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焚經毒散
侯希白沉聲道:“這種毒散出自敝門的《五毒書》,如論毒性,則比書中羅列的其他毒藥相差難以道裏計,它隻能對一種人產生功效。”
徐子陵訝道:“是什麽人?”
侯希白道:“就是不懂武功兼體質虛弱的人,對女人特別有奇效。中毒者會因經氣失調被大幅削減其對抗疾病的能力。”
徐子陵這才明白為何侯希白指楊虛彥卑鄙。皆因他煉製出來的毒藥是要用來對付沒有武功的弱質女流。侯希白一向惜花,當然看不過眼。正如師妃暄所言,侯希白乃魔門中的異種,雖有點正邪難分,但對女性的愛護確發自真心,言行相符。沉吟道:“這種毒散肯定有某些非常獨特的性能,否則不配被列入貴派的《五毒書》內。”
侯希白讚道:“子陵猜得不錯。無論任何毒藥,中毒者多少也會露出中毒後的某些征狀,惟有焚經散不但無色無味,更由於它隻是間接影響人的健康,且過程長而緩慢,所以即使第一流的大夫,也無法發覺患者是中毒。唉!隻不知楊虛彥究竟想害誰呢?”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把楊虛彥抓起來拷問,否則恐怕我們永遠不知道答案。”
侯希白忽然道:“你聽過京兆聯的楊文幹嗎?”
徐子陵差些兒衝口而出說:“險些和他交上手”,但礙於這會泄露出“嶽山”這身份,隻點頭表示聽過。
侯希白道:“若我所料無差,楊文幹該與楊虛彥同為舊朝的皇族,表麵上與楊虛彥似乎同站在李建成太子黨的一方,事實上卻暗中與楊虛彥圖謀不軌。”
徐子陵同意他的分析,但因不宜逗留太久,說道:“可否再約個時間碰麵,然後再研究如何向楊虛彥著手搶印卷。”
侯希白明白他的處境,商量好聯絡的方法,徐子陵匆匆離開,在城內再留下給寇仲的暗記後,回到東市興昌隆,卜廷、田三堂等人全聚在後堂望眼欲穿的恭候他回來。
徐子陵把日間跟李淵晤麵的經過交代後,卜傑訝道:“我們一直以為封德彝是李建成的人,不過從他這樣的維護莫老師,內情又頗為耐人尋味,此事必須向段將軍報告才行。”
卜廷最關心的是興昌隆,問道:“皇上有沒有提到興昌隆?”
徐子陵老實地搖頭,說道:“皇上隻因我來自巴蜀,問起與該地有關的一些人事而已!”
田三堂沉聲道:“照我看封德彝隻是想招攬莫老師。若從這角度看,他仍可能在為李建成効力。”
徐子陵搖頭道:“在見皇上之前,我早向他表明忠於興昌隆的立場。而封大人仍穿針引線地讓我見到皇上,似有意令李建成方麵的人不敢再碰我,則理該非像田爺所想的那般情況。”
卜傑、卜廷等為之動容,對徐子陵的“忠貞”大為激賞。興昌隆雖可予徐子陵厚利,但封德彝除財富外,更可使徐子陵得到最誘人的權勢。而徐子陵竟然不為其所動,顯示出難得罕見的操守。經此表白,氣氛立時轉為融洽,猜疑盡去。
卜傑欣然道:“今晚我們到上林苑去樂上一晚,不醉不歸。好讓莫老師欣賞一下長安的風花雪月。”
肖修明和謝家榮兩人轟然起哄。徐子陵知道若再拒絕就是不近人情,隻好極不情願的答應。
田三堂顯是縱橫風月場的老手,笑道:“二叔最好預訂好上林苑最標致的紅阿姑,否則若給成都散花樓的小姐比下去,我們的顏麵何存。”
說到這方麵的事,男人份外輕鬆放恣。
卜傑傲然道:“我卜傑敢拍胸口保證令莫老師滿意。”
卜廷悠然神往地說道:“聽說尚秀芳寄居於上林苑,若能請她來唱上一曲,此生無憾矣。”
卜傑麵露難色道:“尚秀芳身份超然,恐怕隻有秦王才請得動她。”
田三堂道:“就算請得動她也勿作此想。長安城的男人誰不想一親芳澤,於此多事之秋,我們絕不宜作這類招忌的行為。”
說起見李淵時除裴寂和封德彝之外的另兩個陪駕大臣,經徐子陵形容他們的外貌,卜傑道:“叫叔達的當然是陳叔達,胖子則肯定是蕭禹,蕭胖子是楊廣的妻舅,在舊隋已和皇上甚為知交。除劉文靜外,與皇上關係最密切的幾個近臣,都給莫先生遇上呢。”
忽然有人來報:段誌玄來了。
眾人心中大訝,段誌玄匆匆走進來,說道:“秦王想與廷師弟和莫老師見個麵。”徐子陵立時脊骨寒氣直冒,他能瞞過李世民的銳目嗎?
李建成聽罷寇仲對張婕妤的“胡說八道”,麵色立即陰沉下來,冷冷道:“莫先生有多少成把握可治好娘娘的病呢?”
寇仲心中暗罵李建成的人情冷暖,心道:“老子半分把握都沒有,你建成小子能奈我的屁何?”口上答道:“隻要我依祖傳秘方煉成靈藥,包保娘娘藥到病除,永無後患。”
常何關切地問道:“莫先生要多少時間才可製成靈藥?”
寇仲心中隻想著怎樣快點去取回井中月然後開溜,隨口應道:“小人會先在城中的草藥鋪逛逛,看看有什麽現成的好貨色,欠缺的就到終南山去采掘,大約兩天工夫可以啦!”
李建成容色稍舒,此時馮立本向他打個眼色,李建成露出一個充滿奸狡意味的笑容道:“此事交由常將軍負責,盡量予莫先生協助和方便,時間無多,有勞莫先生了!”
常何頓時色變,這番話不啻說若寇仲煉不成靈藥,又或靈藥無效,常何要負上責任。寇仲亦同時色變,幸好有麵具遮擋。他自少就在江湖上混,從不幹害人的勾當,一切以義氣先行。若就此溜之夭夭,不但會害常何丟掉烏紗,沙家也要受到牽連。他怎忍心做出這種事來呢?
在段誌玄和卜廷的陪同下,徐子陵終有機會穿過朱雀大門,進入皇城。走在又被稱為“天街”,貫通朱雀、承天兩門的承天門街上,兩旁官署林立,右為太常寺、太仆寺、尚書省、左武衛、門下外省;右為鴻臚寺、宗正寺、右領軍衛、司農寺、右武衛、中書外省等。每座建築物均各有特色,聯成肅殺威嚴的景象,規劃整齊,氣概宏大。太極殿聳出城牆上的殿頂,在茫茫白雪中,更是氣象萬千,代表著大唐皇朝權力的極峰。剛策騎進入分隔宮城的皇城的橫貫東西廣場,一隊人馬從東宮重明門那方緩馳而來。由於處在非常時刻,李淵特許臣將可在皇城內策馬緩跑,免致浪費人力時間。
段誌玄別頭看去,施禮道:“原來是常何將軍。”
徐子陵也順眼瞧去,差點由馬上掉下來,皆因他一眼認出寇仲的醜臉。寇仲亦想不到會在宮城與皇城間的橫貫大廣場遇上徐子陵這弓辰春,一時為之目瞪口呆,卻苦於不能交談。
常何領著寇仲和親衛來到段誌玄馬前停下,施禮道:“段將軍好!”
