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寶蹤何處
徐子陵加入共分十六門押注的骰寶賭桌,賭七鋪勝三鋪,但因他贏的每鋪均押下重注,莊家須按他押的比率賠貼,所以仍然贏得七十多兩通寶。加上剛才贏回來的共百多兩,確是滿載而歸。他已惹起賭場方麵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監視他,搖盅的亦換過另一個年紀較大的老手。這新莊家搖盅的手法別有一套,骰子在盅內不是橫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彈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時停下,教人大出意料。
莊家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盯著徐子陵道:“各位貴客請押寶。”
徐子陵暗忖,要顯真功夫,就看這一鋪,一股腦兒地把贏來的百多兩全押在十二點那一門上。能入得貴賓廳者皆是非富則貴,可是見到徐子陵如此麵不改色的大手筆押注豪賭,一擲百金而不惜的模樣,仍惹起一陣輕微哄動。其他人紛紛下注,大部分人都跟風押十二點。
在萬眾期待下,莊家雙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練地舉起盅蓋,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麵,分別是“四”、“五”和“六”,加起來總點數是“十五點”。包括徐子陵在內,沒有人押中寶,登時惹起一陣失望的歎息聲。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點,被莊家特別的搖盅手法所惑,把“六點”錯聽為“三點”。
莊家傲然一笑道:“這位爺兒這次的手氣差一點,還要不要再試一下賭運。”
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鋪起,她一直在旁別有居心地看自己下注,且不時賭上一兩鋪。徐子陵把雷九指換來分給他的籌碼共二百多兩從懷內掏出,放在桌麵上,心想隻要輸掉這筆錢,雷九指也不得不放他回客棧睡覺。眾人一陣交頭接耳,氣氛熱烈起來。老手莊家似亦有點緊張,若給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賭場須賠出千多兩,可算得不是小數目。
徐子陵當然沒有十足把握去贏這一場,不過他真的毫不把這筆夠一般人家過一年奢華生活的錢財放在眼內,所以全無任何得失成敗的壓力,暗捏不動根本印,把靈覺提至極限,他不但用“耳”去聽,更用“心靈”去感受。“砰!”骰子落下,盅子亦輕巧的安放桌麵上。徐子陵聽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內輕輕翻動,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轉動。暗叫好險,前一局正因聽不到這微小的變化,致輸了一招。這手法顯然是針對懂聽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籌碼全押在九點上。這回眾人各押各的,隻有虹夫人把二十兩籌碼跟他押在同一門上。盅開。正是九點。
尚秀芳烏黑閃亮的秀發在頭上結成雙鬟望仙髻,身穿傳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綠回裝,高翻領,袖子窄小而衣身寬大,裙長曳地,領袖均鑲有錦邊,穿著一對翹頭軟棉鞋,在兩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風華絕代的神采豔色,即使貴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慚形穢之感,更遑論他人。
李建成本對尚秀芳姍姍來遲頗為不滿,豈知給她能攝魄勾魂的剪水雙瞳掃過,立時所有怨憤全拋諸九霄雲外,忘得一幹二淨。尚秀芳施禮道歉,仍是嬌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內,無不為她的軟語鶯音,動人神態色授魂與。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紹初次見麵的寇仲和侯希白,這美女表現出一貫的客氣,卻沒怎麽在意。隨在尚秀芳身後,兩名健仆捧來古箏,安放在廳子中央處,一切妥當,尚秀芳輕移玉步,在箏前坐下,眾人重新歸座,婢仆退往廳外。
在一眾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寧靜的撥弦調音,隨口輕吟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她以吟詠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詩人陶淵明的田園詩,配以調較箏弦發出來跌宕有致,迂回即興的清音,仿佛輕柔婉轉地說出一段充滿神秘觸感的美麗詩篇,教人忍不住傾神聆聽,希望她迷人的聲音永遠不要休止。
寇仲別頭瞧往窗外,大雪之後的長安一片雪白,反映著天上半闋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給尚秀芳帶有強大感染力的吟詠攜至很遙遠的地方,再從那裏出發,孤獨地在某一個無盡無窮的天地間漫遊,什麽爭霸天下、楊公寶藏,已是另一人世間發生跟他無關痛癢的事。以往他每次見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參與”的感覺,這回化身為醜男莫一心,成了“旁觀者”,反而更為投入,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何會如此。
“叮叮咚咚。”尚秀芳吟罷,露出凝神思索,心馳物外的動人神態,纖長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以漫不經意的撥弄,全無斧鑿之痕地編織出一段一段優美的音符,隱含揮之不去哀而不傷的淡淡怨愁。音符與音符間的呼吸,樂句與樂句間的轉折,營造呈示出樂章的空間感和線條美,音色更是波瀾壯闊,餘韻無窮。
在全無先兆下,尚秀芳飄逸自如的歌聲悠然在這箏音的迷人天地間裏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純淨無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及半,雙兔過我前……”
在難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無縫的箏音伴奏下,她以迷離、性感而誘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聲。廳內各人無不感到此曲乃是為自己而唱,那種溫存窩心的感受,確是難以形容。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雲散還城邑,清晨複往還。”箏音轉急,綻露鋒芒,滌煉有力,就在餘情未盡,欲罷不能之際,箏音由近而遠,倏然收止。
就在眾人仍在如夢初醒的狀態,侯希白忘情地帶頭鼓掌,歎道:“‘白馬飾金勒,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秀芳大家一曲道盡京城眾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包括寇仲在內,眾皆愕然。這番話由李建成來說,是理所當然。可是出自侯希白這“外人”之口,卻有點喧賓奪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聲道:“莫公子原來文武全才,秀芳由衷佩服才真哩!”
寇仲為謀補救,忙插口道:“小人剛才首次得聞秀芳大家的動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聲喝彩,卻給莫兄搶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藝雙全的表演時那渾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時釋然,長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請入座。”
侯希白這才知自己失態,更知不宜久留,乘機告辭。寇仲也趁勢借口疲累離去,常何無奈下隻好陪他一道走。李建成亦不挽留,隻是心中訝異為何絕色當前,兩人仍是那麽說走便走。尚秀芳雖沒有為此說話,但心中對兩人卻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離開明堂窩,來到街上,到北裏湊熱鬧的人仍是有增無減,兩人漫步朝客棧走回去,寒風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著沉甸甸一袋開元通寶,說道:“這筆賭本,足夠讓你成為長安的賭王,照我看你的聽骰絕技,已比為師我青出於藍,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這種天下第一不要也罷。你有沒有打聽過那虹夫人是何方神聖?”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關中賭場是無人不識的名人,皆因她有個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誰?”
徐子陵道:“聽你的口氣,應該是熟人,究竟是誰?”
