉真的鳥渡術嗎?其訣要就是正反之力,但她的正反之力隻是指外力,顯屬下乘,我們來自道家的真氣卻是內呼吸,可轉為體內的正反之力。婠婠的身法之所以能勝過我們,道理正在這裏。”

寇仲霍地立起,奮然道:“來比比腳力如何?”

徐子陵陪他站起來,雙目神光電射,說道:“我們今晚的領悟非同小可,怎能隻止於比腳力?還要比功夫,你現在體內的勁氣是在怎樣的情況下?”

寇仲拍拍肚皮,答道:“正在丹田氣海內回轉運行,感覺像是有股動力可隨時帶動身體,可以之攻敵或提氣縱掠,和以前是兩碼子事,原來思想是這麽重要的。”

徐子陵道:“應說精神是最重要,所謂精氣神合一,該是這種境界。我們氣濁下墜,正因體內真氣不繼,但隻要我們能在施展身法時利用體內正反之氣的牽引和互擊,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像你現在般隻把真氣聚成一股集中控於一處,仍和以前分別不大。”

寇仲劇震道:“我明白啦!現在成了,現在已氣分為二,一向左旋,一為右轉,該是你說的正反之氣吧!”

徐子陵愕然道:“竟是這麽容易的嗎?”

寇仲傲然道:“這叫氣隨意轉,不信你自己試試看。”

徐子陵默然半刻,暗運神功,忽然像一片被風刮起的落葉般,往外飄飛,長笑道:“好小子!來吧!”

寇仲石彈般衝天而起,掣出背後井中月,叫道:“追到天腳底都要追到你。”

徐子陵在觸地前倏地改變方向,沒進林木間去。

寇仲風馳電掣地掠到岸邊,跪倒地上,喘氣道:“差點累死,卻非常痛快,是以前未曾有過的痛快。”一刀插入土內,以之支撐身體。

徐子陵來到他旁,一屁股坐倒地上,從崖沿俯首下望,見到的是晨光下擱淺在石灘上仍大致保持完整的船體,卻不見任何人蹤,沒好氣地說道:“你這小子對那批火器仍是死心不息,兜個大圈後又帶我回到這裏來,要搬東西請趁早!讓人返回來見到我們趁火打劫,會很不好意思的。”

寇仲辛苦地笑道:“正合孤意。”

兩人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來到九江以西的長江旁另一大城江夏,由此坐船北上,一天可抵達竟陵。此城在竟陵失陷前,早落入江淮軍手上,直至此刻。

入城後,他們徑自投店落腳,安頓好後,到客棧隔鄰的飯店吃午膳,填飽肚子,寇仲沉吟道:“到現在我們仍未弄清楚雲帥有沒有救回蓮柔?”

徐子陵道:“當然該已成功救走蓮柔,否則雲帥怎敢大開殺戒?這人極工心術,借孫化成那麽攔江問話,吸引白妖女等人注意後,自己憑借頂尖兒的輕身功夫,潛入船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女兒救走。”

寇仲接下去道:“這家夥更猜到敵人會從陸路運走女兒,於是由自己扮作女兒趁機偷襲,這次陰癸派確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難怪西突厥能與東突厥相持不下,皆因統葉護有能人相助。”

徐子陵笑道:“不過真正占便宜的卻是我們,若非受雲帥啟發,我們在身法上怎能有所突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頭,點頭道:“我們確是真正的贏家。言歸正傳,搭便宜船一事既告吹,現在我們又是唯恐天下不知的以真麵目大搖大擺入城,當然會惹來無窮後患,說不定今晚就被師仙子加上四大禿頭來個大圍攻,你說下一步棋該怎麽走?”

徐子陵皺眉道:“四大禿頭的稱呼太刺耳啦!你尊重點幾位得道高僧好嗎?”

寇仲從善如流地微笑道:“我忘了你和佛門的淵源,請陵少恕罪。噢,我差點忘記告訴你,你的落雁姊姊到了關中去呢。”

徐子陵動容道:“李密真的投降李世民了?”