段誌玄目光移到寇仲的醜臉上,微笑道:“這位是……”
寇仲把握機會道:“小人莫一心,得自家父莫為真傳,世代習醫……。”
卜廷聞言一震,朝徐子陵瞧來,徐子陵心知糟糕:若讓卜廷因自己跟寇仲虛報的老父姓名一模一樣而詫異說出來,那常何和段誌玄不更感懷疑才怪。忙對卜廷微微一笑,略搖頭,著他不用說出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卜廷這“沒心人”自不會因而起疑。
常何正憂心寇仲尚未出世的靈丹妙藥,又不想寇仲泄露太多事情予秦王府的人曉得,說道:“末將身有要事,段將軍請啦!”
策騎便去,寇仲連眼色都不敢向徐子陵打半個,追著去了。
段誌玄目送他們馳往朱雀門,沉吟道:“為了醫治娘娘的怪疾,我們都用盡法寶,唉!”
徐子陵心中劇震,猜到楊虛彥要害的人是誰和為什麽要這樣做。
寇仲遊魂似的隨常何馳出朱雀門,常何勒馬道:“西市有條街專賣山草藥和成藥,各種貨色應有盡有,莫先生要到終南山采的藥說不定在那裏也有出售,不知是哪種草藥呢?”
寇仲暗叫救命,對山草藥他可說一竅不通,杜撰出來的終南山主藥尚可胡謅一個名字,其他配藥卻不能順口開河,首先草藥鋪的老板會是第一個瞧穿他是冒牌貨。尤不幸者,是他連一種草藥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危急存亡之際,對街行人有人故意擺動一下,寇仲立即生出感應,往那人望去,登時喜出望外,提高聲量道:“西市是否往西走,我們邊走邊說,常將軍請。”
直到此刻,常何乃沒察覺到他有任何破綻,當然不會起疑心,策馬轉右,加入貫通東西兩大城門的光明大街那車馬流群去。
寇仲眼尾餘光察知雷九指暗隨一旁,故意放緩馬速,作苦思狀道:“這回為張娘娘治此上熱下寒之症,我莫一心要顯些本領,要在幾帖藥內治好娘娘的病。所以必須找個清靜地方仔細思量,然後開出藥方。假若西市的藥鋪齊備所有草藥,當然大可節省時間工夫。小人有個怪癖,就是推敲病症與藥方時,須一人獨處才行。”
常何笑道:“這個容易,不如到小弟的舍下來,莫先生要多麽清靜都可以。”
寇仲心中暗罵,常何擺明由現在起直到他煉成“仙丹”,絕不肯離開他半步。先不說他不忍害常何,就算狠心開溜亦不容易,除非他拚著暴露身份大幹一場,但楊公寶藏卻要宣告完蛋。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麵,甫到長安立即發生,他的運氣確是不能再壞,差點要大哭一場,以宣泄心中的怨憤。
幸好尚有雷九指這個令他絕處逢生,可拖延點時間的救星。忙道:“在清靜前又必須先來個熱鬧以振起精神。所以我才說是怪癖。不知長安最著名的是那家酒樓菜館?”
常何如數家珍地說道:“晚上當然以北裏最熱鬧,上林苑、明堂窩、六福賭館、小春院等青樓賭館全集中在該處。日間則首推東西兩市,若論菜肴則以有西市第一樓稱譽的福聚樓排名榜首,景致亦佳,三樓靠東的桌子可盡覽躍馬橋和永安渠一帶的迷人景色。”
聽到躍馬橋三字,寇仲立即雙目放光,差點忘掉刻下自身難保的困局。雪粉終於停下,但整條光明大街和兩旁的房舍早變成一個白皚皚的天地。旁邊暗中跟蹤的雷九指憑著一對靈耳,聽得心領神會,此時轉入橫街,先一步朝福聚樓趕去,好為寇仲這冒牌神醫舞弊弄巧。
段誌玄、徐子陵和卜廷三人在掖庭宮東園一名為綾綺小院的廳堂坐下,喝著宮女奉上的香茗。此院當是李世民愛留連歇息的地方,景致極佳,門外是人工湖泊綾綺池,水光瀲灔、漁沉荷浮,湖旁花樹羅列,一道長橋跨湖而過,至湖心置一六角亭,通抵院門。可惜徐子陵心懸會否被李世民識**份,故無心欣賞。
段誌玄有一句沒一句地陪兩人閑聊。忽然有人進入廳堂,卜廷還以為是秦王駕到,連忙起立。徐子陵早看到來者非是李世民,但“主子”既起立,亦隨之站立施禮。來者一身儒生打扮,年紀在三十許間,一副文質彬彬的外表,但徐子陵一眼看穿對方乃身懷武功的高手。
那人來至三人身前,施禮笑道:“侯君集見過卜兄與莫兄,秦王因有急事往見皇上,故使小弟來向兩位致歉,待改日再安排見麵的時間。”
徐子陵暗中鬆一口氣,卜廷卻掩不住失望之情。
坐好後,段誌玄皺眉道:“是什麽事如此緊急?”
侯君集歎道:“不就是建成太子招募突厥高手加入長林軍那件事。東突厥突利可汗對我們中土的野心,天下皆知。建成太子寵信突利派來亂我大唐的可達誌,已屬不智,現在還重用可達誌召來的突厥人當親衛,如此引狼入室,秦王自然要向皇上進言力諫。”又道:“這批近三百人的突厥好手來京有個多月,到今早文牘才正式遞入門下省,秦王聞訊遂立即往見皇上,事非得已,請卜兄和莫兄見諒。”
卜廷慌忙表示明白諒解和毫不介懷。事實得秦王肯接見,對他已是光宗耀祖的事,既沒資格計較李世民爽約,更不敢計較。侯君集顯然本身工作繁忙,不旋踵即起立送客。踏出掖庭宮的大門時,徐子陵隻希望永遠不用回來。但又知醜媳婦終須見公婆,若給李世民看破,寇仲的尋寶大計肯定要完蛋。
永安渠北接渭水,是貫通長安城南北最大的人工運河,城內最主要的水道。躍馬橋雄跨其上,橋身以雕鑿精致的石塊築成像天虹般的大拱,跨距達十多丈,兩邊行人道夾著的車馬道可容四車並行。在大拱的兩肩又各築上兩小拱,既利於排水,又可減輕大拱的承擔。巧妙的配合,令橋體輕巧美觀,坡道緩和,造型出色。橋上的石雕欄杆,刻有雲龍花紋的淺浮雕,中間的六根望柱更與其他望柱有異,為六個俯探橋外的石龍頭,默默注視在橋下流經的河水與舟楫,構想獨特。
寇仲手心緊握著剛才擦身而過時雷九指塞給他的救命藥方,虎目一瞬不瞬的從福聚樓三樓靠東的座位,透窗居高臨下地呆瞪著這座風格獨特的大石橋。與永安渠並排而列的景耀大街人車川流不息,躍馬橋四周全是院落重重的權貴人家的豪華大宅。即使楊公寶藏就在橋底,要從這麽一個人煙稠密的地方運走大批珍寶兵器,確是談何容易。橋的兩邊均有城衛站崗,大大增加起出寶藏的難度。旁伴的常何還以為他在苦思靈藥的問題,不敢打擾,哪知他腦袋內轉動的竟是這麽的一回事。其他隨員坐於旁邊的桌子。際此午膳時間,風景最佳的福聚樓座無虛席,僅有空出的兩三張桌子,隻因預訂的客人尚未來到。寇仲忍不住歎一口氣。
常何大為緊張道:“莫先生是否遇上困難?”