雷九指壓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聯的楊文幹,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紅妓,給楊文幹收作小妾,最愛在賭場留連,卻少有聽說勾引男人,因為誰都不敢碰楊文幹的女人。真不明白她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該是看上我的賭術,奇怪是其後再沒找我說話。不過我們亦不應和楊文幹的女人纏上,對我們有害無利。”
雷九指拉著他轉進橫巷,訝道:“我還以為有人會跟蹤我們,看我們在什麽地方落腳,好摸清我們的底細。”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們的一個難題。若給有心人看到我們兩大賭徒走進東來客棧,而客棧內其實又沒這兩個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著他肩頭,走出裏巷,橫過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這麽簡單的事,老哥當然已安排妥當。在西市東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賢裏我有座小院落,就當是我們往來經商落腳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當,保證就算有人調查都不會出岔子。”
徐子陵大訝道:“這並非可在數日內弄妥的事,是誰在背後支持你?”
雷九指領著他左轉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緩腳步,說道:“當然是弘農幫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計地去摧毀香貴的販賣人口集團,有一半也是為我這個拜把兄弟。皆因他的親妹在舊朝時被香家的人擄走獻入隋宮,當時有楊廣撐腰,誰都奈何不了他巴陵幫,現在該是跟他們算賬的時候。”
徐子陵憶起素素的音容,點頭道:“好吧!我會依你的計劃去進行的。”
雷九指道:“回住處後,我會把全盤計劃向你交代清楚,好讓你能靈活執行。任他香家父子如何犴狡,亦想不到有我們在暗中圖謀他香家的覆亡。尚有一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小仲著我為他張羅兩副水靠,今晚他若能抽身,會來與你會合去探寶藏。魯師的構想確是與眾不同,竟把寶藏埋在河床下,難怪沒有人能找得到。”
徐子陵苦笑道:“我已三晚未合過眼,希望他今夜脫身不得吧!”
常何把寇仲送回在躍馬橋東北光德裏的沙家華宅,千叮囑萬叮囑明天會在卯時初來接他入宮對張婕妤進行第二輪的療治,告別離開。
沙福把他迎進大廳,寇仲見廳內仍是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駭然止步道:“什麽人來了?”
沙福興奮地說道:“數都數不清那麽多人,老爺從皇宮回來後,來訪的賓客沒有停過,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輛馬車。”又湊到他耳旁道:“莫爺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傳遍長安,來訪的人沒有不問起莫爺的。老爺吩咐,莫爺回來後,立即請莫爺到大堂去和客人打個照麵。”
寇仲聽得心中喚娘,心想自己千不扮萬不扮,為何蠢得要扮神醫,這麽下去,自己恐怕連睡覺的時間也要騰出來去行醫治人。人謂言多必失,自己則該是醫多必失。一把扯著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處。肅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爺會來接我到宮內為娘娘治病,事關重大,我現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覺時更千萬不能被人驚擾。皆因我練的是睡功,該稱為臥功才對,明白嗎?”
沙福不迭點頭道:“當然是為娘娘治病要緊,小人送莫爺回房後,立即去稟知老爺。”
寇仲這才放心,但心神早飛到院外不遠處的躍馬橋去。
二更的鼓聲從西市傳來,一隊巡軍從躍馬橋走過,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靜無人的大街逐漸遠去。帶走照明風燈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著寒夜下的躍馬橋。
徐子陵無聲無息的從橋底的水麵冒出頭來,遊往橋拱的支柱,兩手攀附柱身,調息回氣。好一會後輪到寇仲浮出水麵,來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陣子後,苦笑道:“娘臨終前隻說躍馬橋,餘下未說的可能是橋東一千步又或橋西兩千步,總之絕不在這橋之下。”
長安可能是當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應在最近清理過,積在渠底的瘀泥,已給濾清得幹幹淨淨的。兩人花了近半個時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尋,仍找不到任何寶藏入口的痕跡。
徐子陵環目掃視拱橋四周黑壓壓的豪門巨宅,歎道:“我們總不能逐屋逐戶地去搜索吧?這些華宅都有護院惡犬,而我們更是見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寇仲不悅道:“陵少從來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怎麽在尋寶一事上卻偏會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晌,歉然道:“是我不對!好吧!由此刻開始,我會盡全力為你找出寶藏,無論成敗,也由你來主持決定。”
寇仲探手搭著他肩頭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暫時不要想寶藏,先說說你那‘換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後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則隻李小子一關你已過不了。”
徐子陵扼要地說出自己眼前的處境,寇仲奇道:“聽李靖說封德彝該是李建成的謀臣,為何卻像與李建成作對的模樣呢?”
徐子陵道:“照我看他和李建成的關係頗為微妙,見李淵前他曾吩咐我不要提及李建成的任何事。如果真和李建成作對,就該透過我去揭發長林軍的惡行。”
寇仲道:“遲早你會弄清楚他們的關係。不過你扮嶽山去見李淵,卻有一個極大的風險,不知你有否想及。”
徐子陵茫然道:“什麽風險?”
寇仲訝道:“你少有這麽善忘的,可能因我剛才曾見過尚秀芳,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所以想起此事。”
徐子陵恍然道:“我真的沒把這事放到心上。不過隻要我未弄清楚尚秀芳和嶽山的關係前,對她避而不見,該可沒有問題。”
寇仲同意道:“幸好你扮的是性情孤僻高傲的嶽山,做出什麽事來別人隻當作是理該如此。真想不到你有晁公錯這麽老的一個情敵。”
徐子陵的心神卻用在另外的事情上,問道:“你對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麽看法,應否讓他們加入我們的尋寶行動?”
寇仲皺眉沉吟道:“你對他兩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麽看呢?”
徐子陵肯定地說道:“他們該是信得過的朋友,隻是侯希白與石之軒恩怨難分,楊公寶藏更牽涉到邪帝舍利,我們不得不小心點。”
寇仲點頭道:“這就叫親疏有別。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則是半個外人,就以此界定他們參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橫生枝節,雷九指要對付香家的行動我們於公於私均是義不容辭。而侯希白要從楊虛彥手上奪回印卷,我們亦勢難袖手旁觀,這……”
寇仲笑著打斷他道:“大家兄弟,說話為何還要見外,陵少的決定就是我寇仲的決定,多餘話再不用說。”
徐子陵仰望天色,說道:“趁尚有兩個許時辰天亮,不如早點回去睡覺,明天醒來再想如何去尋寶。”
寇仲道:“且慢!魯大師贈你有關建築學的遺卷內,有沒有提及地室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有你及時提醒,他的遺卷內確有一章說及秘道和地下密室建造的法則。”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沒有想及,而是根本沒用心去想。唉!還說什麽一場兄弟!”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尋不到寶藏,便不斷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遺卷裏,這一章內有一段話寫得內容隱晦,大約是地下藏是否隱蔽,全看入口的設計,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可令人百世難尋,他寫這番話時,心中想的說不定正是楊公寶藏。”
寇仲雙目立時亮起來,一邊掃視渠旁林立的華宅,壓低聲音道:“楊公寶藏可能仍在橋底,但入口卻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內,隻要我們曉得某間大宅是屬於當年楊素的,又或某間宅院是在楊素當權那段時間建成,便該有個譜兒。這些資料該可在皇城內什麽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皺眉道:“憑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險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陽的宮城,這裏的戒備森嚴很多。”
寇仲精神大振地說道:“相信會有老長安知道的,這就不用涉險查探。你我分頭尋找,隻要找到這類房舍,調查的範圍將可大幅收窄。時日無多,早一日攜寶離開,可少一分危險,你也不想我窩窩囊囊的栽在長安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這小子,總怕我不肯克盡全力,兜個彎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當你的神醫!”