寇仲點頭應是,解釋道:“這是老爹告訴我的。不過李密豈是肯屈居人下的人?無論李家如何禮待他,亦是徒勞。不過李密的功夫確是非同小可,兼且他恨我們入骨,對他我們不可不防。以前能勝他皆因僥幸,不是我們的才智真能勝過他或沈落雁。”

徐子陵訝道:“你少有這麽謙虛的,由此可知,你對關中之行並非像外表般信心十足。”

寇仲苦笑道:“任我如何狂妄,亦知敵我之勢太過懸殊,隻要露出底子,我們肯定魂斷長安。最糟是到現在我仍未想到潛入長安的萬全之策,隻能像現在般見步行步,感覺自是窩囊至極。”

徐子陵同意道:“我的習慣是想不通的不去多想。不過事情並非像你所說的悲觀,隻要到得城內,自會有高占良等人接應,到時我們明查暗訪,抱著不計較得失的心情去尋寶,賭賭你老哥的運氣,看看你會不會恪守自己許下尋不到寶乖乖解甲歸田的承諾。”

高占良、牛奉義和查傑等雙龍幫的人,已依寇仲計劃早在多年前往長安作準備工夫,好能在起出寶藏後把庫藏內的大批財寶兵器,運離長安。

寇仲苦笑道:“陵少放心,我可對天下人失信,卻豈敢失信於你?至於高占良他們,除非真的找到楊公寶藏,否則我並不打算跟他們聯絡。”

徐子陵奇道:“為何你會有這決定?”

寇仲歎道:“我對能否找到楊公寶藏,沒有半分把握。找不到的話自是一切休提,那何不如讓他們在長安落地生根,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否則一旦牽連上我們,徒使他們飲恨長安。”

徐子陵欣然道:“仲爺絕不是個自私自利的家夥,否則不會這麽先為別人設想的。”

寇仲忽然目光閃閃地端詳徐子陵,苦笑道:“事實上陵少這麽積極陪我北上尋寶,是希望我什麽都尋不到,好死卻爭天下的心,對嗎?”

徐子陵點頭道:“這會是我對你最後一次的盡人事。從做兄弟的角度出發,我自然希望你能完成帝王大業的鴻圖美夢;但若從作為百姓的角度去看,則隻希望一個有為的人能迅速統一天下,把和平幸福還給他們,盼你能明白。”

寇仲微笑道:“你顯然認為李小子比我更適合當皇帝哩!”

徐子陵搖頭道:“這個誰能肯定?即使是師妃暄,也不過是作出一種選擇,而最影響師妃暄這決定的,是李世民的戰績、政績和聲勢,他除了有可令師妃暄悅服的胸懷抱負外,更是目前群雄中最有機會平定天下的人。而少帥你則因起步太遲,故遠遠落後。師妃暄不是不欣賞你,卻從沒想過挑選你,道理是顯而易見的。”

寇仲雙目神光迸射,語氣卻出奇的平靜,淡淡地說道:“我要證明給自己看,她的看法是錯的。而這也是這個爭天下的遊戲最迷人之處。我知你不滿視爭天下為遊戲,但在我而言,生命本身亦不過是遊戲一場,並不存在尊重與否的問題。隻有當作是遊戲,我才可以玩得有聲有色。”

徐子陵聳肩道:“這個我明白。總之你找不到寶藏,會乖乖地把少帥軍解散,一是返嶺南迎娶玉致,一是隨我到域外找老跋喝酒。”

寇仲苦笑道:“真怕你故意不讓我找到寶藏。”

徐子陵笑道:“我怎會是這樣的人,更不願讓你怨我一世。要不要另尋地方喝酒?”

寇仲奇道:“陵少從沒主動提出去喝酒的,為何這般有心情?”

徐子陵聳肩道:“恐怕是失戀後的人都會愛上杯中物吧!”

寇仲捧腹狂笑起來,惹來飯店內其他客人的目光,不過隻看兩人軒昂挺拔的身形,縱使寇仲的井中月像把生鏽的破刀,仍沒有人敢出言幹涉。

好一會寇仲稍斂笑聲,喘氣道:“你這小子竟來耍我,正如你以前說的,你的戀愛從未開始過,又何來失戀?笑死我啦!”