寇仲驚醒過來,收回凝視躍馬橋的目光,低聲道:“我要到茅廁去打個轉,常將軍要否陪我去。”
常何大感尷尬,老臉微紅,苦笑道:“莫先生真愛說笑,小將隻因受建成殿下的重命在身,份外緊張,莫先生請!”
寇仲剛想起立,一群人登樓進入這層廳堂,當先一人頎長挺拔,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藍捆白花邊的武士服,外披白色羊皮袍,背掛長刀。此君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潔白、少女般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烏黑閃亮的頭發以白巾紮著發髻,長得英偉不凡,氣魄懾人。他一對修長的眼睛具有某種令人害怕的深邃而嚴肅的光芒,銳利得像能洞穿任何對手的虛實。他雖作漢人打扮,但寇仲第一眼瞥去已知他是突厥人,且必是以一手“狂沙刀法”,爭得與跋鋒寒齊名域外的年輕高手可達誌。想不到甫抵長安,便在這種情況下與他碰頭,不知是否冤家路窄呢?
徐子陵借口要去與雷九指續未了之約,與卜廷在朱雀門外分手,其實卻是去找侯希白,好幫寇仲這假大夫為張婕妤治好她的“絕症”。
他先扮作沿朱雀大道往雷九指的客棧走去,肯定沒被人跟蹤,正要轉入橫道時,雷九指匆匆從後趕來,叫道:“莫兄等等!”
徐子陵待雷九指來到身旁,轉左進裏巷,朝宣平裏的方向走去。
雷九指低聲道:“我本在皇宮內為你踩場探路,怎知碰上寇仲,幸好認得他那張假臉,這小子不知如何竟會變成大夫,到宮內為李淵的妃嬪治病,卻不會開藥方。幸好我隨魯師時對醫道略懂皮毛,否則將不知如何助他過關呢。”
徐子陵沉聲道:“我也在宮內和他碰過正著,不過我是去見李世民。”
雷九指一震道:“你沒被他看破吧?”
徐子陵苦笑道:“尚是未知之數,他因急事爽約。唉!這一關比寇仲治病那一關更難過。”
雷九指得意洋洋地說道:“寇仲那小子真精靈,隔遠叫破喉嘴地說娘娘患的是寒熱症。而我對寒熱病則別有心得,保證不用幾帖藥便可藥到病除。”
徐子陵搖頭道:“她患的不是寒熱症,而是中了楊虛彥‘焚經散’的慢性毒,好為董淑妮清除強大的爭寵對手。”
雷九指劇震停下,臉容轉白,顫聲道:“若是中毒,那就糟了,我開的其中一味燈盞花,中毒者絕不能內服,否則會催發氣血內的毒性,令那美人兒一命嗚呼。”
徐子陵大吃一驚,斷然道:“找到侯希白再說。”
提氣前掠,再顧不得路人的眼光。
寇仲故意背對可達誌那桌而坐,麵對桌上從酒樓借來的紙筆墨,一口氣寫下燈盞花、生地、紅花、柴胡、炙甘草、丹皮、香附等藥名,並列明份量,似模似樣的。
常何見這藥方果然與一般大夫開的大有分別,信心倍增,但仍不放心,問道:“這些藥的藥性如何?哪一種是莫先生說須往終南山采取的主藥呢?”
寇仲無以為對,作狀思量時,穩定有力的足音從後接近,不純正的漢語響起道:“常將軍你好,今天不用當值嗎?”
常何起立,為過來打招呼的突厥年輕高手可達誌拉開椅子道:“可兄請坐!”
可達誌岸然坐下,銳利的眼神落在寇仲臉上,微笑道:“這位是否剛抵長安的神醫莫先生呢?”
寇仲早收斂眼內神光,裝出不善交際,手足無措的神態,說道:“正是小人,閣下……”
常何訝道:“可兄的消息非常靈通。”
可達誌欣然答道:“隻因小弟剛見過太子殿下。”又轉向寇仲道:“小弟東突厥可達誌,最佩服是身懷奇技,真材實學的人,待莫先生治好張娘娘的病,可達誌再向莫先生請益。”言罷含笑離開。
寇仲雖恨他話裏有話,笑裏藏刀,暗指自己沒有能力治好張婕妤的病,但仍感激他打斷常何的追問,為他解圍。
常何送客後坐下,寇仲湊過去低聲道:“我還要為處方細加參詳,常爺不如先著人去買回藥單上的東西,我們再作研究。”
常何心想自己怎有資格和他研究藥方,順口問道:“待會是否回小弟舍下?”
寇仲搖頭道:“不!坐在這裏我靈思泉湧,絕不可離開。”
實情是雷九指在紙上寫下要他留在此處,好待他去聯絡徐子陵。常何怎知他的真正心意,隻好同意。
侯希白聽畢整件事後,俊容轉白,失聲道:“糟糕!我隻知焚經散如何煉製,卻不知解毒之法。”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說道:“既是如此,我立即去通知寇仲開溜,總好過醫死人。”
雷九指道:“且慢!對醫術我雖隻是略懂皮毛,但在解毒方麵我卻下過一番苦功,侯兄可不可以說出焚經散的製法,讓我參詳一下,看看可否稍盡人事?”
侯希白沉吟道:“焚經散的兩味主藥在東南沿海一帶非常普通,其巧妙處主要在煉製的複雜過程,以其他各種草藥加上蒸漏的方法,煉至無色無味,令人難以覺察,而主藥的毒素互相中和相克,以致改變毒性。”
雷九指色變道:“隻聽聽便知此毒非常難解,那兩種主藥究竟是什麽?”
徐子陵提議道:“能否以內家真氣硬把毒素從經脈間擠逼出來?”
侯希白低頭道:“這正是焚經散名字的來由,毒素化成脈氣,侵蝕經脈,若妄以佛道兩門的正宗內家真氣注入經脈,隻會使毒性加劇,適得其反。”又轉向雷九指道:“兩種主藥是斷腸草和羊角扭,我正因見楊虛彥在宅院內培種這兩種含劇毒的植物,兼有采摘過的痕跡,才知他要製煉焚經散。”
雷九指愕然道:“這兩種都是帶劇毒的藥草,隻宜外敷,不可內服,中毒者會立即暈眩、咽腹劇痛,口吐白沫以至衰竭死亡。侯兄可否把整個煉製的方法說出來。”
侯希白一口氣地說出十八種藥名,又扼要解釋煉製的過程後,雷九指霍地起立,說道:“我要親自去向寇仲問清楚張娘娘的情況,說不定真能對症下藥,解去焚經散的毒素。”
言罷匆匆去了。剩下侯希白和徐子陵兩人你眼望我眼,空自焦急。
寇仲自己也幹坐得不好意思,但常何仍毫無不耐煩的表現。
此時可達誌一夥人用膳後離開,過來打個招呼後下樓,寇仲心內悶得發慌,忍不住試探常何道:“突厥人不是專來搶掠我們的子女財帛嗎?為何竟會是太子殿下的貴賓。”
常何嚇了一跳,壓低聲音道:“莫先生勿要胡說,更不要隨便對人說。唉!此事說來話長,有機會再和先生談論。”
寇仲隻聽他的語調,立知常何心內對李建成重用突厥人,亦頗為不滿。購藥的人剛好回來,把大包草藥交到常何手上,再由常何遞交寇仲。在這拖無可拖的時刻,救星出現;寇仲惟有再施借水遁的上計,告罪到茅廁間與雷九指碰頭。回來時春風滿臉,拍拍常何臂頭道:“我們走。”
常何愕然道:“我們還沒進食,怎麽說走就走?”