寇仲道:“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告訴你,就是你的公主也來長安了!”
徐子陵愕然道:“公主?”
寇仲湊在他耳旁邊:“就是東公主單琬晶嘛!”
徐子陵聽得劍眉緊蹙,隨口反擊道:“你和你秀寧公主的約會又如何?”
寇仲兩眼一翻,往橋頭遊去道:“我還沒有想過。”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寇仲,茫然追在他身後遊往橋頭。
常何和寇仲在凝碧閣的外堂等候,前者低聲道:“皇上今早在內朝與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議,否則皇上一定會親來的。”
寇仲睡眠不足的揉揉眼睛,隨口問道:“為何不見齊王呢?”
常何當他是禍福與共的老朋友般道:“齊王到關外辦要事,尚未回來。”
鄭公公來了,笑容滿臉的恭敬道:“娘娘有請莫神醫。”
寇仲隨他進入內室,這回張婕妤穿著整齊地坐在躺椅上,雖與精神煥發仍沾不上邊兒,但病容盡去,兩頰現出少許血色,不是瞎的,當會知她正在康複中。張婕妤頭帶鳳冠,穿的是講究的深青色褘衣,以朱色滾邊,外披錦袍,腰間係上白玉雙佩,顯得雍容華貴,嬌美可人,難怪如此得李淵愛寵。
她對寇仲當然非常禮待,展現出親切的笑容,說道:“哀家這半個月來從沒像昨晚般睡得那麽好,莫先生確不負神醫之名。”
寇仲一揖到地後大模大樣地坐到她身旁為他特設的診病椅上,心想美人兒你睡得充足,可憐我剛合眼就給沙福喚醒。
張婕妤乖乖的從羅袖伸出玉手,讓寇仲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脈上,竟有感而發地說道:“為什麽人生在世,要不時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種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監婢仆當然沒有人能答她的問題,寇仲正專誌於她嬌體內氣血的詳狀,心不在焉的隨口答道:“那要看人是為什麽生在世上,若為的是人生的經驗,那自應每種經驗都該去品嚐一下。我隻是胡言亂語,娘娘請勿見怪。”
張婕妤怔怔看著他的醜臉,說道:“先生的話非常新鮮,從沒有人對哀家說過這看法,可見先生不拘俗禮,性格率直,想到什麽說什麽。哀家怎會怪先生呢?不過病情的折磨,不嚐也罷。”
寇仲本想唯唯諾諾地點頭應過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無好處,至少可提醒我們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會痛,我們才會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話,給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所以練武的人該是最怕痛的人。”
張婕妤一怔道:“先生所說的不無道理。”
寇仲心忖胡謅完畢,該是下針的時間,取出沙芷菁的九針銅盒,微笑道:“此回之後,小人該不用再來為娘娘治病了!”
大清早侯希白的弓辰春摸到東來客棧找雷九指和徐子陵,後者為避人耳目,戴起蠟黃麵具依雷九指的指示化名為一個叫作雍秦的山東賭徒兼行腳商。
三人在房內商議,侯希白道:“昨晚李建成使人送來五兩黃金,我當著興昌隆的人麵前把賞賜推掉,不知是否做對了呢?”
雷九指倒抽一口涼氣道:“對是對極了,可是李建成怎咽得下這口氣。”
徐子陵則道:“管他的娘!眼前形勢微妙,弓辰春這家夥分別與李世民、李淵和封德彝拉上關係,李建成並非沒有顧忌的。”
侯希白苦笑道:“不過可達誌的狂沙刀法確是名不虛傳。換了我可以用美人扇去對他的狂沙刀,勝負仍在未知之數,若用劍則怕走不了多少招,這人終究是個禍患。”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用兵器或不用兵器對我來說分別不大,若有碰上可達誌的機會,我們可在動手之前先行掉包,由我來應付他。”
雷九指皺眉道:“最怕忽然碰上,掉包也來不及呢。”
侯希白聳肩道:“這個倒不成問題,這裏是唐室的天京,可達誌又是長林軍人,不能動輒殺人。我就引他定期決戰,那時子陵可從容頂上。不過這突厥蠻子乃有實學的人,子陵千萬別掉以輕心。”
徐子陵微笑道:“無論對手是誰,我也不會輕敵的。”
侯希白道:“另一個問題是秦王似有招攬我入天策府之意,小弟該如何處理?”
徐子陵斷然道:“這會變成作繭自縛,侯兄可以祖宗遺訓莫家後人不準當官來推卻。最好是早點向卜廷等作出暗示,隻要輾轉傳入李世民耳內,可化解這個難題。”
雷九指讚歎道:“子陵的腦筋轉動迅快,無論什麽難應付的事,到你手上立即迎刃而解。”
侯希白欣然道:“小弟正要借助子陵的才智,為我從楊虛彥手上把印卷討回來。”
徐子陵沉聲道:“你這個問題,怕要通過‘霸刀’嶽山來解決,隻要讓李淵曉得裴矩的真正身份和與楊虛彥的關係,最好是買一開三,把楊文幹和楊虛彥、楊虛彥與董淑妮的秘密勾結也一並奉上,那我們說不定可混水摸魚,順手宰掉楊虛彥亦非沒有可能。”
雷九指想起楊文幹的小妾虹夫人,點頭道:“對楊文幹我們尚要做點工夫才行。”
徐子陵從容道:“時間無多,該輪到嶽山他老人家出場啦!”
寇仲在鄭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緊張地問道:“張娘娘情況如何?”
鄭公公搶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醫,這次施針功效更是神奇,娘娘的臉色就像從沒病過的樣子。”
寇仲恢複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現在需小睡片刻,我敢保證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會複發。”
常何整個人輕鬆起來,皆因此事成敗關係到他以後的官運。
“尹德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連忙下跪迎駕。尹德妃乃張婕妤以外皇宮最有權勢的貴妃,同受李淵恩寵,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結討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寇仲偷眼一瞥,隻見一位身披大袖對襟,長可及膝,上繡五彩夾金線花紋披風的美女,在太監和宮娥簇擁下,姍姍而至。披風內穿的是短襦長裙,裙腰係在腰部之上,高處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長玉立的尹德妃更顯修長婀娜,蓮步輕移時搖曳有致,非常動人,比之張婕妤毫不遜色。寇仲心忖無論尹德妃或張婕妤,都是天生麗質令人為之顛倒的美人兒,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種成熟的風情,難怪楊虛彥要出旁門左道的功夫來為董淑妮爭寵。
“三位平身!”
寇仲跟著常何和鄭公公站起來,扮作驚惶的垂首不敢平視對方。
尹德妃柔聲道:“這位定是莫神醫,姐姐的病況如何呢?”