徐子陵莞爾道:“你先答我一個問題,戀愛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

寇仲愕然思量半刻,說道:“你這問題本來顯淺易答,例如有時快樂,有時痛苦,又或苦樂參半。可是以自己的情況想深一層,事情又非如此簡單。你這小子還是首次肯和我說及這方麵的事,可見你真的曾為石青璿動心!”

徐子陵一派瀟灑道:“那感覺像大江的長風般吹來,又像長風般過不留痕跡,卻在我心中添下一道傷痕,你說是痛苦嗎?的確是深刻的痛楚,但在某方麵卻豐富了我的生命,使我感到生命的意義,這是否很矛盾?卻是種令我感到自己異於往昔的奇異感覺。”

寇仲歎道:“真正的愛情肯定是痛苦的,就像你挪走護體真氣,完全放棄防守,任由脆弱的心接受傷害或撫慰,再非刀槍不入。愈投入那感覺愈深刻,最奇妙是無論傷害或撫慰,都是那麽無可抵擋的強烈,直透內心,無比動人,使人連痛苦都覺甘之如飴。分析得如何?”

徐子陵道:“相當深入,石青璿當時確傷得我很厲害。你也知一向以來我都愛把事情埋在心底下,現在竟然破例向你說出來,可知我的感受。聽你這麽說,舒服多啦。”

寇仲道:“有什麽話是不可以說的?照我看,你要攫取石青璿的芳心並非難事,隻是你生性高傲,不屑為之吧。”

徐子陵沉吟道:“這事與驕傲無關,隻覺得要苦苦哀求才得到的東西並沒什麽意思。兼且人各有誌,若因我的渴想而令她失去清靜無求的生活方式,實在是一種罪過。石青璿對我已成過去,這會是我最後一次想起她。”

寇仲掏出銀子結賬,長笑道:“來,讓我們去喝個不醉不歸。”

兩人踏出店門,街上行人稀疏,遠及不上九江的興旺熱鬧。

寇仲歎道:“老爹是第一流的統帥,卻是第九流的皇帝,百姓聽到他來,都要執拾細軟有多遠逃多遠,難怪他徒勞半生,落得心灰意冷。”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愕然道:“為何像忽然失去說話的興致?”

徐子陵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氣道:“洛陽完啦!”

寇仲一震道:“王世充雖然不爭氣,但總在新勝之後,又兼並得大片土地,雖說老爹歸降李小子,但王世充該頂得一陣子吧!”

徐子陵搖頭道:“問題仍在李世民。憑他現在的聲威,又有慈航靜齋在背後撐腰,要分化失人心的王世充的力量,易如探囊取物。而襄陽正是關鍵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苦笑道:“當然明白。襄陽等於洛陽東麵的偃師,縈陽的虎牢,卻比兩者堅固百倍,隻要襄陽肯聲援洛陽,李小子攻打洛陽將非全無顧忌。可是現在老爹投降李小子,隻要屯重兵於竟陵,錢獨關勢將動彈不得,唉!我終於明白那批火器有什麽用途,定是用來對付李小子的。”

徐子陵沉聲道:“洛陽若失陷,巴蜀會歸附關中,隻要再取襄陽,半壁江山已在李家手上,那時憑李小子的才情和兵力,不以風卷殘雲之勢**平所有人包括你在內的群雄才怪!”

寇仲雙目精光閃閃,說道:“我不會讓李小子這麽輕易奪得洛陽。記得虛行之說過的話嗎?隻要利益一致,殺父仇人都可以合作,爭天下從來是不擇手段的,我已比很多人有原則和恪守道德。”

徐子陵皺眉道:“你在轉什麽鬼念頭?”

“咿唉!”一輛馬車在兩人身前停下,窗簾掀起,露出一張熟悉親切、嬌秀無倫的臉龐,櫻唇輕張,嗔責道:“你兩個小子真不知‘死’字是怎樣寫的,還不滾上來!”

兩人“受寵若驚”,瞥見駕車的是老朋友駱方,大喜下鑽入車廂內。馬鞭揚空,再輕打在馬屁股上,車子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