寇仲搖頭:“我的腦袋最古怪,大解時尤其有靈感。現在我們立即到西市購齊所需藥物,即可到常將軍的府第著手煉藥,保證可治好娘娘的怪病。”
常何奇道:“不用到終南山去了嗎?”
寇仲反問道:“到終南山去幹什麽,走吧!”
侯希白頹然倚在椅背,歎道:“若我猜得不錯,那半截印卷該是被楊虛彥隨身攜帶,除非我們能清楚他的一舉一動,趁他落單時憑小弟、子陵和少帥三人之力,攻其不備,把他搏殺,否則休想把印卷搶回來。”
徐子陵皺眉道:“就算真能把楊虛彥擊殺,可是侯兄這般借助我們兩個外人的力量,不怕惹怒令師嗎?”
侯希白苦笑道:“因為子陵並不知道我急於奪得印卷的真正原因,除了要先發製人,更重要是為求能在石師手下保命。魔門的規矩,對外人來說,都是匪夷所思。在小弟十八歲那一年,石師曾立下魔門咒誓,假若我在二十八歲時擋不過他全力出手的花間派最高武技的花間十二支,我將要以死殉派,小弟今年二十六,時日無多,橫豎要死,哪還顧得其他事。”
徐子陵對魔門層出不窮、邪異奇詭的事早見怪不怪,聞言道:“既是如此,我可代表寇仲答應侯兄,會盡力助你取得下半截印卷。”
侯希白露出少許歡容,歎道:“現在我唯一占得的優勢,就是楊虛彥仍不知我在旁虎視眈眈,一旦暴露形跡,輪到我有難了。”
徐子陵心中一動,說道:“假設侯兄能變作弓辰春,侯兄不是可隱去形跡嗎?”
侯希白一對眼睛立時亮起來,上下打量徐子陵好一會後,點頭道:“我確有把握可把你這個弓辰春扮得十成十,隻是若我變成弓辰春,子陵還憑什麽身份在長安活動,你可比我更見不得光。”
徐子陵把心一橫,微笑道:“我可扮回擊殺‘天君’席應的霸刀嶽山,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個決定來得突然,卻有千百個理由支持徐子陵這麽做。首先是秦王李世民這一關。扮成弓辰春後的侯希白,自有與徐子陵的弓辰春回然有異的“氣質”,隻有這樣才能令李世民看不破弓辰春是徐子陵,因為根本是另一個人。至於其他人如卜廷等,隻要侯希白曉得整個交往的過程細節,由於相處時日尚短,憑侯希白的才智,有心應付無心,定可應付裕如。
侯希白呆瞪著他,好一會搖頭歎道:“原來你是嶽山,難怪嶽山變得這麽厲害。人人以為是‘換日大法’的功效,原來真正的原因卻是子陵的換人大法。這事說出去肯定不會有人相信。”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要留心聽著,我會把扮成弓辰春後所遇到的人事對話無有遺漏的告訴你,當你再學足我的聲調語氣,你就成為弓辰春啦!”
寇仲在常府的膳房內忙個不了,感覺像重演當年在飛馬牧場當廚師時的情況,隻不過這次不是弄點心,而是精心炮製雷九指想出來的驅毒丸。常何挑了府中頭腦與手腳特別靈活的兩個男仆在旁負責各種幫忙細活,又特別從相熟的藥鋪請來製藥的師傅作寇仲的助手,自己則在旁督師,真個忙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把製法交代後,其他一概由請來的製藥師傅“獨挑大梁”,他則裝模作樣的在旁監察,隻敢在常何耳邊胡謅,因怕給製藥師傅聽到。
常何半信半疑地問道:“服下此丹,娘娘是否真的可以痊愈?”
寇仲硬著頭皮道:“服丹後再施針灸,保證娘娘會比以前更健康明豔,”
常府的管家忽然一撲一跌,氣急敗壞地奔來,兩人被他嚇得一齊吃驚時,管家嚷道:“皇上來了!皇上來了!”
首先是製藥師傅和兩名年輕健仆驚惶失措的跪伏地上,寇仲則和常何麵麵相覷。“皇上駕到”聲中,身穿便服的李淵在李建成、陳叔達、王晊和一眾禦衛簇擁下,旋風般衝進膳房來。
常何和寇仲連忙下跪。前者高呼道:“臣常何拜見皇上。”
李淵的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然後移往製藥的師傅,說道:“莫神醫請起。”那製藥師傅竟被錯認作莫神醫,駭得像灘泥漿般軟倒地上,哪能說得出話來。
李建成在李淵身後低聲道:“父皇!這個才是莫神醫。”
李淵幹咳一聲,為表歉意,搶前把寇仲這既不似神醫更不是神醫的神醫從地上扶起,同時下令道:“諸位請起,一切工作照常進行。”
製藥師傅聞旨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在李淵的利目注視下繼續製丹大業。
李淵親切的牽著寇仲衣袖移往一旁,低聲問道:“婕妤患的究竟是什麽病?”
寇仲在眾人注視下,幹咳一聲,挺胸作出胸有成竹的神醫款兒,說道:“娘娘的病乃罕見奇症,勉強可喚作虛寒陰熱,真不常見。”
“請問莫先生,什麽叫虛寒陰熱?曆代醫書,好像從沒有這般名字的病例,幸先生有以教我。”說話者乃隨李淵來的人員之一,四十來歲的年紀,長著一把及胸的美髯,貌相清高。
李建成向寇仲打個眼色,說道:“這位就是有‘活華陀’之稱的韋正興大夫,與莫先生份屬同行,兩人多多親近。”
寇仲暗忖幸好得雷九指點化,否則這刻就要出糗,最怕是揭露自己這神醫是冒充的,更要吃不完兜著走。微微笑道:“先生大名,早如雷貫耳,今日有幸得會,實小人的榮耀。”
韋正興目光掃過製丹的材料,冷冷道:“犀角片、天花粉、麻黃、崩大碗等多為解毒滋陰之藥,不知跟娘娘的病有何關係?”
寇仲怎敢和他直接對陣接招,又不能透露張婕妤是中了楊虛彥焚經散之毒。隻好避重就輕地說道:“娘娘病發之初,是否兩頰生赤,口幹卻不願多飲,脈搏轉緩,舌苔灰黃,整天昏昏欲睡呢?”