寇仲答道:“張娘娘已完全康複,天佑皇上。”
尹德妃一陣歌頌讚歎,說道:“莫神醫這次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賞。莫神醫若有什麽心願,盡管直說。”
寇仲像徐子陵般,最怕給官職纏身,那就什麽地方都不用去,忙道:“小人唯一心願,是希望常將軍步步高升,此次若非常將軍陪小人踏遍長安去找到合用的靈藥,絕難有此神效。至於小人,則須遵從祖先遺訓,在四十歲前遍遊天下,造福蒼生,並廣見聞。”
常何聽得大為感動,慌忙跪下。
尹德妃對寇仲的“淡泊名利”心生佩服,讚道:“先生原來是有大誌之士,尹德失敬了!”轉向常何道:“常將軍憑著將莫先生推薦給太子殿下,已是立了大功,哀家定會提醒皇上,絕不會忘掉常將軍的功勞。”言罷入內堂探望張婕妤去了。
離宮時,常何早把寇仲當成“生死之交”,硬拉他到福聚樓舉行慶功午宴,兩人現在的心情,與昨天當然有天淵之別。
徐子陵扮成的嶽山,昂然步上躍馬橋,無論他奇特的貌相,偉岸的身形,霸道的氣勢,均令人不得不多望他兩眼。下橋後轉往西市的方向,目的地是西市東北毗鄰皇城的布政裏。能住在這區的不是有錢便能辦得到,還要有權有勢方成。
裏坊內府第林立,都是達官貴人的官邸,徐子陵在一所巨宅外停步,隻見門匾上寫“海南晁府”四個大字。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後,暗聚功力,當蓄至巔峰時,沉喝一聲,鐵拳疾出,施展寶瓶印,重擊在以紅木雕成縷花精美的大木門上。“轟!”螺旋勁發,大木門像不堪摧殘的破木殘屑,旋轉著往院內激濺彈射,院門變成一個方洞。巨響頓時驚動居住宅內南海派的徒眾,一時人聲鼎沸,從主宅正門處擁出十多名武裝男女。徐子陵的假嶽山正是要來鬧事,還要鬧得愈大愈好,最理想莫如轟動全城,教人人知道“嶽山駕到”。輕挽著“嶽山招牌”長袍的下襬,跨檻而入。
兩名大漢怒叱一聲,分提一刀一槍往他殺來,背後有人大喝道:“誰人敢來我南海派撒野!”
徐子陵一晃雙肩,行雲流水地往前飄去,在刀槍及體前左右各晃一下,以毫厘之差避過敵人兵器,接著左右開弓,兩人明明見他揮掌攻來,偏是無法躲避,應掌拋跌,再爬不起來。兩男一女刀劍並舉,從台階上攻下來,他們顯是在群攻陣法下過苦功,配合得天衣無縫。由於掌門人“金槍”梅洵與派內高手,多隨李元吉到關外對付寇仲和徐子陵兩人,所以眼前留在長安的除“南海仙翁”晁公錯外,均屬較次的好手。徐子陵正看準這形勢,公然上門尋釁,找晁公錯算賬。再沒有另一個更好的方法去通知李淵他嶽山到也。
徐子陵雙目模仿嶽山射出森冷的光芒,凝起強猛無儔的氣勢,一步不停的登階迎上,兩手閃電劈出,冰寒的殺氣潮湧而去,在敵人攻至前已使他們感到肌膚生痛,呼吸困難,登時誌氣被奪,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領。“當當”聲響個不絕,四柄敵人刀劍無一幸免的被徐子陵以重手法劈中,兩人兵器脫手,另一人被他起腳踢飛,持劍的女弟子則被他奪去長劍,變得潰不成軍,四散退開。
徐子陵反手一劍,把身後另一名壯漢掃得連人帶棍滾下長階,正要殺入廳內,棍影從門內閃出,當頭疾劈,動作快逾電光石火,且棍風如山,淩厲無比。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攖其鋒,同時記起嶽山遺卷中曾提起過此人,說他乃南海派中除晁公錯外唯一堪稱高手者。持棍者是個須發俱白的錦袍老人,鐵棍一擺,毫不停滯的中途變招,由疾劈變作直戳,疾取徐子陵腰眼,又狠又辣。
徐子陵發出嶽山的長笑聲,哂道:“‘齊眉棍’梅天,這麽多年看來你也沒什麽長進哩!”
說話間,早運劍把長棍挑開,接著隨手反擊,殺得對方左支右絀時,忽然棄掉長劍,一拳轟去。梅天哪想得到他會棄劍用拳,慌忙間揮棍格擋,卻慘哼一聲,被他的拳勁送入門內去。主宅門終於失守。
雙方連串交接,隻在數下呼吸間完成,其他人此時方有機會再朝徐子陵攻來。徐子陵大步跨入宅堂,兩手展開借勁卸勁的奇技,使來攻者左仆右跌,潰不成軍。梅天再掄棍攻至,徐子陵當然不會客氣,以硬攻硬,不到十招,一指點中對方肩井要穴,梅天踉蹌跌退,差點坐倒地上。一番激戰後,廳內再無能戰之人。
徐子陵仰天大笑道:“晁公錯何在,我嶽山討債來了!”
梅天強壓下翻騰的血氣,狠狠道:“晁公正在西市福聚樓上,嶽山你有種就去找他吧!”
徐子陵不屑地說道:“找晁公錯要有種方成嗎?若非老夫早收斂火氣,今天此宅內休想留下一個活口,算你們走運。”哈哈一笑,揚長去了。
常何和寇仲坐在昨天那張桌子,舉杯相碰,興高采烈。常何一口氣點了七、八道菜,任他兩人如何大食,也絕吃不下這麽多道菜。
把黃湯灌進咽喉後,常何喘著氣道:“尹德娘娘一句話,比太子殿下說十句更有力,莫兄這回真夠朋友。以後莫兄的事,就是我常何的事。”
寇仲正遊目四顧躍馬橋周遭宅院的形勢,漫不經意地說道:“小弟除醫道外,亦沉迷建築之學,這都是由家叔培養出來的興趣。”
常何已視他如神,衷心讚道:“原來莫兄這麽博學多才,不過長安是新城,最舊的建築亦隻是數十年光景。”
寇仲胡謅道:“新舊不重要,最重要是有創意的建築,在長安有誰對這方麵特別有研究和心得呢?”
常何道:“前代的大建築師當然是宇文愷,長安城是由他監督建造的。現在該找的人應是工部尚書劉政會,沒人比他更熟悉長安城的建築。”
寇仲大喜道:“可否安排我與這位工部大人見個麵?”
常何欣然道:“你想不見他也不行。他昨天找過我,問莫兄能否為他兒子治病,但昨天我哪有閑情和他說話?”忽然湊近低聲道:“可達誌又來了!”