韋正興微微一怔,李淵龍顏大悅道:“正是如此,莫先生有如目睹似的,教人驚訝。”
寇仲說的其實是中了焚經散的征象,此時他豈容韋正興繼續質疑,說道:“這就是虛寒陰熱的症狀,陰陽交劫,病變最速。我這回春丹功可治本,再經小人施針貫通脈氣,包管娘娘可在數天內痊愈,皇上請放心。”
李淵大喜道:“如此朕再不敢打擾莫先生的工作,先且回宮等待先生的好消息。”
寇仲暗叫一聲謝天謝地,眼前唯一的願望是希望這顆雷九指想出來的回春丹靈驗,可治好張婕妤的怪病,否則將輪到他自己患上絕症。
寇仲在常何的陪伴下,坐在凝碧閣的外廳,靜候張婕妤服下解毒藥後的佳音。雷九指在這方麵因得魯妙子真傳,務求以猛製緩,行險在一帖藥內盡清她體內焚經散的毒素。經常何解釋後,他始知道“婕妤”非是這位美麗娘娘的名字,而是貴妃的一種級別。所以不能喚她作婕妤娘娘,隻可一是喚張娘娘,一是叫作婕妤貴人。宮廷禮節,隻名號一項足可令寇仲此等“野民”大感頭痛。兩人餓著肚子直等到宮城全亮起燈火,鄭公公來請寇仲到內堂去。
常何生出與寇仲“患難與共”的感覺,低聲道:“萬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寇仲暗忖以常何這在宮場打滾的人,肯說出這番話,已非常有情義,心中感動,點頭應是,隨鄭公公往內堂步去。美麗的張婕妤仍像今早般擁被虛弱無力的軟靠臥椅上,乍看似沒有起色,但落在寇仲的銳目內,察覺出她的臉色大有分別,少了以前白中透灰暗的可怕色素,顯然雷九指開出來的解毒藥方生出神效,寇仲頓時心中大定。李淵坐在張婕妤的身邊,右手探入繡被內緊握她的左手,愛憐地看著這個寵妃,像不知寇仲來到。其他太監宮娥恭立兩旁,氣氛肅穆。
寇仲正要下跪,李淵頭也不回地說道:“莫先生請到這邊來,其他人給朕退下。”
鄭公公和一眾太監宮娥忙叩首離開,寇仲則神氣地來到李淵旁邊。
李淵朝他瞧來,和顏悅色地說道:“莫先生不愧神醫之名,婕妤自得病後尚是首次服藥後沒有嘔吐出來,臉上顏色更有好轉。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著手治理呢?”
張婕妤勉力睜開修長入鬢的笑目,朝寇仲略一點頭,以示謝意。
寇仲移往另一邊為他特設的椅子坐下,說道:“小人可否再為娘娘把脈?”
李淵灑然道:“朕雖當上皇帝,但仍有半個江湖人的身份,莫先生不用拘禮。”
張婕妤把玉手探出被外,寇仲忙把三指按下,暗喚一句老天爺保佑,緩緩送出真氣。
李淵震道:“莫先生的真氣非常精純。”
寇仲知他因握著張婕妤的左手,故生出感應。李淵乃一閥之主,為天下有數高手之一,眼力當然高明。
真氣暢通無阻的穿行經脈氣血之間,寇仲更肯定解去了焚經散的毒害,心智亦靈活起來,肅容應道:“家叔有言,用針不練氣,等若有肉無骨,事倍功半,所以小人自幼練氣。由於小人尚未娶妻,童子功自然精純一點,多謝皇上讚賞。”
張婕妤忽地長長舒一口氣,嬌聲道:“莫先生的家傳氣功確有獨到之處。”
憑著這些天來療治沙天南等的經驗,寇仲積累了一點心得,橫豎韋正興這大行家不在,怎都要顯點神醫的本色,胡謅道:“察其血氣,則寒邪在表;診其脈沉,則陰寒在裏。若要表裏兼治,必須大小針並用。照小人判斷,不出三日工夫,每天施針一次,娘娘必可霍然而愈。”
李淵對他已是信心十足,大喜道:“有勞莫先生啦!”
徐子陵扮成商旅,偷偷溜出城外,到城門關閉前,再化身為嶽山,憑侯希白買回來的戶籍大搖大擺的入城。在昏暗寒冷的冬夜裏,徐子陵以鬥篷厚袍把頭臉掩蓋,除非是熟悉嶽山者,否則誰都隻會以為他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入城後徐子陵重現嶽山的霸氣,揭開鬥篷,昂然在朱雀大街跨步疾行。
尚有三天就是新春佳日,嚴寒的天氣也擋不住辦年貨的人潮。比起關外,關中就如巴蜀般,一派太平盛世的興旺情況。
徐子陵兵行險著,就揀雷九指的東來客棧投店。直到此時,曉得雷九指和他們關係的隻有林朗和公良寄兩人,所以雷九指理所當然地成為他和寇仲間聯係的橋梁。雷九指像魯妙子般周身法寶,又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客,什麽棘手的事和場麵都能隨機應變的應付裕餘。
在房內坐下片晌,雷九指聞風摸過來,笑道:“嶽老你好!”
徐子陵笑道:“有沒有人跟蹤嶽某人呢?”
雷九指悠然坐下,說道:“暫仍未見,嶽老這幾天安排了什麽節目遣興,要不要晚輩為你籌謀策劃。”
徐子陵知他念念不忘要自己去為他在賭桌上擊敗明堂窩的大仙胡佛,岔開去問道:“莫神醫那邊有沒有消息?”
雷九指道:“怎會這麽快有消息,嶽老請放心,解毒乃我雷九指拿手本領之一,醫不好人,也絕不會醫死人。你這小子真走運。”
徐子陵一怔道:“走什麽運?”
雷九指湊近低聲道:“剛才弓小子來過一趟,告訴我剛見過秦王,座中有位賓客是巴蜀人,不住向他套問巴蜀的情況,包括當地的風土人情。你說假如換作是你,會有什麽後果?”
徐子陵倒抽一口涼氣,李世民確是厲害。假若那見他的弓辰春是徐子陵而非侯希白,無論他外表神態如何天衣無縫,全無破綻。也要立即被揭**份。隻有侯希白這生於斯長於斯的巴蜀人才能過關。
雷九指道:“侯小子隻是路過時順道進來說了兩句,聽說今晚還要陪卜傑等到上林苑去,我們不如也到明堂窩湊個熱鬧,否則長夜漫漫,如何可挨到天明。”
徐子陵失笑道:“長夜漫漫,正是上床做夢的大好辰光,被窩不是比賭窩更迷人嗎?”
雷九指笑道:“嶽老到長安來不是隻為睡覺吧?”
徐子陵知道纏不過他,無奈道:“好吧!我尚有一副黃臉漢的麵具。問題卻在你那方麵,最好不要扮作雷九指。”
雷九指大喜道:“不扮雷九指便扮山東來的行腳商吧?這是我另一個能保命的身份,皆因我真的幹過這行業。隻要我從九指變回成十指,誰都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嶽老放心。”
常何隻看李淵滿麵春風紆尊降貴地親自把寇仲送到外堂,便知寇仲已大顯神醫本色,做出好成績來,連忙向李淵下跪。
李淵笑道:“常將軍請起,朕本要請莫神醫留在宮內好讓朕盡地主之誼,可是醫者父母心,莫神醫卻要回去看令嶽的病況進展,明早再入宮為婕妤治病。常將軍給朕好好款待莫神醫。”
寇仲心中暗道:假若留在宮內,實與坐囚牢沒什麽分別,還怎能跟徐子陵商量大計,看看如何著手尋寶。常何領旨,領寇仲離開太極宮。
到承天門外,馮立本早在恭候消息,寇仲尚未有機會說話,常何興奮的搶著道:“莫先生果然不負太子殿下重托,娘娘的病情大有起色,皇上不知多麽讚賞莫先生呢。”
馮立本大感意外,李建成不敢等候消息,正因對寇仲信心不足,眼不見為淨下,自行到北裏上林苑享樂去也。
馮立本得聞佳音,當然精神大振,換過另一副恭敬的臉孔,使手下牽來馬匹,說道:“莫先生請上馬,太子殿下正在上林苑恭候先生大駕。”
寇仲心中叫苦,偏是推辭不得,就算借口說累要回“家”休息,須親口向李建成提出。這麽搞下去,他哪還有時間去尋寶?