寇仲朝入門處瞧去,可達誌正昂然登樓,領頭者赫然是李密,背後還跟著王伯當,嚇得寇仲別過頭去,心兒忐忑亂跳。
常何又道:“今天福聚樓特別熱鬧,連南海的晁老頭也來了,陪他的竟是齊王的寵將宇文寶和吏部尚書張亮。”
寇仲偷眼瞧去,果然看到貌似仙翁的“不老神仙”晁公錯,在另一角與兩人談笑甚歡。
常何言歸正傳,返回先前的話題道:“莫先生既有意結識工部的劉大人,待會小弟陪先生登門造訪,保證他倒屣相迎。”
寇仲正要答話,可達誌過來和兩人打招呼,笑道:“今晚我們再到上林苑痛飲一番,由小弟作個小東道,兩位定要賞個薄麵。”
寇仲想到李密和王伯當說不定也是其中兩位座上客,忙道:“不是小人不賞麵,而是……唉!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待會便要四處奔波診症,不信可問常將軍。”
常何不斷點頭,事實上他對可達誌這外族的超卓劍手亦沒多大好感,不想與他親近。
可達誌聞言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來,正要說話時,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從躍馬橋的方向傳上來道:“晁七殺,立即給我嶽霸刀滾下來!”
原本鬧哄哄的整座福聚樓立即變得鴉雀無聲。寇仲探頭瞧去,駭然見到“嶽山”正卓立橋頭,整個人散發著不可一世的霸道氣概,不由心中叫絕,明白到徐子陵行動背後的目的。
晁公錯穿窗而出,流星般從福聚樓三樓破空而下,橫過近二十丈的跨距,落在躍馬橋西端登橋處,身子沒晃動半下。可達誌把椅子移到窗前,俯首下望,雙目射出鷹隼般銳利的神光,緊盯著“嶽山”,目不轉睛。寇仲忙學可達誌般把椅子挪到靠窗處,變得坐在可達誌和常何中間,在其他人離桌擁往這邊窗旁觀戰前,占得有利的位置。
在橋頭站崗的守衛見動手的一方是長安宗師級的名人晁公錯,樓上的高官大臣又沒出言阻止,不敢上前幹預。際此戰亂之時,天下武風熾盛,長安雖說禁止私鬥,但以武相會卻時有發生,長林軍更是橫行無忌。所以城衛對晁公錯這類屬於太子黨的頭臉人物,在一般情況下豈敢幹涉他們的行為。
可達誌似在自言自語地沉聲道:“嶽山應是贏麵較高。”
寇仲心中大懍,知他眼力高明,從徐子陵的氣勢瞧出他的厲害。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經過這些年來轉戰天下的磨煉,已脫穎而出,成為能與寧道奇等輩擷抗的高手。即使以祝玉妍、婠婠等魔門殿堂級人物,至現在仍欲殺他們而不得。到至善寺一戰,兩人力敵佛門四大聖僧,雖說非是以生死相搏,四僧更留有餘地,但兩人的實力足以媲美四僧任何其中之一,卻是不爭之實。當兩人跨出至善寺的外院門,兩人同時也置身於天下頂尖高手之列,再不用懼怕任何人。在以戰養戰下,這兩位天才橫溢的年輕高手,武功終臻大成之境。
李密的聲音在寇仲背後響起道:“晁公錯豈是易與之輩,照我看仍是勝敗難料。”
不知誰人問道:“晁公錯比之‘天君’席應又如何呢?”這問題當然沒有人能答他。
此時“嶽山”發出一陣長笑,眾人收止私語,全神觀戰。衛兵截止登橋的車馬行人,當晁公錯來到橋上與“嶽山”隔遠對峙,整座躍馬橋變成他們兩人的專用戰場。
徐子陵有遏雲裂石之勢的笑聲剛罷,淡然自若地微笑道:“晁七殺在關外不是想送我嶽山歸天嗎?本人本無入關之意,既然你蓄意阻我入關,必有不可告人之秘,本人偏要入關來看看究竟,看你晁七殺這些年來究竟有否長進。”
晁公錯表麵神色如常,其實心內卻是怒火中燒,他完全不明白嶽山為何能完全避過楊文幹龐大的監視網,忽然出現於長安城內,不過眼前當然非是計較這些枝節的時刻。事實上他亦陷於進退兩難的地步,他當然明白嶽山和李淵的關係,此正是他阻止嶽山入關的主要目的。假若他殺死對方,李淵的反應實是難以預估,當然被對方擊傷或殺死則更是萬萬不行。
當下冷然笑道:“你嶽霸入關與否幹老夫何事?不過你既敢送上門來,我晁公錯就和你算算多年來的舊賬。閑話休提,動手吧!”
徐子陵完全把握到晁公錯心內的矛盾,哂然道:“本人平生閱人無數,但像晁公錯你這麽卑鄙無恥的人,尚是首次碰上。敢作不敢認,算是哪一門子的人物,今天你想不動手也不行。我嶽山這趟重出江湖,正表示你氣數已盡。”
晁公錯不再打話,踏前一步,目光罩定對方,神態老練深沉,不愧成名達一甲子以上的宗師級高手。就在他踏步之際,強大的氣勢立即像森冷徹骨、如牆如刃的冰寒狂流般湧襲對手。
徐子陵暗捏不動根本印,傲立如山,長笑道:“這該是我們第三度交手,希望你晁七殺不會令本人失望吧!”
口氣雖大,但嶽山挾擊殺“天君”席應的餘威,誰都不覺得他是口出狂言。
晁公錯冷哼一聲,又跨前一步,氣勢更盛,自己的衣衫固是無風自動,也逼得徐子陵衣衫獵獵作響。高手相爭,氣勢果是不凡,無論在樓上或橋旁觀看的武林人物,除有限的幾個人外,均感到若把自己換到“嶽山”的位置上,說不定早因心膽俱裂而敗下陣來。
徐子陵收攝心神,不敢眨一下眼睛地瞪著晁公錯。他故意以言語刺激對方,正是要逼他主動進攻。他的心神進入平靜無波的至境,把生死勝敗置諸度外。就在晁公錯第二步觸地前的刹那,他迅疾無倫的大大跨前一步,把兩人間的距離拉近至八尺。雖然雙方出步時間稍有先後,但觸地的時間全無差異,就像預早配合排演多次般。樓上的寇仲看得心中喝彩,徐子陵這一招將逼得晁公錯從主動淪為被動,不得不搶先出手,以扳平局勢。可達誌發出一下讚美的歎息。李密和王伯當亦同時喝了聲“好”,卻不知是針對哪一方說的。
晁公錯果然大喝一聲,一拳擊出,猛厲的拳風,直有崩山碎石之勢,令人不敢硬攖其鋒。徐子陵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可是出現在嶽山的假臉上,卻有無比冷酷的意味,配合得天衣無縫。晁公錯這一記七殺拳,事實上隻用上六、七成的威力,而這正是徐子陵以種種手段智計得回來的理想後果。自他揚聲挑戰,一直占在上風。晁公錯則因被他公開揭破阻他入關的奸謀,兼之心情矛盾,對要否全力出手又是顧慮多多,在種種不利情況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何況他尚有一致命的弱點,就是徐子陵從嶽山遺卷中對他的七殺拳已了如指掌,而他晁公錯卻對眼前的“嶽山”絕對地莫測其高深。此消彼長下,晁公錯自然要吃大虧。
“砰!”徐子陵運掌封架,毫無花假的硬擋晁公錯一拳,兩人同時往後晃去,竟是功力相若的平手之局。寇仲心中大叫好小子,他最清楚如論功力火候,徐子陵怎都及不上晁公錯,若給老晁一拳擊得蹌踉倒退,別人會不懷疑他是否真嶽山才怪。可是徐子陵巧妙製造形勢,變得能硬拚晁公錯一拳而毫不遜色,以後再施展身法避重就輕,就誰都不會感到他在功力上遜於對手,這做法確是明智之舉。其中微妙處,圍觀者雖在千人過外,但隻有他一個人明白。
果然徐子陵往左一晃,避過晁公錯第二拳,兩手如鮮花盛放,拳、指、掌反複變化,長江大河般朝晁公錯攻去。晁公錯怎想得到一向以霸道見稱的嶽山會展開這麽一套大開大闔中別具玄奇細膩的拳掌功夫,大失預算下隻能見招拆招,陷於被動之局。不過他守得無懈可擊,綿密的拳法令對手滴水難入,並非屈處下風。雙方勁氣如濤翻浪卷,狂風波**,凶險至極,隻要有一方稍露破綻弱點,勢必是橫死橋上之局。“伏!”徐子陵一指點出,正中晁公錯拳頭,借勢往橋的另一端飄開。
寇仲旁邊的可達誌大喝道:“好嶽山!”
眾人除寇仲等有限數人外,都大惑不解,為何嶽山當此近身肉搏,招招搶攻之時隻輕點一指,卻往後退開,這隻會是助長對手氣勢,而可達誌反而為他這不智之舉喝彩呢?果然晁公錯渾身劇震,竟不進反退,後挫一步。眾人才知“嶽山”這一指既淩厲又集中,竟破去晁公錯的七殺拳勁,直侵其經脈,令晁公錯忙於化解下,坐失良機。而寇仲更清楚徐子陵窺準時機,借飛退的同時卸勁借勁,打破攻守均衡的僵局,展開第二輪的攻勢。
在眾人包括可達誌在內完全料想不到下,徐子陵在飛退的勢子未盡之時,竟神跡般倏地改向,流星電閃地重往晁公錯飛投回去。以晁公錯超過七十年的武學修養,亦大吃一驚,信心頓失,隻好斜退右後方,貼至橋欄,雙拳齊出,嚴密封格,不求有功,隻求無過,再次陷於苦守之勢。
徐子陵心知肚明成功失敗,就在此時。他可說施盡渾身法寶,從對方的心理、信心、氣勢、判斷等無孔不入的尋找晁公錯的破綻錯失,到這刻才真正占得上風。不過晁公錯一甲子以上的功力確非等閑,氣脈悠長、韌力十足,一旦讓這前輩高手放手反攻,最後敗陣的可能是自己而非對方。
徐子陵淩空疾掠,腳不沾地的橫過兩丈遠的橋麵,十根手指向掌心彎曲,左右十指交錯,右手拇指壓在左手拇指上,一式內縛印,迎上晁公錯轟來的雙拳。同時喝道:“換日大法!”這四字暗含真言印咒的心法,以晁公錯為目標而發,每一喝音巨錘般敲打在晁公錯的心坎上。假若晁公錯不是打開始因矛盾的心情以至氣虛勢弱,這“四字真言”最多隻能做成小騷擾;可是此刻晁公錯因摸不透他的攻勢而心生慌亂,這“四字真言”的影響便非同小可,登時拳勢減弱。拳印相接,竟是全無勁氣交擊之聲。
寇仲身後的李密低呼道:“糟啦!”
話猶未已,晁公錯略一踉蹌,往橫錯步,連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他是身不由己,給對手帶得失去平衡。
寇仲旁的常何咋舌道:“厲害!”
徐子陵心知得手,他以內縛印配合卸勁之法,硬把晁公錯的拳勁縛鎖消卸,這著奇兵頓時害得晁公錯像用錯了力道般,難過得差點吐血。徐子陵由內縛印改為外縛印,拇指改置外側,勁氣疾吐,此時兩雙手仍是緊纏不放,晁公錯哪想得到他的內氣可隨心所欲的改卸為攻,頓時應印而加速橫跌之勢。
晁公錯暗歎一聲,跟著暴喝如雷,同時順勢騰身而起,再顧不得顏麵,越過橋欄,往永安河投去。眼看他要濕淋淋的掉進渠水裏,對岸圍觀的群眾中突然射出黑忽忽的東西,越過七、八丈的水麵,後發先至地來到晁公錯腳下,精準無誤的令晁公錯點足借力,就憑這一換氣騰升,安然返回永安渠的西岸,再看清這黑忽忽的東西原來竟是隻鞋子。寇仲感到可達誌把目光投往擲鞋的人堆中,忽然雄軀微震,顯然瞧出是誰如此幫晁公錯的忙,而他肯定認識這個人,否則絕無可能從人叢中迅快把這人分辨出來。像他寇仲便自問辦不到。
徐子陵瞧著鞋子沉進水裏,知道該見好即收,否則再與晁公錯交手,對方在盛怒之下,拋開所有生死顧忌,吃虧的大有可能是他現在這威震長安的嶽山,仰天發出一陣長笑,說道:“晁七殺!本人失陪啦!”
斜掠而起,往躍馬橋另一端射去,幾個起落,消失在圍觀者的人牆後。
樓上諸人重新歸席,李密和王伯當順勢隨可達誌坐入寇仲、常何的一桌。可達誌為兩人引見常何和寇仲,李密有點心神不寧,對寇仲並沒有特別在意。雖說李密和寇仲仇深似海,但兩人並不熟識,若換過是沈落雁,看穿寇仲的機會勢將大增。
可達誌的心神仍在剛才的龍爭虎鬥上,惋惜地說道:“想不到棄用霸刀的嶽山,仍有威淩天下的霸氣,換日大法不愧天竺絕學,奇詭玄奧,令人歎為觀止。”
此時晁公錯神色如常的登樓繼續未竟的午宴,連寇仲也佩服他的深沉,暗忖換過是自己,必找個地方躲起來無顏對人。
王伯當笑道:“可兄是否手癢了!”
可達誌一對眼睛亮起來,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卻沒有答話。
李密瞧著窗外恢複人來車往的躍馬橋,輕歎一口氣道:“嶽霸這趟來長安,必掀起一番風翻雲湧,可兄若能擊敗嶽霸,將立即名震天下。”
常何壓低聲音道:“聽說皇上與嶽霸乃多年知交,可兄應三思而行。”
他一向雖不喜歡可達誌,此時見李密和王伯當推波助瀾,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仍忍不住出言警告。寇仲則在台底暗踢常何一腳,示意他找借口離開,對著李密和王伯當兩人,實是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想起王伯當對素姐的惡行,更是憋得心中難受之極。
可達誌微笑道:“若在下隻是找嶽霸切蹉武技,皇上該不會怪罪吧?”