明堂窩與上林苑毗鄰並立,對麵是六福賭館,這三組各自獨立的建築組群,形成北裏的中心區和重點所在,其他規模較小的青樓和賭館,眾星拱月般更襯托出它們的氣勢。在這些青樓賭館門外,有人大做買賣,有擺小攤賣燒餅與脆麻花的,有炸油糕、賣雞蛋的,熱鬧非常。
上林苑之所以名聞全國,確有其獨特的風貌,不像六福賭館和明堂窩般那樣用大量的彩色琉璃的三彩磚瓦作裝飾,而是追求一種高貴淡雅、充滿書卷氣味的裝飾。入門後的主建築物最具代表性,大片的灰磚牆,屋頂是黑色琉璃瓦綠色的剪邊,簷下是青綠的彩畫,支柱和扇欄杆都不施彩繪而露出木材原色,柱上楹聯亦以硬木製作,溫文爾雅,難怪詩人墨客頌聲不絕。
徐子陵隻是路經時驚鴻一瞥,也生出想內進一遊的興趣。想起侯希白扮的弓辰春此刻正在內中某處風花雪月,當是如魚得水,樂在其中,更大覺有趣。對賭場這種能令人傾家**產的地方,若非被雷九指半強迫的架來,他自己絕不會踏足半步。不過他生性隨遇而安,既來之則安之,隨著雷九指扮的山東布商,擠在賭客群中,糊裏糊塗地進入明堂窩的大堂。
徐子陵不可置信地瞧著宮殿般寬敞的大堂內的熱鬧情景。近千人分別圍著五、六十張大賭桌,正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不知是否防人舞弊出術,堂內的燈火特別輝煌明亮。骰子在盅內搖撞得震天價響的清脆音,配合著男女的吆喝起哄,采聲拍掌,令他幾疑置身噩夢裏。
雷九指湊在他身旁道:“你有多少銀兩在身?”
徐子陵隨口答道:“共有十一兩黃金。”
雷九指咋舌道:“好小子!竟然身懷巨資,全給我拿來。”
徐子陵愕然道:“不用這麽多吧?”
雷九指毫不客氣地探手入他囊內取錢,笑道:“你若不想在這裏把卵蛋都擠出來,當然要顯示一下實力,看我的!”徑自去了。
徐子陵呆立一旁,暗忖雷九指每次踏進賭場,就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恐怕這便是賭徒的本色。
好一會雷九指著大袋籌碼回來,還揚手顯示兩個銅牌,得意洋洋地說道:“有這兩個貴賓牌,我們可像其他達官貴人般,到其他四個貴賓堂去湊熱鬧。兄弟!來吧!行樂及時啊!”
徐子陵苦笑道:“賭錢有啥樂子呢?”
雷九指興奮的搭著他肩頭,朝另一端走去,歎道:“在賭場上決生死,總好過在戰場上打生打死吧!今晚你定要贏出個名堂來,否則以後的計劃會很難進行下去。賭場隻會尊重兩種人,一種是有輸不盡錢財的豪客,另一種就是能贏錢的高手,明白嗎?”
李建成帶頭舉杯向寇仲祝賀道:“祝莫先生藥到回春,早日治好張娘娘的頑疾。”
布置講究,以書畫補壁,充滿書卷氣息的上林苑西座二樓北端的廂廳內,盈溢著勝利祝捷的氣氛,寇仲帶來的喜訊,頓時令李建成對他刮目相看,視之如上賓。陪席者除新加入的常何和馮立本外,尚有神態倨傲的可達誌、曾與徐子陵交手而吃了虧的爾文煥、喬公山、衛家青三人。其餘就是獨孤策和一位叫薛萬徹的將領。寇仲特別留心薛萬徹,憑寇仲的眼力,從其舉手投足的氣度,當知此人武功不在李建成之下,比起可達誌這特級高手亦所差無幾。而獨孤策隻在幾年前在雲玉真的船上跟他碰過一次頭,對他認識不深,不虞會被他窺破自己的真正身份。出奇地李建成並沒有召來姑娘陪酒唱曲,隻與眾親信手下談笑喝酒。寇仲給安置在李建成左邊的座位,另一邊是可達誌,由此可看出李建成對他這冒牌神醫的禮待和重視。
李建成忽然湊過身來,低聲對寇仲道:“莫先生那顆回春丹,是否真如韋正興所指,主要是用來驅毒的?”
聞弦歌知雅意,刹那間寇仲把握到李建成的壞心腸在打著什麽鬼主意。
此時薛萬徹突沉聲喝道:“我們不用侍候,給我退下!”
侍候的四位俏婢慌忙離開。李建成讚賞地向薛萬徹微一頷首,其他人肅靜下來,聆聽兩人的對答。寇仲心中暗罵,忖道無論自己如何與李世民對敵,亦不屑於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李世民。因為隻要透過他這神醫之口,又早有韋正興的話作伏筆,若告訴李淵張婕妤是被人暗中下毒,李淵必深信不疑,而在現今的情況下,最有下毒嫌疑可能的當然是一向與張婕妤不和的秦王府一眾人等。
寇仲扮糊塗地點頭道:“確有驅毒的靈效,不過驅的隻是寒熱之毒,在用藥來說乃家常便飯,真正的主藥是……”
李建成哪有興趣聽他長篇大論的談論醫學上的問題,打斷他道:“此事遲些再向莫先生請教,在尚小姐鳳駕光臨前,諸位可有什麽助興節目?”
喬公山獰笑道:“聽說興昌隆卜氏兄弟正在隔鄰款待那叫莫為的小子,不如我們也略盡地主之誼,好好為他洗塵。”
寇仲一呆道:“莫為!家叔也叫莫為啊!”
常何怎知寇仲是先發製人,點頭道:“真的很湊巧。”
眾人亦毫不在意,李建成皺眉道:“此事不宜輕舉妄動,父皇今早在封尚書安排下,曾在東大寺接見過此人,詢問嶽山與席應在成都決戰一事。”
可達誌淡淡地說道:“隻要我們不傷他身體,隻是挫折他的氣燄,皇上怎會怪罪殿下?”
寇仲心中叫苦,若出手的是可達誌,徐子陵便不得不使出真功夫,那豈非立即露底,致前功盡廢。爾文煥、喬公山和衛家青三人立即附和,推波助瀾。
薛萬徹沉聲道:“我看這個莫為有點問題,雖說江湖臥虎藏龍,但像他如此高明的劍手,怎會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寇仲心中叫糟,偏又毫無辦法。
李建成悠然道:“我亦懷疑過他,可是今天秦王曾召見他,並使人詳細盤問他有關巴蜀武林的事,這莫為一一對答無誤,可知他確是來自巴蜀的劍手。”
這回輪到寇仲大惑不解,從雷九指口中,他得悉徐子陵的確化身為莫為加入興昌隆,可是徐子陵雖曾到過巴蜀,但隻屬走馬看花的逗留兩三天,何來資格應付有關巴蜀的諸般問題。
可達誌長身而起道:“管他是哪裏人,讓本人過去和他拉拉交情吧!”
寇仲心中叫娘,眼睜睜地瞧著可達誌往廂門走去。這一關可如何化解呢?