李密盯著可達誌淡淡地說道:“剛才擲鞋子為晁公解困的是否可兄的熟人呢?”
寇仲暗呼厲害,從可達誌微妙的反應,精明的李密得出與自己相同的結論。
可達誌神態如常的悠然道:“密公既瞧不出擲鞋者,在下又怎會看到,隻是因此人高明至極而心生驚異吧!”
李密當然不信他的鬼話,目光移到寇仲的醜臉上,目露精光,似要把他看通看透,含笑道:“目前長安最受人矚目的兩件事,就是嶽霸入城和莫先生在此懸壺濟世。不知莫先生有否打算落地生根,長做長安人呢?”
寇仲不敢說出向尹德妃胡謅的那番話,皆因並不合乎情理,說道:“多謝密公關心,小人仍未作得決定。”
常何知是時候,起身告辭道:“莫兄還要到工部大人處為他愛兒治病,請各位恕過失陪之罪。”
寇仲暗喚謝天謝地,忙隨常何告罪離去。
馬蹄聲鋪天蓋地而來,到東來客棧門外倏然而止。徐子陵負手麵窗而立,凝望客棧後園大雪後的美景。馬蹄聲驟止後,整座客棧肅靜下來,這突然而至的靜默本身已是一種沉重的壓力,令人知道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徐子陵沉聲道:“進來吧!門並沒有上鎖。”
門外的李淵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驅走附近房間的住客,推門而入,來到徐子陵背後,抱拳道:“李淵剛得知大哥法駕光臨,特來拜會問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淵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統天下指日可期,該是小民嶽山向你叩拜請安才合規法。”
倏地轉身,凝起嶽山的心法,雙目精芒暴閃的與李淵目光交擊。李淵仰天長笑,說道:“嶽大哥休要耍我,無論李淵變成什麽,但對嶽大哥之情,卻從來沒變。大哥練成換日大法,此次重出江湖,先擊殺天君席應,今天又敗老晁於躍馬橋上,早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為嶽大哥你鼓掌喝彩。”
徐子陵歎一口氣,搖頭苦笑道:“江湖虛名,隻是鏡花水月,何足掛齒!嶽山已非當年的嶽山,往事如煙,更不願想起當年舊事。小刀你回去當你的皇帝吧!嶽山這次來長安,隻為找晁七殺算賬,說不定今晚便走,罷了罷了!”
“小刀”是嶽山遺卷裏曾出現過兩次對李淵的暱稱,由於徐子陵根本不知嶽山和李淵間發生過什麽事,所以先發製人,擺出往事不堪回首,不願計較的姿態。
事實上李淵亦像祝玉妍般從沒有懷疑過嶽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關鍵自然是“換日大法”可令嶽山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此時嶽山的“小刀”一出,登時勾起李淵對前塵往事的追憶,百般情緒湧上心頭,劇震道:“嶽大哥再不怪小刀當年的舊事嗎?”
徐子陵旋風般轉身,背向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聲道:“現在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與‘天刀’宋缺再較高下,不過在這事發生前,先要找一個人算賬。”
李淵一呆道:“這個人是誰?”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說道:“就是‘邪王’石之軒,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會含怨而終。”
李淵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石之軒還未死嗎?”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他不但未死,且還在你身旁虎視眈眈,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這裏見到我呢?”
李淵終於色變。
寇仲拍拍小孩的臉蛋,故作謙虛地說道:“並非小人本事,而是劉大人令郎患的隻是小病,所以兩針立即收效,看!寶寶退燒了!”
劉夫人比劉政會更迅快地探手輕摸兒子的額頭,大喜道:“莫神醫真是醫術如神,小南沒燒了!”
劉政會喜出望外,千恩萬謝地說盡感激的話。
回到外堂時,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暫且交給劉大人,末將已有三天沒有回廷衛署了。”
與寇仲約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後,即匆匆離開。
兩人在大堂坐好,劉政會欣然道:“聽常將軍說莫先生對庭院建築有獨到心得,不知對小弟這座府第有什麽寶貴意見?”
寇仲暗忖你錯把我當是陵少,我怎能有什麽意見,避重就輕地笑語道:“劉大人這座府第構思獨特,自跨進院門,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氣宇不凡,胸懷遠誌的人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劉政會雖也覺得有點過分,仍是樂得飄飄然的謙虛道:“怎敢當!怎敢當!”
寇仲避過一劫,信口開河道:“小人雖然除醫書外沒看過其他的書籍,其實看過的醫書都不多,全賴家叔口傳訣要。不過我自小愛看美好的事物。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寢吧!”
劉政會心有同感,但口頭上當然要表示不會認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就,莫先生長得這麽高大軒昂,哈……”
寇仲笑著打斷他道:“多謝劉大人的誇獎,小人之所以會迷情建築,皆因建築物除好看外,還有實用的價值,令它和書畫隻可供觀賞不同。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樣。”
劉政會忙陪他發出一陣曖昧的笑聲。
寇仲知是時候,轉入正題問道:“這兩天小人在福聚樓三樓用膳,從那裏看過來,發覺躍馬橋四周的建築最具特色,不知劉大人對這區域的建築有否留心?”
劉政會欣然道:“長安城的大小建築均要先經我工部的批準,故對這些建築了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麵的事?”
寇仲笑道:“我這人性情古怪,喜歡一些東西時會巨細無遺,窮追不拾的尋根究柢,若劉大人有關於這方麵的資料,就最理想不過。”
劉政會笑道:“這個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請駕臨小弟辦事的衙署,在那裏所有資料均完備無缺,可任莫先生過目。”
寇仲心中大喜,卻知不能表現得太過猴急,強壓下心中的興奮,說道:“請恕小人不客氣,不如明早為娘娘治病後,找個時間到工部拜訪劉大人如何?”
說這兩句話時,似感到至少半個楊公寶藏已落進口袋裏。
李淵動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軒?”
徐子陵道:“此事經我多年來暗中訪查,可肯定不會冤枉錯他。”
李淵歉然道:“嶽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隻因事關重大,且太令人難以相信。”
徐子陵暗呼好險,自己剛才一副唯恐李淵不信的神態,絕非霸刀嶽山的作風。換過是真嶽山,老子愛說什麽就什麽,哪有閑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則會在這些細節處暴露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醫般是冒牌貨。
李淵移到他旁,與徐子陵並肩而立,凝望園內的雪景,沉吟道:“我曾與裴矩共事楊廣多年,回想起來,此人確有點深沉難測,甚有城府。而大隋之敗,他亦脫不了關係,可是他為何要這樣做?弄得天下大亂,究竟於他有何好處?”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養尊處優慣了,竟忘記魔門中人隻要能損人的事,決不理會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該有兩個目的,首先是一統魔道,然後再一統天下。那時道消魔長,他將可任意胡為。說到底,隻有這樣才可除去正道與魔門的所有敵人。”
李淵一震道:“有我李淵一天,怎輪到他石之軒橫行無忌。石之軒現在究竟身在何處?”