李建成在可達誌推門前,忽然叫道:“達誌請把那莫為喚過來,讓本殿下看看他是何方神聖。”
可達誌怔了一怔,高聲答應,這才出房。
明堂窩的四個貴賓堂是四座獨立的建築物,以遊廊把主堂相連起來,遊廊兩旁是亭池園林的美景,環境清雅,與主堂的喧嘩熱鬧大異其趣。
由於曆代君主不時有禁賭的措施,所以賭場有“明堂子”和“私窩子”之別,前者是公開的賭場,後者則是以私人公館作為賭場。明堂窩把“明堂子”的“明堂”與“私窩子”的“窩”字撮合而成“明堂窩”,可見“大仙”胡佛在賭林的威望聲勢,亦可見在天下尚未統一的紛亂形勢中,各方賭豪賭霸爭相競起的熱烈情況。由於牽涉利益巨大之極,所以能出來開賭館者,不但本身財力雄厚,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背後更必有權貴在撐腰。
長安最大的兩家公開和合法的賭場是明堂窩和六福賭館,前者有李淵寵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撐腰,後者則有李元吉包庇,所以都站得非常硬,連主張禁賭的李世民也奈何不了這兩家賭場。表麵上主持六福賭館的人是有“神仙手”之稱的池生春,但據雷九指猜估,池生春該是香生春,乃香貴的長子,香玉山的大哥。這些事都是在去明堂窩途中,雷九指逐一說與徐子陵知道,好堅定他爭雄賭國的決心。隻有分別在賭桌上擊敗“大仙”胡佛和“神仙手”池生春,方可把香貴引出來,進行雷九指要從內部摧毀香家的大計。
明堂窩的四座貴賓堂以“大仙”、“天皇”、“地皇”、“人皇”命名,徐首堂的“大仙堂”不設定局,後三堂均各有所事,天皇堂賭骰寶、地皇堂賭番攤、人皇堂賭牌九,都是廣受歡迎的賭博種類。大仙堂則實為明堂窩的最高聖地,內分為十八間小賭廳,任賭客選擇賭博的方式,賭場方麵無不奉陪,也可安排客人成局互賭,賭場隻以抽水收取頭串。
徐子陵和雷九指進入專賭骰寶的“天皇堂”,此堂隻有主堂三分之二的麵積,但人數則是主堂人數的四分之一,賓客品流較高,無不衣著華麗,剪裁得體,雖不像外堂賭客的喧嘩吵鬧,但氣氛依然熱烈。其中還不乏華衣麗服的女性,占大多數為貴賓巨賈攜來的青樓姑娘,人人賭得興高采烈,昏天昏地。雷九指來到賭場,像回到家中般舒適寫意,拉著徐子陵到擺在一角的椅子坐下,自有賭館的看場過來招呼,奉上香茗。
徐子陵飲上一口熱茶,搖頭歎道:“我真不明白為何這麽多人會在此沉迷不舍,難道不知十賭九輸這道理嗎?”
雷九指悄聲答道:“這道理雖是人人曉得,可是人性貪婪,總以為幸運之神會眷顧著自己,故都趨之若鶩,否則賭場早垮掉了。”
雷九指的目光又在賭客中來回搜索,好整以暇地說道:“賭場是個具體而微的人間世,什麽形式的人也存在其間。有人隻為消磨時光或遣興,閑來無事借賭博來調劑生活;有人則為炫燿財富,一擲千金而不惜,賭場等於他們擺闊氣的地方;對另一些人來說,賭桌上緊張的競爭,是一種心理上的超脫,可把煩惱轉放到玩樂上,寄情賭局;更有人隻為好奇,又或借通過賭局與別人拉關係,進行交際活動,甚至故意輸給對方,等於變相的賄賂。最壞的一種是偏執狂賭,輸了想翻本,贏了還想贏,那就沉迷難返,永沉苦海。”
徐子陵大訝道:“你倒看得透徹,我雖想過這問題,但隻能想到賭客是受賭博中**刺激的氣氛,變化多端的局勢,勝負決定於刹那之間,僥幸取勝贏大錢的投機心理所吸引,卻沒有想過其他的情況。”
雷九指微笑道:“閑話休提,不如去看看老弟你聽骰的本領,會否因疏於練習而消失。”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猿鳴悲,猿鳴三聲淚沾衣。”
卜傑、卜廷、田三堂、肖修明、謝家榮、陳良、吳登善、劉石文和陪酒的九名美妓,哪想得到“莫為”的即興詩與他的劍法都是那麽高超,無不喝彩叫好,互相痛飲一杯。
陪侯希白的美妓喚桂枝,半邊身挨到他懷裏,嬌聲滴滴道:“莫爺文心敏捷,看來在長安是難逢對手哩!奴家再敬你一杯。”
侯希白心中卻略感後悔,吟詩作詞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但若由徐子陵扮回他這個莫為,恐怕會成為難題。隻恨他身到青樓,就像賭場之於雷九指,兩杯下肚,美女在旁,立即**誌忘情,不能自已。
在眾人喝彩助興聲中,他喝著美女送至唇邊的美酒之際,有人在門外操著不純正的漢語笑道:“希望莫兄的劍也像出口成詩的本領,讓達誌能大開眼界。”
卜廷等同時色變。
侯希白把酒一飲而盡,長笑道:“朝發上林,暮宿上林;朝朝暮暮,上林依舊。可兄既要見識小弟的劍法,乃小弟的榮幸。隻是刀光劍影,不怕大煞上林的風月嗎?”
大門敞開,現出可達誌偉岸的身形,這來自東突厥的年輕高手雙目如電,凝注在侯希白的臉上,從容自若地說道:“以武會友,其實是以詩酒會友外的另一種形式,我們又不是以性命相搏,何礙於上林苑的良辰美景?”
侯希白瀟灑笑道:“說得好!讓小弟敬可兄一杯。”
侯希白的閑適寫意,大出可達誌意料之外,豈知侯希白天生是這種揮灑隨意的人,就算落敗被殺,至死也不會改變本色。
可達誌表現出高手的氣度,踏前直趨桌旁,接過侯希白親自為他斟滿的美酒,舉杯道:“莫兄果然氣概不凡,我們就以三招為限,為上林苑的美景添點顏色。”
侯希白心中大定,若放手相搏,被迫要亮出獨門的美人扇,便糟糕之極。在卜傑等人憂心忡忡注視下,侯希白長身而起,與可達誌舉杯互敬,在以武相會前先來個以酒相交。
可達誌表現出突厥武人的狂悍,隨手摔掉杯子,發出一下清脆的破碎聲,雙目閃過濃烈的煞氣,語氣卻出奇的平靜,說道:“太子殿下的廂廳比較寬敞些,莫兄請!”轉身便去。
侯希白向卜傑、卜廷等打個著他們安心等待的手勢,跟在可達誌背後出房而去。
其他賭客以豔羨的目光,瞧著徐子陵收取贏得的彩注,更關心的是他接著押的是大小兩門的哪一門。
徐子陵賭了七手,押中五手,令他贏得近五十兩的籌碼,等若五銖錢近二百兩的可觀財富。
原來隋室一統天下,統一貨幣,鑄造五銖錢,到煬帝登位,由於征戰連年,國庫開支繁重,隋室遂大鑄五銖錢,令質數和幣值大跌,通膨加劇,兼之王綱弛亂下,更有巨奸大惡狂鑄私錢。唐室立朝關中,李淵采李世民之議,另鑄新錢,名為開元通寶,積十文重一兩。治下民眾可以舊朝五銖錢換新幣,以四兩五銖錢換算開元通寶一兩,所以在長安贏五十兩,等於在關外地區贏五銖錢二百兩,數目不菲。若直接以黃金兌換通寶,每兩黃金約可換三十多兩通寶,所以徐子陵的籌碼身家,實是一筆可觀的財富。
天皇廳雖專賭骰寶,但也有各種形式的賭法,有賭大小兩門,亦有分十六門押注,或以各骰本身的點數下注。如三顆骰子中,有一顆符合押中的點數,是一賠一,兩顆則一賠二,三顆全中一賠三。有的是采番攤式的賭法,把三骰的總點數除以四,餘數作押中的點數。最複雜的是用天九牌的方式作賭,以三顆骰配成天九牌的各種牌式,再據天九的規則比輸贏。形形式式,豐富多樣,難以盡述。
徐子陵采取最簡單的大小二門方式,皆因聽骰仍不是那麽百分百準確,未能每次都聽到三顆骰的落點,所以賭兩門賠率雖隻一賠一,卻有較大的勝算。雷九指故意不靠近他身旁,隻在賭桌另一邊幫他把風。
叮當不絕,蓋盅在一輪搖動下靜止下來,搖盅的女荷官嬌唱道:“有寶押寶,無寶離桌。”
圍著賭桌的三十多名賭客目光投在徐子陵身上,看他押哪一門,好跟風押注,望能得他的旺氣提攜贏錢。徐子陵早得雷九指提點,知道不宜在這種情況下贏錢,否則會惹起賭場方麵的注意,遂故意押往輸錢的一門,累得人人怨聲大起,莊家當然是大獲全勝。徐子陵見好就收,取起籌碼,向雷九指打個眼色,移往另一桌下注。
忽然一個女聲在他身旁響起道:“這位大爺可否請移貴步,我家夫人有事想向大爺請教。”
徐子陵愕然朝說話的姑娘瞧去,對方作婢子打扮,年紀不過雙十,可是眉梢眼角含蘊春情,目光大膽,不像正經人家的婢女。皺眉道:“姑娘的夫人是誰?”