徐子陵冷然道:“這次我重出江湖,故意與魔門中人拉上關係,正是要找出石之軒究竟躲在哪一個洞裏。”
李淵恍然道:“難怪在成都嶽大哥對付席應時,竟有安胖子和尤鳥倦兩人為你助陣,我初時大惑不解,原來內中有此因由。”
在補救破綻方麵,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轉入正題道:“沒有人曉得石老邪刻下在什麽地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寫包單他下一個對付的目標,必是你大唐皇朝無疑。”
李淵愕然道:“嶽大哥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來精芒電射的雙目,一字一字地說道:“小刀可知楊虛彥的真正身世?”
李淵麵容不見絲毫情緒波動,顯然作了最壞的打算,沉聲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誰人之子仍非最關鍵的地方,但楊虛彥卻肯定是‘邪王’石之軒苦心培育出來的邪惡種子,天邪道這一代的傳人。我這次路經關外,遭晁公錯、楊文幹和楊虛彥意圖置我於死,正是怕我入關來把這些事情告訴你。我本無入關之意,再三思量後,終於還是來了。”
李淵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即又雙目殺機大盛,冷哼道:“現在我既已曉得此事,他們還想活命嗎?”
徐子陵現出一個由石青璿教給他真嶽山的招牌笑容,充滿冷酷深沉的意味,說道:“放長線才能釣大魚,要殺這三個人絕非易事,一個不好他們反會溜得無影無蹤。更何況照我看晁公錯並不知楊虛彥與石之軒的關係,為的純是私仇。”
李淵皺眉道:“楊虛彥究竟是什麽人?”
徐子陵答道:“楊虛彥實乃楊勇的幼子。”
李淵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道:“楊虛彥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關外與晁公錯和楊文幹來對付我時,亦沒有暴露身份。所以隻要你把楊文幹召來,嚴斥一頓,當可令他們減去疑心。至於下一步棋怎麽走,我們須從長計議,絕不可輕舉妄動。”
李淵長歎道:“嶽大哥仍對我李淵這麽情深義重,真教李淵……”
徐子陵打斷他道:“我嶽山為的並非你李淵,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遺憾,就是不能見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戰息兵的情況,隻有除去石之軒這禍亂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為中原帶來統一的局麵,其他的都是廢話。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宮去找你。”
李淵走後,徐子陵立即離開東來客棧,在橫街小巷左穿右插,肯定沒有人追躡之後,潛往侯希白的小院,與雷九指和寇仲碰頭。
寇仲讚道:“陵少今早在躍馬橋的演出確是精彩絕倫。晁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從開始便縛手縛腳,給你玩弄於股掌之上,氣得差點吐血。若非有人擲出臭鞋,他還會變成落水鴨呢。究竟臭鞋是誰擲出來的?”
徐子陵沉聲道:“趙德言。”
寇仲失聲道:“什麽?”同時想起可達誌的奇怪反應,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趙德言已放棄追殺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們已在長安,又或即將來長安。”
雷九指此時才至,坐下道:“你這重出江湖的嶽山成了另一個寧道奇,根本沒人敢跟蹤你。我巡了幾遍,沒有任何發現。”
徐子陵道:“目前長安最大的兩股勢力,就是天策府和太子黨,但因怕開罪李淵,有誰敢來惹我。”
接著把與李淵見麵的經過一句不漏的交代出來。
寇仲喜道:“這確是反客為主的最佳招數,通過嶽山,我們可對魔門窮追猛打,否則就算能起出寶藏,最後可能隻是白便宜了石之軒或祝妖婦,而我們可能還會像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徐子陵道:“你那方麵進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憑我莫神醫的手段和人麵,有什麽弄不妥當的。你最好過兩招建築學的花拳繡腿來給我防身。明早我會大搖大擺地到工部去翻查躍馬橋一帶的建築資料,說不定晚上我們便可在寶庫內喝酒。想不到入關後如此順利,可能轉了運了!”
雷九指肅容道:“少帥萬勿小覷,自石之軒和祝玉妍兩人領導魔門後,道消魔長,魔門兩派六道的勢力如日中天,人才輩出,現在的局麵,可說是他們一手促成的。他們鬥爭經驗之豐,敢說天下無出其右者。兼之他們行事不擇手段,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一個不小心,就會為他們所乘。他們目前雖是偃旗息鼓,可能隻是效法那坐觀鶻蚌相爭的漁人,好坐享其成,到我們起出寶藏才動手罷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訓得好。樂極生悲的情況我們早遇過不知多少次,一定會步步為營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雖“得意”卻不會“忘形”,問道:“下一步該怎麽走?”
寇仲沉吟片晌,說道:“我已用特別的暗記通知雙龍幫的兄弟我們兩人來了,待會我便要返沙家繼續做神醫,聯絡高占道等人的事交由你去負責。”
雙龍幫乃多年前由寇仲創立,原是海盜的高占道、牛奉義、查傑和一眾手下成為班底,奉寇仲之命潛來長安,作好把寶藏起出後運送的準備。寇仲本不打算這麽快聯絡他們,現在改變主意,當然是因對找到楊公寶藏有較大的把握。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我這嶽山勝在可隨時失蹤,連皇帝都不敢過問。”
寇仲轉向雷九指道:“老哥現在成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麵聯係的橋梁,須得擬出一套靈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誤事又或坐失良機。”
三人研究一番後,定出聯絡通訊的方式,分散離開。徐子陵變回黃臉漢子,到南城門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記,果然在旁邊見到新的印記,徐子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記抹掉後,往城西北的安定裏趕去。
安定裏是永安渠出城連接渭河前最後一個裏坊,亦是城內的碼頭區,所有經營水運的商鋪均集中該處。徐子陵轉入永安大街後,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經過躍馬橋時,不由特別注意兩岸的建築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門匾刻有“無漏寺”的寺院,規模不大,但精巧剔致,大殿、藏經殿、講經堂依次排列。東西側有菩提殿、廂房、跨院,院內花木扶疏,閑靜雅致。若非有事在身,定要入內一遊,說不定可尋得進入楊公寶藏的線索。過西市,徐子陵加速腳步,隻一盞熱茶的工夫,抵達安定裏的碼頭區。這段渠麵加倍開闊,數十座碼頭泊滿大小船舶,以百計的伕役正忙碌工作,起貨卸貨,忙個不休。
徐子陵轉入安定裏,整條橫街全是營辦水運生意的店鋪,其中有些店鋪門口聚集著似屬幫會人馬的武裝大漢,透出一種緊張得異乎尋常的氣氛。徐子陵當然無暇理會,到抵達由街口數過去靠北第八間鋪時,朝內瞧去,睽違已久的高占道,正在鋪內和人說話,見徐子陵瞪著他,露出警愓的神色。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走進去。
《大唐雙龍傳》第十冊 終