豔婢伸指一點,媚笑道:“我家虹夫人在長安誰人不識,大爺定是初來甫到,對嗎?”
徐子陵循她指示的方向瞧去,隻見一名盛裝美服的美婦,正俏坐一隅,身後還站著兩名保鏢模樣的大漢,對他的眼光正以微笑回報。
徐子陵心中大訝,這女人似乎是看上自己,當不會是因自己這張蠟黃的假臉。若是瞧中他徐子陵的賭術,則更是奇怪。皆因他隻賭過那十手八手,實不足讓對方可作出判斷。冷哼一聲道:“老子正趕著發財,沒時間和貴夫人閑聊。”不再理那豔婢,擠進圍在另一賭桌的人堆內去。
李建成拍掌道:“好!京兆又多了一位有膽色的好漢,不論勝敗,本殿下均賜每方各十兩黃金。”
侯希白依禮拜見,朗聲道:“多謝太子殿下賞賜。”目光從李建成處移往寇仲,目光一觸即收,雙方都實時把對方人認出來。不過如非兩人均知對方在長安,恐怕一時間也不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寇仲則心中大定,知道侯希白決不會泄露底細,更因李建成擺明想籠絡侯希白這個假“莫為”,更令他少了擔心,剩下的就是可舒舒服服的摸清楚可達誌的狂沙刀法,他日對上時將更有取勝把握。
“鏘!”可達誌拔刀出鞘,擺開架勢,動作完美無瑕,卻沒有劍拔弩張的味道。初次見可達誌拔刀的寇仲和侯希白都心中大懍。要知就算是一流的好手,隻要以兵器擺開起手進攻的準備招式,總會自然而然流露出殺伐逼人的氣勢,像可達誌般連氣勢都可控製得收發由心,全由心意決定,實已臻達宗師級的境界。其中玄妙處,隻有高明如寇仲、侯希白者始可明白。正急望可達誌為他們討回公道的爾文煥、喬公山和衛家青同聲叫好。李建成則臉帶歡容,從容自若地注視仍未露劍的侯希白,隻見他風度灑脫,也是一派武林高手的氣度。薛萬徹仍是那副深藏不露,莫測高深的神氣,看似並不關心即將在廂廳上演的龍爭虎鬥,但寇仲卻曉得他正全神貫注在可達誌身上,反而對侯希白不太關心注意。
侯希白往腰際一抹,長劍即來到纖長的手上,像把玩美人扇般在身前搧起一片精芒,這才遙指十步許外的對手,欣然笑道:“若非可兄定下三招之數,小弟恐怕會嚇得連劍都拿不穩呢,可兄請!”
常何、馮立本均露出訝色,皆因侯希白的動作瀟灑自如,悅目好看,隱然有大家之態,更想不到是他竟能麵對名動長安的可達誌,仍不露出絲毫虛怯的情狀。
可達誌目光忽然變得無比銳利,冷喝一聲“好”!狂沙刀立即催逼出剛猛無倫的刀氣,直逼對手。本是“風和日麗”般的氣氛,立時轉為“狂暴風沙”般的凜冽氣勢。最令人驚異的是他通過寶刀催發出的氣勁,就像一卷狂沙般“一粒粒”地往侯希白投去,觸膚生痛。如此詭奇的氣功,侯希白尚是首次遇上。以侯希白之能,當下亦被迫以劍劃出一個小圈,暗藏扇招的以抵禦對方刀氣。若以高下論,他已落在下風。可達誌得勢不饒人,像一頭找到獵物的猛虎般微往前俯,兩腳一撐,離地撲前,手上狂沙刀似是毫不費力地往侯希白劃去,但廳內諸人無不感到他這一刀重逾萬斤,實有無可抗禦的威勢力道。寇仲看得心內駭然,隻以這一刀而論,可達誌的刀法絕不下於當日擊敗“鐵勒飛鷹”曲傲的跋鋒寒,其舉重若輕處,則尤有過之。侯希白卻是無暇多想,隻見對方刀勢一發,刀氣已先一步及體,忙把劍當扇使,往橫斜退,這才發招。頓時電光激閃,劍氣彌漫,把攻來的可達誌完全籠罩其中。
“嗆!”刀劍相交。
侯希白蹌踉跌退兩步,險險挑開可達誌的狂沙刀,後者不進反退,回到原處,長笑道:“莫兄確沒有令達誌失望!不過此回若非以武會友,達誌的狂沙刀法將會如狂沙滾滾般攻往莫兄,莫兄認為可接本人多少招呢?”
侯希白驚魂甫定,暗忖若用的是這把不趁手的劍,不出二十招之數可能他便一命嗚呼,但若換過是美人扇,則勝敗難料。
他為人瀟脫,並不把一時得失放在心上,抱劍笑道:“可兄的狂沙刀法確是名不虛傳,鄙人甘拜下風。”
可達誌心中愕然,他本想引侯希白作強硬回應,便可再展絕技務在兩招之內殺得他俯首稱臣,豈知對方竟當場認輸,下兩招還怎能施展?
李建成長笑而起道:“莫兄能擋可達誌全力一刀,足可名揚京兆,如此人才,豈可埋沒,賜坐!”
寇仲亦聽得心折,李建成雖然慣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去害人,但本身卻是個有眼光和懂得收買人心的材料,堪為李世民的頑敵。
侯希白還劍鞘內,正和可達誌坐入位內,門外有人嚷道:“秀芳大家到!”
眾人連忙起立,即使李淵駕臨,其尊敬的神態亦不外如是,可達誌也露出渴望期待的神色,可見尚秀芳足以驕人的魅力。寇仲和侯希白交換個眼神,心有同感,就是想不到在如此情況下,與這久違了的絕世嬌嬈再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